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默----河马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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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他示意大家安静。
矢岛顺着相叶的目光望去,终于看见了那双诡异的鞋。这下,他不但脸色发青,就连刚刚还振振有词的嘴也失去了血色。
"叭、叭、叭......"走廊的尽头传来奇怪的声音。
"躲起来!"青木拉着相叶,立刻蹲到背光的角落,矢岛那领导者的气质此时此刻不知泄到了哪里,本能地往他们的身边凑。
一双赤裸的脚出现在木制的地板上。
如同一张苍老的脸一般,那双脚上布满了失去弹性的皮肤与层层的褶皱。脚很大,每一脚踩在地上的声音虽然不响,但在寂静的夜里却都令人心悸。
"叭、叭、叭......"脚走向他们方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鬼啊!!!"矢岛终于大叫了起来,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相叶同样怕极了,拉着青木夺路而逃。
慌乱中他们似乎听到矢岛撞到了什么,然后惨叫着滚了下去。相叶只觉得脚下一空,心猛地悬起,在这关建的时刻,他被身后的青木死死拽住,才没有从楼梯上跌下去。
这一响过后便是一片死寂,一切都安静下来。矢岛与那双脚蓦地消失在黑夜中,再没有声息。
青木和相叶靠在墙边,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挨在一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筹备资金不足、拍摄手法拙劣的三流恐怖片。电影散场后,胆小的观众被大家遗忘在空荡荡的放映厅里,而剧中的主演却携手在夜色的掩护下溜走了。
当太阳的光芒从远处的云端无声无息地滑出来的时候,才使真相大白。
矢岛与一位苍老的校工造型惨烈地翻卧在楼梯下,带着酒气的老头子手里还握着刚刚从办公室里偷出的样卷。
老头子平日好酒,所以利用值夜班的机会偷出考前的卷子卖给学生换酒喝,因为到底是偷,所以为了防止响动太大,他特地把鞋脱了光着脚做案,却没想到被惊慌的相叶他们撞得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矢岛因为受了伤,被学校像功臣一样大肆表彰。他带着破碎的眼镜、脑袋上缠着绷带,在礼堂的主席台上满脸荣耀地从校长手里接过扎着红丝带的奖状。
而与此同时,青木和相叶却溜到了宽阔的天台。青木靠在栏杆上,望着头顶隆隆飞过的飞机,相叶则望着楼下一个戴着口罩的清洁工在清扫满地的槭树落叶,校长的表扬词通过学校的广播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回荡,好像一首漫长的催眠曲。
"谢谢"青木仰着头说:"事情解决了。"
相叶扭过头来,抬眼一笑,长睫轻扬、纯净似泉。
青木觉得相叶微笑的样子,让人有一种落日海风轻轻拂过的舒适感觉,于是很自然地张口说:"你以前没有来过这个城市吧?不如周末我带你出去看看,想见见大海吗?"
"好啊"相叶爽快地说。

五、
相叶认为青木的洒脱不羁完全是故作深沉,那家伙本质上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顽皮大男孩。相叶把这次出门旅行当作是一次秋日的散步,但青木却好像把它当作了隆重的野营。他拉着相叶来到快餐店,点了许多汉堡甜点之类的东西往旅行包里塞。在期盼着想要见到大海的相叶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许久后,才终于传来他最后一声:"两杯可乐,少放可乐多加冰,谢谢!"
从小生长在内陆城市的相叶对这次看见大海的机会非常期待,因为大海在他的印象里遥远而又神秘。很久以前,他在一本破旧的书里看到过这样的一个故事:一个阴暗的夜晚,没有星光,一支精疲力尽的远征队一夜好眠后,在第二天静谧的晨曦下发现了艘沾满尘土的白色西班牙大帆船。船的周围长满了羊齿和棕榈,帆船的左舷微微倾侧,在装饰城兰花的绳索之间,悬挂着帆幅的破片。船体裹着一层鲫鱼化石和青苔构成的光滑外壳,牢牢地嵌在一片乱石堆里。它的内部除了茂密的花丛外空无一物,仿佛与那个孤独的被人遗忘的地方融为一体。于是远征队断言,这艘船的出现,意味着千百年前脚下的土地曾经是一望无际大海......于是相叶常常忍不住去想象,那艘被风化了的化石般的帆船,航行在一片蓝色的汪洋中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虽然在心中多次地暗示自己,大海会给人带来无比的震撼。但在码头边,轮船汽笛好比巨大的铁嗓子,仰对着荡荡青天悠懈的叹气,还是令相叶吃惊不已。
令他们没有料到的是,旅行并不顺利。船才离港不到半个钟头,相叶就已经感到十分的不适。在充满海藻气味的风中,他趴在甲板上的船舷边忍不住呕吐起来。青木在一旁不时地拍着他的背,一边摇头一边感叹:"相叶,你把大海都弄脏了。"
可怜的相叶这时候哪还有力气和他争辩,只是觉得天空与大海在波涛激荡中不停地翻转,直到最后自己是怎么被青木背下船的也不是十分清楚,只依稀记得途中青木把可乐里的碎冰放进自己的嘴里,然后说:"含化它,这样感觉会好一点。"
脑子稍微清醒时,他和青木已经在一座叫做乌龟岛的光秃秃的小岛上。
"其他人呢?"相叶蔫蔫地问。
"只有我们俩,我们并没有到达目的地,但看你难受的厉害,我就要求提前下船了"青木安慰他:"其实每个岛都差不多,这个只不过小了一点,游玩的话也很有趣的......"
"我的意思是说,只有我们两个,到时候怎么回去?"
"放心,我已经联系好了。下午六点的时候有船返航经过这里,他们会接我们回去。"青木把手放在相叶的额头上试了试体温:"早知道你身体这么差,就不带你出海了。"
"晕船跟身体差有什么关系!"相叶有气无力地反驳:"我只不过是不适应罢了。"
"好了啦,少说点话、再休息一下"青木坐在相叶的身边,把相叶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肩上,然后一点点抚顺他被海风吹得稍稍有些凌乱的头发。
好不容易感到脚下的大地终于不再颠簸摇晃,只有海浪有节奏地、哗哗地拍打在岩石上。相叶睁开眼睛发了一会楞后,突然喊道:"我就说么!我就说哪里不对劲,大海怎么是黄色的呢?"
青木像看傻瓜一样瞧着吃惊的相叶:"你以为大海都像好莱坞电影里的夏威夷风光片啊!因为不够深和气候的缘故,我们这里的海一直都是黄色的呀。"
看着相叶一副呆呆的"怎么会"的表情,青木忍不住问:"怎么,和想象中得不一样会很失望吗?"
"那倒没有"相叶摇摇头:"只是有点出乎意料,感觉就好像远处的船只在一望无际的沙滩上缓缓驶过。"
青木眯着眼睛望向远方,然后从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嗯"声表示赞同。
"看,岩石的那边有一艘船"相叶伸手指着不远处。
"是啊。"
"樯杆断了的船......"
"应该是被人遗弃在那里的。"
青木从鼓鼓囊囊的旅行包里翻出了各色的零食,剥开一个巧克力棒递到相叶的手里。相叶道了谢,再转头时却发现青木又在吮沾满巧克力的手指。他忽然觉得,那个既懒散又有点凶巴巴的家伙,偶尔也有着可爱的一面呢。
海鸟呕鸣着在小岛的上方盘旋,时间一点点流逝。那个黄昏很美,很多年以后,相叶都无法忘记当时的景象。晚霞似一把通天大火在斜垂的天幕上熊熊燃烧,火光映红了大海,流云一朵朵飞动,到处风起云涌,像爆炸决口的天河滚滚奔落。蓝色在空中融化,一大块一大块的剥落变黄,整个大海上的天穹忽明忽暗,最亮时极尽斑斓夺目,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天空渐渐地变成了暗青色,薄如蝉翼般隐约透明。
青木拿出SONY照相机架在岩石上,设置好自动拍摄功能。
在海风中敞着衣襟的他与带着略显疲惫笑容的相叶一起,和绚烂的蓝天大海被定格在了那张过分曝光的相片里,成为永久的回忆。
回程的世间到了,然而轮船却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一艘民用小渔船。相叶说什么也不肯乖乖上去,几乎要趴在地上耍赖。
"为什么不是来的时候的那种大船?"
"我的大少爷,哪会有客轮专程来接你的,你以为自己是首相啊!"
"可是来的时候都已经晕成了那样,回去要是坐这种破船,我会死在上面的!"相叶对那种可怕的眩晕经历充满了恐惧。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要两个人呆在这无人岛上过夜,可明天还是要回去呐。"
"我不管!我不要坐这种小船......"
青木觉得只用语言已经无法解决面临的问题了,所以干脆用抗的把虚弱的相叶弄上了渔船。
小小的渔船在海浪里颠簸的果然更加剧烈,狭小而带着特殊腥味的船舱里,可怜的相叶又吐了个昏天暗地,最后折腾到没有了一丝力气,靠在青木的肩上沉沉睡去。
怕打扰到他的睡眠,青木就这么一直坐着。低头看看倚着自己的那张脸,原本清亮的眼睛现在紧闭着,眼睫很长,颤颤地拂在自己的脖子上,痒痒得一直痒到心里面。
由于船小,航速自然就慢,回到城市的码头,已过了晚上十点。不知道相叶住处的青木叫了辆计程车把那家伙带回自己的家,打电话向相叶的母亲简单阐明了状况,告诉她今天晚上相叶已无法归宿。对方很客气的道了谢,说过"麻烦您照顾我们家儿子"的话之后便没有再交代什么。
父亲在医院值班,青木凭着自己有限的医疗常识喂昏昏沉沉的相叶喝了些温水,拿湿毛巾大概为他擦了擦汗,就也躺下睡了。可没想到的是,平日里一向温文尔雅的相叶睡相与睡品简直差到惊人。半夜里要么把腿压在青木的腹部令青木几乎喘不过气来;要么就用脚踹这张床真正主人,好几次险些把青木踢下床去。
本想抱着枕头在沙发上凑合一夜,但又怕相叶半夜要水喝,青木整整熬了一宿,两天之后都顶着那可笑的无法消除的黑眼圈,造型颇像路边挨了打的不良高中生。
虽然只有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但在相叶和青木身上,却都在发生着一种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溶解在时光中,就如同溶解在白开水里的盐。虽然看不出痕迹,但水的味道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淡淡的发咸。
相叶已经习惯于青木那种仿佛骨头里充满泡沫般的懒散;习惯于他那永远敞开的校服;习惯于他对着过往的女生吹口哨;习惯于坐在他单车的后座在小路上颠簸;习惯于他每次的那句"两杯可乐,少放可乐多加冰",然后在阳光下,看着他把透明的冰块含在嘴里,落日的余晖照射在冰上,撞成无数的小针,青木眯着眼睛用洁白的牙齿嘎吱嘎吱地咬碎冰块,让那些小针碎成许多五彩缤纷的星星......
冬天的夜晚像潮水一样在地面上蔓延,一秒一秒吞没了秋天的最后一丝天光。在这个夜幕降临的时刻,冬天到来,秋天远去。
因为寒冷缘故,许多人开始赖床,迟到事件也越来越寻常。在这个潮湿的城市,就连冬天的风也带着温婉的感觉。相叶把自己的红红的鼻尖藏在厚厚的围巾中,呼吸着清晨带着凉意的空气。
看见青木在路边等他,见了面的第一句话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早上好~"
"樱久,把你的英文笔记借我抄抄吧,昨天上课的时候那个秃顶老头真是无趣,害得我不小心睡着了。"
"你休想!"相叶拒绝的很干脆。
"真是不够朋友呐~~~"青木故意把尾音拖得超长,满脸哀怨的样子望着相叶,半张的嘴巴里呵出一团热气。
"谁让你上课的时候睡觉的。"
"还不是因为你,每天让我这么早一起和你这个学习狂人到学校去早读,天气冷的要死,上课的时候呆在暖烘烘的教室里,当然会犯困啊。"
"借口真多!"
"你不借我,那我干脆就不记笔记好了,反正写那个也没什么用......"
"你敢!给--拿去"相叶无奈地把黑色的笔记本扔过去。青木一把接住后,塞进自己的书包里。
"记得还我......"
"知道啦,知道啦,啰嗦。"
结果当天那个家伙又在上课的时候趴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睡着了,相叶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毕竟自己也有责任,懒散的青木硬是被自己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拖来学校。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想早点见到他,想每天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长一些而已。虽然只是课间的打闹与玩笑,但只要觉得八小时之内,都能和他在一起,就会感到平静与安心。
正因为这样,谁都没有想过会分开,那时的他们好像总是有着用不完的时间,高三毕竟还是显得很遥远。
相叶有时候也会对这种快乐的日子产生一种人生的迷茫,他坐在学校的水泥台阶上问青木:"头上是天,脚下是地,可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呢?"
"我们在离夏天最远的地方"每当青木这么回答的时候,相叶都会转过头轻轻地笑。
......没有人会料到,夏天来临的时候,他们会分开。


不知是哪一天,自习课时下起了雨,三十多人的教室很闷,还有着一股潮湿的石灰味道。大家窃窃私语。相叶看着桌上那张志愿意向调查表,圆珠笔在右手手指上灵巧地旋转着,半节课过去却一个字也没有写。侧过脸看看窗外阴阴的天,他想,自己以后究竟会成为怎样的一个人呢?也许会变成穿着笔挺西装在拥挤的东京地铁站里行色匆匆的白领;也许会成为戴着雪白的帽子在拉面店里做着日式拉面的师傅;又或者会变成一个整天骑着单车穿梭于镇子里大街小巷的邮差也说不定......
时间在这漫无边际的遐想中缓缓流淌,不知不觉雨停了。他感到一股泥土潮湿的气息,夹杂着课本里油墨的特殊味道,还有身边女生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围绕着自己。
发了一会儿愣,相叶终究没有在表格上留下任何字迹。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不把那所心仪已久的大学名字填上去,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将考入这个名校的心愿在闲谈时向青木提起。可正是因为这样,自己对于未来的计划,似乎在不经意间变成了两个人共同参与的事呢。
"那好吧,不急。"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的小声说着,随手把那张纸塞进了书包里。
而此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青木却一反常态的焦躁。升入高三,就要依志愿分班。虽然对上大学并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如果被分到就业班,那便会与相叶分开,青木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那样的话干什么都会变得很不方便,比如中午去食堂占位置啦、抄该死的英文笔记啦、要独自一个人去吃路边摊的拉面啦......
所以在下课铃声响起之后,青木便"不经意"地从相叶的课桌边走过,但是却看到相叶的桌上,只摆着一本辅导书,上面写满了长长的化学公式。
相叶总觉得这几天青木的样子变得有点怪怪的,那家伙时不时地在自己周围晃荡,可就是不肯像往日那样靠近。
放学的时候,青木把手插在裤兜里去车棚取单车,相叶跟在后面,找到了机会主动开口对他说:"喂~"
"嗯,做什么?"
"今天的功课有记在记事本里吗?小心回去又会忘掉......"
"我有记啊,干嘛啰里啰唆的。"
"你看起来无精打采的,身体不舒服么?"
"怎么会,你很烦呐!"
青木的样子显然很没有耐心,相叶似乎也猜到了他在为什么而烦恼。
相叶终于鼓足勇气说:"我有事和你商量。"
青木弯着腰正在开锁,听到这句话后手便停止了动作,转过头来问:"什么事?"
"是有关报志愿的事。"
青木不吭声,摆弄着钥匙。相叶见他没有要答话的意思,于是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一向是以考取大学作为人生目标的,所以才会拼命地学习。现在要填志愿表了......我很想知道青木君的看法。"由于谈的话题过于严肃,相叶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而是不由自主地使用了敬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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