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逐月却是轻笑出声,她看了薛衣人一眼道:“我夫君确实不曾专心于剑道之上,还是接到了神水宫的约战帖之后才认为要胜过大名鼎鼎的水母,只有以剑法才能取胜。虽则只有半年时间,可夫君所使的这套剑法却也足够破了水母的地利之便了。你们看!”
却是原随云的剑气不但破了阴姬那如出手边掀起巨浪的掌势,更是借势而前,剑风引导着水浪反涌向阴姬,而后一掌直直拍向阴姬的面目,落日熔金!那掌风灼热如烈焰一般,好似要将阴姬周围的水给全部烤干一般。
众人果然被原随云这一动作给惊住了。
至于交手中的两人,则更加了解了对手和此刻的情势。阴姬成名已久,她近十多年来少入江湖,已经少有与人交手的经历,也不觉得有谁值得她出手。石观音被杀的消息传来之时,她还有些喟叹。毕竟当年李琦能顺利从中原东渡扶桑,是借助了她神水宫之手的。且石观音是世所少有的美女,她虽不曾爱上石观音,却也是喜欢她的容貌和知情识趣的。所以,对于杀了石观音的原随云也留意起来。
她知道原随云出自关中原氏,从前双眼不视物之时,就是有名的“神童和天才”可,据说此人性情温和宛若书生。但她却是不信的,真正如书生的话,又岂会传出名声来?可见是外和内坚了。
到了她这个年纪其实已经不太执着于武道了,只是终究和石观音有过一段渊源,还有宫南燕,终究是陪了自己多年的人,对自己的感情也是真的。既然如此,和原随云战一场也没有什么了。
然而此时,她才觉得自己之前轻敌了,小看了原随云。她自水中练就的磅礴掌力,在原随云手中那柄不长的短剑下竟然没有多大的优势。可难得的,她多年觉得倦怠的心竟鼓动了起来,可见一个好的对手一场畅快淋漓的大战对高手而言是多么重要。她将数十年的功力融入一双不大肉掌之中,招式如行云流水一般写意,气势却如万马奔腾、锐不可当。而那掌风好似带着黏性般,就好似将原随云给困住一样,隐隐有将他拉入水中的趋势。
若是一般人,此刻大约已经慌乱起来。可阴姬如今的对手是原随云,他神色如常,依旧是左手出掌,右手出剑,一边是烈阳喷薄一般的热力掌风,一边是冷清至极的剑气,两相碰撞之下,反是真带起了一阵旋风巨浪,他却脚下微动,好似踏在旋风之上一般,绿色神剑从上而下,毫无任何花哨和多余的动作,直直劈下!
阴姬确实很厉害,大约和移花宫邀月的武功相当,借助湖水中暗流之力控水如兵器,掌力虽属阴柔但却气势逼人。只是世上并无完美无缺的武功,无论多么厉害的招式都会有破绽可寻。而阴姬的破绽自然也有,虽才短短一瞬,却已经被他发觉了,故而这一剑才来得如此快,如此简单又如此的直接!
阴姬最大的破绽便是利用湖底的暗流控水之时,每每拍出一掌,体内真气运行便要重来。只此一点,却也足够原随云利用了。那一剑劈下之时,恰好是她真气也不足以同时维持她凌波于水面之上和出招了。
就是这么简单至极却又绝对不简单的一剑,让阴姬端正的脸孔变了色,一道血痕自她的下颌处出现。
阴姬抬起手突然摸了下血迹,她点头道:“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个伤了我的人。接下来我不会再留手了。”
她的话音一落身形便如鬼魅一般快得消失了,让众人纷纷瞪大了眼。
可是原随云从前做了十多年的瞎子,哪怕如今双眼完好了,他的耳力和感知之力比一般人强太多了,骗过了其他人的阴姬,根本就不可能骗过他。踩在不知何时弄出的一块浮冰之上,他没有动,只静静地听着风中、水中的动静。然后,才突然动了,高高跃起后又翻身直直落下,右手中的短剑使得湖水都分开了,而左手也同样是一掌重重拍出,赫然就是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阴姬的身前。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阴姬仓促间一跃而起,带着水雾正面迎上原随云的掌风。却不妨原随云右手的神剑“碧血照丹青”又挥出了耀如星辰的一剑!
阴姬猝不及防受了一剑,剑气又经几处大穴深入了体内,让她的真气运行都困难起来,她不用想便知自己受了不轻的伤。
“师父!”宫南燕眼见阴姬受了伤,当即拔剑就朝着花逐月冲了过去,不待其他人出手相助,花逐月手中的玉箫已经挡下了宫南燕的长剑,更是一脚将她踢入了水中。
“阴姬前辈,既为约战比试,胜负已分便可罢手了。前辈正好回去好生管教下弟子,岂不比不死不休划算?”花逐月扬声说道。
阴姬强压下心中的闷痛不适感,看向了原随云,目光很是奇怪,好似嫉妒一般:“那是你的妻子?听说她为你生了两个儿子?”
原随云心里觉得怪怪的,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是。”
“上天真是厚待关中原氏!”阴姬说完,嘴角就沁出一丝血迹来。她确实是嫉妒原随云的,嫉妒他身为男儿身,嫉妒他能得娇妻幼子,更嫉妒他这般轻的年纪就有如此高深的修为,假以时日,或者真能练就传说中的武道巅峰之境,破碎虚空也不定。
阴姬她并非是输不起之人,当即却拉着宫南燕消失在湖水之中,岸上的十数神水宫弟子也纷纷入水消息。这一幕让岸上围观之人知道,哪怕阴姬输了,神水宫依旧是神水宫不可小觑。
原随云却已经回到了岸边,花逐月却没有了之前挡住宫南燕的镇定,当即就快跑了过去,半扶半抱着他,关心地问:“你怎么样?”
“我很好,没事。”原随云确实还好,虽有些疲倦,却并不曾到力竭的地步,不过他却当着江湖高手的面将头放在了花逐月的肩膀之上,在她的耳边低声带笑道:“我赢了……逐月,之前我们所想的果然是正确的呢。”
本来想说什么的围观众人都有些尴尬起来,便是自认脸皮厚的楚留香也摸了摸鼻子离开了,至于苏蓉蓉的下落,之前花逐月已经将苏蓉蓉出现过的事情告诉了他,不在神水宫之中,终有一日会重逢的。
当日,原随云胜了水母阴姬的消息传遍小镇之上的江湖人中,很快整个江湖都知道了,沉寂了快三十默然无声的无争山庄,再次刷了一次“武林第一世家”的存在感。
半个月后,原随云和花逐月回到了无争山庄,最好的迎接礼物,自然是大郎和哥二郎用小奶音清晰地喊出的“爹”和“娘”了。便是嫌弃儿子太胖的原随云也冲胖儿子露出了笑容来,更别提欢喜得掉眼泪的花逐月了。
一个月后,在逐月十九岁的生日当天的掌灯时分,原随云在苍澜院的中庭舞剑,花逐月在吹着玉箫,原东园坐在廊下的长椅之上,他身边的小围车里坐着两个穿得厚衣裳的胖娃娃。
“呀呀……”大郎和二郎突然一起瞪大了相似的双眼,“爹!”(娘!)双手还挥舞起来,原东园看着消失的儿子和儿媳,笑着抱起了四处找爹娘的扶摇和惊涛,“你们爹娘闭关啦,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乖啊,爷爷抱你们回屋去……”
原随云和花逐月相携走在荒凉无比的快被杂草淹没的小道之上,又秋风卷起枯草发出呜呜好似哭泣之声,天上盘旋的食肉秃鹰,草丛中时不时可见的倒伏不起的饿殍……
这一切让已经有所准备的他们还是感到了寒气上冒,原随云搂紧了花逐月,沉声道:“我们也许来到了乱世江湖中。”
花逐月的神色也很难看,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世家还是普通百姓,乱世都别想过得很好。
“也不知是什么朝代……”花逐月幽幽说道,那些倒地饿死的尸身,身上的衣服大多被扒了个干净,赤身/裸/体地又干又瘦,有些尸体的大腿之上好似还被人割去了肉,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摇了摇头,花逐月终究有些不忍,抬头看向原随云道:“我们将这些见到的尸体弄在一起火化了后埋了吧。”若是不火化,只怕不多久又会被野狗鹰什么的剥出来啃了。
原随云虽不是心善之人,可是也不喜欢这一路时不时见到一具尸体的感觉,且他也不想拒绝花逐月,便点头同意了。
当即,夫妻两人就将走过的这段不到两里路上的尸体寻了出来,分作三堆火化了。大火扬起的瞬间,映着他们的脸颊有些模糊不清了。
“随云,你看!”两人相携继续朝东南而去,很快就看到了远方一道白色的蜿蜒的长河,河床裸/露得厉害。可还是让花逐月高兴起来,有河流就代表着有人烟,他们就能知道自己在何时何地了。
“等等!”原随云却拉住了花逐月,他听到了风中传来的马蹄声和不少于百人的脚步声,当即就拉起花逐月,想寻个地方藏一下,可是放眼四顾,只有一百米开外的河床边儿有一颗叶子枯了大半的碗口粗的柳树。
原随云和花逐月才跃到了树上,就看见沿着蜿蜒的河道走来的一队奇怪的队伍,当前的五个人穿着好似军中的袍服,身上还有破破旧旧的皮甲,还骑着马。他们后面跟着不下两百人的队伍,有的拿着长矛,有的拿着木棍儿,拿着刀剑的也有,却极少,每个人都穿得破烂的衣服,有些人脚上还没穿鞋子……
“哎,大哥,我们这些人连饭都吃不饱,真的要去和那窦建德打呀?听说那窦建德身长八尺,力大无穷,和那高士达一道不但败了魏将军,还打赢了宇文化及。我们这些人过去岂不是送死?”
“那又有什么办法?军令难违。哎,要说圣人天子干什么非要征高句丽啊?那地方打赢了又有啥?搞得现在到处都是反贼!”
……
为首的两人骑在马上唉声叹气,他们身后的人更是一脸丧气样儿。若非他们亲口说,谁也不曾想到这样一群人居然是一队官军?!
待这些人都走了,原随云和花逐月才从树上跳下,他们两对视一眼,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来到了隋末唐初之前的乱世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替换了,今天晚上终于没有晚太久替换~~呼呼~~
第一百三十章 庭树不知人去尽
原随云和花逐月又沿着河道走了一个多时辰,远远看见连绵起伏的太行山脉,绕过河道拐弯,行过西边的低缓处,在山坳之中见到了一处道观中有人烟,便往道观去了。
“公子和姑娘见谅,小寺贫苦,便是斋饭也只有这些东西了,招待不周了。”老道士穿着洗得灰白的带着补丁的道袍,身边只跟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小道童,请了原随云和花逐月在草席上落了座。
原随云和花逐月已经见过了外头饿殍满地的情景,再见小桌案之上的加了几片菜叶子的黄米粥,并不觉得人家怠慢了。
花逐月笑道:“道长快别这么说。”又见小道童盯着一小碗菜粥添嘴唇,忙请了道长和小道童一块儿用了他们来此之后的第一顿饭。
一碗菜粥很快就用完了,道长让叫做阿望的小道童拿了几只缺口的粗瓷碗洗刷,他则摸着胡子看着原随云和花逐月道:“看两位的衣着打扮,不是一般人家出身,不带一个随从就敢在外行走,想来不是一般人,不知该如何称呼呢?”
原随云和花逐月报了姓名,无争山庄老道虽没听说过,但是太原乃是李阀家主所在之地,相比如今河东之地的不太平,那里应该太平得多了。
“原公子和夫人竟是来自太原,太原乃是李阀经营多年的故居,两位怎么会离开太原来了此地呢?今年陛下再征高句丽不说,河东大地更是数月不见一滴雨了,四处不是乱兵就是那些江湖人士,没有一天太平得。”老道长叹息说道。
原随云也叹息道:“我和内子也是出门了才知世道已经坏至如此地步。若非见到了此处道观,我和内子便要继续留宿野外了。”
“道长,唐公李渊为何被称为李阀呢?还有那些江湖人士,不知又是些什么人呢?”花逐月还是一如既往容易得到年长人的喜欢,弯眉一笑问道。
他们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唐公李渊家被称做“李阀”,可见这里应该是不曾在史书中提过的隋末唐初的乱世江湖。
“我不过是个荒山小寺的老道士,也没有见过什么江湖人士。不过就是听说过罢了。不过当今江湖之中最为有名的,也是世代为仇的对立两门,其实也算是道门了,他们便是圣门和魔门了。圣门为首便是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并称武林两大圣地,是为白道武林之首。说起来原夫人若非已经嫁人了,老道恐还你错认为是慈航静斋的弟子呢。”老道青云笑叹道。
原随云笑看了胡啊逐月一眼,“青云道长这样说,莫非慈航静斋上下,俱都是女子?”
青云道长点头道:“慈航静斋的于东汉末年由地尼师太创立,大师虽是女子,行事却不输男子,她本是佛家弟子,四十岁之后却顿悟后离开佛门入了我道门之中,创《慈航剑典》,后来她行走江湖十年,四处收纳弟子传道不说,更是遗命慈航弟子,每当中原陷入了乱世之中,便派出门人访寻真命天子,以求天下重归安宁。”
原随云和花逐月看青云道长说着是赞地尼,但是提到慈航静斋,神情却并不太以为然,便知这慈航静斋传承至今三百多年,其行事不是初创之时也不奇怪了。
“至于魔门,自从上一代邪帝不在之后,便一分为六,其首便是阴癸派,顾名思义掌门和弟子都是女子,可是因为阴癸派得到了魔门至高武学《天魔策》中最精华的部分,故而是魔门六派之中最为势大的一派。另外五派,则是杀手传承的补天阁,医毒双绝的邪极道,混迹商贾的天莲宗,灭性绝情的灭情道,以及占星问天的魔相道,以及自命风流的花间派。”青云缓缓说着,只在说到魔相道之时,语气稍微轻了些。
原随云和花逐月何等聪慧的人物,自然察觉到青云道长这一点的不一样的地方,他们俩本就不是此间之人,对于圣门魔门的对立还没有感受,便是这位青云道长真的是魔门魔相道的传人,他们也不会怎么样的。
青云道长还要再说什么,却听见了外头传来了阿望小道童的痛呼声。
“柳青云,别来无恙啊!”抓着阿望的男子身材修长,穿着一身青衣,头戴幞头,看上去像是文质彬彬的书生,脸上也挂着微笑。可是他的双眼之中,却透出了少有的邪恶和残酷的光芒,更为诡异的是,双眸眼珠子外头带着一圈紫芒,说不出的妖异。
“席应?!你从西域回来饿了?当日伤你的是霸刀岳山,千里追杀你的是天刀宋缺,你为何来寻我的麻烦?快放了阿望!”青云道长一件席应,脸色大变道。
“岳山和宋缺,我自然会去寻他们的晦气,但是柳青云,你莫不是忘记了当年我逃来此处之时你是怎么做的?今日再来说这些废话?”席应说完,他的身边四周便产生了膨湃的真气,恍若浪涛一般以他为轴心向外扩展。
原随云快手地推开花逐月,手中“碧血照丹青”绿芒一闪,那让人窒息的劲力顿时一顿。
席应不妨柳青云处竟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他此时“紫气天罗”大成,自然不将原随云和花逐月放在眼里,只当时多了两个送死的,手中暗劲一动,正要捏断阿望的颈骨,便听柳青云道:“住手!你若伤了阿望,就永远别想到魔相诀!”
“拿出魔相诀来!不然就替小崽子收尸!”席应冷笑盯着柳青云。
“我当年经脉大损,论身手不过是普通江湖人的水平,你身为魔门八大高手之一,难道还怕我骗你吗?先放了阿望,不然虽然我不是你的对手,便是死老也不会将魔相诀交出来的。”柳青云看向痛得咬破了嘴唇却硬撑着的阿望,心里一痛,顿时后悔只为了等“有缘人”而被将小阿望提前送走。
席应如今的“紫气天罗”大成,便是对上邪王石之轩和阴后祝玉妍也有一战之力,自然不怕柳青云耍花样。他手一松,将阿望丢到了柳青云的脚边。
“阿望,你怎么样?”柳青云抱起小徒弟,打量了一番,才扭头自怀中掏出了一卷泛黄的牛皮纸样的东西丢向席应。
席应接过一看,冲着柳青云冷笑一声就纵身飞远,离开前却是一掌反拍了过来,原随云也只来得及接住了柳青云丢来的阿望,便看见柳青云浑身颤抖倒下。
“柳道长!”原随云和花逐月扶着柳青云到榻上,看阿望伏在榻边无言哭泣,他们的心情也极为不好,他们两已经发现了,此地江湖的武功较之从前的江湖完全不一样,之前碰到的江湖高手,甚至是他们自己,从前一绝的武功在此地也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