"你爹身上被下了毒,叫禁龙。这种毒药对于龙族而言,有着禁锢法力、侵蚀身体的作用,他中毒至少在二十年前,年深日久,毒入五脏。当年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本已是油尽灯枯,这几年一直想方设法,也只多争了五年寿命。我不过是为了得知龙镜的下落,如今龙镜到手,我让你见他最后一面。"墨尘平静的叙述着,无视怜侍可怕的表情。听到床上人一声轻哼,墨尘便敛衣站起:"你们父子叙旧,我不听。"
目送墨尘走出房去关上门,晴宵伸手抚上怜侍的脸颊,心中千言万语,竟是不知从何说起。怜侍握住那枯瘦的双手:"爹,你好好休息,不要多说话,孩儿无论如何也要解掉你身上的毒。"晴宵摇摇头:"我知道自己的极限,时间不多,我有话要告诉你。"
深深的看向怜侍的眼睛,晴宵集中了一下精力:"龙镜是龙族的至宝,同时也是人间的至害。只要上一任继承人一死,下个继承人马上就会知道龙镜的所在和所有秘密。"言至此,晴宵突然别有意味的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这些年这些人苦苦相逼,是不知道这层关系,否则恐怕早已杀了我去为难你。可惜一切都是命定,什么都不知道的你,还是将它带到了这个世上。墨尘带你来见我,我就猜到龙镜已落入他的手中。"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晴宵已是气力不济,不停的喘息了起来。怜侍赶紧递上一杯温茶:"不用心急,爹慢慢说,孩儿会一直陪着爹。"
晴宵极力平抚呼吸:"二十三年前你娘自尽的时候,我就想随她而去,只是害怕他们逼迫于你,才强撑至今。怜侍,你和你娘好像,能够在有生之年再次看到这副容貌,我死也瞑目。"言毕,微笑闭目,怜侍赶紧为他输送真气,却已经发觉这身体如石壁一般,不再活络,颤抖着搭上晴宵的脉搏,已是阖然而逝。
好不容易见到父亲,又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再度失去。抱着晴宵的渐渐冰冷的尸体,怜侍只觉得胸口憋闷异常,无法言喻的痛楚在心下乱窜,想开口嘶喊,却生生的卡在嘴边,嗓子一甜,便晕了过去。
人间自是有情痴
月光正好,皎如玉盘,静静的倒映在静静的湖面上。怜侍仿佛听到嘶哑的吼叫,看到杀红的双眼,各种各样的兵器碰撞成震天的音响。一个人影腾空而起,孤单的点缀在月空中,念动了什么咒语,周身笼罩在白光下。所有人都抬头看着那个人影,白光突然绽放,天地间仿佛盛开了一朵白莲。湖水平静的脸面被撕破,狠狠的冲刷着月影,水中的月仿佛在笑,吸收着人们的惨呼和嚎叫,越来越红。怜侍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向那个白光的中心靠近。白莲的花蕊绽开,看清了那个人的面目,竟然是晴宵,冲怜侍一笑,渐渐模糊起来。"不要!"怜侍伸手过去想拉住,冰凉的触感,晴宵像风沙一样从指缝流逝。"继承人的宿命,就是尸骨无存啊......"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从遥远的时空传递而来。
"不要!"猛然坐起,怜侍一身冷汗直接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后背被轻抚,紊乱的心跳和呼吸渐渐平静,怜侍推开墨尘:"我爹呢?"感到那人僵硬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他:"是不是......尸骨无存?"
墨尘没有答复,刚刚在院子里徘徊,只觉得屋内气息全无,推开门一看,怜侍昏倒在床边,而晴宵的身体就像结晶一般逐渐透明,刚刚碰到就飘散了起来,星星点点,缤若伏茵。虽然知道那是一个生命在人间最后的舞蹈,还是忍不住觉得很美,回了回神,脸上恢复了平日冰冷的神情,拍了拍怜侍的肩膀:"你们龙族的死法还真的是好看。"
好看?我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吧,继承人的宿命,就是尸骨无存啊。怜侍走到书桌边,疾书下几个字,递给墨尘:"这就是龙镜的咒语。"墨尘眯起眼睛看了看怜侍:"怎么舍得给我了?"怜侍推开门,走了出去,抬头看看稀薄的日光:"谢谢你让我和爹见到最后一面。"墨尘追了出来:"你要回成步堂那里?"怜侍不回头,也不停步:"龙镜你已经得到,使用的方法我也告诉你了,我们两清。"
"素商死了。"
怜侍猛然回头:"怎么可能?!"明明直到离开素商都没事的样子。墨尘笑了笑:"我在她身体里下了痋,要不然她怎么可能攻击成步堂。你那一掌差不多是当场要了她的性命,如果不是那个痋虫,她应该是不能再动了的,不过那痋虫只能活一个时辰。根据我的情报,成步堂一行人已经返回齐越都城,今天便为素商发丧了。"
怜侍逼视他:"你是故意利用素商的。你知道如果素商有事,我便再也不能回到成步堂身边。"抚掌大笑,墨尘走到凉亭坐下:"血月,你可知道我在你身上我下了多大的心血和赌注,今天不妨都告诉你。"
巧娃宫是什么地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作为一个未婚先孕的公主所生的孽种,为什么你竟然可以安然无恙的在那里住了十二年,难道你不奇怪吗?你父亲是龙族,而且是龙镜继承人这一点,百里庆早就知道了,因此他留下你的性命。那巧娃宫实在是精密绝伦,我几次想去把你带出来,都失败而归。当我的线人告诉我你在将军府的时候,我真的是喜出望外,把徐翌全府杀光也无非是要掩饰你被我带走的消息。
我也听说过龙镜继承人之间代代传承龙镜秘密的传说,我一直在等你的觉醒。
五年前我得知御晴宵没死,还关在百奚的时候,立即把这个消息放了出去,果然激起齐越出兵,不如此,诸余当时的兵力还真的没办法在那么快的时间内强占百奚都城。不过御晴宵还真的是固执,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龙镜的下落,只不过他的身体已经太过虚弱,终于让我在他昏迷的时候套出龙镜在焚龙谷的消息。
派你去真源也是我计划的一步,你们俩果然是命中一对,比我计划中还早了十天就重逢了。我知道你肯定会为了成步堂背叛我,因此素商是最重要的一环,她可以让你乖乖把龙镜给我,她的死更可以让你永远不能再回到成步堂身边,你说,她怎么能不死?
"至于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墨尘右手支起下巴,长舒一口气,"因为,诸余大军已经集结在国境,我可不能让你在这个时候回去坏了我的大事。"
怜侍感觉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已经结冰:"原来我是你埋了十年的一条暗线,当真是妙计安天下啊。"念动咒语,灵犀一挺向墨尘攻去。飞身闪开,墨尘的的宝剑星火挡住了灵犀的攻势,清越之音在四壁回响。墨尘淡淡的说:"血月,你的武功是我教的,不知你能否青出于蓝。星火出鞘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别让它失望。"
回答他的是怜侍横扫的剑锋,跳起来落在他的背后,左手扣了三枚银针冲墨尘的穴位直逼而去。星火在划出一道完美的痕迹,挡过来针,往前一递,不等剑招使老,变刺为撩。灵犀迎上,变得柔如丝缎,缠住星火的剑锋,一盘一带,化去全部的杀气。两人的身体在空中掠过,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你手里的剑莫非也是神器?"墨尘架住灵犀,赞叹似的半眯着眼。举剑斜劈怜侍右肩,被他轻轻让过,顺势向前,只见寒光一闪,墨尘急向后飘开十余步。怜侍身似鬼魅,如影随形,剑尖不离胸前大穴,墨尘待要跃起,长剑却已直指咽喉。
"铛!"星火剑直直的落在地上,墨尘偏过头,看着怜侍:"怨恨的话,下手就可以了。"从剑尖看过去,怜侍紧紧握住剑柄:"谢谢你。"
如果真的不想我坏了你的好事,何必告诉我诸余大军的动向;
如果真的对龙镜渴望到不择手段,何必苦苦为我爹续命;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得到龙镜的咒语,何必千里兼程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如果真的想要我永远见不到三三,何必利用旁人的死;
如果真的救我只是为了利用我,何必教我武功,让我学会自保;
灵犀消失在右手,怜侍转身就走。墨尘苦笑的看着他:"这样好吗?我会用龙镜对付成步堂的。"
"十年前,月夜下伸过来的手,真的很温暖。"
愣在原地,墨尘抬起自己的右手,挡住直射的阳光。
被温暖的那个人,其实是我吧。
十六岁还未曾 登上王位,就被老臣拥兵逼宫,立弟弟墨仪成为诸余新君;王位什么的本来也无所谓,成立尘门,为诸余扫平统一天下的障碍,多少次出生入死,从来不会有人过问一句;血不是从第一天就冷的,而是从层层叠叠的尸山上走下来,每走一步,就寒一分,直到冰寒入骨。
十年前,杀死那个在你身上肆虐的男人,第一次看到你,明明被情欲染红了身体,明明后穴里还有翻滚的情蛇,明明喉间还压抑着诱人的呻吟,为什么你看上去还是像月一样皎洁。每次杀人归来,是你拿来包扎的伤药,蹙着好看的眉毛问我疼不疼。学武的时候,银针扎进手掌,抬起头来笑的若无其事,周遭的一切都刹那间失了色彩。如果不是夜夜在你梦中听到你喊着三三这个名字,也许早就放纵自己带着你远走高飞了吧。
那天担心你的伤势,悄悄潜入想看看你,却正好听见你和他交缠的呻吟,在屋外矗立到全身冰凉;可是看到你在他身旁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冰蓝的眼睛里现出前所未有的光华流转,果然只有那个人,才是你生命中的太阳啊。
捡起星火,墨尘望着怜侍消失的方向。这样,也好......
一往情深深几许
"报--"疾驰而来的前哨滚鞍落马,快步奔进帐篷,"诸余大军已经在老鹰嘴驻扎,寨内竖青、蓝色旗帜,上书叶、焰二字。"
挥手让哨兵退下,成步堂转向姬枚:"你可听说过这两人?"姬枚拿着茶杯轻轻的磕着:"三公子其实也是知道他们的。传言尘门其实为诸余国立,尘门之主墨尘就是诸余国主墨仪的亲哥哥,尘门左右护法青叶、蓝焰其实就是诸余国佐、佑大将军。"听到尘门两个字,一身缟素丧服的楚延章顿时双目喷火:"尘门的人来了?血月呢,我要去找他报仇!"成步堂尴尬的低下头,这种时候说什么相信怜侍的苦衷也没有用,成步堂这样想着,没有注意到楚延章已经一步步走到自己的面前。
"如果让我抓到血月,我想元帅应该不会插手我的复仇之事吧。"楚延章完全没意识到此刻自己的姿态和语气是那样的居高临下,心中只有失去爱人的痛。成步堂从他身躯的阴影中抬起头,不知如何去回答这个跟了自己许多年的下属和朋友,只能轻轻点头。素商之死,何尝不也是成步堂自己心头的一道疤痕,横亘在他和怜侍之间成为跨越不过去的槛。当日怜侍被墨尘牵手带走,那一闪而过的背影,头也不回的决绝,更是让他整夜整夜无法安睡,每次风吹过窗棂,他都会惊醒,期待是那个人已经站在床边,告诉自己他回来了。
第二日,成步堂亲点了三路兵马,姬枚引一路绕到老鹰嘴后准备接应;楚延章引一军在两侧山上埋伏;成步堂自引一军出大道,在诸余军大寨前摆开阵势。搦战小兵阵前叫骂了一会,只见寨门缓缓打开,一方青色大旗箭一般飞舞出来,诸余士兵出阵迎战,分成极整齐的两列,一个戎装男子手持银枪,坐在白马上缓缓行出,威风凛凛。
"什么嘛,小孩也来带兵打仗?"青叶远远望过来,成步堂白盔玄剑,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光景,不由得嗤笑,懒洋洋的抬手一挥,士兵如潮水一般向齐越军涌去。成步堂立即挥舞令旗,齐越军向两侧分开,诸余前锋部队一头栽入,战场立刻被齐越和诸余一黄一黑的军队分割成了几条进进出出纵路。
"哦?分水阵?"青叶倒是来了兴致,拍马向前,带着精锐骑兵突入阵中,左突右冲把齐越军阵型打乱。杀的正兴起,两侧山上突然旌旗挥舞,原来是楚延章在高处瞧的分明,虽然有些混乱,青叶的部队已经被齐越部队团团包围,正是时机,于是马鞭一挥,纵马带兵从山上冲了下来。蓝焰见青叶陷入苦战,刚上马准备来救,却听寨后杀声震天,姬枚领兵马袭来,身后弓箭手射出带火油的箭,大军趁着火势竟直冲入寨中。蓝焰怒骂一声,接上去与姬枚战在一处。
青叶在阵中冲杀一阵,只觉得齐越军队如波浪一般,杀退一波又是一波,久战下去必然不支,望见成步堂帅旗就在不远处,足尖在马鞍上一点,长枪直冲他来。成步堂忙挥剑挡住,直震的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翻身下马化去攻势,却正中青叶下怀。长枪对剑本来就占了长短的优势,青叶又抢了步堂的马,几回合过直逼得他四下奔逃,周围的士兵持戈欲上前帮忙,又深恐伤了元帅。还在迟疑间,青叶枪尖已逼上步堂胸前,眼看步堂避之不及,突然一个白影飘近,长剑撩过,左手飞出几枚银针罩着青叶身前大穴,生生逼得他回枪挡下。
青叶又惊又疑,这白衣人虽然蒙着脸,使的也是从未见过的兵器,但是万军丛中出入自由,刚刚枪剑相交,已知对方内力深厚,可是这龙纹银针分明是血月的独门暗器,不由得怒喝:"血月!你做什么?!"
成步堂这才看清挡在身前的人,虽然看不到面目,但是这身形,这气息,必然是怜侍无疑。怜侍也不言语,灵犀飞出,剑锋流转,身如鬼魅,几招之内已遏制住青叶的枪法,转身拍出一掌,青叶慌忙丢了枪来接,却不防备灵犀突然变得丝帛般柔软,缠上颈项,怜侍垂目一拉,一颗头颅便骨碌碌的滚在地上,青叶的身子在马上僵立了一会,喷着血倒下去。
主将被杀,诸余军登时大乱,被齐越三路兵马包夹的包夹,追赶的追赶,已然溃不成军。怜侍回身看了看步堂,咬咬牙一言不发的飞身要走,步堂赶紧扯住他的右脚,摸到一个光滑的细圈,更加确定:"怜侍不要走!"突然有破空之声,怜侍想避过却被扯住,猝不及防间肩膀被一箭贯穿,不远处楚延章手持重弓,弓弦犹在颤抖。
如同被射中的飞鸟一般,怜侍的身子从空中坠下,跌在成步堂怀中。楚延章分开大军,一剑指在怜侍胸前:"把这个人给我带回去。"成步堂一惊,抓住怜侍的胳膊:"你要做什么?"冷笑一声,楚延章把剑指向他:"昨日元帅可是许下承诺不会插手的,难道要食言吗?"言毕,俯身扯过昏迷的怜侍放在马背上,冰冷的目光穿透步堂:"这个人是素商的仇人,希望元帅有自己的分寸。"
诸余新败,齐越军队掩杀十数里方造了新营驻下。楚延章命人在自己帐中立起火堆刑架,将怜侍吊起。怜侍脸色苍白,火光映衬下反而更是如玉人一般,双手被铁链高高的吊起,双脚几乎离地,身上的白衣被肩伤流出的鲜血染成一片血色。
楚延章换回了丧服,狠狠盯住怜侍:"血月,你杀死素商的时候,可想过有今天?"怜侍闭目不语,素商之死自己确有脱不开的干系,也罢,让这个人出出气也好。这表情在楚延章眼中看来却是无比的挑衅,怒火焚心,挥舞起沾了盐水的鞭子抽打怜侍的身子,每鞭都用上十足的气力,道道血痕浸染了怜侍的白衣,沾上盐水的伤口,火辣辣的向怜侍申诉它们的存在,逼得他冷汗涔涔。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怜侍强迫自己不许出声,他知道步堂一定在附近,惨叫固然可以满足眼前这个人的报复之心,只是仍然不愿意让步堂心疼。
楚延章扔下鞭子,走近怜侍:"看来这种程度的疼痛你根本不放在心上。"伸手握住那仍插在怜侍肩头的羽箭,狠狠一拧,满意的看到怜侍皱眉轻嘶一声,用力的拔了出来。齐越国的羽箭箭头分三叉,尖锐的倒钩还带有锯齿,如此硬拔,带出汩汩的鲜血,引得怜侍浑身剧颤,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把他弄醒。"楚延章冷冷的说。一桶盐水泼上来,怜侍猛然清醒,登时又被拉回了痛苦的深渊。"大哥说素商身体里有一只死痋。据说那种东西在人身体里会反噬寄主,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素商那么柔弱的女子,你竟然忍心对她下那样的毒手。"楚延章浑身戾气,拿着怜侍的银针,手下准确的扎在怜侍周身大穴,身体如同被细细的铁丝滤过一般,细密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这疼痛又激起了体内灵犀的嗜血渴望,肉体的疼痛,加上神器间的争斗,内外交创,让怜侍眼前一阵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