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飞絮----荼谜

「放心啦！队长不会把你断手断脚，顶多找群人把你打一顿而已。」丞非回答得很随便，可是红猪听得很惊恐。
「副队长......」红猪还想要挣扎，企图拜托丞非去帮他说情，不过丞非显然没有这样的打算。
「走啦！走啦！回去练球了。」丞非一声令下，棒球队员们一个个走回操场，不再去理会红猪跟他的同伴。
红猪只能哭丧著一张脸，不懂自己怎麽有办法衰成这样，连跟人家收个保护费都能惹到大白鲨，他抚著自己脸上被棒球缝线打出来的痕迹，觉得自己应该要去庙里拜拜兼安太岁。
丞非只当令雍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交错过这麽短短的时间就分道扬镳，彼此大概也没有机会再相见，可是他怎麽也没料到这一次的相遇只是一个开端，开启了他们两个日後纠缠不清的牵扯。
有些东西一旦交错了就回不到当初的纯净无瑕，被扰乱的轨道不会再是最初的平行线，终究，他们看不见未知的将来，却一步步踏上纠缠的道路。
∷∷∷z∷∷y∷∷z∷∷z∷∷∷
事情发生的隔天，令雍放学後从学校走出来，一走到大门口就看见一个狂妄的男人坐在重型机车上抽菸，上半身穿的白色衬衫只扣一半的扣子，露出浅咖啡色的壮硕胸膛，那男人顶著一头凌乱的及肩头发，旁若无人的吞云吐雾。
这会不会太嚣张了一点？令雍嘴角有点不由自主的抽慉，尤其当他看清那个男人是谁的时候，他更想直接走过去当作没看见，他向来坚持行事低调，可是眼前这个拜把兄弟老是让他破功。
可惜，太迟了。潘英仲看见了企图快步远离他的苏令雍。
「唷呼！阿雍！我在这里！」那个丝毫不懂得收敛的男人直接弹掉手中的烟蒂，对著他的方向挥手大喊。
很想死......他为什麽会遇上这样的人？还很不幸的被他当作兄弟。
「听说你在我们学校门口遇上一个大白目。」潘英仲看著令雍走过来，豪迈的大声嚷嚷，语气里面充满了惊奇与好奇。
令雍挂著一脸温和的笑容坐上机车後座，谁也不晓得他此时的心情是怎样，他拍了英仲的肩膀说：「先走，等一下再讲。」
英仲顺著他的意思，立刻发动摩托车远离瑞平中学的校门口。
「你什麽时候听到消息的？」
「今天早上练习的时候啊，棒球队的人跟我讲的，不然我哪会知道。」
「没啥事，我昨天只是过去看看你们棒球队打球。」
「讲真的，兄弟，你的球投得那麽好，为什麽不乾脆进来亚兴？我们很缺左投耶！」
「没兴趣。」
骗人。没兴趣会一个人跑到操场边看他们练球？他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要敷衍他也用一个好点的藉口吧！不过好朋友当了那麽多年，他也不会自讨没趣的揭穿令雍自欺欺人的谎言。
「你想去哪里？」英仲在马路上飙著自己的哈雷，一路上经过很多个红灯，不过似乎没看到他把车速减下来过。
令雍随口回他：「有得吃就可以，别忘了你兄弟我只吃好吃的食物。」
苏令雍的挑嘴是闻名的，不过也只有英仲跟几个亲近的人知道他很挑剔，平常令雍总是一副随和的模样，很努力把自己藏在人群中，所有人对他的印象就是温文儒雅、风度翩翩、才华洋溢一类的，英仲就做不来表面功夫，他没办法像令雍一样虚伪，不过英仲不笨，他不会轻易去戳破令雍的保护色，也因为这样所以他们一直维持著不错的关系。
英仲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也不会看到令雍藏起来的一面，但是如果他说破令雍的表面，他们的友谊大概也玩完了。
这是一种平衡吧！英仲晓得令雍的真面目，但是他不会说，令雍大概也晓得英仲早看穿他的面具，可是他信任他不会揭穿他，所以两人都维持著一种和平，也算是一种相互信任的朋友关系。
「带你去吃一间好料的，平民食物，不过是真的很好吃。」英仲家里是爆发户，令雍是家世显赫的集团太子，两家住得近，他们感情从小就不差......嗯，好吧！英仲承认他跟令雍的弟弟祈明是两家的例外，他们是死对头。重点是他们因为家世好，对吃的也特别讲究。
「阿仲，祈明快要考高中了，他很可能会去念亚兴。」後座的令雍想起了自己弟弟对棒球的狂热，嘴角有一点淡然的微笑与骄傲。
「跟我说干嘛？关我屁事！」英仲的语气很明显变得凶恶，一个海盗般的大男人一听到祈明两个字，瞬间幼稚得像小学生。
「他是我老弟，还是个优秀的投手。」这是实话，祈明的天赋很好，也很有兴趣，八九不离十会选择念亚兴。
英仲选择不讲话，他不是不知道祈明的天份很好，可是他们两个从小吵到大，实在很难对彼此有好感......来自好友的请托，他实在推不掉，只能用古怪的语气说：「我只能向你保证不会有人找他麻烦，可是你别妄想我会替他送饮料、毛巾。」
「我想他也不可能收你的饮料毛巾吧！」令雍笑得很促狭，他不会忘记自己家里的祈明听到「英仲」这两个字的反应，向来文质彬彬的祈明只要一听到英仲的事马上变脸，只差没抡起身旁的古董花瓶发飙。
他实在不懂，这两个人怎麽从小就那麽不合？明明跟其他人相处也都好端端的，偏偏一听到对方的名字就变得跟史前喷火大暴龙一样，什麽风度翩翩什麽气质的都不用顾了。
「他既然那麽不喜欢我，来念亚兴不是很难受吗？」英仲笑得很冷，冷眉冷眼的问著令雍。
令雍耸耸肩：「他虽然不喜欢你，可是他很想进亚兴中学，毕竟亚兴的指导教练团是全国数一数二的赞，他有天份，我也相信他可以更上一层楼。」
「如果当初你来念亚兴，我相信你不会输他，不！你、一、定、比、他、更、杰、出！」英仲还特意加重语气强调令雍绝对会比那只没家教的小鬼好！
「别再说这个了！」他不想再谈这些。
「好，不说就不说，到了！就是前面转角那间面店。」英仲减缓车速，缓缓骑近那间小面店，远远的就可以看到店家生意非常好，客人在店门外大排长龙。
令雍咋咋舌：「生意这麽好？！」
「好吃嘛！相信我，这家店绝对让你值回票价。」
随著机车逐渐接近面店，令雍也闻到空气中飘荡的香气，那是一种独特的香味，足以引人食指大动。
英仲停好车，领著令雍一起走进面店，一边走一边讲：「这是我一个学弟家开的，真的很好吃，不用怕没位置坐，真的没位置坐就叫他把房间借我们吃饭......」话刚说完，英仲跟令雍两人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客人间穿梭走动，英仲率先喊出口：「副队长，我带人来吃饭了！」
原本端著盘子准备回厨房去洗的丞非听到熟悉的声音马上转过头来，对著英仲露出笑容：「队长！进来坐！」
不愠不火的笑容在暖暖的白烟里显得更加温和，但是那双漂亮的凤眼看见英仲身後的令雍时，彷佛有些措手不及，也像是没料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微微的愣了一下。
英仲笑得豪爽：「跟你介绍一下，我好兄弟，苏令雍。」
两人的眼神在刹那间交会，恍惚间，丞非又闻到来自令雍身上的香气，浅浅淡淡的若有似无；而令雍则是被丞非的眼神勾动了一点心思，他不得不承认丞非的眼神非常迷人。
微笑，他们各自别过头去，同时说话：「我先去把盘子洗一洗。」「我们先坐下来吃饭，我好饿了！」
人群扰嚷，食香弥漫的小面店内有他们的身影，彼此微笑，然後转头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然而那香气、那眼神，再度交会过彼此的生命，轻轻烙下一段痕迹，至死难忘。

第二章
丞非端著盘子走进厨房，留下令雍跟英仲两个人坐在桌子前，享受身为丞非学长的特权－－别人都还在等，他们的面却已经先端上来了。
把两碗热腾腾的面端到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岁的原住民妇女，她有一张深邃分明的轮廓，长得非常明豔动人，虽然一身朴素的装扮却掩盖不了她出色的身段，她挂著一张率真热情的笑容来到他们面前：
「你们是阿非的学长嘛，我们家阿非在学校要谢谢你们照顾，来来你们趁热先吃，他去洗碗，等会儿他就会出来了！」
英仲回应著女子的笑容：「于阿姨你去忙你的，我们自己吃，想吃什麽不会跟你客气啦！」
于阿姨笑得花枝乱颤，面店里的许多中年男客人一时间被她爽朗的笑容吸引目光，忘记要吃面，动作就僵在半空中，痴痴望著美豔女老板的绰约丰姿。
令雍笑得颇有深意，他想这间面店生意会好的原因应该不单纯吧！即使东西好吃，很多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敢说那些「翁」字辈的欧吉桑冲著漂亮老板娘来的机率几乎是百分之两百。
「于阿姨是副队长他妈，长得很漂亮喔！」英仲一边拆开筷子外膜的塑胶套，一边对著汤面流口水。
「他怎麽姓于？」令雍也跟著拆塑胶套，状似不经意随口问著。
英仲捞起面条狠狠吞了一大口，接著整个人被幸福的粉红色泡泡包围，那表情大概跟电影食神里的表情差不多，连说话都没时间。
令雍低下头看自己面前的汤面，简单的肉丝、葱花跟酱汁淋在汤面上，看起来是很不起眼的一碗面，不过香气倒是很迷人，他下筷挟起面条，将米白色的面条送进口中，汤面入口的那瞬间，他只感觉到有一种清甜的香气在嘴里扩散，面条Q滑有嚼劲、滋味香浓馥郁，真的好吃！
「副队长是没说过他家的状况啦！不过没听他提过他爸，打从认识他以後，我们常来面店吃面，于阿姨年纪不大，可能十几岁就生了副队长，一个人把他带大吧！这种事也不好意思问啊，他也没说过......苏......」後面附带的那个语助词是英仲吸面的声音。
两人没再多说什麽，全心全意吃著眼前的汤面，两人埋头狂吃的同时，丞非的身影也在桌椅客人之间不停来回穿梭，手上不是端面就是端著要拿去厨房洗的盘子，没有空招呼他们两个。
可是他的眼神还是会不经意扫往他们那桌的方向，有意无意的瞄了他们一下，照理说他的眼神应该停在他学长潘英仲身上，可是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却映著另一道优雅的身影，那个人吃得很专心也很快，可是他的动作仍能保持一贯的从容，或许那就是他天生具备的优雅气质。
他像是天生的贵族，即使坐在普通的面店里跟一大群人一起吃面，他还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吧！这就是一种穷其一生也跨不过的距离，丞非想得有些出神。
「阿雍，你要不要再吃一碗？」英仲终於把头从面碗里抬起来，不过面也已经见底。
「你好歹也留著一点葱渣吧？！你是连碗都舔过一遍吗？帮副队长节省工作量也不是这种吃法。」令雍一边吃面一边还能口齿清晰的说话，显然有练过。
「我要再来一碗。」
令雍没说话，继续吃他的面，只是当英仲起身走到柜台边准备再叫一碗面时，他感受到一道眼光从身侧迅速扫过来，他偏头回视，正眼对上那双上扬的凤眼，对方反应迅速调开眼光，假装只是不经意对上，可是以令雍的敏锐度，不可能被他骗过去。
原来他一直注意著他们啊。
「阿雍，我突然想起来，我妹好像要去读你们学校。」潘英仲端著面走过来，神经向来大条，到这时候才想起来他妹潘柏昀要去当令雍的学妹，一点也不奇怪。
「很好啊，我会帮她送饮料。」令雍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应著，眼尾倒是跟著丞非的身影转。
「你跟柏昀是怎样啊？你喜不喜欢她？」英仲一直希望自己妹妹可以推销给令雍，毕竟两家住得近又是青梅竹马，虽然令雍有很多校花才女级的人物倒追，但柏昀长得也不差，机会应该很大才是。
「如果是当妹妹的那种喜欢，那我就喜欢。」这回答英仲应该会满意吧！
「不满意但可以接受。」英仲心里打的是「日久生情」这种如意算盘。
令雍也不说破英仲单纯的心思，只在心里冷冷回话：日久生情？你慢慢等吧！看看下次冰河时期来临时有没有可能。
丞非的妈看店里面客人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也没人在等位置，隔空喊了丞非的名字，示意他可以去陪学长聊天吃晚餐，丞非点点头，移动脚步往英仲跟令雍所坐的桌子而去。
「学长，我来陪你们吃晚餐。」丞非端著一碗饭走到他们旁边的位置坐下，开始吃今天的晚餐。
「你快点吃，吃多一点才能把球打好。」英仲随口回应了丞非一句，接著继续说：「柏昀不错啦！我才不懂你，倒追你的女生个个条件好、脸蛋佳，你每个都能跟人家吃饭喝茶，安抚得那麽好，偏偏对我家柏昀保持距离。」英仲还在碎碎念，没管身边埋头苦吃的丞非，但是这几句话却让丞非竖起了耳朵。
令雍很突兀的中止了话题，为了他也不知道的理由，他就是不想让丞非听到这些事，出於一种直觉他出声阻止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你有打算要去念哪间大学吗？」
他们现在处於一种浑沌不明的状态，或许每个高三学生都有这种感觉，他们虽然家世很好，好像要念什麽都可以如愿以偿，但是真正问他们想要什麽的时候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英仲比别人好的一点是他早就选定了棒球这条路，没有什麽好挣扎的，但他要不要留在台湾还是个未定数。
「我喔？还不知道，可能会留在台湾读汶德大学吧！」汶德是私立大学，在许多科系都有杰出表现，他们的体育系算是台湾体育体系在大学类的首选，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大学。
「你不想出国吗？」令雍跟英仲说话的同时，丞非还在努力吃面，他伸手想要拿桌子另一边的胡椒罐，正在说话的令雍却快他一步，伸手替他拿了胡椒罐、放在他面前，丞非则是愣了一下，接过之後说了声「谢谢」。
「目前没打算。」英仲没有认真考虑出国，他不认为自己目前有出国的必要。
丞非一边吃面一边专心听著他们的对话，他本来以为令雍很认真的在跟英仲说话，可是好像又不是这麽一回事，如果真的那麽专注在对话上头，怎麽会发现他想要拿对面的胡椒罐？跟苏令雍相处越久，他就越不懂得眼前这个人在想什麽。
「我也打算念汶德，企业管理系。」令雍不经意的说著，这是一个巧合还是他特意的暗示？他让丞非知晓了他未来四年最可能的去处。
汶德是私立的，学费很贵。丞非在心里嘟哝著，果然是他们这种富家大少才会丝毫不需要考虑金钱的问题，要念哪里就念哪里，哪像他们这种平民人家......
「汶德有设奖学金名额，如果是读体育专门学科的学生考上他们大学，可以去申请，我觉得这还挺不错。」令雍这一段话听得英仲一头雾水，他不懂令雍要去念企管系跟汶德有设奖学金有什麽关系？他又不需要，难道令雍是在为他家未来不幸一夕破产而设想吗？他未免想太多了。
英仲放弃了，他还是跟脑子正常一点的副队长讲话比较实在：「副队长，我今年毕业以後就要给你带队了，以後如果比赛缺左投的话，可以叫他去。」
「啊！学长是左投？」丞非这一下被吓得不轻，他不知道令雍居然会投球，而且还是左投。
「是啊，而且他很厉害，以前我们念国中的时候都嘛靠他一个人完封别队！」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你敢讲我还不敢听。」
两人持续拌嘴，丞非在旁边听他们讲，可是他的心思却分了一半在桌子下，他们三个脚长的大男生坐在同一张小桌子前，脚跟脚不可避免的一定会有所接触，他的右膝盖抵著英仲的脚、左膝盖抵著令雍的脚，可是他的左膝盖温度硬是比右膝盖热上好几倍......他也不愿意去深思这代表了什麽意思，只是认真的感受著那样的碰触，鼻尖持续被令雍身上的味道包围，明明潘英仲身上也有沐浴乳的香味，可是他就是一直被令雍身上的气味所骚扰。
水泥墙上的老时钟计算著时间的流逝，直到时针已经超过八点，英仲跟令雍看看时间差不多，才起身准备离去，跟老板娘道别之後，丞非送他们两个到店门外，目送他们离去，心里回转的念头是：汶德大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