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玄璃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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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昂早料到邺国会派人过来,你们要带他回去恐怕有点难度了。"
"他人在哪?"尚宇问道。
"他--"季宣宏才刚回答一个字,这时有人跨过门槛进来了,边道。
"还真的派人了啊,可怎么会是尚宇你?"此人正是彦禹昂,三人同时把目光投到了他身上,乔适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下,随即就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小口才道。
"你该知道皇上有多担心你。"
"那你也该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让你留在炎国,倒不如连我也不走了。"彦禹昂的话,难免显得孩子气,听得尚宇的脸色顿时沉了几分。
乔适倒不着急,四人之中,只有他始终是坐着的,望着彦禹昂道。
"你先过来坐下。"
彦禹昂听话上前,另外两人看了看乔适,随后也坐了下来。
"你若再任性,尽管皇上再宠你,恐怕最后也得被人押回去,这点你不懂吗?"
听着乔适的话,彦禹昂隐约皱了下眉,又沉默了片刻,乔适睨了眼尚宇,眼神中的意思他大概明白,但乔适看人的眼神很不一样,打从骨子里不一样,这让尚宇迟了半刻才道。
"皇上日夜担心着你,再让他操心下去,难保不会让龙体抱恙。"虽说有时候任性,但彦禹昂绝不是不孝之人,听尚宇这么一说,让他更加凝重了。
说了半天,最后彦禹昂才作声说先往邺国送一封亲函,尚宇也知道一时间没可能让他心甘情愿回去,于是便先答应了他的要求。
回宫的路上,乔适的气息弱得有些不对劲,若不是他还在跟自己说着话,尚宇真的会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回去?"乔适轻声问道。
"皇上也了解禹昂的脾性,他也猜到他不离开是因为你的缘故,能尽快回去固然是好,但皇上不希望用强硬的手段。"尚宇解释着,双眼一直注视着乔适的脸。
"皇上倒是对炎国挺放心的。"乔适浅笑,尚宇没有回话。
"那就是说,短时间内你都不会走了?"乔适侧着身坐着,一手横放在马车的窗沿上,半伏着身,下巴枕在了手臂上,另一只手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撩起了帘布,像来的时候一样望着车外。
点点阳光照在他脸上,任谁都会看得呆过去,只是那张绝艳的脸,白得有些过分,过了半天尚宇才‘嗯'了一声。
乔适也低声回应了下,之后便没再交谈,望着车外的眼,闭合的动作显得缓慢而慵懒。乔适一直伏在窗沿,之后也没动一下,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尚宇也没多注意,直到回到了宫门前,马车停住。
"乔适。"尚宇唤一声,见乔适没有回应,接着便坐到了他身旁,轻轻摇晃了下他的身体,却依然没有看见他醒过来。
尚宇暗道不好,与乔适相识多年,他绝对不是那种睡得死沉的人,随即扳过他的脸,比预想中的还要糟糕,唇上没有一点血色,额上渗着薄汗,就连眉头也下意识地紧紧蹙着。
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往乔适额上一探,温度明显比自己的还要低,何帆打开马车门,看见尚宇沉重的脸色,愣是一时间没搞清楚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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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双眼,乔适是被胃部的疼痛闹醒的,思想却是像午夜梦回般有些迟缓。
"乔适......"一道熟悉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是赵仲衍。乔适望向他,眼神有点复杂。
"还好吗?"见乔适只是看着他不说话,赵仲衍有些担忧。
"感觉不好就直说,硬撑着有什么好处?"这声音一响起,乔适才留意到尚宇也在场。这一眼又是定住了许久,就在两人都觉得乔适静得有些异常时,他才开口道。
"我刚才...在马车上睡着了。"
另外两人同时皱紧了眉,尚宇沉声道。
"睡?分明是昏过去了,你怎么搞的?"这话带着明显的责备之意,不料乔适却是对他笑了笑。
赵仲衍看了乔适片刻,又望向了尚宇。
"尚将军。"赵仲衍忽然叫道,尚宇回望他一样,赵仲衍接着道,"请随本王一趟。"
尚宇又看了眼乔适,之后才点头跟了赵仲衍走出去,两人离开后,乔适又闭上了双眼。
在马车上失去意识到再次醒来的时间,就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的却不是其他,而是他的回忆,只是第一次,这么完整的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他的父亲乔建衡,是炎国声望甚高的震远将军,这注定了他的孩儿会在所有人的期盼下诞生,父亲很疼爱他,但这种疼爱却是严厉的。
从他有记忆开始,每天必须面对的就是看不完的书,习不完的武,不容许有一丝松懈。父亲很疼爱他,却从来没有给他说不的权利......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敬仰着他的父亲,理所当然的不想让父亲失望,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父亲满意的目光。
十岁那年,他第一次与二皇子见面,那个十六岁的少年,早已雄心勃勃,他有王者的野心,却少了上天的眷顾。父亲对他说,从今以后,你只能终于二殿下,从此他便记下了这句话。
那天开始,他与二皇子的见面机会越来越多,有时候二皇子会留下陪他习武,会跟他一同钻研兵书。二皇子第一次对他点头称赞,也让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么需要被认同的感觉。
但他明白,二皇子眼中,乔适只是一个必须完全受他支配的棋子,就像当接到他命令时,自己若有一丝迟疑,二皇子会皱眉。就像当他与同龄的朝臣之子来往较密时,二皇子会不悦。就像......他开始一点点偏向赵仲衍时,二皇子会想尽办法提醒他的立场。
赵仲衍是劲敌,接近只是为了计划。
从第一天被刻意安排与赵仲衍认识时,这句话已经在他耳边想起不下百次,那年,他十三岁,在与二皇子相识的三年后,认识了他。
从与二皇子来往开始,他便知道那个当今太子,二皇子的弟弟赵仲衍。爹说,他只能忠于二殿下,所以其他对二殿下有阻碍的人都必须除掉。
也许是因为从以前开始便被灌输了种种定义,所以尽管他听了二皇子的话故意接近赵仲衍,但心里始终深深地防备着。
赵仲衍却似乎很喜欢这个‘朋友',他到将军府的次数随着相识的时间越长便越是频繁。最后就连皇上都知道了两人的交情,把他召进了宫里见面,皇上对年纪小小便满腹才学的他尤为赞赏。
有了皇上的认同,在此之后,赵仲衍更是三日五天便来一次,他会带他逛市集,虽然每次都会引起路人无尽的注视目光。他会带他到湖边,虽然身后总是跟着些木讷的侍卫。他会带他到山涧,虽然总是把鱼儿抓了又放。他会带他到牧场,虽然他总喜欢与他共驹一骑。
赵仲衍懂的太多,总能让他感到新奇,第一次与他到酒楼用膳,见他迟迟没有动手,赵仲衍问他怎么不吃,他说,你没说起筷。赵仲衍听了就笑,他回道,朋友之间不需要这么拘礼。
第一次听这种话,在他心里,主次之分已经根深蒂固,自然认为赵仲衍只是说说而已。但在不久之后他才明白,赵仲衍不是说说而已,是赵仲衍让他养成了闹脾气的习惯,虽然,这有对着赵仲衍的时候才会如此。
第一次在赵仲衍手中看见新奇的玩意,他虽然喜欢,却并没有说出口,赵仲衍会说,喜欢就拿去。也许是习惯了听从,有时候即使赵仲衍送他的东西并不喜欢,他依然会笑着收下,那时候赵仲衍说过,不喜欢就说出来,不用勉强收下的。
他有点讶异,赵仲衍竟会看穿他的心思,赵仲衍笑着说,这一两个月一直往他手上塞礼物,总能看出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
赵仲衍总是问他的意见,他会询问,会听从。爹总是对他说,你应该如何如何。二皇子总是对他说,你应该如何如何。筝儿也会说,你应该如何如何。就连他自己也会对自己说,应该如何如何。
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想要如何。在赵仲衍出现之前...确实没有任何人在意过。
他开始在筝儿面前说起赵仲衍的事,她总会很温柔地笑着倾听,在尚叔叔去世之前,所有人都说,将来乔适的妻子就是尚筝。后来,尚叔叔出事了,尚家被抄了,家仆四处奔散,乔家把尚家姐弟收留了下来。
直到那时,他还是觉得尚筝会是他未来的妻子。她会在他提起赵仲衍之后笑说,你变得更从前不一样了。她会说,我知道你很喜欢太子殿下。她还会说,若有机会,她真想见见赵仲衍。
尚筝与赵仲衍见过几次面,每次都是随他一同前去的,赵仲衍问过他跟她是什么关系,他没有回答。第一次询问他的那个晚上,赵仲衍第一次吻了他,但在那之后,赵仲衍与他的碰面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
二皇子看出了点眉目,显得非常不悦,用着一贯的口吻命令着他,他依旧听从,心里却不复像从前那般坦然,是赵仲衍一点点改变了他,如今却又置之不理。
十五岁那年,因为一场与外国使节的对决,让全天下真正地认识了乔适这个人,在他赢得所有人的赞叹时,却独独留意到了殿上两道注视的目光。
那是赵仲衍及二殿下的,渐渐地,他开始害怕听见二皇子下达指令,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背叛了赵仲衍。全天下都惊叹震远将军有个才貌双全的儿子,但不久之后,却让所有人彻底颠覆了想法。
十六岁那年,皇上龙体开始出现状况,精神更是一天不如一天,众人知道,炎朝将要迎来新的帝王了。皇上的‘病'是他一手造成的,自从那年在大殿上为炎国赢尽颜面,皇上便很喜欢召他进宫,听取他的想法,或是让他陪他下棋。
这一切自然是二皇子的计划,那时候只要看见赵仲衍,他总是感到深深的歉疚。忽然有一天,二皇子对他说,皇上回天乏术,只要除掉赵仲衍,皇位便是他囊中之物。
二皇子详细交代着他的计划,还不忘对他叮嘱,筝儿的存亡,掌握在他的手中。可是最后他还是把陷阱告诉了赵仲衍,当他质问他从何得知时,他却无话可说。
有了防备,赵仲衍自然安然无恙,只是不知从何得知消息的尚筝赶到现场,却在混乱之中被错手杀害了。
是二殿下故意走的这一步,还是赵仲衍故意出手?他只知道,是自己害死了她。的确,二皇子也是这么说的。那一个晚上,让他尝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二皇子说,筝儿是因为你而死的,他说,为什么要帮赵仲衍,他还说......
乔适,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之后,二皇子死了,是他亲手杀的,只是二皇子的计划,他没有向赵仲衍提起半个字。
十七岁那年,皇上驾崩,赵仲衍继位,乔家被以图谋造反之罪满门抄斩,却奇迹般地剩下了乔适,并被赵仲衍钦点为礼部侍郎,特准长居宫中。
一连串的变故,让炎朝流言四起,关于乔适的一切更是传得家喻户晓。第一次以‘易将军'之名对抗外敌,赢得出乎意料的简单,自此之后更是战无不胜。
当‘易将军'在天下人心中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尊敬与声望之时,他刚满十八岁。
没有人会知道易将军就是乔适,因为这是完全极端的两个代表。他依然不会在意赵仲衍对他的态度,赵仲衍是喜欢乔适的,他一直这么想着。
主动要求出征西踉之前,他知道了,赵仲衍的太子将要出生。他开始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到底在坚持些什么。这些年,赵仲衍已经把他仅有的自信消磨干净了。
在出征之前,他已经对尚宇说过,战胜之后就离开,谁知道那一战便是半年,赵仲衍会来书信,但他从来不看一眼,成功把西踉拿下的那一年,他二十岁。
明明下定了决心要离开,最后却还是折了回去,再之后的事,开始模糊了,再后来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但,绝对不应该只有这些的,他总觉得,还缺少了些什么。南厢......在那段回忆里面,完全找不到任何一点印象。


第四十二章
对乔适来说,这一觉睡得太久了,久到几乎把一切都丢失了,那个倚靠着空白的记忆活下来的乔适,只是一个漫长的过渡。
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活着,即使是希望,但也不可能了。一切单纯的事物都可以变得复杂,可一旦复杂过后,就再也不可能简单回来。
晚风萧瑟,尚宇一直跟在赵仲衍身后,正在等候着他作声,赵仲衍只是不缓不急地走在前头,那沉稳的步伐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微微敛首看似在深思着。
尚宇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赵仲衍身上,从身后望去,却看不出他的表情。心中多少能想到赵仲衍的用意,但他迟迟没有开口,却让尚宇有些按捺不住了,长廊边上挂着桔黄色的灯,地上拖着的影子因为灯光的关系,并不太明显。
"圣上,有话不妨直说。"尚宇这话一出,赵仲衍也放慢了动作,继续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向着他。
"当日乔适是被寒珀所救,未知如今的状况,是不是跟那有关?"赵仲衍的询问并未显得急切,只是话音刚落,双眸便紧紧盯住了眼前的人。
尚宇闻言,竟是沉沉一笑,再开口,话中是深深的讽刺。
"若不是当初乔适被折腾成那样,我看也不需要借助寒珀,不知道圣上所指的状况,又是哪一方面?"
任何对峙都是需要反击才能成立的,所以当赵仲衍听了他的话之后,显出一副沉默认同并接受谩骂的态度,尚宇也只能把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自知无论说任何话都不能抹去已成的事实,况且他自己也的确没有任何反驳的资格,赵仲衍只是等着尚宇接下话去,不料之后竟是两人都沉默了下去。
"服下寒珀...会使人记忆尽失?"最终,还是赵仲衍先开的口,尚宇过了片刻才回道。
"小时候曾听祖父提起过关于寒珀的事,但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只不过关于这点,我的确听说过,而且后来也证明了。"既然是关于乔适的事,尚宇就没有随便应付的可能。
"倘若失去记忆之后,再度恢复的话,情况又会如何?"赵仲衍说到这,尚宇也不得不担忧起来,皱着眉头只回道两个字。
"不妙。"
"何故?"就像是听见了心中最坏的打算,这一问一答之间没有留下一丝空隙。似乎是第一次看见赵仲衍如此着急的神态,尚宇也稍微愣住了下,而后才道。
"寒珀不过是天下至毒之物,就算能起死回生,也只是逆天而行。重生,也就代表了结束过往,一旦回去了,就像是重蹈覆辙。"这话越到后面,赵仲衍的神色便越是沉重,那英气的明眸此刻更是格外凝重。
"只不过......寒珀天下独一无二,炼药者的话恐怕也因多年辗转而有所偏离,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绝对,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为何要加上这句带着安慰性质的话?在开口之后,尚宇自然觉得疑惑。他只是在安慰着自己,可是把话说了出口罢了,这话并不是对赵仲衍说的......
最后,尚宇是那么对自己说。在赵仲衍投以惊讶的目光之前,尚宇早已经别过脸,其实惊讶的,又何止赵仲衍一个?
乔适如今的状况太奇特,明明看上去虚弱至极,传来的御医却一个个诊不出病症,支吾了半天才说皇子殿下脉象平稳,金体安康。
这话就连医者自己都说服不了,自然怕赵仲衍怪罪,但连续召了六七人,结果依旧,赵仲衍剑眉一蹙,一罢手将人遣退了,神色却是比听诊之前还要差上几分。
"你应该也察觉到,乔适他有点不一样了。"赵仲衍的声音有些低沉,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尚宇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乔适应该已经想起从前的事了。
脑中忽然闪现出今日以来心中的猜想,乔适的一举一动,言语间、动作间、眼神间、哪一样没有当年的影子?
回想起今日马车之上,那个让他感到熟悉,却想不像谁的微笑,这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是因为太久没有看见所以才会忘了,那种属于乔适的笑。

推书 20234-12-26 :我只要你----沈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