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保护他!"
不知为什么,这样清亮的声音反复在胸中激荡着。什么时候,对他身上气味的执著已经演变成要保护他的信念?也许,这才是对有那样气味的他迷恋到如此地步的自己真正要完成的使命吧,从他信任自己开始,不,更早一些,从8岁那年开始,已经在形成了,被那样的气味召唤着,经历了重重的坎坷,终于走到了他的身旁,不就是为了这样的信念吗?在这危机四伏的宫中,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呢?没有人了,只有自己。在这个自己只能被当作工具一样使唤的人世,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呢?公爵一家吗?不,虽然温柔了许多,同样也是工具罢了。没有人了,只有那样相信着、需要着自己的他。
塞维尔皇宫里,一场招待外国使臣的热闹酒宴正在进行。
"国王陛下,王子殿下,与贵国相比,本国虽为小国,但却以出产美酒著称,其中,尤以生长在美丽富饶的牛比利斯山上的,稀有的天然野葡萄酿制的酒为极品。这种酒,醇而不腻,香而不甜,入口纯滑,口感极佳。饮入腹中之后,在体温的作用下,会二次散发出甜美的香气,随着血液运行全身。如果长饮此酒,不但有延年益寿之功效,身体还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又因为酿制此酒的野葡萄生长周期缓慢,四年结一次果实,数量又极为稀少,因此,被作为御酒只能皇家享用。为表示我国与贵国交好的愿望,我国国王特命小使亲手奉上该酒,望两国的交好能如此酒一样,世世代代,流芳百世。"
老国王微笑地点点头,说道:
"还请大使代为转告贵国国王陛下,美意笑纳了。"
。。。。。。
无聊!对这种繁缛的敬语,和这样社交味十足的场面早已厌烦到透顶,他巴不得赶快结束,和莱昂一起无拘无束地玩耍,偏偏,那个什么大使没完没了地奉承着父王,多亏父王还一副享受的表情。他倔强地把脸转到左侧,看了一眼莱昂,发现他好像很认真地在倾听他们的对话,感到有点懊恼。作为治疗师,也是信任的贴身侍从,这样的场面也被允许带着莱昂了,本来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偏偏又是如此无聊的场面,他竟然能镇定自若地接受着无聊,他感到了一丝的愤怒。
"莱昂,莱昂!"他轻声地唤着莱昂。
"什么?王子殿下?"莱昂回过神来,小心地应着。
"我们。。。悄悄逃走吧。你不觉得无聊吗?"
"可是。。。这是很重要的会见啊,王子走了,好像不太好。。。"
"喂,我说逃就逃,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这。。。还是请您留下!"
"哼!胆小鬼!"还没等莱昂反应过来,王子已经趁众人不备从侧门逃走了,莱昂紧张地看了看国王和众使节,以及四周的大臣们,他们的视线都聚集于国王陛下的四周,根本没人注意小王子的存在。他长舒口气,看看没人发现,慢吞吞地、悄悄地退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王子的身影了,他急得四处寻找,又怕人发现,不敢声张,只能在附近细寻。当走过准备宴席的一间偏厅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了两个人低低的对话。
"是这些酒吗?"
"嗯,就是这个。听着,药就下在了这只红色的杯子里。到时候端进去的时候,就让他喝这只杯子里的酒。记住,要抢在其他侍者前把它端给王子喝,千万别弄错了,还有,不能露出马脚,小王子可是很聪明的人,一丝反常就能引起他的怀疑。。。"
"!他们说的是。。。小王子?是毒药吗?要毒害他吗?"如同一声惊雷在他的头顶炸响,把他轰得浑身瘫软。有人要害王子殿下吗?是谁呢?不会是。。。!
"事成之后,大王子不会亏待我们的。现在,到了祝酒的时间,进去吧!"
"是!"端酒的侍者走出了偏厅,直奔宴会而去。
躲在树木遮蔽后的莱昂捂着颤抖得打架的嘴巴,冷汗直流。
"不行!必须赶快找到王子殿下,不能让他喝那杯酒。可是。。。到底在哪里呢?"
遍寻四周仍难觅小王子的身影,莱昂终于放弃了搜寻,返回宴会大厅,也许他已经回去了,要赶在祝酒前阻止他!
当他刚刚步入大厅时,就发现小王子已经端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了。
"不!--王子殿下,不要喝!酒里有毒!"莱昂声嘶力竭地喊着,一边飞快地冲到王子面前,扬起手臂打落了杯子。红色的酒散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与红色水晶杯交相辉映着,那么触目惊心,好像。。。鲜血。香气马上飘溢了出来,莱昂闻得出,那美妙馥郁的香气中掺杂着极为危险的味道,那是。。。毒药。
最可怕的是,莱昂发现,王子面色惨白地呆立在远地,他的唇边还沾着那红色液体。王子定定地注视着莱昂,莱昂也呆呆地看着他,只有几秒钟,却如几个世纪。然后,王子开口了.
"莱昂,你说,酒里有毒?"
"是啊,您还是喝了啊。"
"因为,莱昂不在身边啊,我闻不到那气味。"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您的。。。"
小王子昏倒在地上,嘴角边溢出一丝鲜红的液体。当柔软的身躯与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发出闷闷的撞击声响时,莱昂听到了,心底的最深处,有什么破碎的声音。
"王子殿下!--"宴会大厅一片混乱。
。。。。。。
幸亏抢救的及时,酒又没有都喝尽,王子终于保住了性命,但是,已经昏迷了三天夜,不停地发这冷汗,还做恶梦。
"不要,不要!。。。"
听到里间传来急促的呼救声,莱昂迅速奔了进去。面前的人皱着眉头,紧闭双目,苍白的面孔上挂满了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亦或是二者掺杂物的液体,顺着紧贴在额头和后颈上的一缕缕的金发,滴淌在丝质的枕头上,濡湿了一大片。
"不要!求你!。。。不要。。。杀死我。。。王位什么的,我根本。。。就不想要啊!有谁。。。谁来救救我?。。。母亲。。。母亲!。。。"他叫喊着,双手紧握成拳,眉头皱得更深了,美丽的脸庞上显现出痛苦非常的神情。
"王子殿下,请您醒醒!"莱昂跪下身去在他的耳旁轻轻地呼唤着。一定是做恶梦了,莱昂肯定到,连睡眠中也要陷入深深的恐惧中吗?这个看似倔强而又柔弱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一颗怎样孤独无助,惶恐不安的心呢?小小年纪就要防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露出狰狞面孔,龇牙咧嘴着想要吞噬自己的权利的欲望,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置身于这奢华富贵的皇宫里,享受着万民的敬仰,实际上,过的又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呢?虽然身为高贵不可侵犯的王子,却依然难以逃脱命运的束缚啊,仅仅是因为父王的宠爱,就必须面临生命的威胁,过着每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失去了母亲,使唯一的温暖也被无情地带走。啊,怪不得他会那么抵触与人亲近了,这看似舒适的皇宫里,对于小王子来说,除了花园里的花朵,就没有可以让他感到温暖的东西了。一切都是冷冰冰和充满危险的。
"母亲,救救我!。。。莱昂,救。。。救我!。。。"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昏迷着的王子口中被呼唤而出,并且还是作为求救的对象时,莱昂心突突地猛跳了起来。他,是在呼唤我吗?作为被信任的人?在他的心理,我是重要的吗?
"王子殿下,我在这里!"想救他,想守护着他的意念促使他更靠近了一些。因为汗水的蒸发,王子身上的气味更加浓烈了,这一度让莱昂眩晕,他几乎是拼尽全力克制自己,不让那气味钻入脑中,刺激大脑的中枢神经,对他的肢体下命令。欲望,真的可以杀死人,而本能的欲望如果被压抑,跟慢性自杀毫无区别。
强烈的香气,被汗水沁润得透明红润的肌肤,干裂的红唇,因为扭动身躯而敞开的胸口,从脖颈一直延伸到阴影中的细致,都对莱昂造成了难以估量的巨大诱惑,为了抵制这诱惑,他感到周身的血液都快干涸了。
突然,手被一双潮湿、柔软的手紧紧抓住了,王子仍没有苏醒,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吧,但只是如此而已,就让本已紧张的他更添窘迫了。他渴望碰触这个躯体,但这样突如其来的接触,还是让他浑身一激灵,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想抽出来,却被那双手紧紧握住,怕弄疼了他,只好放弃努力。他定了定心神,想用另一只手安抚他,离那光洁的额头还有半寸的地方,突然停在了半空,忽然抽了回来。"我又有什么资格这样做呢?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守护着他,就可以了吧。对此,你不该有什么奢望啊,莱昂。"他自嘲似的摇摇头,放弃了一切举动,只是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人,体会着从掌心里传来的潮气和温暖,那如火般焚烧的欲望也突然被熄灭了,余下的,只有温柔的目光,和在目光温柔守候下的渐渐平复下来的安详得如天使般的睡颜。
我一定要为您报仇,加诸于您身上痛苦的那个人,我要让他加倍偿还!莱昂第一次生出了这样的害人之心,为了守护最重要的人,他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念头。
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
莱昂决定,为了王子的安全,必须让皇宫里的人,尤其是被蒙蔽了多年的老国王了解自己最钟爱的,将来要继承大统的儿子正遭受着多么残忍的对待。但是,如果直接告发大王子的行径,两边都是自己的骨肉,骨肉相残是身为人父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何况是关乎王位的继承?国王能相信吗?自己又拿不出大王子下毒的直接证据,只是听到下属的一小段对话,端酒侍者的样子又因为偏厅比较黑暗,当时又很慌乱,根本没有看清楚,只是记住了他的声音和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气味,偌大个皇宫里找出这样一个人,真是难上加难,虽然莱昂有灵敏的嗅觉,但也绝对不是马上就能办到的事,但这件事如果拖得久了,相信即使是最宠爱的儿子被下毒,因为牵扯到另一个儿子,老国王也不愿再提起了吧,小王子又没有生命危险,最终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如果不找出凶手,王子殿下的生命一定还会受到威胁,侥幸又能降临几次呢?必须要找出受指使的那个人,即使不能告发大王子,起码对他也能起到警示的作用,让他以后不敢轻举妄动。
莱昂打定了主意,用他灵敏的鼻子努力在这个到处布满陷阱的皇宫里寻找着一条通往出口的路。一心一意想守护王子殿下,不想让他受到任何伤害,想看到他成为一名好国王,执著于此念,他丝毫不去留意自己也会有掉进陷阱的可能,全然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一名小小的香水师,虽然制造出了无与伦比的气味,但香水师终究是香水师,在黑暗的权利争斗面前,再美妙的香气也无法化解权势斗争者心中的戾气与贪念,只能成为争斗的工具和牺牲品。
正当他努力暗寻线索时,陷阱却主动地向他靠近了,只等待着他踏入的时刻。
某天清晨,莱昂突然被宣布有罪,罪名是,唆使下人企图下毒谋害小王子。
当他被带到审讯厅接受审讯时,意外发现,一直苦苦寻找的"线索"就站在他的面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说出了即使用他的一生也无法解开的咒语:
"是他!是他付我酬劳,让我在酒里下毒,然后送给王子殿下的。他是主谋,是凶手!"
最糟糕的是,士兵竟然在莱昂的实验室的柜子里,找到了修罗花。读者还记得吗,就是公爵小姐让莱昂用在王子身上,而被莱昂置之不理随意废弃在一旁的毒之花。如果说随便找个人诬陷他有罪太过牵强的话,在他的房间里搜出毒物就是人证物证俱在了,即便莱昂身长百口,也是在劫难逃了。
不理会莱昂的任何辩白,他被押入了大牢,等待最后的审判。
不。。。
"他是王子的治疗师,有什么理由要毒害王子呢?"
"也许是王子殿下一直不肯乖乖配合治疗,还在他身上搞出很多恶作剧,他怀恨在心就。。。"
不。。。
"这并不能成为他杀人的动机。何况,他还尝试阻止王子殿下饮酒呢。"
"。。。或者,他也是受人指使,从他亲近王子殿下开始,就已经图谋不轨了。之所以会阻止,也许是良心突然发现了呢。"
"有谁最想要王子殿下的命呢?"
"这还用说吗?不过,没有证据,胡乱猜测可是要招来杀身之祸的。"
不。。。
"但,他还藏有那种东西,就是那个什么毒花,如果不想用在王子身上,要那个干什么?制香水吗?那不成了毒水?谁敢用!"
"所以说啊,知人知面不知心,看平时王子殿下待他很好,没想到,狗也会反过来咬主人呢。"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怎么会要王子殿下的命?不会啊,不会啊!"在心里无数次的呐喊着,哭叫着,他宁肯喝下那杯毒酒的人是自己,也不要背负谋害的罪名,这样的罪太沉重了,他实在承受不起啊。那不是肉体上的折磨,而是与王子之间建立起的珍贵情感就这样无情地被破坏了,这种沉重压在他的心上,鲜血淋漓。他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对于王子来说,这个谋害罪却有另一个名字--背叛。
"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会想要害他?在我心底,他是如此重要!我。。。我深深地。。。爱着他啊。"此时此刻,在绝望的边缘,他终于意识到十五年前对那个气味的迷恋,经过时间的沉淀和亲密的相处,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升华为最纯粹的美好情感。一个男孩和一个男人,一个王子和一个香水师,一个主人和一个仆人,一个天生没嗅觉,一个天生嗅觉敏锐,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却产生了深深地依恋。这依恋不管是不是叫做爱情,都让莱昂感到莫大的恐惧。恐惧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和依赖会被无情摧毁,恐惧强加的背叛会让对方产生憎恨,恐惧再也无法感受那沁人心脾的芳香,恐惧无法亲眼捕捉那绿色瞳仁里闪烁的光芒,亲手触摸那温热的肌肤。他害怕极了!没有他,他做了被追杀的噩梦向他求救,却发现要杀自己人就是他该怎么办?没有他,因为没有嗅觉受到别人的嘲笑哭鼻子而没人来安抚该怎么办?没有他,谁来保护王子顺利登上王位呢?大王子能放过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吗?不能!王子的生命又有谁能来保护?
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的某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眼睛里、耳朵里、脑子里、胸腔里充满着的、思考着的全是那个可怜倔强的身影,连自身也难保的事实都彻底忘掉了。
大王子来过,带着得意的笑容,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莱昂的面前。
"怎么样?监牢还算舒适吧?看来,这样的地方很适合你呢。"
"怎么?连说话的愿望都没有了吗?你又该怎样活下去呢,我的香水师?"
说完,他走近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目不转睛望着前方的莱昂:
"你以为沉默就能救得了自己吗?别天真了,父王命令我彻查此事,落在我手里,你以为还有好日子过吗?"
"为什么?难道连弟弟也不放过?"看到莱昂终于开口说话,王子大笑了起来。
"弟弟?我从没把他当过弟弟,把一个从身边夺走一切的人,夺走父亲的全部宠爱,夺走王位的人当作弟弟,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仅仅为了这些,就可以杀人吗?"
"哈哈哈!你还真是天真得够可以啊,我的香水师。你以为能坐上那王位就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吗?错了!那全是靠鲜血换来的,用阴谋,用手段,甚至不惜杀戮,舍弃亲情,舍弃爱情,也要占有!"他越说越激动,突然弯下腰捏住莱昂的下颔,愤恨地说道:"知道吗?为了它,我不惜谋害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想像对待弟弟一样对待他,可我不能!不惜亲手杀死最爱的奇拉,哦,就是那个被你们无意间撞见的,和我在一起的少年,唯一完全属于我的最喜欢的东西,你们的无心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