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逐月放下手中的紫竹箫,轻轻推开了窗,一阵冷风吹来,吹得她猛地一颤,眼里露出平日里少有的脆弱来。
“逐月。”原随云行到花逐月身前,挡住了大半的寒风,缓缓关上了窗,才偏头“看向”花逐月,沉默了片刻后方才抬手摸上了逐月的眼睛,“你哭了?你不是孤身一人,你忘记了,还有我么?我既答应送你回家,就会做到。即便真的回不去了,无争山庄就是你的家。”
“我才没哭呢。”花逐月吸了下鼻子,抬头看向原随云,再一次庆幸自己认识了原随云,不由得伸出双臂投入了他的怀中,紧紧地拥抱了他好一会儿,有淡淡的青竹香味扑入鼻端,耳际依偎的胸膛传来了温暖的热意和“咚咚咚—”的跳动声,他是真的关心自己呢。
原随云一开始有些僵硬,片刻后才缓缓抬起了胳膊,一手回拥了她,一手却是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心里涌起一股陌生而隐秘的愉快来,让他不忍也不舍得放开。
“好啦,我没事了。”花逐月松开原随云,退出他的怀中,双颊染上红晕,她顿时有点庆幸原随云看不见自己了。
“我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虽然这话题转得有点生硬,但是花逐月没有半点尴尬,好似现在去吃东西就是对的一样。
原随云也不揭破她,从善如流地道:“好。”还给花逐月介绍起武昌府的特色美食来,好似之前的暧昧旖旎全都是假象一样。只是他们都知道,面上可伪装,心里的痕迹却已经刻下了。
这边原随云和花逐月两人之间的“情侣”进度条往前拉进了好大一步,另一头的万福万寿园里头,不多的金家人并没有因为金灵芝被打之事闹了起来,只是都自觉脸上无光,除了觉得金灵芝多事惹人厌烦外,也对无争山庄和原随云不喜起来。
金灵芝的父亲在金家第二代里头很是平庸,只经营着几家古董铺子,自然在家族事务中说不上什么话。金灵芝的同胞哥哥也很平庸,同胞姐姐则生了奇怪的病,而作为最小的金灵芝就像是这一小家里的异类,自从稍稍知事之后,借着“最小孙女”这名头,被金老太君略多了几分疼爱,就开始观察金家的叔伯姑婶以及兄弟姐妹们来。没用几年功夫,金灵芝心里得到了一个结论:在金家要得到话语权,被人敬重敬仰,首要就是得练成高深的武功。
于是金灵芝不爱一切女孩子该有的消遣,她在金家寻了所有能授她功夫的人,只是叔伯们要么忙碌无闲暇教授她武功,要么就是不在万福万寿园里。最后,金灵芝想啊想,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和武林名宿之家结亲,如此就能想法子习得高深武功。最终,她挑到了合适的对象——无争山庄,原随云。为此她说动父亲去在二伯面前透口风,终于让这个一肚子计谋的二伯点头同意了。谁知,无争山庄竟然拒绝了!
人人只当金灵芝对无争山庄的不满是因为她被人踩了面子,无人知晓她心底那隐晦的恨意如何而生。如今,被花逐月一顿“教训”,她对无争山庄的恨意更是上了一层楼,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不死不休了。
“母亲,女儿都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了,父亲还不出面要求二伯出面替女儿讨回公道么?”
金灵芝端着一张猪头脸,满脸委屈地质问着母亲金四夫人。
金四夫人是个美丽柔弱的女子,人们看见她的时候,不会记起她的年纪,只会感叹造化神对她的宠爱,尤其是双波如月色一般动人,而她垂泪时,会让人恨不得答应任何事情,只要她不再伤心。
这样一个美人,她此时正双眼含泪地看着金灵芝,捂着胸口咬着唇轻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你父亲,他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他疼爱你却不知如何说罢了。灵芝,想想你姐姐,她身子骨有病,你若是再有个不好,叫娘亲如何活呀……”
金四夫人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好似受伤的是她该被安慰的人也是她一样。
“嘭——”门被人突然推开,却是金四老爷沉着脸走了进来,他看也没看女儿金灵芝,目光全然落在了妻子身上,满眼满脸的心疼,他揽住四夫人,劝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夫人哭泣的根源,转身怒视金灵芝。
“你自己惹出的事端,自己去想法子收拾。你若是再惹哭你母亲,就别再回来了!”
四老爷说完,就半搂着还在伤心哭泣的四夫人走了,留下气得双眼赤红的金灵芝。
“哐啷——啊,啊!”金灵芝发疯似地将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她无从发泄,也无从分辨,只觉得满腔满腹全是恨意,恨父亲眼中只有妻子,恨母亲的软弱,恨金家的忽视,更恨原随云和花逐月。
待一切平静下来时,已经是夜深人静之时,静寂无边的夜色里,唯独有寒风吹动枯枝的声音,以及远处传来的一两声的狗吠之声。
万福万寿园里一处屋中突然有灯光一闪而亮,虽然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那灯光又熄灭了。
一个身穿黑色斗1 篷的女子在夜色中缓缓行走着,若是武功高深之人,借着些许星光,或者就能看清,这一定是一个美人,一个极其迷人的美人,她的一举一动,一步一抬足之间都充满了迷人的丰韵,那是成熟的女人才有的让人沉醉的风韵。
谁也不知她为何在夜色中行走,也不知她要去哪里,她对万福万寿园很熟,一路穿亭过廊后,她竟进了金玉堂——金家当家人金二老爷的住处。
“你来了?为了金灵芝?”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赫然就是白日里金二老爷金永福的声音。
“二哥说这话当真违心呢,明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的。”女子的声音如同清脆的风铃声,轻甜而不腻人,让人沉醉不已。只是说出的话语,却是字字刺入人心。
“原随云路经武昌城,目的是南下松江府。二哥难道就这样放他安然离开么?莫不是忘记了我们早前的计划了?”
金二老爷冷笑一声,“我倒是不知我和四弟妹你还有什么计划?你在金家这么些年,看在老四的面子上我才没有揭穿你的身份。不过你若是敢行有损万福万寿园之事,我定不会放过你。”
“呵呵,二哥真是狠心呢,当初在床榻之上时二哥可不是这样的。二哥你也不必吓我,我忍了这么多年,计划了这么多年,绝对不能容许功亏一篑的。所以,二哥你若不动,我就让人去丁桥胡同了。”
“簌”的一声,黑暗的房间里有灯光亮起,金二老爷凝视着灯下的美人,赫然就是金灵芝的母亲,金四夫人。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眼中冷色稍敛,开口道:“你既已是金四夫人,为何还放不下?皇甫高说不定已经被她给杀了。还有原东园,他如今大约也是生不如死。而原随云总归是小辈,你何必还算上他的?”
金四夫人笑了,很美却也很冷,“你不懂女人的心思,尤其是石观音这样的女人的心思,只要我哥哥一天不屈服,石观音就不会杀他。至于原东园,生不如死那也是他欠我的,父债子偿,原随云怎能置身事外?”
金二老爷知晓女人一定下了某种决心,其他人是怎么劝也无用的。只是拍了下手,在一黑衣人跳下时,低声吩咐了两句。
金四夫人这才满意地转身离去,她感受到身后那注视的目光,心中涌起既得意又悲凉的复杂感觉来。只是她却不知,金二老爷注视她的目光,在她转身后,多么冷多么地无情。
三更时分,二十来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花逐月一行所居的小院四周,片刻后,打斗之声在黑夜中响起。
无争山庄的“战”“猎”开头的亲卫,每一个在江湖上也算是二流好手,虽然他们只有十个人,人数上比不得黑衣人,但是加上本事极大又出手狠辣的染墨,不过半个时辰,花逐月和原随云还未有动手,来袭的二十个黑衣人全都被杀。
染墨带人检查黑衣人的尸体,最终没有寻出表明身份的证据,原随云垂眸冷道:“无须证据,他们是万福万寿园金家的死士。”
染墨不解道:“金家这是为了金灵芝出头?可也犯不着派死士来截杀啊?”
原随云隐隐察觉金家此举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阴谋,只是现在时机不对,沉吟片刻后方道:“应该不会有人再来了,战甲几个继续戒备着,天亮后东西理齐了,就上船南下。”
染墨忙应了下去,花逐月才出声:“金家这么做很不对劲儿啊,”原随云点了点头,送花逐月回了屋子时,才低声道:“二十多年前,金家的四夫人,也就是金灵芝的母亲和家父曾有婚约。只是两人各自心有所属,待两家长辈不在之后,就退了婚事。”
花逐月惊讶极了,她没想到原老庄主竟然和金家还有这样的牵扯。
第七章 随云怨命运不公
这夜的暗杀好似早晨的薄雾般,天亮后就没半点儿影响了。原随云一行很快就离开了武昌城,等到了松江府时,已经是年关将近之时。
“真是对不住,若非是要送我回家,你也不用这个时候出门留老庄主一人在家过年了。”花逐月很内疚,只要一想到无争山庄里老庄主一人孤零零地守着炭炉子,她就心有戚戚然。
原随云却道:“在我记事起,无争山庄就没有过年这一说了。春夏秋冬,阴晴雨雪,没有丝毫差别。”
花逐月皱起了眉头,偏头带着点怜惜看向原随云,随即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从前的日子过得真是干巴巴的毫无趣味呢,不过那都过去了。从现在开始,我带你去体味每一个节日。过年之后,是元宵节,然后是花朝节……”
花逐月将一年之中所有的节日细数了一遍,只是数到最后时声音低了下去,“也不知明年这个时候,我是否还在这里。不管啦,在这里一天就开心一天。”
原随云现在的状况,基本上是只要无关生死大事,花逐月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自动进化成了高级跟班了。
只有两个亲卫在后头跟着,花逐月拉着原随云走在买年货的人群中,时不时在挑着货郎的小贩前停下脚步,将每一个觉得有意思的东西拿给原随云“看”。
来往那么多人,但是原随云和花逐月这对少年男女无疑是最为引人瞩目的,少年如皎皎明月,清朗而高雅;少女则如六月的芍药,娇美动人。
“可惜那少年是个瞎子。”一座酒肆的二楼之上,满脸青惨惨的胡碴子的男人,提着一壶酒边喝边说道,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容,大眼睛又黑又亮。
“哎,也不知道现在的女孩子都是什么审美,有人喜欢我这就样的穷酒鬼,有人喜欢瞎子。”
胡铁花一口气灌完一壶酒,很是无奈地说道。
他对面的扮犹如富家公子的英俊青年却是端着酒杯慢慢悠悠地品着,他笑道:“老酒鬼,你这次就看走眼了。人家高亚男高姑娘为什么喜欢你,我是知道原因。可是下面那位漂亮的小姑娘为何喜欢那位瞎眼的公子,我却是能说出原因的。只因他姓原,恰好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而已。更别提他虽瞎了,可是半点不比那些正常人差,据说这位原少庄主四岁开始习武,如今虽刚过舞勺之年,却已经武功大成。你说,这样有身份有能力,又长得极为英俊的少年公子,谁不喜欢呢?”
胡铁花偏头看了下人群中亲密说笑的原随云和花逐月,“啪”地拍了下桌子,“老臭虫,你说得真是对极了,他这样子的少年公子,尤其是还很有钱时,确实特别招人喜欢。不过我就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呢?这里了是江南呢。”
楚留香摇头道:“你可是忘记了我家红袖了,武林掌故和各路消息,少有能瞒住她的。早在十天前,她就与我说了这原少庄主突然离庄南下,在路经武昌城时,还和万福万寿园的金家小姐金灵芝起了冲突。”
胡铁花瞪大了眼,“那个被金老太君最疼爱的小丫头金灵芝起了冲突?难道是小姑娘们争风吃醋?哎呀呀,这个原少庄主幸好看不见,不然岂不又是另一个楚留香了?”
“侬也太小看楚留香了。”南国姑娘甜美的言语,听来当真别有一种风情,娇俏的少女绑着两根简单的麻花辫子,说笑时脸颊露出两个甜美的酒窝,既娇媚又俏皮,“胡铁花胡大侠,妄你还是楚留香最好的朋友,难道不知这世上贼虽多,大盗也不少,可强盗中的元帅,流氓中的公子,古往今来也就他一人了。”
胡铁花苦着脸哀叹起来,“哎呀,我就知道会这样。老臭虫啊老臭虫,我有时都闹不明白,为何你就这么惹小姑娘喜欢呢?”
宋甜儿嘻嘻一笑,抱着楚留香的胳膊娇声道:“蓉姐姐和红袖姐姐都回来了,就等着楚大哥回去,我们一起过年呢。”
楚留香还未说话,胡铁花却是先开了口:“我也英武不凡,怎么就没有小姑娘等我一道过年呢?真是伤心啊,老臭虫,这顿酒你可得请了。不喝醉我会难过的。”竟是抱着两大坛子酒歪歪扭扭地下楼去了。
楚留香明白胡铁花的为人,嘴里说着伤心,其实若真拉他一道热闹,他反而是最不习惯的人。
楚留香和宋甜儿下酒楼时,一身穿昂贵的锦缎衣裳,腰畔挂着翡翠的鼻烟壶的富家财主打扮的男子进来了,只是与寻常地主乡绅不同的是,他的脸庞勘黑,颧骨高耸,太阳穴深深凸起,应该是外家功夫练得极为高明之人了。擦肩而过时,楚留香留意到他左手的中指与无名指上,套着两个奇特的精钢乌金戒指。
“楚大哥,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宋甜儿一看楚留香的神色,外头故作严肃道。
楚留香正待说什么,视线落在了人群中缓缓走来的一身材高瘦的男人身上,那人穿着朱红色的短袍,外头又披着大红色的斗篷,面容白净中带着一丝病容,好似书生模样,只是他背着手走过之时,楚留香同样发觉了这个白面书生样的男人却有着与常人不同的右掌,不但粗糙无比,而且筋骨凸现,比普通人的手掌,极为怪异。
楚留香缓缓说道:“他的右掌心,应该和他的衣服是同样的颜色。杀手书生西门千,朱砂门前三的高手。还有方才进了酒肆的男子,应该是天星帮的总瓢把子,七星夺魂左又铮。但是天星帮向来都在皖南活动,朱砂门更是龟缩在徐州一带。这两个人居然同时现身松江府,再加上那位无争山庄的少庄主,看来这个年不会太平静了。”
“有楚大哥你在,什么阴谋诡计能使得开呢?好啦,先回啦,免得蓉姐姐和红袖等急了。”宋甜儿忙道。
楚留香被宋甜儿拉着向前,转弯的刹那,眼角瞥见了街的另一头的似乞丐又不同于一般乞丐的四个老人,他们的肩上背着几条破袋子,而走在他们身前的,是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年近弱冠的青年。
“丐帮任老帮主的弟子,丐帮少帮主南宫灵……”楚留香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将不小啊。
不是所有人都像楚留香一样,为江湖事担忧。至少原随云和花逐月就不是那种“多管闲事”之人,松江府来了不少有名的武林人士,原随云这边也知道了,可他只是让猎组几个人多留意些,就不放在心上了。他和花逐月一道去了松江府下一个名为南亭的小镇,因为张简斋张大夫家就在这个小镇上。
也不知是那些到了松江府的武林人士在忙着过年,还是无争山庄一行人太低调了,竟是一路风平浪静地到了南亭镇。
“少庄主,再过半里路便是张简斋先生家了,只是据闻张先生家从不留外客,所以属下让猎丙和猎丁先往镇上去寻合适的住所了。等安置下来,属下就往张先生家送拜帖。”染墨坐在马车厢前,边驾车边出声道。
原随云感觉到花逐月的激动心情,他拍了下她的手,出声道:“也好,赶了足够久的路,大家都有些疲惫,现在客栈里洗洗风尘稍作休息,再去拜访才是应该的。”
花逐月没有多言,等到了客栈,与原随云道了一声便先回房洗漱去了。泡在冒着热气的浴桶里,花逐月长舒了一口气,想起这些时日与原随云的相处,再想可能见不到的师傅,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的家,顿时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待洗好自浴桶里起身,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了,她随意裹了件长袍,拿过一条布巾擦着湿漉漉的长发,拿着梳子坐在梳妆台前半天,却提不起心思梳头发,叹了口气只梳了个双环髻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