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就越发的伤心起来,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顿时又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可是她哭的时候却又不敢放肆的哭,害怕自己的情绪一不小心就会刺伤蠃蚌,捂着嘴巴拼命忍耐的模样看起来就更可怜了。
“对不起,”从没有哄过女人的蠃蚌显得很是不知所措,他只好握住了媛姬的双手,尽量无比诚恳的望着她,笨拙的问道:“……怎么样,媛姬才能再信我一次?”
媛姬便抬眼望向了他,好像在评估他说这话究竟是不是真心的。
蠃蚌白皙俊秀的面容上满是不知所措,他因为她的眼泪焦虑的皱着眉头,丝毫不见战斗时冷若冰霜,手握薙刀犹如战神降世般的凛然风姿,却让媛姬忍不住的觉得……真的好可爱。
她泪眼汪汪的看着他,看着他,脸上却突然浮现出一种隐忍的痛苦的神色。媛姬低下了头去,双手忍不住拽紧了他的衣服,她沉默了好半晌,才像是终于无法忍耐了的说道:“我听说……亲吻一个人是喜欢一个人的证明,”她仰起头仿佛豁出去了般的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上还凝结着湿漉漉的泪珠,“除非主人你亲我一下!”
蠃蚌的手顿时一抖,差点没把她摔到地上去。
祸津神惊的脑袋都空白了好半晌,才艰难的拒绝了这个要求:“……除了这个。”
媛姬便不说话了,她安静的望着他,眼中慢慢的又盈满了泪水,可是她什么都不说站起身来转身就要走的反应,反而比任何话杀伤力都大。
蠃蚌顿时抓住了她的手,败下阵来,“……一下。”他狼狈不堪的看着她说道,“……就一下。”
媛姬立刻忍耐不住的露出了胜利般的笑容,尽管她想要让自己不要那么高兴,却还是无法遏制的抿着嘴巴,眉眼之间都满是笑意的转过了身来,又是忐忑,又是期待的望着蠃蚌在她面前站直了身体。
祸津神顿了顿,才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在她的额头无比慎重的印下一吻,就像是不敢玷污一般,轻轻一触就很快的离开了。
但他放开手后,媛姬虽然明显的高兴了起来,却还是得寸进尺起来,缠着他不满的耍赖撒娇,“啊,为什么是额头啦!感觉好勉强!主人你根本就不想亲我嘛!!”
“亲额头为什么要遮眼睛啦!!我不要啦,这不算!”
但狼狈不堪的涨红了脸的祸津神不管再怎么被缠着,却也不肯让步了,“好了!够了!”
栉姬看得出来,失去了记忆的媛姬有多么的依赖和恋慕着蠃蚌,而这种感情,是蠃蚌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的。
两颗彼此相互恋慕的心,世间的任何一切,都无法阻止它们靠近。
只是他们都明白,神祇和神器之间的恋情,注定是一个悲剧,谁也没有说破,但是他们都懂——更何况,媛姬只考虑神祇和神器的关系,蠃蚌却还要想得更多。
终于有一次,当蠃蚌不在附近的时候,栉姬走到了媛姬的身边。
“你……喜欢主人吗?”沉静的女子十分直接的问道。
而媛姬看着她,同样直率而肯定的回答了她的问题,“喜欢!”
她笑得那么明艳,几乎让人觉得她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正确的事情。
“……为什么呢?”栉姬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问出了这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傻的问题。
果然,媛姬的回答又天真,却又理所当然,“为什么……因为我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主人呀,而且主人长得又好看又很温柔,还那么强大!”
她说的理由听起来那么简单,甚至简单的有些肤浅,可是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又能有多么复杂?一个微笑,一个姿势,有时候甚至只是一个眼神就够了。
喜欢上一个人本来就是一件非常简单,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的事情,更何况神器对于神祇的依赖和仰慕,本来就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媛姬和蠃蚌的情况,却比较特殊。
然而栉姬看着媛姬一脸只有恋爱中的女人,才会有的神色跟她说,“我感觉主人也是喜欢我的。”,却什么都不能说。
“你要小心一些。”最终,她也只好这么告诉她,“……神器如果动了妄念,是会刺伤主人的。”
而你……
栉姬明白蠃蚌有多么的宠爱和纵容她,说不定即使自己被刺伤了,也不愿意告诉媛姬,让她委屈自己收敛情绪。
虽然媛姬自己也有注意这一点,可是……
媛姬却有些惊讶的望了她一眼,然后突然沉默了下去。
栉姬有些莫名的站在一边站了一会儿,才听见媛姬有些低落的开口道,“神祇和神器……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吧?栉姬?”
栉姬没有回答,媛姬便自己说了下去,“……从没有,听过神祇和神器相爱的事情呢……而且……如果真的在一起了,神器……反正,我是绝对不可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的,那样所诞生的妄念,绝对是会令自己侍奉的神祇染上安无,甚至堕落成妖怪的吧……”
“这种事情,我当然都明白啊。”媛姬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露出了有些痛苦的表情,“可是……感情这种事情,要是能够自己控制就好了……我就是喜欢主人,好喜欢他,每天每天,都要比之前更喜欢他……就算我拼命的压制这份感情,却还是忍不住的感觉悲伤和痛苦。”
说着,她有些悲伤的望向了栉姬,“我……会刺伤主人吗?因为我这么喜欢他,反而会伤害到他……?”
望着那张无比美丽的面容,栉姬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说出话来,最终,她伸手将这个她视为妹妹的女孩抱入了怀中,“……这不是你的错。”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不是错误的事情……可是……
“可是……我们是啊。”
媛姬的声音便从栉姬的胸前闷闷的传了出来,“……真讨厌……当,真讨厌……连喜欢一个人,都不行……”
然而正因为恋慕这种情绪,就连神祇都无法控制,所以,就算媛姬努力克制,但蠃蚌却仍然不可避免被刺伤了。
一些人类可以轻而易举可以肆意做到的事情,死去的人却再也无法碰触了,生者的世界,已经不再属于她们。
然而她们作为神器,却也无法就此轮回转世,她们存在于此世与彼世的夹缝之中,不得不小心翼翼,不得不隐忍克制。
行走在世间,却没有人能够见到你,听到你,仿佛你并不存在的感觉。
不可妄念,不可妄动,绝不可逾越的时时刻刻的提心吊胆,兢兢战战的感觉。
栉姬还可以忍受,但是媛姬却不行。
她的心中藏着一团火焰,即使是她自己都无法控制。
即使最终会燃成灰烬,也必要轰轰烈烈的肆意燃烧一次。
尤其是……她还喜欢上了自己侍奉的神祇。
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对于普通人来说,明明是最幸福不过的一件事情,可是,对于神器和神祇来说,靠的近是煎熬,靠的远是痛苦。
两情相悦是痛苦,一厢情愿依然痛苦。
接触是痛苦,不接触也是痛苦。
甚至看着他,听到他的声音,都感到无比的痛苦。
即使媛姬努力的压制,可是她越是压制,越是痛苦,就越是无法控制自己。
“这样下去……”
栉姬望着在光着身体,在神社中不停的舀水冲洗着身体上的安无的蠃蚌,咬住了嘴唇。
媛姬沉默的站在她的身边,过了好半晌,才压抑着胸口那焦灼不已的情绪,低低的说道:“……要,进行拔楔吗……”
栉姬还从没遇到过,甚至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明明神器已经被污染,神祇也明白为什么会被刺伤,可是,却谁也不愿意说出来。
栉姬顿了顿,才委婉的询问道:“你身上……已经……长出来了吗?”
听到她的问话,媛姬脸色苍白的捂住了自己的手臂,似乎想起了什么极为恶心的东西,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栉姬却明白了,她的心顿时一沉。
媛姬就转移了话题:“……拔楔是没有用的,你知道的。”
栉姬望着她,只听见媛姬低低的说道,“……我根本,就没有办法诚心的忏悔自己的错误。”
“我根本就不认为我喜欢上主人是错误的事情……我也不认为,我对主人心生妄念,是错误的事情——对于喜欢的人有妄念究竟有什么错!?”媛姬捂住自己手臂的手忍不住加大了力气,“为什么因为这种事情就要降下惩罚!?喜欢上一个人到底有什么错!?只是因为我是神器吗?!因为神器,所以喜欢上谁就是罪恶的事情吗!?”
听见她充满愤懑和委屈的话语,栉姬连忙打断了她,“媛姬!!”
可是不用她说,媛姬也知道……她刚才,一定又刺伤主人了,而且,心中的黑暗又一步的增多了。
“……只有一个办法了。”媛姬咬了咬牙,轻轻的说道,“……让主人……解放我吧。”
然而两个选择——放逐刺伤神祇的神器,和进行拔楔,栉姬明白蠃蚌哪一个都不会选。
“放逐你……然后,就这么让你堕落成妖怪吗?”栉姬垂下了眼眸。
拔楔需要神器发自内心的承认错误并发誓反省,就像媛姬无法认为喜欢上一个人是错误一样,蠃蚌……也根本就不可能接受,媛姬承认喜欢上他,是错误的事情。即使因为媛姬的妄念而被刺伤,但一想到那是因为她心中忍耐着对他的喜欢,即使感到痛苦,蠃蚌也十分开心。
而至于放逐媛姬……
栉姬悲伤的说道:“你明知道,主人宁愿忍耐安无,也不会愿意解放你的啊。”
听起来,他们似乎已经没有选择了。
而那个女孩,就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头戴白色的天冠,身穿白色的和服,黑色的短发,白皙的肌肤,五官秀丽,然而眼神里却充满了恶意。
蠃蚌几乎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就将栉姬召唤到了自己的手中,将媛姬护在了身后,“……螭。”
他警戒的叫出了这个少女的名字。
“我听说了哦,蠃蚌,”螭抬起白色的袖子,挡住了自己的嘴巴,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望向了蠃蚌身后,有些茫然的媛姬,“据说有一位祸津神,和自己的神器相恋了。真恶心呢,蠃蚌。”
“你应该没有忘记,你曾经称呼她为什么吧?”她带着微微的笑意,语气轻柔,蠃蚌的脸色却在一瞬间变得十分苍白,让媛姬有些不安的拽住了他的袖子,“主人……你还好吗?”
看着这一幕,螭似乎觉得十分愤怒,又十分可笑,“她始终是要回到父亲大人身边去的。”她说,“你应该明白,母亲大人是个多么任性骄纵,*有多么多的人才对,你已经被刺伤的快要站都站不稳了吧?蠃蚌?再不放手的话——她也将堕落为妖怪的。母亲大人有多么的讨厌妖怪……”螭的眼眸沉了沉,“你也是知道的。”
“所以说,解放她吧。”少女冷淡的说道,“这对于你和她来说,都是件好事。”
25、第二十五章
蠃蚌却怎么可能就此让步,“……这是我跟媛姬之间的事情。”
但螭却歪了歪头,轻轻的重复了一遍,“媛姬?”
她明明只是重复了一遍媛姬的名字,却已经像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你,叫她媛姬?”
媛姬皱着眉头瞪着她,似乎完全没有将她之前所说的话语放在心上——因为她明白,这个少女是敌人,不管怎样,她只要信任着自己的主人就够了,因此,她毫不动摇,也绝不顺着敌人的话语深思。
蠃蚌冷冷的看着螭,横刀于前,“……我不想跟你战斗,螭。”
螭微微笑了笑,“可是? 蚁搿!彼男θ葑布词牛布溆止橛诹宋薇鹊睦淠澳愦痈盖状笕耍游液鸵苟飞肀撸雷吡四盖状笕耍揖换嵩履恪!?br /> “可是……”她拉长了声音,顿了顿,“我现在并不需要和你战斗,再过几天,你大概就要连刀都握不住了吧。”
蠃蚌抿紧了嘴唇,并不答话,可是谁都知道,这个女孩说的是实话。
“那个时候,我会再来的。”螭轻轻的说完,就如她来时一般,轻巧安静的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蠃蚌被安无侵蚀的越来越严重,然而媛姬的情绪无论是担忧还是焦虑,都已经开始失控,她哭着握着蠃蚌的手,请求他将她放逐。
但从来都十分沉稳镇静的蠃蚌,却在重病之中,像个孩子一样固执的拒绝了她的要求,“我不要!放逐你这件事情,只有这件事情,绝对不要!”
“可是,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就算死……”蠃蚌握着她的手,往常总是媛姬黏着蠃蚌不放,而现在,他们的位置却像是对调了一般,变成了蠃蚌对她充满了依赖,“就算死……我也不想让你离开我。”
他们没有藏多久,就被螭找到了。
——如果追击他们的是妖怪,那么或许还可以躲避在神社之中,然而——追杀他们的,却是另一位神祇。
另一位祸津神。
他柔顺的黑发在脑后扎起一束马尾,俊秀的五官中,那对冰蓝色的眼睛分外美丽,里面那种漠视一切的懵懂和纯净,让那蓝色更加绚丽了起来。
媛姬失去了记忆,所以她忘记了不久之前,这个名叫夜卜的祸津神,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模样,而此刻,他却已经长成了一位挺拔修长的少年。
——他的愿力大大的增强了。
而根据祸津神的神职来说——他杀的人,已经非常多了。
就如螭所说的,不过几日,蠃蚌就已经连薙刀都无法握住了,栉姬对于蠃蚌极为忠诚,她沉默无言的在他的手中,誓死为他挥舞到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
螭跟在夜卜的身后,随着黑发的祸津神,慢慢走向了吃力的不得不依靠手中的薙刀,才能站立起来的蠃蚌。
媛姬就站在他的后面,如同往常无数次的那样,被他护在身后。
但这一次,她没有乖乖的躲起来——她拽住了蠃蚌的衣袖,在他即将踏上战场的时候。
“我不想这样……”
蠃蚌有些惊讶的回头望去的时候,媛姬含着眼泪望着他,“我不想你消失。”
“解放我吧,蠃蚌,”她祈求的望着他:“求求你,活下去。”
蠃蚌抿紧了嘴唇,长久的沉默的凝视着她。
看着这一幕,螭歪了歪头,她抬起袖子,轻轻的笑了起来,“她总是这样,对不对?”
蠃蚌没有理她,但螭却毫不在意的继续说了下去,“总是……在需要她的时候离开,总是在,以为能够永远在一起的时候,先一步转身背叛。”
“你愿意为她而死,可是她却好像并不想……跟你死在一起呢。”
螭微笑着说道,“你还不明白吗?蠃蚌?这个女人……我们的母亲大人,就是这样的人啊。”
媛姬不知道她说的母亲大人是指什么,她只知道,神器犯下的错误,会刺伤神祇,致使神祇染上安无,安无一旦扩散太多,就可能会导致神祇堕落成妖怪,或者死亡。
而神器自己,也会被黑暗所污染,要么进行拔楔进行净化,要么直接被放逐。
但拔楔需要三位神器进行这个仪式,而且十分危险,稍有不慎,甚至连进行拔楔的三位都会被污染。而如果不能进行无比痛苦的拔楔,诚心忏悔自己的错误,直接被放逐的器,最大的可能,就是沦落为妖怪。
可是只要释放了媛姬——蠃蚌是可以恢复的。
媛姬不是不明白蠃蚌的想法——他想要永远跟她在一起,不要分开——
而没有什么是比一起死亡,更亲密的契约了。
或许对他来说,他更想在此刻为她战死,所以螭说,她背叛了他。
背叛了他的意愿。
“我会活下去的。”媛姬依恋的拉起了蠃蚌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她闭上眼睛温存的蹭了蹭,然后泪眼朦胧的抬起眼来望向了他,“我也想要你能活下去……我想要我们有一天,还能够在一起。”
“所以……求求你,蠃蚌。”
“是吗?”但螭却用一种天真无邪的轻柔语气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望着媛姬,带着微微的笑意说道:“其实,就算他不解放你,也是无所谓的啊。”
“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对吧?只要接受夜卜给你的名字的话——也能够做到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