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竹内通的大门时,时针刚刚过了七点。
龟梨猛然抬头看到他,招呼了一下。
她笑笑,指了指有些明显的肚子,"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失恋的年轻人,你架子真大,请你喝杯茶这么难。"
"谁说我失恋了。"龟梨抬起眼睛看看她,端起咖啡一饮而尽,"你频繁地找我出来,他不介意吗?"
"应该说除了你,他都介意。"
"恩?"
"你是公众人物啊,要形象的,不会勾引良家妇女的,所以他对你很放心咯!"
"......"
龟梨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本来关系没有多好的朋友,竟然用着这种理由见面。
"喂,问你呢,失恋了?"
"没有。"龟梨举起空杯子,对着WAITER招了招手,"我还要。"
却被她拿走,放在一边不加理会。
"伤胃!"
龟梨漫不经心地听着她说话,也许一个人闷久了,就想找个人去倾诉。
她说,富士电视台刚刚上档的电视剧女主角很妖气。
她说,龟梨君最近电视主持的感觉很颓废。
她说,现在的龟梨君的孤单很像她之前,不过,现在她想结婚了。找一个人,不再孤单。
她说,她的朋友最近订婚了。
她说,跟她朋友订婚的那个人叫......赤西仁。
要下雨吗?天有点阴湿。
蒙蒙的气雾中,有一群鸟晃悠悠地飞过,看起来速度很慢,让人不由害怕它们会不会掉下来。
北风吹过夜晚的街道,卷走几片枯黄的落叶。才是初秋,满目却尽是萧瑟。
好像还是昨天,夜色中,龟梨伸出手握住仁。
我在前面,你跟上来,我们一起走。
空荡荡的街头,没有人站在龟梨的旁边。
寂寞的烟花盛放了,在漆黑的夜空中缓缓舒展开叶瓣,又缓缓凋零成细小的流星,一点一滴坠落。
过去的,过不去的,都只是一剎那的事。
当初说着一起走的人呢,哪去了。
回过头,他不见了,哪里也找不到。
离心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古诗十九首之涉江采芙蓉》
向外面看了一眼,发现才刚刚天亮而已,大概还不到七点钟,时间还早。
龟梨又缩回棉被里,伸出手,仔细端详亮光穿过指缝的影子。
左手,右手。
加起来也只有一双手。
两手交握,光影细屑地转换,好像还是半年前。
龟梨安静地听她说完,喝完手里的咖啡。
然后龟梨的记性在那一时刻变得很坏,他不太记得她具体说过什么。
这样啊。
龟梨像平时那样平和,仿佛是听到一个路人的消息一般。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
只是透过落地窗她看到,龟梨急急地冲到外面赶。
龟梨说,他回家了,他现在只想回家。
只想回家。
场景转换。
深刻的轮廓,紧闭的眼角,还有微微张开的嘴唇,随着呼吸起伏轻轻的胸膛,仁熟睡的样子和清醒时完全不同,简直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那天到现在已经隔了一个季节,龟梨没有找仁去问清楚,因为他没有这个机会,仁很忙,他周围的看住他的人也很忙。每每看到仁一脸憔悴地走过来,龟梨总觉得有一张太大太大的蛛网死死地缠住了仁。
仁说要熬下去,仁说他不会离开KATTUN。
或许这个代价就是仁最在意的,自由。
做节目的时候,仁的电话常常响起,让制作组很不满,但是仁无法关机,下节目以后,仁总是留给龟梨一个匆匆的背影,仁还有一个手机,用来联系事务所的人,但是中丸说那个号已经被注销了。
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富士电视台那边的这个季度的主持,除了龟梨还搭上了一个KOKI。也不知道是不是电视台那边看出了龟梨这段时间一直的精神萎靡,所以再拖一个人来缓解这种低迷。但是有了KOKI在身边,龟梨有了点点安心的感觉。
时值初冬,十一月末的天气,风吹到身上已经有了寒意。
龟梨和KOKI在北海道出外景,海边的感觉总有些粘滞,有些阴冷。KOKI在拍摄的间隙总是在受不了受不了地哇哇大叫,而龟梨只是抱着胳膊蹲在一边看剧本。
旁边的剧务在看杂志,眼花缭乱的封面上,龟梨只看见"赤西仁传婚讯,牵手孕妇不避嫌"一行大字。
当摄制组工作人员拿来热腾腾的小吃的时候,KOKI一口一个地解决着章鱼烧,龟梨在大家的劝说下,勉强地吃了一个,可是却在一分钟后,吐得天翻地覆。
原本就挑食,现在又是中度的厌食症,现在的龟梨瘦得好像当初在拍野猪大改造的时候。
事务所那边终于发下话,让龟梨暂停一切活动,休息一周。
龟梨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孤单,一个人面对从来没有响起的熟悉的铃声的手机,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面对着满是回忆的地方,龟梨害怕了。
然后开始疯狂地抽烟,一天几包地抽,直到呛到自己眼睛发红,眼泪流下,龟梨才放下手中的打火机。
龟梨休息的日子,中丸经常来看他,说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龟梨知道他们的担心,怕自己转成抑郁症,龟梨面对他们总是笑着,他不能有事,不能扔下仁一个人去面对一切。纵然现在的龟梨无法站在仁的身边,但是他的心里总是觉得,不管分手的结局是不是一开始就预知的。只要他和仁不断努力,他选择坚强忍耐。他想人是有血有肉的,总会被感动,老天有眼,也会抬抬手成全他们。
这期间,田口也来过,恍惚间龟梨看见了他傻傻的笑容,田口说,龟梨,好好照顾自己,身体最要紧。
只是失眠的情况还在继续,翻身而起,翻了翻柜子,烟都抽完了,龟梨记得附近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
穿上外套,换了拖鞋,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心神恍惚,差一点忘记带钥匙,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很冷。从骨子里往外透着寒意。
已经快十二月了啊,会冷是正常的。龟梨一边发抖一边安慰自己。
印象中的那家超市果然存在,穿过两条马路就到了。龟梨在超市里转了一圈,拿了两条烟,准备去结账。
正打算排队的时候看到靠墙整齐堆砌起来的啤酒,龟梨突然感觉口渴得厉害,就在晚上刚抽完了整整一包烟,怎么可能不渴。
"您好!欢迎光临!"
收银台小姐送上一个免费的好看笑脸,手脚麻利地帮他把东西包装起来,龟梨低着头,右手伸进口袋去掏钱包。
是空的。
怎么会这样,难道他带了钥匙却忘记拿钱包?
糟了,昨天出门的外套已经洗掉了。
尽管尴尬,但是表面上,龟梨仍然维持着基本风度,不慌不忙地去掏另一边口袋,还是空的。
心底的不安在探头探脑。
龟梨的手掉转方向,去摸裤子口袋。居然也是空的。
所有口袋都是空的,他全身上下除了钥匙和手帕,什么也拿不出来。面带微笑的收银小姐在等待,还有后面排队的顾客也在等待着。
没有比现在更加尴尬的情况了。
龟梨轻咳一下,压低帽檐,盘算着要怎样开口,一只手从他身后递过来几张纸币。
"他的帐由我来付。"
这个声音,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龟梨的后背明显僵硬一下,转过头去。
长皮衣,黑色围巾随意地搭在肩上,头发垂下遮住半张脸,
是仁。
仁的车子开进小区停车场,龟梨坐着没动,盯着车窗外的枯树,平静的问:"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仁抽着烟,没有吭声,龟梨也拿了一支,给自己点上火,两人的目光没有交接。
"我订婚了。"
"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
龟梨顿了一下,终于将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你用什么交换的?可以继续留在KATTUN?"
仁狠狠的吸着烟,没有回答龟梨的问题,像是在下决心,他突然开口说:"小龟,我们逃吧,我要被逼疯了。"
"逃?"龟梨惊愕的看着他,"你爸爸那边怎么你了?你究竟怎么了,JIN?逃,KATTUN呢,事务所呢?我们的家人呢,不管了?"
仁茫然无助的伏在方向盘上。
"没别的办法,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美国?其他的等我们到美国再说,我现在其他的一切要不要都无所谓,你肯不肯?"
"现在要我过去陪你去死,我都肯。可是你得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吓成这样,要真有大麻烦,要我们放弃团队,我们也得把话说清楚啊,我爸爸年级大了,话不说清楚,他受不了刺激啊。"
龟梨心慌意乱,越想越害怕。
"你放心,不管你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我陪着你,死我都不怕,我还怕什么?"说到最后,龟梨俨然豁出去了的模样,做好最坏的打算。
仁闻言,抱着龟梨失声痛哭,象个在外头闯了大祸跑回家求助的孩子。
"对不起,小龟,她怀孕了......对不起小龟,对不起......"
被仁紧抱住的龟梨如遭雷击,整个人呆了,这不在他考虑范围内。对他而言,这远比共患难更令他无法忍受。
龟梨用力咬着唇,脸色苍白,血全聚到了唇上,破了,淌了下来,他几乎窒息,张着嘴大口大口喘气。
"......然后呢......"
"我不想离开你,小龟......但是......"
巴掌的回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之间游走,化作清风消失无痕。
天上有几颗星子眨着眼,冷冷地看着人世间所发生的一切。
身上痛,心里更痛!龟梨一巴掌甩过去,自己也是有感觉的。
"我知道我也会贪心的!我也很小心眼!我没法做到那么伟大。看你跟别人结婚,还守在你身边当你的情夫!"龟梨声音在颤抖,"你当我是什么,赤西仁。"
仁急得青筋都暴起来了,急急地摘下手套,露出小指上的戒指,"我戒指有从手上取下来过吗? 但是我们家需要那个孩子,我爸爸......"
"你不要找借口!我能等你,但是我不会等你结婚,生子,儿女成群!"
龟梨走下车,走到马路中央,大街上空无一人,霓虹灯闪闪烁烁,偶尔有一两辆午夜出租车轻快地驶过,北风撩乱他的头发,衣襟在风中飞扬。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冲绳美容院的时候,龟梨问过仁,如果可以自主选择染一种颜色,你选哪种。龟梨指着挂在墙上的头发样本。
白色。
为什么。龟梨觉得有点好笑。又不是演武侠片。
当时是觉得好象一下子变老的感觉。
现在想想,很想和仁一下子变老,只是当年十几岁像鲜果的年纪,总是背负着太多彩色的希望。
可是如果老得只剩白发和皱纹,我在你身边,一直在你身边。或许,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如果知道结局,我还会爱你吗。
你还会爱我吗。
只是现在,一起走着的路上被一道深锁的大门卡死了,仁在里面,龟梨在外面。
"小龟!"仁追出来,龟梨的身形顿了顿,没有回头,"你星期天有时间吗,我家人......"
话说到一半,仁已经有些颤抖了。
"赤西,星期天,我等你的答复,要留还是要走!"
该来的,始终得来。
一进门,龟梨就感到气氛不对,仁的妈妈对他刻意的客套着,像他是第一次来家里作客似的,而他的爸爸则是沉着脸一声不吭的抽烟看报。
吃饭的时候,仁的妈妈一直在说谁家的孩子结婚了,谁家抱了孙子了。仁如坐针毡,食难下咽,偷偷看着龟梨,见他一脸沉重。
"我知道你的事务所规定严格,但是你看你爸爸下属的员工,老早就抱孙子了,"龟梨的一言不发让仁的家人再也沉不住气了:"我和你爸商量了,今年你一定得把婚事办了。"
仁笑得很不自然:"我和雅子才订婚,哪能那么快就结了呢。"
"你看不见雅子的肚子已经大了吗?要生几个才结婚?"仁的爸爸开口。"
"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只知道玩,一点也不稳重,你别老找龟梨,人家也有人家的事情,你别耽误人家,你老拉他一块儿,人家连谈恋爱的空都没有,你别只顾着自己,你想想你前几年时,女友走马灯似的换,是该定定心了。"仁妈妈瞥了龟梨一眼,又说:"龟梨啊,你还有什么结婚的打算?"
"还不知道,阿姨。"
"听说你的身体前段时间不太好是吧,唉,龟梨君也该找个女人好好照顾自己了。"
"不是还有我吗?"仁脱口而出,气氛顿时僵住。
"你?你连你自己都照顾不了。"仁妈妈嗤之以鼻,又意味深长的说:"你有你的一世,他有他的一世。"
龟梨一个没拿稳,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
"怎么这么吵?"
楼上的房间突然闪出一个有些蹒跚的身影。
"还不去扶她下来!"
仁不情不愿地走上楼梯,手刚伸到她的身边却被狠狠地甩开。
"他是谁?"
尖锐的女声刺破龟梨的耳膜。
"赤西仁你说清楚,到底你要不要跟我结婚?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你当初是说要怎么待我的!"仁不耐烦地走下去,雅子却不依不饶追上去吵,想拉住他说个明白,仁不理她,头也不回的下楼,却被她抓着胳膊。
"你有完没完?我带朋友回来吃饭也要跟你认错吗!"仁怒气腾腾的一摔胳膊,只听雅子惊叫一声,仓皇之间,雅子滚下楼梯,昏倒在地,两腿间浸出一片血红。
刺目惊心。
饭还没有吃完,就转了一回医院,看着仁的一家在为雅子忙碌,有些黯然地准备告辞回家。
仁惯例地拿起车钥匙,仁的爸爸看了龟梨一眼,没有阻拦。
漆黑的夜,没有星月,刚下的初雪已被践踏得污浊不堪。
北风凛冽,眼前一片荒芜,孤寂。
仁的车子后面跟着他家的保镖,一路上,两人呼吸沉重,过了一会儿,仁猛地停住车,点火抽烟,长长的叹了口气,狠狠吸了口烟,用力呼出,欲将内心郁结的烦恼苦闷都随着那缕蓝紫的烟飘走。
雪花从阴霾的天空坠下,将一切掩盖,举目望去,刺目的苍白,心里一片荒凉,两人戴着墨镜,看不清彼此的眼中到底有没有对方的存在。
到了龟梨家门口,龟梨解开安全带,声音沙哑的说:"你别送了,直接开车回医院去吧。"
仁低头解安全带,说:"都到这儿了,送你上去吧,我没事儿。"
"说了不要你送,那些东西我拎得动。"
龟梨倔强的说,砰的关上车门。
仁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拎出行仁妈妈好意给的礼品袋,头一偏,说:"我拎。"
"我自己拎,你回去吧,"龟梨看看仁身后站的几个黑衣人,伸手去拿仁手里的东西,仁用力一振双臂,将东西摔地上,吼了起来,带着哭腔:"送送你怎么了!"
龟梨怔怔的收回双手,猛的转过背去。
"你的孩子,没了......"
仁看着他颤抖的背影,实在忍不住承受已久的压力终于爆发。
"啊--"
空荡的平地上,回响着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缘分尽了吧,龟梨想。
不悲怆吗?那就太假了!
他依旧爱他,可是,没有希望了。
黑暗中,龟梨搂紧自己,他知道自己会痛,这是个必然的过程,只要熬过去才会看得见明天的阳光。
有的时候,成长就像一场蜕壳,有时会不小心连着血肉一起撕毁,留下随处可见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