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盘子里装着认不出原材料、黑漆漆的食物外加一点豌豆和土豆泥,魏莱本就没有多少胃口,现在更觉难以下咽了。
☆、第四章 晚宴
心里默念了一百遍“冷静”,魏莱拿起了刀叉,也是因为坐在对面的兰斯表现正常,现在烦恼再多都是没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分别坐在维斯顿先生两侧的弗兰克和爱玛刚一开吃就聊开了。
弗兰克能够回来,维斯顿先生果然很得意,更何况弗兰克还比原定的时间早到了半天,更加表明了弗兰克对他这个父亲和海伯里有多看重,维斯顿先生心情很好,连喝了三杯酒。而弗兰克也没有辜负他父亲想要在乡亲们面前炫耀的意思,情深意切地说自己终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
在魏莱眼里,在这个十分注重名誉的时代悄悄订婚还要装作互相不认识,弗兰克已经有渣的嫌疑了,现在再贴上一个虚伪的标签。
不过,弗兰克的话还是让在座的大多数人感到开心和自豪。他也再接再厉多说了几句,声称自己多次想要回来但都因为各种各样不可逆的原因耽搁了,但是他心里一刻也没有忘记海伯里,没有忘记海伯里的乡亲们,他虽长在大城市,对乡村不甚了解,也没有兴趣,但是海伯里是唯一能够触动他内心深处的地方。
这番话果然也起了应有的效果,他的继母维斯顿夫人推波助澜:“其实上一次他已经到了海伯里了,但是突然接到他舅母病重的消息,不得不回去,还骑坏了一匹马,爱玛,你知道吗,是一匹黑色的马。”
“一匹马!”爱玛惊讶地睁大眼睛,“真是难以置信,如果这样都还不能表明丘吉尔先生对海伯里的感情的话,我想再没别的更好的方式来表达对海伯里的感情了,维斯顿先生,您有一位非常神勇又品德高尚的儿子。”
维斯顿先生笑得合不拢嘴。
“是啊,就是可怜了那匹马。”奈特利先生笑着说道。
爱玛知道他在揶揄,但这种场合又不好像平常一样跟他斗嘴,只要毫无威胁地瞪他一眼,就在爱玛的眼神飞过来的时候,奈特利却举着酒杯转向了维斯顿先生。
“丘吉尔先生,你是一位可贵的绅士,希望你这次回来可以多待些日子,可以好好看看海伯里,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我相信不会比伦敦无聊。”爱玛也举起酒杯,有点跟奈特利先生斗气的意思。
奈特利喝完杯中的酒,笑道:“我认为绅士都要乘马车的。”
“噗。”魏莱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喷出来,但还是没忍住笑,奈特利太逗了,切开是黑的吧。她这一笑,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魏莱一愣,立马低下头,做羞涩状,反正她估摸着简费尔法克斯也不是爱玛这种社交达人的性格,有什么拿不准的,就装羞涩,看起来是有点小家子气,但总比胡说八道露馅好,万一把她当做女巫,烧死了怎么办。
关于英国历史,别的魏莱都不记得了,唯独室友跟她讲过的英美历史上都有猎杀女巫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是不是女巫还不是一张嘴的事儿,她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又或者把她当做精神病关起来。
魏莱不说话,只是微笑,众人的目光很快就从她身上移开了,又开始自相交谈起来。她无意间注意到爱玛看她的眼神带着些鄙视,仔细想一想,在爱玛这种性情活泼,有点大大咧咧的女孩儿眼里,温柔谨慎的简就是一朵装逼的白莲吧。
魏莱勾了勾唇角,不在意,扭过头发现她的酒杯旁边多了一杯茶水。
“咦?”
“是,是我让佣人拿给你的。”坐在她左手边的哈莉特怯生生地解释道,“费尔法克斯小姐,还请不要责怪我多事,我看你一晚上都没动酒杯,想到你大病初愈,应该不喝酒吧,所以……”哈莉特说着便拿眼睛瞥一瞥她,好像很怕她生气似的。
谨小慎微的哈莉特让魏莱想起了她在父母面前的样子,心里一下就软了。
“谢谢你,我怎么会责怪你呢,你想的真周到,我确实喝不了酒,一点点酒就会让我脸红,哈莉特,你真细心。”
哈莉特年纪比简和爱玛都要小上几岁,在和爱玛成为朋友之前,她一直在一所寄宿学校生活,对于外界社会接触有限,跟爱玛在一起,她都是听爱玛的,虽然她承认爱玛是一个聪慧有见识的女孩儿,但时间长了,心里也会犯嘀咕,什么事都得听你的吗?
但是,简不同,她在海伯里就是温柔淑女的代名词,哈莉特虽跟她没有过多交往,但是她能看出简不是张扬的性子,应该很好相处吧。
这么想着,哈莉特渐渐卸下了拘束感。
两个女孩儿说话的功夫,餐桌上的话题已经从弗兰克丘吉尔身上转移了,魏莱竖起耳朵听了那么一丁点,这一听就不得了,听到一个好熟悉的词。
——纺纱机
“……我朋友的工厂里现在已经用上了这种新式的纺纱机,速度比以前快了不少,纱布质量并没有下降,而且节省人力,我想以后用新式纺纱机会成为大趋势,更有可能会制造出更多的新式工具。”
这个兰斯虽然有那么一点可恶,但是说出来的话还是挺有先见性的。这次魏莱很聪明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现在是简费尔法克斯,一个要成为家庭教师的淑女,很多事情都不该知道,于是她只是默默地听着。
不知道兰斯是在伦敦做什么的,什么家庭背景,商人还是贵族,一讲到经济上头,维斯顿父子和奈特利两兄弟都只有听着的份儿。不过,经济啊政治的一向不是女士们关心的问题,维斯顿夫人和爱玛都很努力地克制不走神,而贝茨小姐已经打瞌睡了。
兰斯和维斯顿一家虽然之前就交往过,也明白维斯顿先生有结交他的意思,但毕竟今晚不是他的主场,女士们昏昏欲睡的样子落在他的眼里,而且没有人可以跟他交流,他及时打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不过,他怎么觉得这位简费尔法克斯小姐比维斯顿先生还失望呢?
魏莱当然失望了。作为一个前历史爱好者,能够亲耳听见古人说历史,这是多难得的机会,这可比历史书详细得多,精彩得多。这家伙讲到精彩处居然不说了。
即使魏莱面无表情的功夫再好,失望郁闷的神情还是没逃过兰斯的眼睛。他的眼睛看远的不行,但是近处可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
兰斯觉好笑,拿起酒杯挡住他弯起的嘴唇。这位简费尔法克斯小姐看起来柔弱娴静,一副淑女模样,原来都是装的。要是拿出在外面教训他的模样不知道会吓到多少人。兰斯突然起了捉弄她的心思,不过想了想,又把这心思摁了下去。
当众让一位女士难堪可不是绅士所为。
兰斯的心思一起一灭之间,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一直落在简的脸上,直到约翰奈特利看不下去了,提醒他:“你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注意点!”
兰斯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做了多失礼的事情,急忙收回目光,好在晚餐进行到了尾声,在座的人都专注于自己的食物,没有关注他,他小声跟约翰道了谢,犹豫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观察一眼简的神情。还好,她低头吃甜点,应该没有发现。
就在兰斯观察简时,魏莱也在观察另一个人,弗兰克丘吉尔。
这人是怎么回事?他偷偷摸摸地跟简订了婚,要装作互相不熟就算了,现在又在他的家人面前,这么重要的场合里毫无顾忌地看着她,这是玩什么游戏呢!不怕被别人知道吗?
魏莱心里有些搓火,但什么实质性的事情都做不了,只能埋头装鹌鹑。
晚餐结束后,宾客们坐在客厅里又聊了起来。男女各聚在一处,女客这边聊着各家的家长里短,魏莱陪着贝茨小姐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竟让她听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每每想到弗兰克,我都觉得很痛心,他父亲也一样,他舅母对他的掌控实在太强了,只要弗兰克对任何除她以外的人表示关心,她就会想方设法让弗兰克难受,好多次他来信说要回来,刚一处罚就被他舅母叫回去,他父亲在一次又一次的期望中遭受打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脱丘吉尔夫人的控制。”维斯顿夫人叹了口气,摇摇头表示遇到这样的奇葩无可奈何。
“可是丘吉尔先生现在回来了,你们就可以多留他住一些日子了。”爱玛挽着维斯顿夫人的手,安慰道。
魏莱忽然有了一种想法,弗兰克丘吉尔之所以跟简秘密订婚,不敢让别人知道,不是怕他父亲或者简的家人不同意,而是害怕他的舅母不同意吧。
他现在靠着舅舅、舅母生活,经济大权握在舅母手里,只要他不听话,随时都可能被掐断生活来源。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钱结什么婚?
魏莱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越想越替简感到惋惜,听维斯顿夫人这意思,丘吉尔太太一定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要是简真的跟弗兰克结婚了,日子能好过吗?
她心里冒出来一个已经酝酿很久的念头:弗兰克·丘吉尔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要跟他退婚。
对,退婚!
退婚的念头刚一起来,就看见弗兰克朝她们走了过来,魏莱往贝茨小姐身后缩了缩,弗兰克走到爱玛面前,笑容可掬地说:“我听维斯顿夫人说伍德豪斯小姐的钢琴弹得很好,恰好我父亲为维斯顿夫人购置了一台新钢琴,是否有幸请伍德豪斯小姐为我们演奏一曲?”说着,他像爱玛伸出右手。
爱玛惊喜地捂着胸口,左右看了看,得到她的老师的鼓励,将手轻放在弗兰克的手上,得体地答应了:“这是我的荣幸。”
一首悠扬的曲子缓缓演奏起来,魏莱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只觉得很好听,虽然爱玛的钢琴技艺很一般,几个节拍都乱了,但仍算得上合格的演奏,曲子进行到一半,斜靠在钢琴边的弗兰克丘吉尔一时兴起跟着唱了起来。
女士演奏,男士歌唱,这……还能再暧昧一点吗?饶是魏莱这个现代人都觉得爱玛和弗兰克做得太明显了。
所以,身为简的未婚夫,弗兰克丘吉尔到底想做什么?
一曲演奏完毕,爱玛和弗兰克相视一笑,接受着众人的掌声。
魏莱注意到奈特利先生目光柔得像水,嘴角含笑地站在窗边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爱玛。
弗兰克,爱玛,奈特利先生,这三人不会组成一个狗血三角恋吧。
“费尔法克斯小姐,可以请你为我们演奏一曲吗?”忽然间,弗兰克的手伸到了魏莱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看原著的时候,我就觉得,弗兰克·丘吉尔对海伯里和他父亲已经没有感情了,毕竟从小生活在丘吉尔家,连姓都改了,之后的十几年也没回来过,如果不是简回到了海伯里,他还不一定会回来呢。所以,在此之前,他一次又一次地爽约真的是因为他的舅母吗?我觉得这一点值得怀疑。
简为什么会选择弗兰克,也是很值得玩味的,在我看来,有一点就是,在简温柔娴静,循规蹈矩的外表下,有一颗奔放的心,而弗兰克是她内心另一面的体现。
☆、第五章 马车
这只手白皙分明,手指修长,是只漂亮的手。
可魏莱看着这只手欲哭无泪。
演奏钢琴……
她也得会啊。
弗兰克能在这样重要的场合邀请简演奏,想必他对简的能力很信任,也就是说简是个钢琴高手。虽然被她这个文不能测字,武不能防身的战五渣占了身体很可惜,但事实就是现在的简在这个时代该会的都不会。
魏莱没想到她一直担心的事情这么快就发生了,硬着头皮上就意味着露馅,她总不能说自己生病失忆了,连钢琴怎么弹都忘了吧。她肯定会被当做精神病。
魏莱迟迟没有应答弗兰克的邀请,周围出现了小小的议论声。
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费尔法克斯小姐?”弗兰克把手又往前送了送,同时眼睛里极快地向她传达出快点接受邀请的信息。
魏莱恍然大悟,弗兰克是在为以后将他们订婚的事公开做铺垫吧。如果简在众人面前,特别是他的家人面前,证明自己是一个温柔贤淑的才女,说不定他们私自订婚的事情就不会惹起那么大的非议了。
可是,她根本就不会弹钢琴啊。
“简,你在想什么,别让大家久等了。”贝茨小姐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魏莱,小声提醒道,她一向乐于把外甥□□秀的一面展示给海伯里乡亲们,这是贝茨家家道中落后她为数不多的快乐。
看来她是跑不掉了。
魏莱背后冒出了一层冷汗,缓缓地站起来,茫然无措地把手搭在弗兰克的手上,大脑一片空白。
一步一步地走向钢琴,就像走向地狱。
该怎么办?她腿都软了。
弗兰克还以为简是害怕被别人察觉到他们的私情,小声安慰道:“放心,没人看出来。”
现在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吗?我心里的苦你根本就不懂。魏莱报以金馆长式的苦笑。
“诸位,好像快下雨了。”晚餐后就没说话的奈特利先生忽然开口了,他站在窗边,指了指黑漆漆的天,“天上有乌云,应该快下雨了。”
“啊?”宾客中有人发出惊慌的声音。
交通不便,马车昂贵的年代,下雨就意味着出行受阻,可能连家都回不去。众宾客都聚在窗边伸长了脖子往外瞧着,哪儿还有什么心情听钢琴曲。
魏莱惊魂未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天空中停了一块黑压压的云,众人都有些慌了,有一些人是步行来到朗道尔的,要是下雨,回家可就遭罪了。
“大家不用慌,从现在的天气看来,我想一时半会儿是不会下雨的。”或许要下雨的消息虽然也让爱玛揪心,但是身为伍德豪斯家的小姐,她不能乱,“我有马车,奈特利先生也有,维斯顿先生家也有一辆极好的马车,如果真下了雨,我想三辆马车一定能把大家安全送回家的。”
今晚来参加晚宴的人住在海伯里不同的地方,要想把他们一一送回家,只怕要费些功夫,而且先送谁后送谁都是学问。爱玛没有想到这么多,只想着把着急恐慌的情绪先安抚住,但被她点名的奈特利先生就不得不想得更周全一些。
“我们的马车可以送大家回家,但是只怕要送到半夜了,万一在路上下起雨,路上泥泞湿滑,马车的速度就得再慢一些,与其等到下雨再着急回家,不如我们现在就动身,大家觉得怎么样?”
奈特利的话一出,众人都点头肯定,只有维斯顿先生露出了着急的神情。
维斯顿先生是知道会下雨的,在宾客们都到达的时候,他就发现下了一会儿小雨,但是他却只字不提,就怕他们知道了会不安,着急回去,那他精心筹备的晚宴就付之一炬了。他不介意下雨后,宾客们都留宿朗道尔,尤其是奈特利两兄弟、伍德豪斯小姐和兰斯阿米迪欧先生。
不过,很显然,维斯顿先生对这栋新买的房子还不甚了解,他的新婚夫人则比他清楚得多,这么多人留下来可是大问题——家里就只剩一间空房了,总不能让大家挤一间吧。
“亲爱的简,现在该怎么办?你身体弱,可不能淋雨。”贝茨小姐惊慌地紧紧握住魏莱的手,手心湿漉漉的一层汗。
魏莱安抚住她脆弱的神经:“别担心,姨妈,我很好,我跟伍德豪斯小姐意见一样,看这天气,一时半会儿不会下雨的。”
焦躁的情绪在宾客之间蔓延,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着,但都拿不出实际的办法。
从外面忽然传来关门的声音。
兰斯阿米迪欧走了进来,众人惊讶地看向他,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刚刚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现在还没有下雨,我想过一个小时也不会下,如果没有马车的人现在动身还来得及,幸运的话,不会在半路上遇上下雨。”这是第二次有人建议马上动身了。
爱玛看向维斯顿夫人,希望她做主人的能够同意这个计划,维斯顿夫人看向丈夫,维斯顿先生失望到了极点却也只好答应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却不能立刻放松,谁知道无法预测的雨什么时候到来。魏莱搀扶着贝茨小姐走到外面,站在距离奈特利先生的马车不远不近的地方,没有立马上去,她不知道奈特利先生的马车是否要搭载他的弟弟和兰斯阿米迪欧,如果那样的话,她和贝茨小姐就走回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