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金陵逐月遇诗音
南直隶江宁县外,碧云寺。
林诗音双手合十地跪在文殊菩萨的佛像前虔心祷告,良久才被小丫鬟扶着起身。
“小姐这般诚心,菩萨定会保佑表少爷在殿试中一举夺魁的。”丫鬟看林诗音还是一脸担心,忙出声劝道。
“小铃铛,春闱得中的都是才华横溢的学子,表哥虽好,可人外有人,就怕有个万一。”林诗音低声柔柔说着,尤其是自己这位表哥还和江湖中人有来往,姨夫过世了,大表哥又在外头做官,自己虽劝过他几次,可每次表哥都说无事,还说江湖中人心情直爽,比之同科的士子们更谈得来。
小铃铛她只是个丫鬟,并不能理解小姐的愁绪,反而笑呵呵地道:“李家老爷是探花,大表少爷也是探花郎,表少爷说不定也是个探花郎呢。小姐您就等着表少爷高中后归乡与您成亲吧。”
林诗音雪白的脸上浮现红晕,笑嗔了小铃铛一句,又去其他两个殿拜了捐了二十两银子的香油钱,这才离开。
林诗音虽是寄居在李家,然而她不但是李家少爷李寻欢的姨表妹,更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她出门自然是有车马跟随,仆从伺候的。故而她并不曾如一般大家闺秀般带着帷帽。
出了碧云寺上李家的马车时,却被一个锦衣公子给瞧着了,那人一脸痴迷地看着林诗音,口水都差点儿流下来了。眼见林诗音上了马车走远了,他才回神踢了两脚自己身后跟着的小厮,“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追?”
江宁县在南直隶毕竟是个大县,是苏州到金陵的必经之地,路上行人不少,一个锦衣小少爷跟着一辆马车跑,不一会儿就被许多人指指点点的,便是马车里头坐着的林诗音也知道了。
此时的林诗音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咬着唇红着眼睛一脸的委屈,暗悔不该出门时不带帷帽的。
小铃铛却气恼得很,她劝道:“小姐快别哭了,外头那色眯眯的小子知道了您的身份,必不敢造次的。奴婢下去喝退她。”
林诗音知道小铃铛虽身子骨像一般姑娘,然而力大无穷,便是和两个男人争执也不见得会吃亏的,便点了点头。
小铃铛叫停了马车,才跳出了车厢,双手叉腰准备斥骂那锦衣小公子,不想一个白衣少年迷迷糊糊地撞了上来,“往京城去怎么走?”
小铃铛不耐烦地道:“出了江宁县城一路往北方向走,就是京城啦。”
谁知白衣少年转身走了三步又回来问道:“江宁县城又怎么走?”
小铃铛气得慌,敢情这是个傻小子呢。往大路另一端一指:“沿着这条路走小半个时辰就是江宁县城了。快走快走,别挡着。”
那少年只被小铃铛推退了一步,他双眼定定地看着小铃铛,“看在你告诉我路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一次了。我最讨厌人碰我。”
小铃铛被少年冷漠的眼神吓了一跳,等少年走开了,她才注意了觊觎自家小姐的色狼带着小厮和李家的老仆都快打起来了。
这次跟着林诗音出门的,除了丫鬟小铃铛外,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瘸腿车夫,两个三十多岁的老实家丁。这三个人自然是拦不住锦袍少爷和他的小厮的。
小铃铛大喝一声,一拳打向那拉扯车夫的小厮,却不妨那小厮竟是个会武功的,哪怕只是粗浅功夫,不过片刻功夫,李家的三个老仆都给打趴在地上,小铃铛不过仗着力气大还能勉力支持而已。
马车的车帘被那锦衣少爷给掀开,他一脸迷醉地看着林诗音,一双大肥手也往林诗音脸上摸去。
“哇!”那少爷却突然缩回手抱着胖手痛呼起来,“那个混蛋暗算你爷爷我?你知道爷爷我是谁吗?”
一袭鹅黄色长衫的花逐月笑吟吟地走近,偏头看向林诗音笑道:“姐姐长得真美,我帮你赶走那些惹人烦的人,姐姐给我些银子做报酬好么?”
林诗音先是被花逐月的夸赞羞红了脸,随即有些不甘相信地瞪大了眼,“妹妹你会功夫?若是不行,你还是先走吧,那人知晓了我的身份,不敢胡来的。”
花逐月却是笑道:“姐姐这般美貌,我怕他铁了心要占你便宜可就糟糕了,事后再寻他麻烦又有何用?“
那痛过一阵的锦衣少爷回了神,瞧见多管闲事的竟是个美貌的小姑娘,便狰笑道:“好哇!竟敢管本少爷的闲事。就连你一道抓起来,嘿嘿,大美人小美人全抓回去好好儿玩……”
花逐月身子一旋,无人瞧清她的动作,只听见“啪啪啪”数声,瞬间那少爷双颊就高高肿起,好似个大猪头一样。脚步再又一转,手指若兰花状,将两个扑上来的小厮全都给点了穴道定住了,又对着他们的气海一人拍了一掌,方才淡淡地道:“这点子微末功夫,还敢跟着个傻瓜出来做恶,真是不要命了。本姑娘就帮帮你们废了功夫,归家去好好儿做人吧。”
赶走了恶心的衣少爷,花逐月被林诗音满怀感激地请上了马车,目光扫过路人身边,在之前与小铃铛问路的白衣少年身上顿了顿。
“多谢妹妹相助。我姓林,名诗音,不知妹妹芳名呢?”林诗音并无亲近的同龄闺中好友,见花逐月说话大方,虽是江湖中人,然言谈举止却也不见粗鄙,心中欢喜,说话也显得格外亲近了。
花逐月笑道:“姐姐的名字这好听,果真是大家闺秀呢。我姓花,名逐月。方才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过也算是帮了姐姐一个忙不是?姐姐也当帮我一个忙,将我捎带到江宁城里最大的车马行,再给我五十两银子如何?”
林诗音心里奇怪,打量花逐月的衣着和神色,虽面容有些许的憔悴风霜之色,暗道莫非这位花妹妹遇上难事急于要用银子么?便笑道:“我身上并未带着那么多银子,不如花妹妹随我一道先回李园去,等我取了银子与妹妹,再让人送妹妹去车马行。”
花逐月暗地里送了一口气,谢过了林诗音方有点儿羡慕地看着她的脸蛋儿道:“林姐姐是从碧云寺回来的吗?你怎么只带着这么两个人呢?以姐姐这等容貌,实在是有些大意了。”
林诗音被花逐月夸得有些羞窘,“花妹妹也长得很美呀!还会武功……妹妹你应该就是江湖侠女了……”说到最后,她的语气顿时变得低落起来。
“江湖侠女算不上啦。”花逐月摆了摆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道,“我以前也觉得自己长得挺漂亮的,不过和姐姐一比,才知道真正的美人儿是姐姐这样子的。姐姐何须羡慕什么江湖侠女呢?江湖侠女好做,大家闺秀才难做呢。”
林诗音语带惆怅地道:“我表哥虽然遵从父命读书考科举,但是却素来喜欢与江湖人交往,他自己甚至还偷偷学了功夫,我总觉得他就算本科金榜题名了,只怕也不会做什么官,反是会去行走江湖。可我,不懂半点武功,到时候只怕难以跟上表哥的步伐……”
花逐月一听林诗音这话,就知道她口里的表哥也是她的情郎了。便劝道:“林姐姐怎么这样想呢?你人这么好,你表哥自然舍不得让你为难的。再则,他心里有你的话,更加不会走得太远而让你去跟了。”
林诗音低头没有说话,正好马车也驶进了李园的大门,林诗音请了花逐月下车喝杯茶再走。花逐月也没拒绝,随着林诗音下了马车,去了她所居的梅苑。
一路花木葱茏,更有假山亭台小池水榭,都极为精致小巧,一派江南书香人家的风格,却有隐含富贵底蕴在其中。
林诗音打发小铃铛去取银票来,又吩咐人上茶,才有些期盼地问道:“花家妹妹是有急事吗?若是没什么急事,不如在我这儿住上几日再走不迟呢。”
花逐月一看林诗音小鹿般的大眼,心里一奇,这位林姑娘明明比自己年纪大,性子怎么这般柔顺呢?若不是急着往杭州去并还要寻找随云,倒是可以在李园里住几日的。
“倒是要让林姐姐失望了,我家在杭州,从前因故离家数载,如今好不容易打探到家中消息,着实难忍耐想归家去拜见父母兄长。还有,我与我的未婚夫婿走散了,他应该也在四处寻找我,我猜他寻不着我,该是往杭州去了。所以我急着回家去。倒是林姐姐,若是无事,不如随我一起去杭州游玩一番呀!”
林诗音心中一动,随即摇了摇头,“如今已经三月底了,四月初就是殿试之期,我表哥将参加殿试。等殿试结束了,他应该就要回来了。”
花逐月看着林诗音脸上的红晕,理解地笑了笑,待小铃铛送来了银票,她又谢过了林诗音,这才坐了李家的马车去了车马行。
“姑娘是李园的客人呀?哎呀,李家可是父子双探花呀,听说小李少爷的才学也是极好的,又长得俊俏,不知会是中状元还是做探花呢。”车马行的管事一脸兴奋地说着,旁边的人纷纷附和,说什么家里的媳妇女儿提到李家小少爷就是双目放光云云。
托李家的福,花逐月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了一匹还不错的马,翻身上马后一路往南而去,林家姑娘和她那位极讨人喜欢的未婚夫婿小李少爷,皆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第五十八章 倒霉的上官飞燕
百花楼中的花七公子留了一个同龄的俊逸少年住下了!这一消息立刻别许多姑娘得知了,又马上被她们的家人得知了,很快就引起了许多的猜测。
“那位公子应该是花七公子在江湖中的好友吧。”
“不,我猜啊,定然是花家世交家的公子爷,那通身的气派真是没得说呀!”
“嘻嘻嘻,不管他是谁,可他真是帅气呀!我们以后除了能看花七公子外,还能再看英俊潇洒的少年郎呢。”
……
原随云站在二楼厅中的窗边,哪怕隔着不算小的花圃,可是路人们议论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花七哥,喜欢这种人声喧闹的感觉?”原随云心里暗自猜测,他摸了摸胸前藏着的温玉瓶。
“你先住下吧,照你所说,你既是妹妹的好友,此时也应该没地方去。”花满楼感觉在原随云的口中听了一个诡异无比的故事,可是他没有在原随云的话语中找到破绽,心里的直觉还告诉他,妹妹在其他的世界,正是十来年里,花家无论怎么努力都找不到妹妹的原因。不然大哥身为益州总兵,二哥为户部侍郎,三哥和四哥的生意遍及全国,还有五哥六哥,每一个人都尽力去寻找,四处遍寻都不见妹妹的踪迹,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原来是真的凭空消失了啊!
“多谢花七哥了。”原随云说道,他再一次确定了花满楼和自己的不一样。若是他自己,不是亲眼所见的,只会当做是对方胡说八道,面上微笑,实际上会暗查或者监视,看对方什么目的。不想花满楼却是直接就相信自己了,果真和逐月一样天真良善呢。
“救命,救命啊……”
就在两人说话完,花满楼告诉原随云客房以及厨房等事时,百花楼外的大街上,一个梳着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的大眼睛姑娘边喊救命边飞快地奔跑着,出众的脸上挂着焦虑惊惶的神色,引得路人都看了过去,只是因为她身后跟着的高壮大汉,都是手里拿着兵器,一脸的凶悍,故而那些有心救美的路人都默默地缩了回去。
“别跑!看我们不抓住你!”
“你跑的了么!”
美貌的姑娘虽有些狼狈,却每次都从大汉们手边溜走,还随手拿了路旁小摊上的东西朝着几个大汉丢去,等美丽的小姑娘跑进了百花楼,那几个大汉已经灰头灰脸的,一片狼藉。
“臭丫头,还不快站住!”
“臭丫头,看你往哪儿跑?竟敢偷我们的东西!站住!”
上官飞燕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脚下用了她仅会的一点子轻功,径直冲进了百花楼的大门,见大厅里无人,又噔噔噔地跑上了楼梯。
上官飞燕不怕被人看见脸上的笑容,因为花满楼是个瞎子,只要她的声音足够的惶恐和害怕,那便足够了。
传闻花满楼的百花楼的大门永远都是敞开着的,无论什么样的人到他这里来他同样欢迎——哪怕是一匹受伤的狼或是马,他都会欢迎。他也不会拒绝任何人的求助,不论男女还是少,不论身家,不论容貌。
上官飞燕自信花满楼一定不会拒绝自己的求助,甚至还会对自己产生怜惜甚至爱意——哪怕他只是一个瞎子。因为她知道自己的魅力,只要见过她的男人没有一个不为她动心的。
上官飞燕从花圃到一楼再到冲上楼梯,踩坏了不少的花草,踢翻了好几盆花,叮叮当当声不绝,加上那追她的大汉的叫骂声,看不见的人自然以为她的情况是多么的危险,多么的紧急。看得见的人此时自然就会看见她的脸上不见惊恐和慌张,只有阴谋算计快得逞的得意微笑。
“救命啊,有人吗?救救我……”上官飞燕一边喊着,一边跑上了二楼,她一眼看见身穿浅蓝色长衫的,神色淡然的俊逸少年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自然为了表示得急切些,她最后蹬的那一脚扭了一下,脚踝的刺痛让她的双眼瞬间就满是泪水,声音里的颤抖也更加真实了。
“公子,救救我,他们,他们要抓我……”她冲向原随云,心里却在想着:快接住我护住我呀!
可惜上官飞燕认错了人,她将原随云当成了花满楼,还未近原随云的身,就被一阵大力给掀翻,整个人往后飞去,直直从二楼掉到一楼去了,砸在了一大丛迎春花藤上,黄色的花朵散落在地,绿色的藤条也被压断了几根,女子呼痛的声音回荡在小楼下,不知为何让人有点儿想发笑。
花满楼从原随云的身后走出来,神色间有些不太赞同:“毕竟是个姑娘家,你何必出手这么重呢?”
原随云却拍了拍衣袖,好似上头沾了什么不洁的灰尘一样,“她太不矜持了,若是被她碰到我,逐月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听着原随云一本正经地说着和妹妹的关系非同寻常,花满楼虽然还没有见到妹妹,心里却在想小时候珍珠团子一样可爱的妹妹,怎么可能是个小醋坛呢?花满楼听着楼下的吵闹声,准备下楼去看看,却被原随云给拦住了。
“七哥若是相信我,就暂时留在楼上,让我下去处理。那确实是个姑娘家,可也是一个满心算计,一脸得意嘴里却喊着救命的姑娘家。她是冲着七哥你来的,我去才是最合适的。”原随云说完,笑了笑转身就下楼去了。
上官飞燕屁/股落地也让她痛了一会儿才回神,那身穿浅蓝色长衫的男子,到底是谁?她想站起来,臀骨却是一阵刺痛,让她又坐在了地上。心里将害她算计落空又狼狈至极的原随云恨得咬牙切齿。而那几个追她的大汉本就是她故意安排的,此时竟是上前抓人也不好,不抓人也不好了。
原随云站在小楼一楼的门口,看着门前还坐着没有站起的上官飞燕以及几个面面相觑的大汉,神色淡然,“怎么不继续演下去呢?”
上官飞燕神色微微一变,随即又飞快地恢复正常了,她盯着原随云露出了她自以为最美丽的微笑道:“你又不是花满楼花公子,我为何要对着你演戏?我仰慕的可是江南有名的花七公子呢。”
原随云的眉头轻轻挑了下,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因为仰慕花七哥啊!我会转告他的,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上官飞燕一呆,她还从未见过有人对自己的笑容与美貌无动于衷的,这还是第一次呢。她顿时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你凭什么替花满楼做主?花满楼在吗?让他亲自出来和我说,否则我就不走了,就在百花楼住下了!”
这是一个自以为是自以为能将男人玩弄在掌心的女人。原随云只片刻就下了对上官飞燕的评论,他由她想起了金四夫人以及石观音,自然很不高兴了。
原随云懒得与这些人废话,双袖一扬,将上官飞燕找来演戏的几个大汉全都送出百花楼的范围,像是丢垃圾一扬,给仍在了大路之上。他这才看向上官飞燕:“你是自己走呢还是像和他们一杨,再被扔一次?”
上官飞燕脸色铁青,臀部的疼痛提醒着她之前的狼狈,她当然不想再在大路上重复一次了。当即又瘸又拐地站了起来,恨恨地道:“花满楼怎会有你这种冷心冷妃之人做朋友?哼,你迟早会得报应的。”
上官飞燕走出百花楼后老远后才停下,身上的疼痛提醒着她计划的失败,想着原随云的冷脸,她已经决定了,定要给这个双眼无珠的小子好看。她本来是想着先接近花满楼,取得他的信任后骗他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故意说他失踪了,引来花满楼的朋友陆小凤,不想却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子给破坏了,真真是出师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