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德森的约会----布拉

作者:  录入:12-26

"你醒了。"有人在黑暗中闷声闷气的说。亨德森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在旁边的沙发上,杀手背靠在椅背上,两脚交叠搭着一只脚凳,双腿悠闲的伸得笔直的坐着。他的双手搁在肚皮上,十指交叉着,看起来非常舒适和放松。
这是什么地方?亨德森问。
一个主人不在的渡假小木屋。杀手回答。
哦.........现在是什么时候?亨德森的眼睛看向窗户的方向,但那儿的窗帘拉得紧紧的,他无法做出初步的判断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杀手象报时的钟表一样播报出了年/月/日/时/分。亨德森吃了一惊,现在是夜里十一点,也就是说,他已经整整睡了--准备的说,是昏迷了15个小时,自从取出那粒子弹之后。
我没想到尽然睡了这么久.........亨德森喃喃自语,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说:把终端拿给我。
杀手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那个轻薄纤小的机器。他也换了衣服,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恢复成了黑色,脸上的伤口也处理了--额头、眼角、鼻梁上布满了创可贴。这使他看起来有点怪怪的,象个调皮的大块头男孩,因为不听妈妈的话非要在斜坡上踢球而摔得鼻青脸肿。
杀手把终端放在床头,亨德森想从床上坐起来,但他的一只手臂受伤,还不知道怎么样使力,因为不小心弄疼了伤口而忍不住哼了一声。杀手过来帮他撑起身子,然后在他的背后垫了好几个枕头--亨德森便舒舒服服的象个国王似的坐在被窝里了。
亨德森用左手把终端拿到自己的腿上放着,休息了足够长的时间,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很不错,除了刚才猛得一坐起来,头有些发晕外。这时杀手说:你得吃点东西。
这句话提醒了亨德森,他确实感到腹内空空如也。这三天来发生的那么多疯狂可怕的事,几乎差点已经让他忘了自己是一个饥饿时需要吃饭渴了时需要喝水的普通人了。
亨德森一边打开终端,一边仰起头看着身边的杀手,问:有什么可吃的?
杀手愣了一下,目光深沉的注视着他的面孔:有牛奶、麦片、巧克力果冻、意大利面条、蔬菜汤。
亨德森的眼睛看向屏幕,神态轻松:那就每样都来一点吧。
接到吩咐后,杀手便离开了。等他端着一个盛满食物的托盘回来的时候,亨德森已经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中,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这时候,这个金发碧眼、皮肤白晰的男人看起来又完全恢复成三天前的良好状态了--谦谦儒雅、风度不凡。
你从哪弄到的那副眼镜?杀手问。
亨德森抬头看着他:我从抽屉里直接拿的。虽然度数不合适,但总比没有好。
看到杀手拿过一个小餐桌来,亨德森端起终端,让他把餐桌和食物在自己面前布置妥当。然后他把终端也挤在餐桌上,一边扫一眼屏幕,一边开始吃东西。杀手递给他几粒药片。亨德森问:是什么?
杀手说:抗生素。
亨德森接过来,用牛奶送服下去。然后他开始津津有味的吃面条和汤。
这儿有多安全?亨德森咽下一口食物,问(他当然知道这儿是安全的,要不然IRON不会让他在这儿象个贵族似的坐在床上慢条斯理的又吃又喝,所以他只是询问安全的级别):我们还能在这儿呆多久?
很安全。杀手平静的说:可以呆到你想离开为止。
亨德森满意的看着屏幕:不用太久了。12个小时的执行时间对于"红色糖球"来说,已经足够。现在我们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等待了。
他的口气很轻松,很愉悦。IRON绕过床头的那些装饰古典华丽的栏杆,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弯着腰,双手十指交叉,两肘搭在膝盖上。床头灯的光晕映射到他的身上,半明半暗,让他看起来象是一尊沉默而又神秘的现代印象派的雕像。
"你为什么对‘硬糖'那么感兴趣?"杀手突然发问。
亨德森从屏幕上抬起眼来,有些意外的看着对面坐着的人。
"你对它们的感情执著、狂热、不顾一切",杀手的声调缓慢,他一一总结列举亨德森这一段时间内所泄露出的情感,皱起眉头,"它们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亨德森大概是预料不到这个时候,杀手会如此严肃认真的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目光直视着IRON,手里不停把玩着喝汤用的汤匙,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直到杀手又问了第三个问题:你为什么创建‘硬糖'?,亨德森才象是找到了某个棘手问题的突破口似的,把手中的汤匙在盘子边放平,心平气和的反问:
想知道当初你申请加入硬糖时,我给你做了测试后是怎么写的评价吗?
杀手没有说话。亨德森把它理解为一种默认。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同样缓慢的语调,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回忆出那些评语:头脑冷静。意志坚定。优异的执行力。出色的本能。极度的控制能力。强烈的服从欲望。
杀手的眼神落在阴影中,象岩石一样坚硬和沉默。亨德森重新抓起汤匙,准备继续吃饭,但他只是笔直而端庄的坐着,象是在闲聊一般,开始了另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在我小的时候,住的房子附近有一座独木桥。
他说了一个开头,就停下来。杀手的身影在黑暗中象是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即没有阻止也没有鼓励。亨德森便继续慢条斯理的说下去:
现在想必那座独木桥下的水沟都已经干涸了,可那时候,却还有潺潺的水流,到了暴雨之后,甚至能形成一道布满了湍急的漩涡的小河。我常常要穿过那道独木桥到对面的小树林里去玩,只有我一个人。那座桥是座真正的独木桥,一根圆木随便的搭在两岸,人走上去只会感到摇摇晃晃,似乎马上就要掉下去。当时还是小男孩的我非常害怕那座桥,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会幻想着第二天,我从上面掉下去,在水里淹死的情景。这使我一个人在黑暗中感到万分恐怖,只能紧紧的搂住被子蒙住了脑袋。然后第二天,我仍旧会去走那座桥。就在离独木桥三百米远的地方,有一座大人们用水泥修筑的真正的通道,两边有扶拦,结实,安全,可以在上面走汽车。其实如果我想到小树林去,只要从水泥桥上轻松自在的穿过去就行了。可是我,从来没有那样干过。尽管怕得要死,我却总是不由自主的向那座独木桥迈出腿去,就好象有种什么可怕的魔力吸引着我似的。那时我把这件事当成是一个秘密,从没有向周围的人提起过,当然,当时也没有人会听我说。
七岁之前,我没有玩伴和朋友,主要是因为我爱咬手指甲,十个指头的指甲总象是被耗子啃过似的斑驳不全,我有一个脾气粗暴的继父,他总是看我不顺眼,动不动就拼命的摇晃和推搡我--我怀疑他是想借此摇断我的脖子。我当时发育不良,瘦小苍白,还戴着一副古怪丑陋的大眼镜。在别人眼里,我是个小小的怪胎,所以没有人愿意跟我玩。我只能一个人在小树林里自得其乐,用石块和树枝搭建出一个幻想中的城堡,我是总督,小石子和各式各样的树叶扮演了我的臣民。它们每天总是有千奇百怪的纠纷需要让我处理,把我累得半死,所以我不得不为它们制定了法律、规章和惩罚的手段,使它们终于能够自己解决问题。它们为了不再因为拥挤的住房而争吵,聪明的想到了自己扩建城堡,以便让它住起来更宽敞舒适。我这个总督什么都不需插手,只要在旁边看着就行了。当时我对此很满意,给城堡取名叫做--"硬糖"。
当然,关于"硬糖"城堡还有那些自治的居民,现在看来全都是一个没有伙伴举止古怪的六岁小男孩的幻想。但当时的我对此很得意,还画了一本图集,记下了城堡居民们的语言和日常生活琐事。我的继父看到我整天一个人埋头在纸上画着奇怪的符号,让我解释给他听,我不肯合作,他勃然大怒,抢过我的画集撕了个粉碎。 我记得当时那种伤心愤怒的感觉--一个六岁小男孩知道什么叫憎恨吗?我想是的,憎恨也是原罪之一,它是与生俱来的。但一个孩子没有办法反抗一个成年人,即使是因为恐惧想躲开他都不行。我与继父住在一栋房子里,他是我的监护人。我的母亲当时因为长期酗酒住在疗养院里。我的亲生父亲下落不明--据说他是个间谍,有一天独自开车前往国境线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还有一个姐姐,她大我三岁,很漂亮,带着少女的早熟和忧郁。继父待她总得态度还算不错,给她买裙子和巧克力,把她打扮的象洋娃娃一样漂亮 ,开车带她去看电影,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周末的时候,继父会带我去棒球场上,看他当教练的一个高中棒球队打球。我在场外看着他冲那群练习得筋皮力尽的球员们怒吼:你们这群笨蛋!你们懂不懂比赛的规则?.........当时的我开始感觉到"规则"这个词很奇妙了,你瞧如果你想玩这场游戏,你就得懂游戏规则,然后执行。如果你违反,别人就会指责你。你卖力的奔跑,累得气喘如牛,可是还会有人冲你大吼大叫。规则倒底是谁定的,为什么要遵守这条规则,能不能质疑它的正确性,似乎压根没有人关心。我想到了我给"硬糖"城堡的居民们规定的那些如何处理纠纷的一二三点来,我也给它们定了"规则"。它们很开心的接受然后教给它们的子孙,把它当做亘古不变的真理。我当时觉得这事很妙,自以为凭借自己小小的脑瓜取得如此之大的成就而激动兴奋的好几夜睡不着觉。
七岁那年的夏天,有一天傍晚,继父喝醉了酒回来。姐姐不在,她说好了在朋友家玩两天。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我很害怕他那个样子,因为他只要一喝醉酒就会借机打我。我躲在自己的房间不出来,他摇摇晃晃的寻找进来,坐在我的床上,把我抱起来,放到他的腿上。他摸着我的头发,口齿不清的说:亨利,你跟你姐姐一样漂亮.........。当时因为很长时间没有人带我去理发,我的头发长得很长。他亲了我,不是父亲对儿子的那种,就栽倒在我的床上睡着了,而且还把床单吐得一塌糊涂。
我当时就吓跑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想等他醒来,他肯定又会因为弄脏得床单把我揍一顿。我跑到楼梯口,抱着膝盖坐在顶层发了一会呆,我想到了昨天刚刚看过的一个关于虐待儿童的电视节目。在电视里,他们会把受到虐待的儿童送给别的好人家抚养。这也是"规则",大人们定下的"规则"。于是我捂住了眼睛,从高高的楼梯上跳了下去。庆幸的是我没有因为这个鲁莽的举动摔断脖子,而只是昏了过去。当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里,断了左手臂和三根肋骨。没有人相信继父关于自己是无辜的辩解:当一个七岁的孩子躺在医院里说他是被酗酒成性的继父从楼梯上推下去的时候,你说你会相信谁?
我的外祖父母从加利福尼亚赶来,把我接到了他们的家。这是一对慈详的老夫妇,笃信天主教,住在环境优雅的高级住宅区里。但他们只愿意照顾外孙和外孙女中的一个。他们选择了我,因为认为男孩更能够承担继承血统的家族使命。姐姐则被犹他州的一对家境优裕的夫妻收养。外祖父母不希望我们互相之间再联络,当时所有的信件都被扣留。很快,我也就习惯了这种状态,回归了体面正常的生活。我进入了新的学校,我的外祖母精心的为我准备校服和便装,重新为我校正视力置配眼镜。我不再咬手指,交到了新的朋友,成了优等生。一切都开始变得一帆风顺起来。高中的时候,我为社区图书馆打工,帮助他们重新设计了一套借阅系统--他们的图书不再象以前那样动不动就丢失了。我还曾经为我的外祖母当过一段时间秘书以赚取零花钱,为她安排行程和提高她所领导的妇女会的组织管理效率。我总是热衷于干这些事情--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想当个政治家,领导别人干这干那,我的外祖父对我寄予厚望--那些他曾经在我母亲身上倾注过却最终被现实彻底破灭的希望又重新被点燃了。
上大学之后,我参加过一个兄弟会--这本是几个富家子弟聚在一起玩玩的俱乐部。可是我为它制定了一系列严格的入会和退会规章,让它象个存在了几百年的教派一般气象森严。每个入了会发了誓的兄弟都会在某一天突然发现:他们开始变得身不由已的需要服从整个集体的意识。一开始,这种感觉让他们很恐慌,觉得自己被控制,不再是个自由人。因为这一切都是根源于我的那些制度,所以他们纷纷来找我述说这种感觉以寻求解脱,于是我提到了我在六岁时建立的城堡、棒球运动、规则,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他们被说服了,接受了现实,并逐渐觉得这样也很爽。他们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召集了更多的新人加入,使集体的意识越来越强大,服从的意愿也就越来越高涨。当我毕业的时候,兄弟会已经迅速膨胀成那所大学里最酷的集团。我相信,我所制定的会章会规仍旧沿用至今。因为没有人想到从根本上去质疑和否定它。
大学三年级,我在导师的指导下为一家公司做了管理咨询。我设计了一个系统,让高管们管理更有效,却不会权力膨胀到没有制度可以约束。做到一半,项目遇到很大阻力,夭折了。这时,我的导师给我介绍了一个实习的机会,我就这样来到了"公司"。第二年,我开始设计一个执行系统的雏形,我希望它能够具有自治能力,我想起了六岁时在小树林里的那些孤单而又美妙的时光,那座幻想中的小小城堡,所以,我给它命名为"硬糖"。
老实说,我在某种程度上需要极大的感谢一个人,也就是佐伯。这只老狐狸虚伪、功利、奸滑,然而眼光独到。他给了我一个机会,来真正的实现我最疯狂的一个构想,而不仅仅是成箱子的草图。虽然他实际上并不懂我设计的是什么,他只要知道这是一个执行效率比以往能够提高一半的系统就足够了。对于我来说,我幻想中的则是一个:高度自治、具有遗传特征、能够自我优化和调整的智能系统。就好象银河系在一片混沌的星云中诞生,慢慢旋转出星臂,遵循宇宙的法则,膨胀进化,自我复制和繁殖。我的系统将具有自我意识,每个加入系统的人,不得不绝对服从这种意识,无条件的执行一切命令,没有哪怕一丁点的质疑和彷徨,最终,他们会与这具庞大的战车溶为一体,他们的意识被"硬糖"所替代。我对每一个自愿或被迫加入"硬糖"的人做了测试和评估,我筛选了你,还有另外一些人。你们都是最出色的,如果说"硬糖"是有脉博的,它便是深藏在电子信号内部和千变万化的前进轨迹中,你们是能捕捉到它的人,你们是舞蹈家,有着在每次执行任务时,伴着"嘀嗒嘀嗒"的节奏翩翩起舞的天赋......"硬糖"发展的太快了,令佐伯,还有"公司"的人感觉到一种威胁,他们开始害怕了--
亨德森停下来,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汤匙,若有所思。等他重新开口的时候,他的态度仍旧镇定自若:我跟你说得太多了,IRON,这样做很危险。我的汤已经凉了,它们现在看上去怪怪的,可以帮我热一下吗?
IRON坐着没动:你才不在乎呢。
"嗯?"亨德森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似乎在琢磨着他的意思。
IRON说,语气平和自然:你根本不在乎什么危险。你也不在乎别人。你喜欢危险,你喜欢在摇摇晃晃的独木桥上寻找平衡。
他从阴影中站起来,走到华丽的床柱边,扶着那些精美的栏杆,抬起胳膊脱掉了身上的T恤,裸露出了结实强壮肌肉线条分明的上身。
"你喜欢有服从意识的人。你选择了我,因为我在你眼中,是只拥有可怕下颚力量的兵蚁,足够保护你的宏伟的蚁巢,还有你的"硬糖"宝宝。"
他径直向亨德森走了过去,在他面前亲切的坐下,温和而又坚定的说:你好,蚁王陛下,在我为了你的危险行为付出生命之前,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推书 20234-12-26 :爱谁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