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了百了，对谁都好----今天很好

不！别过来。
心中有个声音在呼喊，苏静抬起头--
"叶威，别过来！"
叶威却是不顾一切："别走！苏静，郑......"
刺耳的刹车声几乎震碎人的耳膜，血红的颜色洗礼了视野。
阳光散尽，这个下午，阴云密布，天气预报竟然破天荒的准了一次。
淅淅沥沥的雨丝落下来，将地面的血色冲刷得更加广阔，倒在血水中的人，是叶威。
叶威......
郑林的瞳孔渐渐扩大，最后涣散开来。
"不......不......"
支离破碎的声音在他唇间溢出。
不是这样，不要这样......不......
"叶威！"
郑林发疯了一样地冲过去，眼看叶威脸色惨白地倒在血色中，他拼命地想要碰触他，却只是一次次徒劳地抓向空气。雨越来越大，而郑林的脸上尽是滚烫的泪水，仿佛他一瞬间有了实体，接落了空中的雨。
"不要死，叶威，不要死啊！"
死并不是解脱，我现在已经懂了，我已经后悔了，所以，叶威，求求你，我并不想让你死，不要死！郑林的心底拼命的呼喊着。
"叶威！叶威你看看我，我是郑林，我在这里，你看看我！你不要闭上眼睛！"
叶威的目光涣散而茫然，仿佛根本忘记了自己还活着。在被撞飞在空中的瞬间，他好像听见了郑林的呼声，下一刻，他就从半空中狠狠地摔落在一片水迹之中，有猩红的颜色在视线中飞溅，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一片暗淡。
然后，在心的深处，有个声音喊着"叶威，不要死，我是郑林"。
"郑......林......"
郑林使劲儿地点头："叶威......叶威是我！我是郑林，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叶威的气息十分虚弱，这一刻郑林似乎是他坚持的希望："真的......是你......"他拼命想睁眼看清楚，奈何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景象，辨不清事物。
"是我！"郑林精神大振，"叶威，你听我说，我在，你哥也在，苏静已经叫了救护车，你坚持住，你一定要坚持住！"
叶威的表情似乎十分痛苦："不......我......想去见你们......我想跟你和我哥说......"
"苏微。"
沉稳却不失力度的声音在郑林身后传来，叶威整个人似乎都僵住。突然，叶威像回光返照一般，双目圆瞪，拼尽最后的力量伸直五指，努力向有声音的方向摸索，雨水，泥水，血水顺着他的指尖滑落--直到最后，另一只手与他握合。
"苏......静？"叶威不确定问道。
"是我。"
叶威似乎想笑："苏静......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苏微，听好，"苏静的手掌与叶威紧紧交握，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声音沉重地仿佛要坠断喉咙："你给我听好--活着，我命令你，给我活着。"
叶威虚弱得已经无法发出声音，可是从他拼命开合的口型，郑林还是看懂了他想说的话。
他说：哥......对不起。
叶威哭了。
那样的重伤，他都没皱一下眉，可是苏静不过说了一句话，他就哭了。
这场雨出奇得大，尽管救护人员来的很快，可叶威的伤口还是几乎被冲刷得发白，脸色更是惨淡得可怕。车门关上的最后一瞬间，郑林看到的是叶威眼角的水珠，不知道是雨，又或是别的什么。
眼看着救护车远去，地上的血水很快被大雨冲刷干净，不一会儿路面便正常通车，人们匆匆找寻地方避雨。等雨停了，这里又会人来人往，繁华如旧，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郑林怔怔地看着脚下的柏油马路。
血迹可以抹去，可是泪呢？
抹不掉了吧。
苏静还半跪在叶威被抬走的地方，雨水打湿了发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落魄而沮丧，和那日的叶威相像极了。郑林突然觉得心口窒息般的疼，他走过去，拉起苏静，想开口说点什么，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突然，苏静抱住郑林，死死的，仿佛要将郑林揉进身体一般地发狠。他手指扣住郑林腰间的力道让郑林疼的吸气，可郑林却一声都没有出，他只是用同样的拥抱回应着苏静。他可以如此清楚地感觉到苏静在颤抖，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整颗心都在颤抖！苏静，万能的苏静，爱笑的苏静，完美的苏静，胸有成竹的苏静，此时，脆弱如斯的苏静。
郑林原本只是潮湿的衬衫被苏静身上的雨水渗了个透，冰冰凉的刺骨寒意如铁钩锋利的尖端往肉里刺，可是郑林依旧死死地回抱着他。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苏静比任何人都要冷。
"没事的，苏静，叶威会没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
郑林默默闭上眼。
叶威，你要是敢死了，我就真的恨你。

关于祈祷
同一家医院，同一间急诊室。
上一次，郑林在这里为了父亲的事差点杀了叶威，是苏静舍命救了他，这一次呢？叶威躺在里面急救，这一次，谁来救他？
郑林握紧苏静的手，依旧是透心的冰凉，他加重了力道，拖着有些僵硬的苏静进了急救室。
这一次，他来做苏静的依靠。
站在一边，郑林紧张地盯着叶威的身体，生怕一会儿会有个和自己一样的透明魂魄突然坐起来。
手术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医师和护士们依然井井有条地忙碌着。苏静和郑林只能静静地看着手术台边流淌的血水，各种器具相撞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心电屏幕滴滴答答的声音，每一声都撞击着两人的心脉，苏郑二人几乎忘记了呼吸，仿佛松一口气，就会丢掉了叶威的性命。
突然，医师似乎紧张起来，心电图呈现了异常的波动。苏静的指甲几乎扣进了掌心的血肉，郑林按住他的肩膀："苏静，你相信叶威，他会挺过来的，他一定会的！"
不在乎透明的身体被穿透，郑林扑倒在急救台边："叶威！你忘了苏静跟你说了什么吗？坚持住啊！"
叶威几乎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眉头紧皱，嘴唇开合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苏静也凑近他耳边："苏微，我是苏静，我在这里，你答应我，一定要坚持住，替我好好活着，知道吗？"
突然，一阵巨大的痛苦让半昏迷中的叶威突然睁开了眼睛，手臂无目的的挥舞起来。
"压住他！"医师一声令下，两个护士上前死死地将他的肩膀和胳膊按住，以保证手术的正常进行。
"叶威，挺住，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你一定要挺住！"明知道叶威碰触不到他，郑林依然将掌心覆在了叶威被死死压在手术台上的左手。"你能感觉到我，对不对？我在这里，我和苏静都在这里，你不要怕，你不会死的。苏静！你说话呀！"
苏静仿佛被这一声惊回了理智，他看着叶威因挣扎而暴着青筋的手掌，抬手将其包裹在掌心，就像小时候那样，就像每年的夏天在池塘的边上，他将偷跑下去游泳的叶威拉上岸边。
"苏微，我是苏静，我是大哥......"
泪水滴落。
两缕魂魄，就这样一左一右，各自怀揣着心中最虔诚的信念，默默地凝视着急救中的叶威。
这个世界上，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否真的存在奇迹，可是，这一刻，也只有赌上一切去创造。而终于明白的一瞬间，往往也就是奇迹出现的刹那。
渐渐的，叶威的挣扎终于有所平复，眉间的痛苦也有了舒缓的迹象。
"病人情况稳定了！"
护士的提示让苏静和郑林的心几乎跳出胸膛。
半个小时以后，主治医师终于松了口气："送加护病房观察。"
下一秒，苏静和郑林几乎同时坐在地上，对视半晌，却是久久说不出话，然后，紧紧相拥。

好像一场大战。
一路追来，亲眼看见叶威被安置好，一切稳定后，苏静与郑林筋疲力尽地靠坐在加护病房门口。
郑林想来尚觉可笑。
前几天，自己还为杀不了叶威而烦恼不已，如今真的眼睁睁看着叶威与死亡擦肩，自己竟是真切地松了一口气。
也许还有恨，但是，他并非真的想让叶威死，又或者在上次翻车的一瞬，他的怨气已经散发了干净。
也许还有恨吧，只是就算叶威偿了命，他也不会多好过一点。
也许......还是有恨的，但是，毕竟过往的一切，并不全是假。
算了。
其实放下，没有自己想得那么难。
叶威已经得到了报复，这一辈子他心里都不会好过，若不是心有不安，他不会一而再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更不会在听到苏静的声音的瞬间泪流满面。叶威的心里，其实早就后悔了吧，从苏静车祸的那一刻起，叶威就已经后悔了，失去了唯一的哥哥，他比任何人都要痛苦，只是他已经停不下来，于是只有疯狂地挥舞着爪牙，用日益偏激得举动伤害所有人。
叶威的爱的是双面的利刃，伤了别人的同时，自己也被摧毁得奄奄一息。
那么，就此结束吧，连同爱恨，一起放下。
"苏静。"
苏静无声。
"苏......"郑林低头，却发现苏静斜靠在自己肩上的头低垂，不知何时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长长的睫毛垂着，在夕阳的招摇下，打出浓的阴影。不说不笑的他，跟叶威真的很像，只是此刻的苏静脸色极差，整个人看起来疲惫至极。郑林心底一阵酸楚，甚至是......心疼。
其实最难过的，一直都是这个人，连死后都不能解脱的，又何止是自己一个。
算了，让他睡吧。
--他也累坏了。
松了口气，郑林闭目，将头轻轻靠在苏静头上，久久无话。
这混乱的下午总算熬了过来，一放松，郑林也感觉到深深的疲惫，意识渐渐飘渺了起来......

关于失望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一室星光。
郑林揉揉头发，一点点回想白天的事，若非现在自己扔在加护病房守着，可真像是大梦初醒一般。
对了，苏静呢？
郑林坐起身，一件衬衫掉落，是苏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盖在他身上。这家伙......郑林无奈，起身四下张望，应该就在附近才对。
果然，刚站稳，就看见加护病房的玻璃内，苏静正站在叶威床边，默默无言。
郑林刚想走过去，却听苏静轻轻地道："苏微。"
郑林停住脚步。
苏静在床边坐下，一手轻抚过叶威的额头，低沉的语调像怕吵醒了他："我是你哥，我知道你能听见。没事的，你放心，我在。"
叹了口气，苏静继续道："你一定要康复，我们兄弟说好会一起让叶家刮目相看，如今我不在了，你要连我的份一起，还有妈妈的......我在这边没有找到妈妈，她多半是转生去了。"
"苏微，我很内疚。"苏静的眼中透出落寞，"当初妈临走前要我好好照顾你，她那么放心的走，那么信任我，可是我做得真的很不好，忽视了你不说，如今又早别人世，留你一个人承担。很对不起，苏微，我这个哥哥真的不称职，差劲儿透了。"
郑林听见苏静如此深刻的自责，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正要上前，苏静却继续说道："郑林。"
咦？郑林正要应声，却发现苏静似乎并不是在叫他。
"郑林他......也在我这。"苏静似乎十分犹豫，半晌，他才继续道，"叶威，我知道，我知道你对郑林地感情是真的，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
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
有一瞬间，郑林几乎以为自己是在痛了。
那是一种近乎于麻木的痛，仿佛在早已没有知觉的身体上猛敲了一记软肋，说不上刺骨，却也酸楚而清晰。
奇怪，苏静这样说不是很正常吗？原本他接近自己就是为了叶威，他的宝贝弟弟啊。郑林啊郑林，你想什么呢？你--又有什么好难受的？
你不过就是苏静减少内疚的工具！
猛吸了一口气，郑林大步走了过去："苏静！"
苏静被吓了一跳，回头见郑林一副精神百倍的样子，不觉有些怪异："怎么了？"
郑林笑了笑："没事没事。"
苏静终于发现哪里奇怪，郑林竟然套着自己的衣服，大了一号，而且，衬衫套衬衫，不伦不类。他无奈："有没有点美感啊你，我那是借你盖的，说借你穿了吗？"
"我冷，我不还了。"郑林笑得特别灿烂，一副大爷很拽的样子，就真没脱下来的意思。
苏静皱眉："开什么玩笑，你穿得比我还多呢。睡醒了就快还我。"
郑林一下子飘起两米，依旧是嘿嘿地笑："不还，男子汉大丈夫，说不还，就不还！"
"说你胖还喘了是不是？逼着本导师动手是不......"苏静看看郑林，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没了继续闹下去的兴致，他就是觉得郑林有些怪，他好像是在笑，又好像根本没在笑。
"小鬼，你没事吧？"
郑林嘴一撇："呸呸呸！我能有什么事？小心眼，抓不着我就装神弄鬼，还你！"脱了衬衫丢给苏静，郑林一扭头出去了。
苏静委实不解。
这家伙，一觉醒来怎么性情大变啊，没听说鬼还能让鬼上身啊。

医院的林荫道上，郑林无聊地飘着。
最近越发找到做鬼的感觉了，走路都懒得动脚，怪不得小时候都听人讲鬼是没有脚的，其实不是没有，多半是退化了吧。
"小朋友，飘多了会忘记怎么走路呦。"
郑林一怔，回过头，看见一个老人拄着拐杖，和自己一样是半透明的体质。
郑林灵光一闪，对了，这里是医院呀，每天有那么多人被救治，却也有不少人就此辞世，这里会有鬼魂游荡一点也不奇怪。
老人穿着白大褂，带着副眼镜，很有学者的气度，他似乎看透了郑林的想法，只是笑笑："我不是太平间跑出来的冤魂，医院虽然会死很多人，但多半是寿命已尽，安详终老，并没有那么多怨魂的。"
原来如此，郑林抿了抿嘴唇。
老人走近郑林，看了看，叹息："小伙子才多大啊，怎么就想不开自杀了呢。"
是啊，他这个年龄的鬼，不是自杀又是什么，连鬼都能看出来。
郑林无所谓的挥挥手："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啊，死都死了。"
"会在医院徘徊的鬼魂不多啊，是来看什么人吗？"老人似乎对他很有兴趣。
"噢，我来看个朋友。"郑林敷衍过去，"你呢？你是自然死亡吧，在这里干什么？"
老人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最后想回来看看，明天......就要去转世了。"
转世......吗？
老人头发花白，脸上皱纹纵横，很是沧桑，只是他看着医院主楼的眼神，却又透着眷恋。
"你是这家医院的医生？"
"聪明，"老人似乎颇为得意，"我可是心血管疾病的专家，在这家医院呆了二十几年，说是救人无数，也不为过啊。"
"切，不就就是挂号贵两块钱的那种么。"
现在的专家门诊，不就是个牌子而已。
"呵呵，"老人笑了，"你这个年轻人很有意思啊，看起来真不像是会自杀的人。"
郑林冷哼："那你可看错了，我活着的时候可是轻度自闭呢。"
"噢，后来被打开你心门的人背叛啦？"
郑林狠狠地瞪了老人一眼。
老人干笑两声，挥挥手："哎，我也是猜的，自闭的人其实最脆弱，精神上经不住一点打击的。不过你现在看起来不错啊。"
现在吗？
郑林想了想。
自打遇见苏静后，自己什么事都跟那个冤大头说，拿苏静当多拉A梦使唤，似乎真的没什么烦心事是非憋在心里不可了。
呵，闹了半天，生前死后，打开他心门的都是同一个人--虽然动机有那么一点点不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