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南歌化春泥----楼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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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天,苏颜之忙着筹划捉获半妖之事,户部尚书的人选也已公布了下来,苏颜之一瞧见楚卿其那震惊气恼的模样,着实是得意万分。华瑾派去的人已离开到了邺城,消息也早该传到了。苏颜之略一计算时日,料想若是楼兰会来,那也就是这几天了。
一连四五天,苏颜之都未能睡塌实。总觉得不知什么时候,楼兰会忽然出现,就像当日在海中时一样。一想起那次的情景,苏颜之虽气楼兰故意不现身,但又想到楼兰竟就这么一路跟在他身边,这其中的温柔与情意,他怎会不明白。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有把握出此下策,只是心里仍是免不了有些忧患。如若楼兰不来,恐怕此次也只能硬闯上青云山了。
一日夜里,苏颜之刚熄灯入睡,还未睡沉,忽然发现眼前一亮,他睁开眼竟看见桌上的蜡烛又被点燃了。苏颜之一惊,刚一转身就看见楼兰站在床边。楼兰瞧见他肩膀处的伤口,不禁眉头皱起,坐在了床边。
"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颜之佯作惊讶道。
楼兰并未回答,自顾自地撩开了他的衣襟。苏颜之下意识出掌去挡,楼兰猛得拍开他的手,仔细查看了伤口之后才为他拉好衣衫。
"我听到了消息,说你遇刺受伤。我们总算相交一场,当然是想来见你最后一面。"
楼兰忽而一笑,语带遗憾道。
苏颜之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瞪向他道,
"那些乱七八糟的坊间消息你也信?倒不白让你失望。"
苏颜之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早已揪起说不出的疼。他早就习惯了楼兰这样玩笑的口吻,又怎会不明白他的真意。肩膀上那处他自己刺伤的口子,仿佛是又重新裂开般,痛得钻心刺骨。
楼兰也不答话,只是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苏颜之。先前在青云山时,还是扶疏从集市回来后告诉他这个消息。当时,他只觉得心头一震,没了半分知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即便是在当年,他也未曾想过会与这人时时相伴。但一想到若是此生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却也是揪疼良久,一颗心悬在那里,始终无法平静。正因如此,这一次未等扶疏替他铺足了梯子,他便是叮嘱了几句后就离开了青云山。
楼兰目光瞥见苏颜之的枕边隐约藏了什么东西,他微微一笑,迅速地伸手去拿。苏颜之见状,下意识地一脚踹向他,却被他灵巧地闪躲开。
"难怪我觉得眼熟,侯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东西是你送给我的。如今,怎又被你拿回去了?"
楼兰手里拿着的正是当年苏颜之送给他的砚台,只是先前在青云山时被他亲手砸在了地上,如今能保存下来的也只有巴掌大的碎块而已。
楼兰故意拿在手里一边把玩着,一边细细打量苏颜之的神色。只见他人冷着脸,目光狠狠地瞪着自己。楼兰实在觉得有趣,走近他身边便是想要作弄,苏颜之突然一掌打向他胸口,楼兰侧身闪过并未被他得手。反倒是苏颜之因为力道过大,牵动了肩膀的伤口,顿时疼得脸色苍白。
"楼兰公子不是不稀罕吗?你不要的,我拿回来还不行?"
楼兰听到这话,越发握得紧,他笑吟吟地反问道,
"谁说我不要了?"
说罢,楼兰又坐回了床边,苏颜之诧异地看向他,并未再出手。楼兰轻柔地抚过砚台,目光凝视着苏颜之,他道,
"你怎么不问小夏,我是什么时候送给他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夜侯爷说过的话,你说......"
"那些话......"
苏颜之刚想说楼兰确实是妖怪,也的确是骗了他,当日的话,他并未说错。可一抬眼看见楼兰眼中的嘲讽之色,便是怎也说不出口。他想起那夜,楼兰临走之前也是这么看着他,那目光就如同一柄利刃,深深地刺进他的心里。
苏颜之低头不语,半晌,终是叹了口气,平淡道,
"那么久以前的事,如今再提,就不嫌腻吗?"
楼兰闻言,不禁轻笑道,
"好,既然侯爷说不提旧事那就不提了。"
楼兰笑吟吟地扫视了床塌一圈,低声浅语道,
"那我们就来说说当下的事,这三更半夜的,侯爷可得借我半张床睡。"
苏颜之一愣,目光直视着楼兰,抿唇而不答。片刻之后,他往里头移了些位置,掀开了被褥。楼兰见状,不由地扬唇一笑。他脱去外袍躺进了被子里,把那手里的砚台又放回到了原处。楼兰整个人就这样舒展着,苏颜之稍微一动,便能碰到他的身体。楼兰的体温本几略低于常人,此时又更加凉了几分。苏颜之心头一颤,忽然想到如今已是秋末,楼兰连夜赶来难免吹了不少冷风。
"堂堂长信侯的床塌,果然非寻常人家可比。不过,不知道这上面睡过多少人?"
苏颜之一转头就看见楼兰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闻言不禁心头一颤,隐隐生出几分别样的滋味来,可偏偏说话的语气仍是冷冰冰的样子。
"我府里还会缺房间给人睡吗?"
楼兰听到这话,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抚过苏颜之的脸颊。先前一路赶来,他确实是心中担忧万分,直到如今触碰那人时,熟悉的温度令他真正安下了心。想到这里,他不由地笑意更浓,细语轻柔道,
"颜之啊颜之,你还真是让我欢喜。"

18
翌日一早,苏颜之刚一醒来时,下意识地就去看楼兰,瞧见他仍睡在自己身边,这才安下了心又重新躺了下去。楼兰生性警觉,极易惊醒,苏颜之只不过坐起来了那么一会儿,他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此时外头已是日照高头,楼兰揉了揉眼睛,眯缝着眼眸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声音懒散道,
"时候不早了吧。"
苏颜之一惊,皱眉问道,
"你要走?"
楼兰浅浅一笑,指腹划过他的脸颊,似是打趣道,
"怎么侯府还要把客人赶出去自己找吃的?"
苏颜之闻言,抿唇而不语,只是这么看着他而已。他恰巧碰到枕头的时候,忽然摸到有个小玉瓶,正放在砚台的旁边。苏颜之拿在手里,不禁好奇地打量一番,他问道,
"这是什么?"
楼兰扬唇一笑,目光扫了那瓶子一眼,平淡如常道,
"无论是放在茶水里,还是触碰到肌肤,都能一下子毙命。"
苏颜之一愣,他诧异道,
"为什么要给我这东西?"
楼兰嘴角含笑,语带戏谑道,
"我还不想三两天就赶来一次,见侯爷你的最后一面。"
此话一出,苏颜之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问道,
"既然这么厉害,那一定很珍贵。"
"夺魂草百年才能长那么一株,统共不过制成两瓶,你说珍贵不珍贵?"
苏颜之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问道,
"这药对武功再高的人都有用?"
楼兰微微一笑,点头回答道
"别说是武功高强的寻常人,即便是上次那虎妖,也至少能令他一时无力,动弹不得。"
苏颜之闻言,不由地握紧了玉瓶,喃喃低语道,
"真有这么厉害的毒......"
楼兰笑吟吟地坐起了身,回答道,
"若不是这么厉害的东西,那虎妖也不会一再来问我讨夺魂草。"
苏颜之也不再多问,细心收好之后,便与楼兰一同起身下了床。
等他们两人梳洗过后,已是到了正午。午膳之后,苏颜之便去了书房处理公务,楼兰也不跟着,自个儿在院子里闲逛。华瑾一进书房,便问苏颜之是否需要派人盯着,苏颜之生怕楼兰疑心,便答说无妨。他仔细盘算过此次行程之后,便派华瑾带领一批人马立即前往青云山。
当天夜里,华瑾就领命出发,大批人马本就留守在城外,对于侯府来说也不过是少了一个侍从而已,并未引起任何人的留意。
之后几天,楼兰也未提何时离开,每日除了在府里闲逛外,便只是待在屋里歇息。苏颜之也不另为他安排房间,随他夜夜宿在自己这里。几日来安宁平和的生活,除了楼兰不时的调侃作弄外,倒也温馨惬意得很。苏颜之不禁心生动容,他暗想道,若真是如此过下去倒也不错。
夜里刚吃过了晚膳,侯府总管忽然来报,说是宁王庄子谦前来拜访。苏颜之料想定是庄子谦闲来无事找他打发时间,便让总管请他到大堂去。饭后,苏颜之等楼兰走开了,这才转身往大堂走去。
一走进门,苏颜之便看到庄子谦笑吟吟地坐在那儿细细品味着茶,他微微一笑,坐在了旁边的位置。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我可是闲功夫陪你去寻花问柳。"
庄子谦把杯子搁在一边,语带玩笑道,
"你哪还用得着寻花问柳,自个儿府里不就住了个美人?"
苏颜之眉头微皱,惊问道,
"你怎么知道?"
庄子谦一愣,随即大笑道,
"还真被我说中了?我就是看你这几天整日闷在府里连个门都不出,随口猜猜而已。"
两人又谈笑了几句,庄子谦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问道,
"对了,我听说华瑾已经带人前往青云山了?"
苏颜之倒不意外他会问起这个,点头回答道,
"两天前就去了,若这事能成,还得好好谢谢无期大师。"
庄子谦扬唇一笑,把玩着手里的空杯子,调侃道,
"这事真要成,别说是让皇兄大为高兴,京里的王孙大臣,哪个不来问你讨美人?"
话说到这份上,苏颜之也不自谦,他笑道,
"你放心,事成之后我第一个让你挑,如何?"
庄子谦笑了笑,把杯子放在了一边,目光瞥了一眼苏颜之的左肩,他说道,
"这可是你说的,可得记好了。不过说起来,若是这事不成,那你这一刀也白刺了。"
忽然,只听见大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来人披着一身深紫色长袍,手里端了个碗,隐隐散发着一股药香。那人背对着屋外月色而立,恰巧看不清他容貌,只觉得他身形修长,姿态优雅。
"楼兰,你怎么......"
苏颜之下意识地站起身,支吾着说。
楼兰扬唇一笑,神色中毫不掩饰嘲讽之意,他上前几步,端着药凑近在苏颜之面前。
"既然侯爷的伤是自己折腾出来的,那也不需要在下替你照料。"
说罢,只听见"砰"的一声,整碗药砸了个粉碎,汤汁四溅,地上沾满了残渣。
苏颜之一惊,只觉得心里头揪疼不已,这几日来的温情就如碗一样被砸得支离破碎。一个时辰之前,楼兰还坐在他身边说笑谈乐,此时却是冷眼相待,满是讽刺之意。苏颜之心里头虽难受,但一想到只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楼兰对待自己的态度不但是打回了原形,更是比从前还要差,顿时心生气恼。他强压着情绪,神色如常道,
"我不过是奉命行事,实属无奈,身为天朝臣子,为皇上效劳也是应当。"
楼兰冷冷一笑,语带嘲讽道,
"这么说,皇帝也命你刺伤自己,放出假消息把我引来?"
苏颜之一愣,抿唇不答,过了半天,他才说道,
"当年你也骗过我,不过是两清罢了。"
楼兰闻言,目光一凝,嗤笑道,
"好个两清,侯爷这帐算得真好。"
整个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惟独门外冷风吹得树叶瑟瑟作响,平白添了几分阴沉。庄子谦又为自己倒了杯茶,细品慢饮,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这场戏。
楼兰忽然上前几步,苏颜之也不退闪,高昂着头直视着他。楼兰负手而立,挑眉冷笑,佯作恭敬道,
"从京城到邺城,再怎么赶路也要五六天的功夫。既然华瑾带了大队人马,定然不会那么快赶到。劳烦侯爷传一道口讯,请他们立刻止步。"
楼兰嘴角微扬,脸上仍是带着笑,目光却是锐利如剑,直刺入苏颜之的心里,令他又是揪心又是气恼。
苏颜之冷哼一声,讥笑道,
"楼兰公子,你还真以为我侯府养了一堆鸽子来传信,还是你觉得我随便派个人送封信,华瑾就会相信?"
楼兰眯缝着眼眸,微微一笑,懒懒地说道,
"是吗?既然如此,只能请侯爷亲自跟着我走一趟了。"
苏颜之神色冷峻,他道,
"如果我偏偏不跟你去呢?"
楼兰笑着一把握住苏颜之的肩膀,不着声色地便令他动弹不得。苏颜之一惊,冷眼怒视,那人却是一副得意的模样,只是语气里却是透着阴冷。
"侯爷的命可比我们这等半妖珍贵得多了。"
苏颜之闻言,恨得咬牙切齿,但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是半点都是无法动弹。半晌,他冷哼一声,对着庄子谦道,
"劳烦王爷替我叫总管准备两匹骏马。"
说罢,他目光直视着楼兰,嘴角微扬,似是嘲讽道,
"公子总得让我回房收拾几件衣服吧,哪怕不说长路漫漫,即便是死,小侯也想死得干净清爽些。"
楼兰闻言,瞥眼看向庄子谦,他道,
"一匹马就够了。"
庄子谦也不忌讳,扬唇一笑,便起身往外头去。刚走到楼兰身后时,他恰巧看见那人掌心紧握,指尖深陷在肉里,划破皮肤,隐隐渗着血迹。

19
两个人马不停蹄地接连赶了三天路,这才算是到了邺城。一路上彼此都鲜少开口,即便是从前调侃作弄的话,楼兰也不再多说半句。苏颜之看在眼里,自然是觉得憋闷难受,但更多的却是气愤和不悦。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半妖的身份总是把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温情又重新打破,就如同是一道鸿沟,谁也跨不到对面。
刚进城门,楼兰便欲直奔青云山,苏颜之却道,
"拐个弯找间客栈也用不了多少时候,何况,也好打听打听近日是否有动静。"
楼兰闻言也不作答,马鞭一抽,加紧赶往最邻近的客栈去。刚把东西搁好,他就叫来了个小二打听,一问才知道华瑾的人马在昨日傍晚已离开了邺城。楼兰一惊,冷眼瞪向苏颜之,也不多说,径直就往外头去。苏颜之心头一沉,便也跟了上去。两人一路纵马急驰,不多久就赶到了青云山。
青云山本就四季如冬,一眼望去,只见山坡上一片茫茫白雪。从山脚下起,树木花草被强硬地砍伐出了一条道路。一直到山坡上时,更是被烧成了灰烬。整个山里没有一丝动静,安宁得令人感到不真切。沿路可见血迹斑斑,沾染在白色的积雪上尤其扎眼。楼兰心头一震,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禁颤抖。他仿佛是已忘记了苏颜之的存在,自顾自地往纵身一跃就往山上飞去。苏颜之就算是用轻功赶去,也实在无法追得上他。
整个山头皆是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偶有几具尸体躺在地上,身上已积了一层厚厚的霜。苏颜之见状,也着实一惊,他一想到楼兰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就不免心头焦急。待到苏颜之追上楼兰时,那人已安稳地站在树林里。四周原本的树木早已被烧成了灰烬,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废墟而已。
"一共死了五个人,身上都有挣扎和打斗的伤痕。不过,对侯爷来说,只是五具尸体而已吧。"
楼兰并不转身看苏颜之,他声音冷淡,语带讽刺道。
苏颜之一时无言,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看着楼兰蹲下身,温柔地抚过那双仍睁着的眼眸,手掌轻颤,仿佛是在强压着内心的起伏。苏颜之确实没想到竟会发生如此惨烈的情况,料想应是那些半妖挣扎反抗,这才引来了一场惨斗。然而,即便是如此,苏颜之心中也并未觉得触动,只是想着如何才能让楼兰不迁怒于自己。
楼兰此时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曾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这片土地如今却犹如废墟一般,族人的鲜血如同一柄利刃,深刺入他的心中,一刀刀地割肉钻骨,令他痛得几近麻木。他守护了那么多年的地方,竟就这样在他面前被摧毁至此,更何况这一切的源头正是因为他和苏颜之。若非他为了苏颜之赶去京城,外敌如何能闯进山中。楼兰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当日的情形,族人奋力反抗,却被大批人马逼得全无退路,一刀一剑直直地贯穿身体,鲜血四溅。死去之人尚且留不得全尸,被捉获的人又会是伤重何此。当初他临下山前,还曾答应小夏和扶疏回来之后要带他们好好地下山游玩一番,可如今他们又在什么地方。楼兰感觉到自己体内气息凌乱,近乎于窒息的痛楚令无法控制心中的涌动。身体如撕裂般的疼,却是使不出半分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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