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离歌————陌纤罗

作者:陌纤罗  录入:12-30

一双因为厚茧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握住了他的。抬头,迎面是那双清亮眸子。
‘哥。'卓陶轻声唤着。
这么多年来,一切似乎不曾改变。温热干爽的手,透彻如琥珀的眼睛,还有那一声在心底千回百转的轻唤......
他别过头去,淡然地说:‘你走吧......'
或许一切真的不曾改变。当他再一次吐出这三个字,是无奈,是心酸,是不舍?
半晌,仍没有动静。他转身。
眼前的美好男子轻轻地扯开了深衣一侧的系带,青色的外袍渐渐褪去,白色的里衣因为雨水附着在蜜色的年轻身体上。
‘你这是......'c
‘哥。'他打断了他,半蹲似的低了低身子,些许任性地说:‘无论如何,我还永远是你的卓陶,你也还是我的哥吧?如果是,请允许我用我的方法爱你,好吗?'
一时间,万物仿佛静止了。天地间,只看着这个年轻的男子像破茧似的褪去层层衣物,动作轻缓,让人着魔。
抽丝剥茧,直到最后那层上好的蜜似的肌肤暴露在微冷的空气中。简洁的线条,粗犷的身形,细腻的肌理,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哥。'他在他耳边呢喃,轻柔得像是姑苏的细雨缠绵。
他抱住他,有些燥热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的。他不敢用力,觉得怀里的人真的像是用北方冰雪做的肌骨,只要稍过强烈,就会消逝在他的怀中。

他的唇覆上他的,不是疾风骤雨般的强烈,却是长久的缠绵,仿佛这一吻用尽了一世的等待和一世的情感。

墨桀轻轻地倒在床榻上,眼神有些迷离,气若游丝地说:‘你进来吧,我不想看你疼。'
卓陶忽然怔住了,然后眼神复杂地怅怅一叹:‘哥......'

然后是无间的缠绵,悄无声息,然而刻骨铭心。
思念,爱恋,无奈,庆幸......种种情愫都像两人纠结的发,羁绊似的缠绕不清。
或许,两人早已不分你我。

最后,卓陶红着眼眶,倒在他的怀里。就像原来一样。
明明受欺负的是他,而难以抑制放声大哭的却往往是卓陶。
有这样一个为自己的疼而痛的人,一生,足以。

等到两人重新着装完毕,墨桀淡淡地问:‘你这样......是因为弥补梦轲在我身上所做过的?'
卓陶浅笑着,挑起一缕乌亮的发丝,缠绕着散着浓浓的微甜气息,一如他身上的气息:‘起初,或许吧。不过现在才明白,那也许只是个借口罢了。'一深一浅的两缕黑发轻柔的绾了一个结,‘我是真的想和哥在一起呢。'
墨桀有些恍惚,莫名的感觉像殿外的细雨微风一下一下地冲打在他身上。
卓陶仰头微笑着,说:‘如果这世就此结束,我也满足了,能如此近得靠着哥,我又有何他求?'忽然笑容又僵硬了。他垂睫,像是自言自语:‘如果真的就这样结束,我或许会很不甘吧...'
墨桀紧紧抱住了他,他的心狠狠地纠结在一起。
身后忽然的细陶被摔碎的声音,细小的碎片骤时刺痛了他。
卓陶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拉向一旁。在卓陶身后,他看到了满地碎陶还有发疯似的子莼挥舞着剑冲向他。
宫纱被猎猎吹起的声响,丝锦撕裂的声响,利器刺入身体的声响,最后都归咎成绝对的寂静,只剩生命顺着鲜红的血液渐渐消逝的琐碎细响。
卓陶的身体像逐渐枯萎的青藤,一寸一寸地卷曲,下滑,最终眷恋地落入他的怀中。
‘去找御医!!!去啊!!!!'他发疯似的喊着。乱了,毫无预兆的乱得彻底。
子莼脸色苍白地向门外退去,眼神依旧胶着在卓陶身上的一片血红。退出冰冷的大殿,忽然暴露在阳光下的灼热让她意识到手上剑柄的冰冷。刺眼的血红,是他的血液。剑抵在了颈子上,浅浅地一抹。卓陶,求你等我......

‘哥......'他伸手缓慢地在墨桀脸上顺着深深浅浅的线条画着,‘你抱紧我好吗?我知道自己怎么样,不用叫御医了......最后这一会儿,就咱俩,不好吗?'
墨桀咬着唇,觉得自己的心也渐渐死去。他能做的,只有用尽全力地拥抱他,给他温暖,铭记他的体香和曾经的种种。‘卓陶......'他真的心痛,痛到茫然,痛到只剩空洞。
‘哥,越地有一首歌,是子莼唱给我的,她说那是离歌......可原来......是一首爱慕的歌。'他说得有些费劲,脸上却渐渐朦上一层不自然的红晕,一双透彻的眸子泛着斑斓的光,‘我要唱给你......'他闭上眼,慢慢地唱着。声音悠扬清澈而古旧凄凉,像是穿过了恒久的沉静,千年积累的缘分羁绊都一曲道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他的脸上渐渐被泪水浸湿,像是姑苏的雨水,温热的悲凉和无奈。
墨桀静静地聆听,依稀回到了儿时。
幼小的卓陶绾起他的发,神情严肃的说,哥,我要娶你,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一叶轻舟在蜿蜒的水道中荡漾,一起一伏,愈行愈远。一句只存在与他两人之间的誓言,泯灭在姑苏晨雾中,却深刻地印在两人生命中。

他睁开眼,微凉的手握紧了他的,用同样的严肃表情,深刻地说:‘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与江湖......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琥珀似的眼睛中的一方黑色渐渐散开,浓郁得化不开的深邃感情,模糊了生死,模糊了过往,模糊了爱恨情愁......
扩散,扩散,涟漪似的空洞和冰冷,漾进墨桀的心里。
绝对的冰冷扑天盖地的落下,悄无声息,无处不在的悲寂。

那一天,阳春三月的姑苏下起了雪,漫天的白色,连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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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人歌》相传是中国第一首译诗。鄂君子皙泛舟河中,打桨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一首歌,鄂君请人用楚语译出,就是这一首美丽的情诗。有人说鄂君在听懂了这首歌,明白了越女的心之后,就微笑着把她带回去了
全文翻译是: c
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我驾着小舟在长江上漂。
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我竟然能与王子在同一艘船
承蒙王子看的起啊!不因为我是舟子的身份而嫌弃我,甚至责骂我。
我的心里如此的紧张而停止不住,因为我居然看到了王子!
山上有树木,而树上有树枝,(这人人都知道〉,
可是我的心底这么喜欢王子啊,王子却不知。


(尾声)

玄色的殿,朱色的纹,吴王大殿,无尽的悲凉。
珞棂站在大殿外面,驻足不前。
至高无上的吴王墨桀就在里面,三年从未踏出一步的大殿。
这个传说中最暴戾的王者已有三年未曾示人。在那次惊人的丧葬之后就不曾。

那场葬礼办得声势浩大,八八六十四道水路空置了三天,直到水道可以清澈见底,才允许承载灵柩的船下水。
他隐约记得,那个墨色的王孤立地挑着苍白的招魂幡,守护在只有王者才配得上的朱玄二色棺柩,迎风站在船头。
船头默默地划破孤寂的水。安静的让人心痛。
后来他才知道,棺柩里,是吴王的弟弟,卓陶。
那个以王的身份下葬的男子。

‘珞棂太子,王宣您晋见。'
是,他是吴王在民间选的王子,未来的吴王。
这么多年,不知为何,吴王一直孤身一人。
他理理衣服,踏如大殿。

没有耀眼的金碧堂皇,没有奇异的异地神兽,只有微甜的香气还有无尽的黑色和红色。
纯粹的黑,红。
苍老,死亡的黑,红。
层层的黑红中,那个王者一身素白的静坐在大殿之中。
纯粹的素服,层层叠叠下,是纠结不清的青玄二色。
依偎,缠绵。
‘你过来。'年轻的声音,却如死水一般,无欲无求的苍老。
他走过去。
就是这个王者,曾经指令千万铁骑踏破了江南大地,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是眼前的吴王,没有想像的跋扈。细眉朱唇,倒像是妩媚的女子。空洞的墨眸和眉宇之间荡漾着姑苏尘雾般散不开的过往。
‘这个给你,按照上面写的去做。'一言一语,依旧是不容抗拒的气势。他小心地接过沉甸甸的简书。‘从今天起,你便是吴国的王。'拂拂手,让珞棂退下。
一阵脚步声。
大殿恢复死静。
素白的王者摩挲着黑色的结发,淡淡一笑,凄美的破碎,灿烂的倾城。
‘卓陶啊,哥这就来......'

吴王墨桀在当政的第十一个春秋忽然薧毙,传位于珞棂。
新王告诏天下,墨桀弑父继位,为大恶,但念在广扩吴国疆域,又与卓陶兄弟情深。故不以王下葬,而降一等,以王后的葬礼规格,与卓陶合葬。

阴雨连绵,长长的丧葬船队乌乌泱泱地使姑苏河道变得漆黑。
湿润的空气中,没有喧天的哀乐,只有那首古老的越地歌谣,微薄的弥漫着。
新的吴王珞棂在大殿中浅笑,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着斑斓的光。
墨桀,卓陶,你们是否已经团聚呢?

姑苏河道一荡一漾,九转曲折。
哥,我要娶你,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嗯,只和卓陶永远在一起......


番外·后来以后

黑褐色的发在阳光下闪着光。浅色的眼睛向远方看,却只看到一片细密的光,穿透了发丝,洒入瞳孔中。
嗯,是有些长了。他暗想着,然后转向一旁,笑嘻嘻地问道:‘哥,我要剪头,你陪我去不去?'
身边的男子愣了愣,然后雅致的眉忽然挑起:‘苏濯涛!我是带你回家的,别跟我扯其他的!'
那个叫苏濯涛的吐了吐舌,像只不足月的小猫,顽皮、撒娇:‘什么嘛,好不容易跑出来,那么容易就被哥找到了,还说人家...'然后浅浅一叹,故作伤感地说:‘江南啊,姑苏啊,温柔水乡啊...本来假装和哥来度蜜月呢。'清脆的声音像新鲜得发甜的脆藕,淡淡地在三月的风中散着香气。他转过身,快速地在那个男子的脸上浅浅一啄,像只偷腥的猫咪,浅色的眼睛带笑着说:‘古默杰,你跑不掉的。'
转身离开,清瘦的男子石雕似的站着,女子般精致的脸有些微红。
银铃似的的笑声哗啦啦地从四面八方溢出来。
‘濯涛啊,濯涛......'
小桥,流水,故人,呢喃。
俨然是千年前的景象......

‘小姐,这个是什么地方啊?'苏濯涛指着一个被栏杆重重围住的乌色残墙断壁,好奇问道。
‘喔......这个,这个是吴国的吴王殿,大概有两千五百多年的历史,始建于公元前500年左右,是吴王梦轲初建,在吴王墨桀当政时扩建的。'导游小姐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有点脸红。一个长得好像明星,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另一个明明是男人,怎么那么妩媚啊。
那个像明星的男人灿烂地扯了个笑脸,然后用手肘推推身旁的那个男人:‘喂,那个吴王也叫墨桀呢!'那个男人没理他,玄墨似的眸子在残垣上定格。他自顾自地继续讲:‘我也叫哥‘陛下'好了,好像很适合哥的样子。'
那个男子捋捋黑缎子似的头发,淡然一笑:‘你愿意叫什么都行,我无所谓。'
他皱起了眉头:‘不对,不对!你应该说,‘放肆,寡人不许你这等无理!'这样才对嘛!'他故意压低了嗓音,倒真有几分像那个男子的声音,微冷却温柔的声音。
那名男子笑了,‘是,是。寡人不许你这等无理,公子要自重,不然休怪寡人取你项上人头。'
‘啊!濯涛无知,望陛下恕罪!'他捧着胸口,假装恐慌地回应着。
男子的眉头一舒,宠溺地点着他的额头大笑:‘你啊!'
两个人勾着肩,笑做一团。
她揉揉太阳穴,觉得眼前两人眼熟,却又记不真切了。
到底是在哪儿呢?
‘小姐,'脸依旧因为过渡激烈的笑泛着红光,琥珀似的眸子里也湿润地反着光,‘这里还有什么推荐的去的地方吗?最好和那个墨桀有关的。'
‘有,南面还有御冢,是吴王墨桀的陵寝。就是要提前租船才能去。'她看看表,‘现在恐怕有些晚了。您们在这待多久?如果想去,明天可以吗?'
他眼神稍稍暗淡了一下,继而又变得明亮:‘没问题啊,我们明天去也可以,反正我们要在这里待一阵呢。我告诉你,我们是来这里度蜜月的!'他的手攀上了那名男子的腰,温柔而暧昧。那个男子的脸随红了起来,却没有反对。他狡黠一笑,手缠地更紧了些。‘陛下,我们走。'
两个紧紧相依偎的身影渐渐走远,影子在青石板上拉的很长,好似古时的长袍。
一个浅青,一个深黑。
一天一地,遥相呼应,不离不弃。

古香古色的玄木朱漆,现代的城市里居然会有这样的宾馆,怪不得满到只剩下一间房。他坐在矮矮的床榻上环顾四周,觉得有些熟悉。
‘哥,'他在浴室门口,探出半个脑袋,‘你喜欢这里吗?喜欢的话,就不要回去了。'
‘那怎么行,苏伯伯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带回去的。'他这几年一直住在濯涛家,苏伯伯几乎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濯涛从浴室走出来,松松地穿着一件颇有古韵的素青色浴衣,胸口敞开,健康的皮肤露在外面。略长的头发微湿,一缕一缕的卷曲着贴在线条简洁的脸上。一切似曾相识。
他坐在他身边,靠近时有刚洗过澡后的清香。‘你还不明白我爸,他就是要看到我俩一起回去呀!'
默杰挑起眉,不相信地望着他。
他回给他一个白眼:‘干嘛那样看着我,我是说真的啊!你不晓得我爸一直脑子不好?你长得那么漂亮,他当你是女孩子了,前两天还问我什么时候摆喜酒来着。'
虽说的信誓旦旦,默杰却想笑:苏伯伯拿他当女孩子?天下有几个一米九四的女孩子?可不知怎么的,听到苏伯伯的‘肯定',心底却有些高兴。
‘怎么样?什么时候摆喜酒?'他的脸忽然地靠近,纯粹到近乎透明的笑容再他脸上绽开。透过他琥珀似的眼睛,默杰看见倒影中的自己神情有些欣喜,有些动摇。
似乎自己的头点了一下。也许他没注意到吧。默杰淡淡地想。
濯涛看看他,忽然摸了摸他的黑色发丝。长且柔软,像女子的头发,缠绵着绕在他的指尖。‘我不剪头发了,我要蓄长发,等着跟你结发。'
他愣住了,等反应过来,赶忙转过身去:‘太晚了,睡觉。'声音有些闷,仿佛是极不情愿才讲出的话。
熄了灯,他有些后悔:其实自己不止一次想答应他的古怪请求。或许,自己真的应该如此。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阖上眼,默默地念着:默杰啊,默杰,你不知道苏濯涛他就是个磨人的妖精吗?
他的身后,苏濯涛勾着嘴角,流光溢彩的眼睛顺着薄薄丝被下起伏的身躯来来回回地细细描绘,仿佛要把这个背影深深地烙在心里。最后像只灵巧的猫,无声地钻进了被子里,从背后抱住了他:‘哥,我冷,借我抱一下。'怀里的人先是触电似的紧绷起来,然后缓缓地放松下来,融入了他的臂弯里。
似曾相识的熟悉体温和浓郁香味。
他嘴角的笑,渐渐放大。

默杰他失眠了,不是别的,而是那一晚上纠结而真切的梦。不到六点,他‘嚯'地一下从床上坐起。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发现他也已经起来了。抱着腿,安静且虚幻地坐在床的那一头。
‘哥,我做恶梦了。'鼻音浓重。他哭过?
‘怎么了?'他挤进他怀里,像一只温顺的猫,可怜兮兮的讨巧。
‘我梦见你穿着墨色赤纹的长袍,像个王似的高高在上,只跟我说了一句‘你走吧......'就不理我了。'他吸吸鼻子,‘你要赶我去哪儿啊?'他盯着他看,眼神楚楚可怜。好一会儿,又问:‘你呢?我听你一直在喊,也做恶梦了吗?'
‘嗯。'他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梦里的情景。那空旷的殿,那淅沥的雨,那只零破碎的陶,那触目惊心的血,那舞着剑的女子,还有再也唤不回的他倒在自己的怀里逐渐变得冰凉。一切仿佛亲身经历过般的刻骨铭心。虽然只是叙述一场梦,那痛苦的感觉却仍让他想哭。

推书 20234-12-30 :恶魔之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