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门口一看,锦离的屋子亮了灯,不一会儿,又熄灭了,显然是刚回来又睡下的样子。
两人坐在回程的马车上,锦离问道,
"那天夜里,阿岚找你,说了什么?"
苏子汐挑眉问道,
"原来侯爷都看见了?"
锦离也不强求他回答,反倒是自顾自地笑道,
"阿岚是不是说我人美却不自知,引得狂风浪蝶,高傲眼界又高,寻常人物入不了我的眼,"
说着,他又看向苏子汐,脸上笑意更浓,
"所以,能入得了我的眼的人,可是三生有幸,应该好好哄着我才对。"
苏子汐见他打趣的模样也忍不住笑道,
"侯爷又胡说了,王爷怎会说这样的话。"
锦离答道,
"谁说的,阿岚从前就这么说过。"
说罢,他眉头一紧,又道,
"不过那时倒真是骗人上勾的话。"
锦离一回到侯府,刚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把白狐带来给他看看。
苏子汐看着那白狐一路飞奔向锦离,扑到了他身上,白狐体积大,连锦离也一时也没法抱住,他蹲下身子,满脸笑意地抚摩着白狐的毛,欢喜道,
"哈哈,阿岚又长壮了。"
白狐向跟条狗一样地伸舌头去填锦离,锦离被他逗得笑地站不起来。
苏子汐瞧着这堂堂洛云侯不顾形象地这么跟只白狐玩闹,也不由觉得好笑,锦离脸上洋溢着由衷的笑,仿佛仍是个孩子一般。
午膳的时候,锦离看着满桌的精致菜肴,拖着头,皱了皱眉,久久不发一言,筷子也不动一下。
苏子汐问道,
"怎么,侯爷没胃口?"
锦离没有答话,他把赵总管叫了进来,问道,
"今日是哪个厨子当班?把他带来。"
赵总管见他皱着眉头,心知又惹他不悦,赶忙下去带着那厨子来。
皇宫里来的厨子到底是和寻常人家的不同,人高马大,沉着镇定,倒是个汉子。
锦离就这么看着他,许久都不发一言,那人也疑惑,正拱着手问,"侯爷?"的时候,只见锦离拿起盘菜就往他身上扔。
一整盘子的油腻汤汁连同肉一起打在了那人身上,盘子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那人一阵惶恐,忙道,
"侯爷恕罪。"
锦离不悦道,
"整日整夜的就这么些口味,你就不会做些别的。"
宫廷佳肴比起寻常百姓能吃到的已经是变化万千,种类繁多了,他也不晓得锦离究竟是哪里不满意。
但他晓得这个侯爷脾气不好,手段又狠,赶忙跪下来求饶。
锦离冷哼一声,说道,
"你给我回去好好想,做不出新鲜的菜留着你这双手还有什么用。"
说罢,便让风月把他带下去了。
苏子汐看到这一地狼籍也早就习惯了。
他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起来,锦离见状,看向他的目光里已没了怒意,他颇有兴致道,
"寻常人家,家里是吃什么的?"
苏子汐笑吟吟地答道,
"侯爷真是好兴致,寻常人家吃的当然是寻常小菜。"
他见锦离神情茫然,又道,
"糖醋鲈鱼,红烧小排,油闷茄子。"
一连报了几样,听得锦离一愣愣的,平日他吃的菜名字大多都花俏得都想象不出是什么模样。
锦离兴致勃勃道,
"等会儿我就叫人准备材料,苏子汐,你来坐坐看。"
侯爷有命,苏子汐也不敢不从,他也不是身娇柔贵的人,稍微做那么几道寻常常吃的,也不算为难。
锦离向来性子不定,没人晓得他会忽然要吃些什么,侯府里准备的材料几乎是应有尽有,更何况是这些普通的东西。
风月虽劝锦离顾着身份,但锦离还是执意跟着苏子汐跑到了后院。
走进厨房,苏子汐想起当日为了几个馒头三更半夜跑来的事,至今想想,已经有些遥远了。
"愣着做什么?"
锦离性子急,催促道。
苏子汐打趣道,
"要为侯爷你做饭,当然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合你口味。"
锦离道,
"合我口味做什么,你按你平时喜欢的就好。"
整个大厨房就只有他们两人,其他的都被锦离赶得远远的了。
苏子汐忙活儿着洗菜切菜的,锦离跟在后头看这儿看那儿,时不时地问几句,倒像个好奇的孩子。
糖醋鲈鱼,红烧小排,油闷茄子,酱爆鸭褪。
最后,苏子汐做了这四道自己最常吃,最拿手的。
他刚准备叫人端出去,就见锦离那着双筷子就这么吃了起来,连个玩碗都不用上。
苏子汐哪见过这副模样的贵公子,真是觉得又吃惊又好笑。
见苏子汐站在一边什么都不用做,诧异道,
"你怎么不吃?"
苏子汐微微一笑,答道,
"都是从前吃惯了的东西,我倒宁可吃被侯爷你丢掉的山珍海味。"
锦离不解道,
"我觉得味道很不错。"
苏子汐见跟他说不通,只得接过他递来的鸭褪,陪着吃了几口。
夜里,苏子汐刚回到屋子,就见风月拿了个盒子进来,放在了桌上。
"小王爷赏你的。"
说罢,他便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苏子汐不用打开也晓得里头是什么,他把这盒子跟从前的一起收好,估摸着点算了一下,心里头不由高兴,姚锦离确实大方,他已经攒了不少银子。
脑中浮现起先前锦离坐在厨房里,拿着鸭褪,大口咬着的模样,更是不由地觉得好笑。
听说洛云城的一家男欢馆里来了几个模样不错的小倌,锦离听得颇有兴致,也不忌讳,带着苏子汐就往那儿去。
苏子汐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一天成为这种地方的客人。
老板一见锦离来,忙是迎着他到最里头的一间雅座,算是这里布置最好的一间房间了。
当他目光扫到苏子汐的时候,不由一愣,显然是多少感觉到苏子汐身上的些许风尘味。
锦离从不往那儿想,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倒是其他人,多少还是察觉到些的。
苏子汐轻扬唇角,嘴角染起一抹笑,原本清秀的容貌上多了几分风韵,看得那老板也一怔。
锦离瞟了他一眼,不耐烦道,
"你还待这儿干吗,还不备酒菜叫人来。"
老板不敢怠慢,忙下去准备。
传闻中的美貌少年,姿色出众不说,也确实有几分风韵。
几个小倌一进门就晓得锦离身份尊贵,忙是围着他,使尽手段讨他欢心,倒把苏子汐冷落在了一边。
苏子汐自顾自地喝着酒,眼角不时地瞟向锦离,脸上微微带着笑。
只是这么一个神态,倒让锦离觉得风情万种,颇具妩媚。
恰在这时,隔壁房的几个华服公子闯了进来,瞧他们一副酒醉的模样就晓得是走错了地方。
那男子走近来的时候,先看到了苏子汐,他眼前一亮,三两步就走到苏子汐面前,托下他的下颚,笑呵呵地说道,
"刚还说什么把最好看的都送来了,这儿还不藏了个。"
苏子汐浅浅一笑,迎上他目光。
那男人身上一身的酒味,锦离眉头皱起,冷哼一声。
那男子转头看向锦离,放开了苏子汐跑到了锦离身边,就这么静静地打量着他容貌,然后,伸手抚摩上他的脸。
"原来还有了极品啊。"
苏子汐见状,嗤地笑出了声。
锦离厌恶地一瞪,一伸手就甩开了他。
那人刚要爬起来冲上前,就被站在锦离身后的风月一下子治住了。
锦离眯缝着眸子,冷冷道,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竟敢伸手来碰我。"
那人刚要挣扎,就被风月一脚踩在了地上。
锦离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看着那趴在地上的一双手,目光阴冷道,
"这么只肮脏的手,不要也罢了。"
风月见状,忙道,
"侯爷,这个人是林御使的公子。"
锦离满不在乎道,
"怎么,还怕他父亲告到皇上那儿去,我还真不信皇上会罚我呢。"
锦离向来做事辣手,但,无论事情的错在不在他身上,皇帝对他一派纵容,这也是他被人畏惧的原因。
说罢,他对风月吩咐道,
"带下去,剁了他的手。"
风月答道,
"是。"
苏子汐心想,你们这些贵公子,惹下恩怨第二天就能拍拍屁股走了,留下这楼里的人,明日要如何向那些大人们交代,到最后,又是免不了的一场灾难。
锦离见他看着那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又阻止了风月,
"拖到后院好好打一顿,扔出去就算了。"
风月闻言,忙带着人出去。
待他们走后,锦离看着愣在一边,不知所措的小倌们,他道,
"怎么了,不是说是要跳舞吗?"
那笑容神情仿佛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领头的少年容貌艳丽,舞姿妖娆,细柳蛮腰,步伐轻盈。
但锦离看了却了无趣味,他摇了摇头,忽然打断了,
"停下了。"
众人闻言,赶紧停下,整间屋子没有半点儿动静。
锦离环顾四周,似乎有些失望,他不耐烦道,
"都出去吧。"
那些个少年还不明状况,只是见他眉头一皱,就赶紧退了出去。
屋子里头又只剩下锦离和苏子汐两人。
锦离看向苏子汐,他仍是自顾自地喝着酒,神采依旧,脸上没有半分醉意。
他忽然来了兴致,说道,
"苏子汐,你会跳舞的吧?"
苏子汐笑吟吟道,
"怎么,侯爷有什么吩咐?"
锦离道,
"跳给我看看。"
苏子汐一笑,又道,
"侯爷,你可是把琴师都赶出去了。"
锦离站起身,坐到琴边,说道,
"那又如何,不是有我在吗。"
说着,不容苏子汐停顿,锦离已弹起琴来,弹的正是先前那少年舞的那一曲。
王孙公子少不了会弹弹琴,吹吹笛的,锦离的技艺也算不得最好,苏子汐整了整衣襟,这是风月场所最常见的舞,他怎可能不会。
比起先前那少年来,苏子汐的姿态阴柔却不女气,举手投足间,颇具风韵,一甩衣袖,柔而不妖,媚而不娇,确实是一副如月风华。
曲终,苏子汐笑吟吟地站在原地,锦离站起身走向他,一抽腰带,只见苏子汐身上的衣衫滑落到了肩头,雪白的胸口显露了出来。
冰肌玉骨,顾盼生姿,这就是清河馆头牌的身体。
苏子汐见锦离吻上自己的身体,在肌肤上落下一个个红印,他在他耳边轻柔道,
"侯爷,那些少年可比我还要年轻上几岁呢。"
声音迷幻,勾惑着心人。
锦离并不抬头,双手紧扣着他的腰,喃喃道,
"可是,我喜欢你啊,苏子汐。"
姚锦离就像一朵盛开在黑夜的罂束花,看似美丽,但他的毒汁却会在不知不觉渗透进身体。
他的吻,他的唇,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在弥漫着熏香的屋子里,让人无法不沉沦。
苏子汐不由地笑了,究竟谁才是勾惑人心的那一个。
对于他的抚摩,拥吻,苏子汐热情迎接,他勾上他的身体,在他耳边说着诱惑的话语。
他任由着这个人冲撞进自己的身体,情欲的激情填满了空虚,那是一种满足和享受。
苏子汐就这样沉浸在身体的快感中,耳边只听到锦离喃喃的话语,他说,
"我喜欢你,苏子汐。"
第二天一回到侯府,赵总管一脸苦恼,支吾着禀报说道,
"侯爷,白狐它......"
锦离眉头一皱,问道,
"怎么了?"
赵总管道,
"昨夜下人也不晓得给它吃了什么,都拉了一天肚子了。"
锦离闻言大怒,气恼道,
"还不快请人来看。"
说罢,便吩咐人领着他去。
专诊动物的大夫开了些药,下人们忙去准备。
白狐就这么安宁地躺在锦离怀里,他抚摩着它的毛发,看向它的目光温柔地能捏出水来。
不一会儿,风月亲自端上一小碗药,锦离接过,就喂给白狐喝。
"下去吧。"
风月闻言,顺从地离开了。
苏子汐看着锦离关切地望着白狐。
在那次见到齐岚之前,他本以为锦离是因为齐岚的关系才会这么珍惜这白狐,但亲眼看到之后,他也晓得锦离与齐岚确实是没有什么暧昧情愫,而只是情同手足的亲近而已。
只是齐岚对他,却也有一份深深地关切。
眼见白狐渐渐有了精神,锦离脸上也有了笑容。
他一抬头,看见苏子汐含笑着看向这里,疑惑道,
"怎么?"
苏子汐也看向锦离,答道,
"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不小心弄伤了它,侯爷会怎么罚我。"
锦离皱起眉头,似是思索了片刻,答道,
"比起阿岚来,我总是更喜欢你的,不过,"
说着,他目光直视着苏子汐,
"你也不要轻易地去试。"
第十四章
年后初春,皇朝上下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后病逝了。
皇帝五岁即位,一直到他成年前,都是太后和兰陵王监国,传闻太后年轻的时候天姿国色,完若仙子,而其谋略和心计也非寻常女子可比。
对于举国上下,她曾经是如女皇般的存在,而对于锦离,更是如母般亲近。
收到消息的时候,锦离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只是淡淡的吩咐风月送那宫人离开,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堂。
之后,一直到晚膳的时候,锦离都没有出现,空荡荡的大堂里只有苏子汐一个人,风月站在门口,不时地往外头看去,可是,怎也等不到锦离的到来。
苏子汐抬起头,淡淡地问了句,
"不用去请侯爷吗?"
风月答道,
"侯爷的性子难以琢磨,风月不敢妄自打扰。"
这是风月难得这么心平气和地跟苏子汐说话。
苏子汐"喔"了一句,又低头继续吃饭。
直到入夜,苏子汐都没有再看到过锦离,夜深了,他回房歇息,来回翻了几下,却怎也睡不着。
他坐起身,披上外衣就往外头走去。
夜里的宅子寂静无声,没有灯火,没有声息,没一个人都小心翼翼地不敢有什么动静,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恼了锦离丢了脑袋。
苏子汐走过小桥流水,走过假山瀑布,一直到了凉亭附近,才看见里头有个人影。
他缓步走近,里头站着的人是锦离。
"侯爷。"
姚锦离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目光看着不知名的远方,他的身影寂寞清冷,没有一丝声息。
听到动静,锦离转过了头,他看着苏子汐就这么慢慢走来,神情中是茫然。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不带有任何情绪的语气,听得人只觉得凉凉的。
"和王爷一样,睡不着,散散步。"
苏子汐站在了锦离身边,锦离又再次看向前方,语气平淡道,
"太后死了。"
苏子汐淡淡道,
"我晓得,早上来通报的时候,我也在。"
锦离似是叹了口气,又道,
"母亲死了之后,我常常缠着太后,叫她母妃。"
苏子汐微微一笑,说道,
"侯爷自小在太后身边长大,自然是情同母子。"
锦离目光黯然,看不出是悲还是无奈,
"父王连看都不愿看到我,二十多年来,相处的时候寥寥数几。"
苏子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