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刚才真的有想过,在额头上吻一下会怎么样。
也只是一瞬间划过的想法。
说到底心里面是认为"睡着的样子比平时可爱多了",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
"那个,少爷......"前排的加树把头转了过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看到这个情形愣了一下,话语被陡然截断,压在喉咙里。
然后他看见唯少爷抬起右边的手指,竖在唇边,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又转头看去窗外,眼神是融化了的温和。
一点点地改变着。
原先的冰冷,在一点点地改变着。稀释了拒人千里的寒意,虽然细微可是清晰地存在着。
这样......也好吧。加树回过身坐正,暗自这么想着。
车子平缓地驶过剪裁整齐的树木,沿途的一成不变的景物时快时慢地向后抛去,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安静了下来,完全地浸润在一种安宁的氛围里。
--那,好好睡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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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代瞳醒过来的时候世界有点摇摇晃晃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的太死的缘故,惺忪的朦胧里对谁都是无辜的表情,也就想不起来要"随时微笑",直到一下车撞上一个矮了自己一个头的人才猛然清醒,急忙聚集脸上的阳光,形成"微笑"的表情。
"对不起对不起,你还好吧?"
"痛......"捂着额头的人喃喃地抱怨了一声,抬起头来对上千代瞳的眼:"没什......"
因为抬头而迎着阳光的脸庞猛地僵硬了一下,清秀的眉上下颤抖,汗珠断了线似的顺着脸往下淌。
"啊,是椎名前辈,好久不见了。"虽然是愣了一下,但是千代瞳很快便恢复了。
"......好、好、好久不......不见?"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个人的笑就禁不住浑身发寒。说话也结巴起来:"啊......我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去后门办,就、就在这说再见吧!撞到你真是不好意思!!"
说完便急急地错过那人的身边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你在怕什么呢,前辈。"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想去看。干巴巴的声音,包裹着还算温润的音节,听上去像某种有催眠效用的旋律,麻醉人心。
--"也不用那么丧气呐,那个赌......"这么说着,千代瞳的目光延伸,抓住站在不远处等他的哥哥。
--"那个赌......也未必是你输了嘛。"
诶?
已经跑出一小段距离的椎名光背对着停了下来,回头看去那人的背影在越加强烈的光线里消失了一部分,随后又闪现出来,向着正门走过去,一如往常。
未必......输么。
这么想了一下,又开始气愤起来。
"说得倒是轻松......在讽刺我连拍子都不会拿是吧?!在嘲笑我是吧?!赢?!怎么可能赢?!他是白痴吗?!去死去死去死!!!!"椎名光顺手拿起书包边上的挂件,用小刀狠狠地划着:"笨蛋!差劲!!没教养!女朋友头上长黑疮!!!"
啊,他没有女朋友。
"......这种事情管它呢!!那、那男朋友头上长......"越诅咒越觉得自己傻瓜,椎名光泄下一口气来:"算了,真是的,我在胡言乱语什么啊。"
明天就比赛了,就算再大的奇迹发生,自己也不可能赢过那对兄弟的吧。
惨淡的人生啊。
二十三
两张独立的桌子,中间隔了距离不是很长的一段过道。侧着脸看过去的话,大概是可以看到另一个自己的样子。千代瞳撑着下巴看着身边的哥哥,身后是反射缤纷光线的巨大窗户。
"我说啊,明天的比赛还是弃权吧?"
"......"
"你现在可以剧烈运动么?难道伤口不会裂开?应该是要休息一个星期才差不多吧?"
"............"
"就算是老手也免不了会伤到,何况......"
"喂。"愤怒悄悄地握在了千代唯的掌心里:"告诉你一件事吧。"
"嗯?什么什么?"很有兴趣地就凑了过来。
千代唯的拳头终于挥出去,一下敲在对方的头上,表情淡漠:"你很吵。"
男生的额头中招,吃痛地"啊"了一声,因为被不轻不重地闷了一下而显得没了气势:"也用不着打人啊。"
想接话的瞬间身后的某一处传来女生没有刻意压低的对话声,靠近后面板报的位置,几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或跪或坐,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因为涉及到一两个很是在意的词,于是不很专心却竖起耳朵捕捉了起来。
"......啊?这么说真的有不是社团里的人要挑战双胞胎的网球了么?"女生A的声音。
"是啊是啊~听说在特训呢!明天就要上场了呢。"女生B。
"对了,你们有没有看到,是外面的人进来教他的呢,诶诶,成年男子的说,超--级有型啊~"女生C爆出一颗重量级炸弹。
"真的真的?!"立刻关注了起来。
"是喔,瞥到一眼而已,忧郁的样子真是迷死人了~~还有头发!头发是很少见的茶色呐!但是意外地好看哦!也不知道结婚了没有......唉......新闻部的人真是好命......"
"不是学校里的人吗?这么说开车来的咯?"
"嗳~我想也是。"
八卦讲到这里,想要了解的东西十有八九地浮现了出来,身后的嘈杂也渐渐模糊起来,混成一团听不清晰。但是想质问的话一下子就抢到了嘴边,丝毫不加犹豫地问了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哈?"千代瞳的头早就回了过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反问。
"......为什么新闻部的人会报名?"
"嗯......虽然是新闻部,也会对网球感兴趣嘛。"明显不以为意的胡言乱语。
"你又答应他什么了。"
"......诶?这个嘛......"
这个嘛,当然要等到输了以后再说。
千代唯目光怀疑地扫视着身边懒洋洋坐着的人,心里不好的预感像是某种见光扩散的介质,蔓延开来:"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哪有。"依然无辜地摊着双手,坐姿懒散:"跟我没关系啊。"
"......那怎么连加树都来了?"
"也不一定是加树啦......"
"你把我当白痴么。"千代唯吊过一边眉毛,态度不好地说着:"开着车的,茶色头发的,会打网球的,认识这个学校的,还是成年男子......"
"啊......对了,唯,记不记得我们的网球就是加树教的?"
"......不要岔开话题。"
"Iswind的草莓蛋糕很甜的,不过还是柠檬味的更好吃一点......"
"喂。我说你啊。"已经很明显地"不爽"了起来:"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干净了再来和我说话。"
椅子拖动了一下,发出很抗议的声音,千代唯转身坐正,低头翻动书页。
宁静遥远的气氛,夹杂着身后一小簇讨论着的女孩子声音,包裹着软软的风吟唱起来。
寻找不到。
寻找不到一个可以打破沉默的时机,仿佛就这样子无限地安静了下来,两个人之间没有谈话的空隙,僵持地冻结住了。
"呐,小唯。"终于还是对方开口了,笑容里玩世不恭的痕迹似乎隐隐地存在着:"那个,是实话哦,真的不知道加树为什么会这么早来。"
"问题不是在这里。我是问你新闻部的人怎么会参加比赛。"
"参加不参加,也都和我们无关了不是么。"两根手指无聊地敲打着桌面:"你这个状况,是打不了的啦。"
"......为什么你可以一脸轻松地说出这种话?"
"嗯,我心态好嘛。"
拼命保持着的话题,还是被不经意地冲散了开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上课了,大家各就各位地整齐坐着,谁也没有破坏这种凝寂着的格局,质问的东西就渐渐在怒火的平息中被丢掉了,简单地说,就是忘了这码事。
果然还是被微妙地躲了开来。再提起来应该也是这样的效果。说起来,"会岔话题"这种事,也不知道算不算一项特长。总之直到放学也没再问过,问了也只是自找没趣罢了。
再了解不过了,他不想说的事,问1遍和问1000遍是没有区别的。
"小唯,把拖把拿过来啦。"站在教室另一端的人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双手扣合在唇边,把声音聚积着传了过来:"做值日的时候不要发呆。"
彼此的心境里装着的只有彼此,却还是会有隐藏着的事物。
没办法做到完全一致啊。根本没有办法。
既找不出规律,也没有理由。像这样的小事每年会发生很多很多,十年二十年,两个人的性格就猛然南辕北辙。
"小唯?"男生动了动嘴唇,弯下身从下往上,用疑问的角度打量着千代唯的表情:"拖把给我啦,一脸茫然地在想什么啊。"
"......拿去。"
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呢,根本什么也没有啊。
什么也还没有发生啊,暗自不服气什么呢。
对于"他和新闻部部长共有的秘密",果然还是不能很完整地释怀,压抑在心里,沉闷得可笑。
"小唯,我那天听说啊......"
"嗯?"
"C班的古木君脸长的很像风筝,结果他在操场跑步的时候,跑着跑着就飞起来了~"
"......"
"嗯嗯。是真的喔。"男生很专心地拖着地,弯腰的弧度里突出了臂膀运动的曲线。
沉默了一会:"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冷。"
运动着的拖把停了下来,男生把双臂盘着撑在竖直的拖把杆上,身子有些前倾地笑眯眯看着哥哥:"为什么心情不好呢?"
"......没有。没有心情不好。"口是心非地说着。
"做完值日请你去吃蛋糕吧。"千代瞳转过身去继续拖起地来:"就当是惹你不高兴的补偿。"
"......你惹我不高兴?"不说还真忘了。
"嗯。你在想什么,我可是清楚的很哦。"头也没抬地重复着拖地的动作:"我下午也说过吧,柠檬味的蛋糕,比草莓的要稍微好吃一点。"
柠檬味的。
柠檬味的蛋糕,柠檬味的心情,柠檬味的阳光,这么想到的时候,连空气里都弥漫起那种清甜的香味来。
含糊的酸里占据了微妙的甜,就是这样心动的味道。
不知不觉也会让人有所期待。期待的理由却不能说出来,因为幼稚到傻气。
一个十八岁的大男生,还会因为"啊,柠檬味的啊"这种匪夷所思的理由而突然地轻快起来,点亮整个情绪,还真的是有点变态。
所以也只是走过了好长时间的沉默,才轻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然后看到那个已经拖了大半个教室的人突然直起身来,冲着自己比出"V"的手势,牙齿在阳光的映衬下亮晶晶的白。
"我会尽快的。"
他又弯下腰去,干劲十足地把剩下的小半个教室解决完毕。
二十四
千代唯和千代瞳去体育馆的时候刚好是放学的钟点,路上擦肩而过的男生女生会好奇地问一句:"今天不练习了么?",然后由千代瞳笑吟吟地解释"他受伤了就不必了"。客套又疏远。
开始是一个两个地询问,渐渐地发展为成群结队的过来八卦,久而久之,"受伤"的那个人面子上就有点挂不住了。
"干吗每个人都解释一遍,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受伤?"说"受伤"两个字的时候舌头有点打结,磕磕巴巴的,别扭得不清楚。
千代瞳扬起眼睛看了他一下,微微笑着并不介意:"那我不说了。去找加树吧。"
"找他做什么,直接走好了。"
"不好吧,加树会着急的啊。"
"......发短信给他。"背转过身,朝校门口走去。
"还是当面......喂,小唯,别走那么快啦,等我等我!"
两个人的身影呈倾斜的角度被拉得好长,一个追着另一个,渐渐地和地平线处的夕阳融合在了一起。
体育馆被摔在了身后,很自然地也没有听到那里面震天动地的哀号声。
"......不学了!!输了就输了吧!!!真是要累死我了--"
躺倒在地上的椎名光极力地舒展开四肢,在有限的范围里占领可以占领的一切空间,以获得最舒服的姿势,前额上被汗水粘腻住的头发一缕一缕地不规则,右手边的球拍被不留情面地丢开,距离微远。
"嗯,随你。"一旁站着的男人放下球拍去拿起外套,对着拿出的手机不动声色地愣神,随后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移动起来。
一旦注意力安静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像胶片,一格一格地就回映在椎名光的少量记忆里,被圈上精致的框架,慢慢地摆放起来。
那个人茶色的头发,落寞的神情,眉宇里有岁月和风霜。握住球拍的样子出奇地震撼人心,他看住手机,他低着头走路,他无意识地抖落一身的枯叶,他表情里的瞬间默然。
乒乓作响地砸在脑海里,落地的水晶碎出整个记忆的深刻。
扑通。扑通。扑通。
偌大的场地里,除了手机键盘被按下去的声音,还有被放大无数无数倍的心跳声,有力地撞击着,一下一下,格外清晰。
扑通。扑通。
"喂,大叔。"一定要说点什么的,抱着这样的想法椎名光开了口,但却刹那间没了下文,张口结舌地说不下去,内容空洞。
"嗯?"
"......那、那个......"其实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你放学以后有空吧?"
"......啊?"
"......也没什么。"加树突然发觉了自己的突兀,把手机放回外套的口袋。
确定自己没听错后,椎名光急忙证实:"有、有空的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在少爷们回家之前我有一点休息的时间......"男人这么说着,淡淡的眼神投去窗外:"今天是我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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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怪的。
心里面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总是觉得怪怪的。
甚至觉得,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被邀请了出来坐上了千代家的私家车,还是和这个25岁的大叔在一起。太超出自己的预料范围了。
"急着回家吗。"前排的男人把头转回来问着:"真不好意思把你拉出来。"
一冲动,居然就说出口了。
"......也没有那么急啦。"坐在别人车里的感觉有点局促,尤其是车里充斥着很贵族很王室的气息。
"其实以前也没有这么在意过生日不生日的,就是突然想起来。"
"哦,这样。"
"我会负责送你回去的。"
"这样还真是麻烦你了。"
敷衍又客气地说了几句话,车子里又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宁寂里去。音乐的声音被突显得很大,是包裹着蓝调的柔软女声,格调高雅又令人拘束。
也从没有料想过会这样。
椎名光有点后悔起自己不明智的决定来。正在茫然地踌躇要说些什么,身体已经先脑子一步行动起来。--想到就做,他是向来这样的。
"大叔!那个......喜欢的人!"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