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夜话+刃----子肖婴

厨房传来"哧啦哧啦"的热油声。怎么一大早就吃菜？金在中走进去才看见，系着围裙的郑允浩正抄着铲子在平底锅里煎个鸡蛋。
看见金在中正站着看，朝他笑笑，又专心地翻那个煎蛋。
"用微波炉做多方便。"
"不行，"郑允浩一本正经地回答："微波炉做的太硬，我怕你吃了不消化。"
金在中难得露出一个笑容，拿了两副碗筷做到餐桌旁。不一会，郑允浩端着牛奶和煎蛋摆在他面前。
金在中拿筷子夹着咬了一口，半熟的蛋黄香腻可口，怎么也吃不够。一抬头看见对面坐着的郑允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郑允浩吃不惯西式早餐，每天的早饭都是一中一西两份，这么多年从没抱怨过麻烦，还乐在其中，整天费劲心思变着花样做。
"允浩，你怎么不喝粥？"
郑允浩微笑着咽下一口粥，身子略往前倾，压低的嗓音更加磁性：
"真想把你放在口袋里，每天带在身边......"
金在中一窒，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如果可以，他真会这么做。
"......可是，又不愿让别人觊觎你......"
恋人间再平常不过的甜言蜜语，此时此刻却像无形的枷锁和切齿的咒语。
金在中不动声色端起杯子喝了口牛奶，面色自若，看不出喜怒。
"我吃饱了。"
郑允浩走过去弯着腰贴近他，左手随意地搭在他肩头，右手端起剩下的大半杯牛奶：
"乖，都喝了吧，你吃得太少。"
金在中拿餐巾纸擦擦嘴，又看了看剩下的牛奶，摸摸肚子，愁眉苦脸地拧过头：
"真喝不了，整天不活动，一点胃口没有。"
郑允浩放下手里的杯子，拉过椅子坐在他旁边，握着他的手，温柔道：
"楼上不是有健身室吗？里面的器材都是从美国运来的，要是你不喜欢，我买新的换上，好不好？"
金在中盯着他的双眼，黑白分明的双眼映出他的轮廓，他的眼里只有他一个，可是......
"允浩，你明明知道的。我不想对着一大堆没有生命的机械，我就是想出去晨跑或者散步......"
"不喝就算了吧。"
没说完的话被硬生生打断。
金在中缩在沙发上看那部播了几十次的《蜡笔小新》。
"美伢......"
"小新......"
"它是我的弟弟小白......"
这是郑允浩允许他看的少数碟片之一。没有俊男，没有美女，没有威胁，可以看。
正在厨房刷碗的郑允浩努力压下火，还是失手掉下个杯子，"咔嚓"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金在中心一惊，本能地要起来看看他伤到没有。一条腿已经踩到地板上，却犹豫一下又收回去了，窝在沙发上没动。耳朵还是敏锐地留意着厨房的声音。
直到听见郑允浩打扫玻璃碎片的声音，才舒出一口气放轻松下来。
还差１０分钟九点，金在中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深色西服，又在领带堆里挑选合适的花纹。
有漂亮男女模特的服装杂志也是禁看的，早就不知道现在流行哪种搭配，犹豫再三，只能凭借本能抽出一条黄格暗花的领带给他打上。
郑允浩的脸色还不太好看，直到金在中在他颈前翻飞出一个精致的领带包才稍有缓和。
金在中乖巧地递上公文包，郑允浩恢复了温柔面孔，露出一丝笑容：
"乖，炖好的羊小排放在冰箱了，香菜切好在微波炉旁边，中午倒进去热着吃。"
金在中点点头，伸过脸去撅起小嘴在他脸上"啵"一下。郑允浩满意地点点头，出门前不忘嘱咐：
"别吃凉饭哦！"
Ａ．
门轻轻地关上。金在中梦游般飘回沙发。空荡荡的屋子又剩下他独自一人。多久没见到其他人了？
金在中摸摸头发，碎发已经垂到肩膀，可以轻松地扎起马尾辫。
上一次来的是郑允浩找来的发型师，三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严肃又古板。剪头发的时候，郑允浩始终在一旁站着看。
屋里除了剪子的"喀嚓"声，再没其他。
只是最后，修剪完毕清理碎头发的时候，发型师称赞了一句：
"你的头发又黑又柔，发质很好。"
金在中从镜子里清楚地看到郑允浩立刻变了脸色，心里叹一口气。果然，从那以后，这个发型师再没出现过。
到如今少说也有半年。
在金在中看来，世界似乎已经被毁灭，只剩下郑允浩和他了。或者，世界仍然存在，但人只能分为两种：郑允浩和除了郑允浩以外的人。
他的世界，当真只有郑允浩一人。
没有电话没有杂志的日子久了，早已习惯。
金在中任ＶＣＤ吵闹地响着。
"小白～小白～"
"小-新--，你给我站住--"
乱糟糟地吵着，听起来不那么寂寞。
二楼卧室隔壁是郑允浩精心布置的书房，完全按照金在中的喜好去布置，统一的色调，全部是大块的花纹。
绕满三面墙的全是书，古今中外，军事的，政治的，软件类的，建筑的，甚至有不少是法文和德文的原版，价值不菲。
独独缺少爱情的书。
金在中架上眼镜，抽出一本德文版的《战争回忆录》。大学时他主修的德文，法文和英文也不错，大四那年兼职时认识了郑智慧，是个单纯活泼的女孩子，很可爱，一来二去互生好感。
本来只是盛情难却去她家吃顿晚饭，也就是那唯一的一次，认识了智慧的哥哥郑允浩。
朦胧的感情无疾而终，自己的人生全部改写为郑允浩的人生。
晚上过了８点郑允浩还没回来。金在中有些担心。他从来都是天大的事也要扔下先回家，这次已经超了一个多小时，堵车也没有这么久的。
金在中趴着窗户往外看。一楼二楼的窗户，连天窗，无一例外，都被装上了防盗网，通风看风景没问题，想从窗户逃走就不要了。
房子建在山腰，独门独院，平日里连人影也见不到，唯一通往的小路没有郑允浩的车。
金在中坐立不安。哪里去了？怎么了？会不会出事？公司遇到难题了么？还是......？蜡笔小新的声音烦躁难耐，走过去"卡"的关上。
从一楼到二楼，来回走了几圈，再趴窗看看，还是没有。
金在中想了想，还是走到门口，不抱太大希望地推了推。纹丝不动。果然还是锁着的。从冰箱里取出橙汁倒了一杯，坐在正对门口的沙发上等着。
冰凉的橙汁入喉，焦急的心情也舒缓了。一杯将近，刚好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
金在中把杯子放在一旁。转身上了二楼。
郑允浩蹑手蹑脚地进来，客厅灯虽亮着，在中却不在。本来兴奋的心情一下子熄灭。默默地换了鞋。先进厨房拉开冰箱，看早晨做的羊排汤在中喝了不少，才放心地离开。
在中果然已经睡了。郑允浩苦笑。伸手摸摸他熟睡的脸庞，又俯下身在石榴红的唇上亲了亲。
"车抛锚所以回来晚了。在中，远远地看着灯亮，我以为你在等我，你知道我有多高兴么......"
然后是细不可闻的一声轻叹。
金在中听得清楚，却躺着没动。他不是不想动，而是真动不了。每每想主动拥抱他的时候，脑海深处总有个被囚禁的可怜的在中，睁大了眼睛无助地看着他，让他不敢去想"爱"。
究竟是习惯，还是真的爱？金在中已经模糊了界限。如果自己的世界里，只有郑允浩，日日面对，朝夕相处，又如何能够不爱？
Ｔ．
郑允浩这几天在家休息，心情很好，每天晚上拉着金在中亲热到凌晨。他是没什么，苦了金在中腰酸腿软起不来，每每躺到中午才勉强起床吃点饭。
郑允浩怕他喝凉奶胃疼，总是准备着温牛奶放在保温杯。
金在中一手支腰，一手举着杯子咕咚咕咚几口喝下肚。听见郑允浩兴高采烈的声音：
"在中，来玩游戏！"
金在中一进书房，难得郑允浩像孩子一样笑的开心，手里握着的游戏手柄上下飞舞，整个人跟着屏幕的飞车来回摆，快要从椅子里跳出去。
听见金在中进来，放下手柄招呼他：
"刚买的笔记本，可以玩游戏，比看ＶＣＤ有趣多了。"
电脑是这几年才刚普及的，金在中自然没见过，只是从书籍上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可以查资料、聊天，远在天边的人也可以通过它交谈。
早就对这个东西好奇不已，走过去摸摸，薄薄的机器，看起来很简单，竖起来的屏幕上五颜六色的飞车穿梭着，平着的一面是印着字母的键盘，金在中拿手指随便摁了几个。
郑允浩蹭过来贴着他的后背：
"好玩吧？来，教你。"
金在中咬咬嘴唇。若不是终日不出门，又怎么会连这么个东西都还需要人教？本来想狠着心转身以表示自己的不屑和不满，可又看了看屏幕上穿越障碍飞速前进的小车，又犹豫了。
喜欢冒险和挑战是男人的天性。
郑允浩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把浅色的手柄递到金在中手里，两人一人一把椅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金在中摸索着指挥屏幕上属于自己的那辆车，小心的绕过铺满钉子的钢板，躲开上方时不时的扫射。
这些游戏本来就不难操作，再加上郑允浩在一旁的指导，很快就熟练上手，摆好姿势要跟郑允浩一决高下。
一开始还有点放不开，随着游戏难度的增加，全身心投入，不自觉的也变成郑允浩那样手舞足蹈了。
二人一边游戏战斗，嘴里也不闲着，时不时占占对方的口头便宜。
"杀，撞你的路！"
"蜗牛速度，挡路。"
"老撞，是你的车牌不吉利吧！"
吵吵闹闹中的时间过得飞快，游戏最终以郑允浩首先大通关结束了。金在中技不如人，只能认输，悻悻地放下手柄，意犹未尽地补充：
"吃了饭再玩。"
"好，好。"
郑允浩笑着答应。早知道有这东西能哄的在中高兴，早买了。很久没见到他这样活泼的一面了。
有了新鲜的玩意，金在中吃饭也快，三口两口扒了饭又坐到电脑前独自研究，两眼紧盯屏幕，手里紧紧地抓着手柄。
郑允浩一边刷碗一边盘算，游戏总有玩够的，通了关就不爱第二次，应该多找些游戏回来，让他有事可做，也省了担心他胡思乱想。
果然第二天便买回来一摞游戏碟。
金在中兴奋地一张张翻着，全是冒险游戏，有现代枪战游戏也有古代寻宝游戏，张张都制作精美颜色鲜艳，挑来挑去选中了一张，封面是黑黑的一片，隐约看见中间有个灰白色的骷髅头，最上方用雷电字体印着几个大字：
死亡游戏。
Ｈ．
死亡......游戏？
这个名字让金在中心惊。
不是没想过。刚被禁的头一年，连做梦都想死。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除了一个该是仇人却偏偏做了最亲密的事的郑允浩，什么都没有。
有个词说的好，生不如死。金在中是真真体会到了。
想死的办法多了，在这里一样也行不通。
郑允浩是谁？难道看不透金在中觅死觅活的小心眼？
厨房门被锁起来，不用说刀，尖锐一点的工具都找不到。
常备药也有，都被仔细的收藏在郑允浩的工作室，直到现在也是密码锁把门。
金在中求死无门，干脆开始绝食。任凭郑允浩怎么劝也不肯吃一口饭，水都不喝。郑允浩也不是那好脾气的人，连着两三天天哄着他喝水吃饭，又见他奄奄一息真是有出气没进气，磨光了耐性直接找医生来给他打盐水。
流质营养品顺着鼻管进入了他的鼻腔。金在中拼命反抗，无奈四肢被牢牢地抓着，只能被动地接受。
这样的事情做了几次之后，金在中也真看透了，活着是个痛苦，死也不是件容易事。郑允浩摆明了个软硬不吃的狡猾之人，既然认定了自己，就决不会让自己这样轻易死去。
想开了反而好过了，也不抱着能出去的幻想了，关着就关着呗，日子过一天算一天，说不定哪天郑允浩腻歪他了，一时高兴把他放了也有可能。
这样想着过了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觉居然要用年来算。
本来平静的心又因为"死亡游戏"这四个字再起波澜。死亡，也能游戏？
金在中咬咬下嘴唇，看了看厨房。那里不再上锁，任由自己随意进出。郑允浩是吃准他不想寻死了。
要是，真死了，他能悔青了肠子吧？
金在中恶劣地想。该，活该，谁让你老关着我。
不过......他又抻头看看厨房忙碌的身影，要是真死了，他万一意志消沉或者一蹶不振怎么办？这么一想，还有点与心不忍。
郑允浩边把芒果切成小块边看着表情丰富的金在中。时而皱眉，时而微笑，好象内心正经历着艰难的挣扎。
"在中，芒果。"
乘了芒果的小盘递到正在犯愁的金在中面前，他心不在焉地拿牙签戳了两块放进嘴里。
"哎，允浩，你爱玩什么游戏？"
郑允浩也坐在一边扎芒果吃，抬头想了想，笑：
"没有。公司太忙，哪有闲功夫玩。非要说的话，枪战游戏还行。"
见金在中又在神游，拿牙签扎了芒果送进他嘴里。金在中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
郑允浩猛地沉下脸，手里的芒果被抓成稀糊，牙签断成三截。金在中自知失言，微微抖着往一边坐了坐。
郑允浩咬牙切齿道：
"死？金在中，我告诉你，想都别想。就算你死了......"郑允浩阴阴一笑，"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把你的尸体，留在这里......"
这几天是被他温柔的笑脸迷惑了，一不小心，怎么就忘了？他原本就是骄傲的狼王，残暴冷血才是他的本性。
金在中生生打了冷战，手里的游戏盘"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郑允浩的视线落在地上，面色阴沉走过去拣起来，仔细一看，下一秒脸色便扭曲，一只手抓着金在中的衣襟，毫不费力的把他拎到眼前：
"金在中，你是不是还没断了想死的念头？"
看他暴戾的本性暴露无余，金在中心里只觉得好笑，刚才的胡乱担完全是多余。
郑允浩瞪着金在中的脸，另一只手把那张游戏盘捏的噶嘣噶嘣响。松开他的衣领冷笑一声：
"哼，我劝你赶紧打消了吧。"
金在中整理整理睡衣没说话，转身要走。出乎意料的，郑允浩没有拦着他，只是在他身后冷冷道了句：
"你二姐家的儿子，跟你长得很像。虽然年龄小点......但我不会介意的......"
已经迈出门的金在中，如他所愿停住了。身体微微颤抖却没有立刻回头。
郑允浩猜了十有八九，声音也透着得意：
"不过，只要你在这里，我是不会......"
话没有说完，突然恼羞成怒了。
刚刚转过身看着他的金在中，完全不是他想象的，听到这威胁的话，吓到瑟瑟发抖，哭着求他的原谅，而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细白纤长的手指和往常一样半掩着笑得合不拢的嘴，因为笑得压抑，努力把腰都弯下了才好歹没有笑出声。
郑允浩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威胁的话不但没有起到效果，似乎还成了天大的笑话，这让他简直愤怒了。
实在没什么可笑的！郑允浩跳起来硬扯下他捂着嘴的那只手，额头的青筋隐隐跳动。
金在中又笑了一阵，没有手捂着，笑声完全传出来了，
"哈哈......哈......你......你可真......哈哈哈......"
郑允浩已经很确定他是在嘲笑自己，愤愤地把手猛地一甩，被大力甩到沙发的人绻着身子又哈哈笑了两声，才慢慢抬头。
脸上带着笑容，并没有深到眼底。凌乱的头发半遮住眼睛，死死地盯着郑允浩。
郑允浩一颗心跳得飞快，从金在中的嘴里究竟会说出怎样让人绝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