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媛媛微微一怔,她敏锐的察觉到了麻仓叶王这句话后所透露出的某种信息,因此歪了歪头,玩笑般的问道,“哪一个规则?结缘的那一个,还是恋人的那一个?”
麻仓叶王扬了扬眉毛,伸手轻轻揭开了她的面具,“结缘的那一个。”
此时神轿终于行到了他们的身边,人群中的欢呼喧嚣声如海浪一般越来越大,但骆媛媛还是听清了他的话语。
“女神大人,保佑我遇到一位好女人吧。”
骆媛媛看着他一本正经着胡说八道的样子,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嗯,保佑你。”但她看着他,突然笑着说道,“可是,对神祇许愿的话,不是应该要献上祭品的吗?虽然我跟麻仓大人你很熟,不过规矩不能破的哦。”
麻仓叶王看着她,也露出了笑容,“那么女神大人想要什么呢?”
在他们说着话的时候,原本还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神轿慢慢的接近了,在长长的随从后面,白色长发的祸津神不紧不慢的跟在人群里,远远的看着神车上舞蹈的少女,眼神却分明透过她,怔怔的寻找着另一个人的身影——虽然他知道那个人在京都,却始终无法朝着那个方向迈出一步。
但突然他发现了什么,而停住了脚步——在街边的树影之下,那熟悉的身影仿佛幻觉一般站在那里,笑语嫣然,“嗯……因为今天是我的祭典,所以在祭典结束之前,你得任我差遣,怎么样?”
在听清了她的话语之后,蠃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身前还站着一位陌生的男人,她正在和他说话。
当蠃蚌的视线停留的时间太过长久的时候,骆媛媛终于有所察觉的望了过来,当她看见蠃蚌的那一瞬间,她先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然后便露出了极为惊喜的笑容,朝着他用力挥了挥手,她身前的那个男人跟着转头望了过来,神色微微一动,似乎看出了他是祸津神。
但骆媛媛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看见蠃蚌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她便自己跑了过去。她本来就是想回来看看能不能见到这些故人,此时遇见蠃蚌,简直高兴的不行,“蠃蚌!你怎么在这?”
“我……”
但没等他说完,骆媛媛便笑着打断了他,“你是来见我的吗?”
蠃蚌望着她,胸口之中翻涌着无数复杂微妙的情绪,因此那声“嗯”,简直像是从喉咙深处极为艰难的挤出来的一样。
骆媛媛发现了这一点,她望着他的眼睛,温柔了眉眼,“我现在暂时住在京都,之前……死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有愿力慢慢的把我转化成神祇了,有一位叫做毘沙门的女神收留我,我一直都呆在她的神国里,所以都没有来找你。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吧?”她转头发现麻仓叶王已经跟了过来,正站在她的身后,便介绍了起来:“这就是和我定下了契约的阴阳师,叫做麻仓叶王,他很厉害的!这是蠃蚌,也是神祇,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一直保护着我,非常温柔和可靠。”
说到这里,骆媛媛又转过头去看了蠃蚌一眼,眉眼弯弯,“——而且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而随着相互结对的人们一起跟着神轿朝着神社蜂拥而去,等待最后的缘结结果,在神轿的起点也是终点——神社之中,正和桔梗一起等着神轿归来的半妖突然抬起了头来,望向了一个方向,“……杀生丸的气味。”
桔梗微微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她身为能够通灵的巫女,自然能够从妖怪间得知杀生丸去了冥界,因此他错过了媛姬已经成了神祇,并与京都的阴阳师麻仓叶王建立了契约的消息,她和犬夜叉曾经试图寻找他并告诉他这件事情,但在骆媛媛死后,杀生丸的行踪就实在是太过于诡迷不定,连犬夜叉的鼻子都难以追踪到他的气息,桔梗和犬夜叉最后也只好返回神社,因此对于这位甚至都不知道今天会有缘结祭的大妖突然造访的事情,桔梗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他也从冥界回来不少时日了,或许在妖怪间已经听说了关于媛姬的事情,所以过来看看?
事实上,杀生丸在骆媛媛死后就去了冥界,从冥界出来后就一直是红着眼杀杀杀的模式,根本就不关心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不过是麻木的杀着杀着,就突然想来看看她曾经存在过的地方。
不是作为伪装的相乐,而是作为真正的自己——媛姬所存在过的地方——同时也是她最后逝去的地方。
然后,他在城主府看见了夜卜。
那个黑发少年模样的祸津神正站在骆媛媛曾经住过的楼阁之上。那时候她时常在这里眺望着不远处,从神社里冒出了树冠的神树,那时候他还没有长大,一副小孩子的模样,被她抱在怀里,她喜欢看远处的山峦随着季节的变化变换着颜色,也喜欢看漫天的云彩每天不同的形态,夜卜回忆着那时候的所有事情,一时出神,差点就没躲过自半空之中突然闪现的一道鞭影。
那鞭影泛着盈盈绿光,显示出它蕴含着某种可怕的剧毒。
夜卜下意识的就要去拔腰间的神器,却猝不及防摸了个空,他的神器——绯器此刻并不在身边。
螭最近常常一个人离开他的身边,失去了武器的神最好不要乱跑,但他却瞅准了这个机会,抱着侥幸心理瞒着螭来参加骆媛媛的缘结祭典——他以为有桔梗和犬夜叉坐镇,城中应当会非常安全,不会有其他妖怪出现才对,谁知道运气这么糟糕,居然碰上了杀生丸!
他当然知道杀生丸有多强大,对他又有多么的杀意浓重——他知道是他杀了她。
夜卜狼狈的在地上打了个滚,朝着街上逃去。
49、第四十九章
夜卜觉得自己今天绝对死定了。
就算有绯器在手,他现在对上杀生丸也不敢说能把他斩于剑下,更何可如今他手无寸铁,根本无法正面对抗,只能狼狈的到处逃窜。但犬妖的鼻子何其敏锐,如果不能拉长距离然后掩盖气息,根本无法甩掉犬妖的追踪,但此刻别说拉长距离了然后掩盖气息了,杀生丸在身后紧追不舍,夜卜觉得自己只要稍一停顿,或许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原本可以去最近的神社向其他的神祇求助,虽然他是祸津神,但在对待妖怪的时候,神祇起码还是同一阵线的,但这座城池位于海边,又颇为隐僻,最近的神社只有骆媛媛的缘结神社——夜卜怎么可能去向骆媛媛求助?
在他杀了她两次之后?在他斩断了她和杀生丸的缘分之后?
他甚至都希望骆媛媛和杀生丸永远都不要再见面。
神祇也有力竭的时候,当终于夜卜好不容易才利用自己比杀生丸更熟悉地形的优势,气喘吁吁的绕了好大一圈从一所民屋后翻墙而出,稍微遮挡住了自己的踪迹和拉开了一些距离之后,他就知道这样下去被杀生丸追上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还不想死。
像他这样无法换代的神祇,一旦死去,就是真的彻底湮灭了。
但是……谁又会来救他?
父亲大人不知所踪……螭也不在身边,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还有谁会站在他这一边,会来救他……?
……原本应该还有一个人的——还有一个人的。
可是他亲手杀了她——尽管一次比一次痛苦,但他还是杀了她两次。
有时候夜卜觉得她太简直太傻了,明明看起来那么机灵和聪明的一个人,明明已经被他杀过一次了,可是当她第二次回到人世的时候,却仍然那样的信任他,甚至比对父亲,比对螭更信任他。
她那样轻易的就原谅了他,对他就像是从前那样好……然而更讽刺的是,他居然是将长刀再次刺入她的心脏之后,在骆媛媛转过脸来发现是他的时候,夜卜才从她那样不可置信和备受伤害的神色中,发现了她对于他是多么的毫不设防和心无芥蒂。
不管怎么说她已经死在他手下一次了,却还是如此天真,明明是这样愚蠢的行为,却让夜卜在事后几乎不敢回忆那段场景,不敢再去面对那样震惊和愕然的眼神,他极力遗忘极力避免,绝口不提,把它死死压在心底,只要稍一想起,就仿佛心里空了一个大洞,虚无的连他自己都会被吞噬进去一样。
那种感觉告诉他,虽然父亲大人的命令只需要遵守,不需要判断对错,但他一定做错了什么事了。
他杀死了她。
而这件事情,一定是错的。
从诞生起就一直听从父亲命令,为了得到父亲的称赞而一直忠诚努力的执行任务的夜卜,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觉得执行父亲大人的命令是一件错误的事情,他也从没想过,明明像以往那样服从了父亲大人的命令,却会这样的压抑和痛苦。
明明只不过是杀人而已啊……
他杀过那么多人,她又有什么不同呢?
夜卜想不明白,但心底却自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她当然是不同的!
要是早知道今天会死的话,来这里之前,就该去京都见见她才对……
不过,这一次的话,她大概再也不会原谅他了吧?
“不是吧……”
夜卜才刚刚这么想完,就突然听到了一声颇有些惊愕,而又极为复杂微妙的叹息声,“……这个世界居然这么小啊。”
然后一个陌生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是媛姬认识的人?”
听到“媛姬”这两个字的时候,夜卜几乎是立刻抬起了头来,然后一道寒芒闪过,一把熟悉的薙刀刀尖就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在这条偏离了神轿游行的主道的小巷中,虽然也点着灯笼,却并不如不远处的城镇中心街道那般明亮热闹和吵杂喧嚣,大概是因为比起参加祭典,骆媛媛更想和蠃蚌好好说说话的缘故,他们朝着人少的地方慢慢走去,就这么来到了这条僻静的巷道之中。蠃蚌走在她的左侧,表情柔和,神情专注的聆听着她的说话声,麻仓叶王则带着完全不走心的习惯性的笑意,走在骆媛媛的右侧,偶尔闲适的对她说的事情提出了几句疑问。
然后突然街道一旁的树木之中,窜出了一个颇为虚弱的身影,骆媛媛在那一瞬间感觉那身影极为眼熟,但还没等她看出来什么,蠃蚌就已经一脸戾气的拔出了刀来——他几乎一瞬间就把夜卜认了出来。
于是此刻,骆媛媛站在麻仓叶王的身边,表情古怪。而在他们之前,蠃蚌正一脸戾气的握着他的神器,满身杀气的锁定住了被自己的薙刀抵住了要害的夜卜。
——虽然很少有神祇杀死神祇的事情发生,但夜卜一点也不怀疑蠃蚌对他的杀意,就像他从不怀疑杀生丸对他的杀意一样。
然而奇异的是,在猝不及防突然看见媛姬的那一刻,夜卜那一瞬间几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感到了一阵轻松还是一阵沉重,但他却突然觉得,如果要死的话,死在她面前也好。
如果骆媛媛要杀他的话,夜卜发现自己居然连逃跑的念头都升不起来。
骆媛媛也没想到今天不仅遇到了蠃蚌,居然还遇到了夜卜,这突然之间,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此刻翻涌而上的情绪到底有着怎样的成分了。
她便先低低的回答了麻仓叶王的问题,也是她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问题:“……这是杀了我的人。”
麻仓叶王闻言有些惊讶的扬了扬眉毛,然后转过了头去,似乎颇感兴趣的望向了夜卜。“……祸津神?”
骆媛媛很不喜欢这个名称,这个名字也实在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的记忆,因此不大情愿的“嗯”了一声。
夜卜没有理他,在他说不定马上就要死的时候,他哪有多余的精力去分给完全不认识的不相干的人?他只看着骆媛媛,只把她看的皱起了眉头。
“……你在这里做什么?”被他这样直直的看着,骆媛媛忍不住有些恼怒的瞪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被蠃蚌这样指着喉咙,却一点也没有害怕和反省的意思,简直太过分了,作为被他杀死了两次的受害者,她怎么能不生气?
夜卜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难道要说他只是心血来潮,想要来这个除了京都之外,最接近她的地方看看吗?这种话语出现在杀死了她的凶手口中,未免也太过可笑了。
但他这么一副脸色苍白,还遍体鳞伤,浑身血渍,却还是面无表情,眼神平静无波的淡定模样,却让骆媛媛更加生气了。
是,他杀了她两次,可是第一次之后她是怎么原谅他的呢?因为那时他什么都不?0 映錾鹁鸵恢贝粼谀温渖肀撸杂谧约旱摹案盖住保蔷囱龊统绨荩晃ツ妫虼耍衔嵌际悄温涞拇怼?br /> 可是第二次呢?那时候他已经长大不少,懂事了许多,早就不再是个孩子了,她在他身边感觉得到他并不再如同幼时那样没有自己的思想,只听从奈落的命令了——他慢慢的已经不再是奈落的工具,而渐渐有了独立的思想,已经慢慢的长大了。
骆媛媛自以为她和他的感情不说能与他和奈落之间的匹敌,起码也应该……在他要杀她的时候,能让他迟疑片刻吧?
可是他迟疑了吗!?
骆媛媛忍不住又回忆起来那时的情景,那时候他一脸漠然麻木,或许他眉眼中流露出了几丝迷惘和动摇,但骆媛媛却怀疑没准那都不过是她的错觉罢了。
但夜卜此刻那身受重伤跪倒在地,在蠃蚌的刀下放弃了抵抗的脆弱样子,反而让骆媛媛觉得自己在仗势欺人一样。
他为什么这么一副认命了的消极模样?
骆媛媛最讨厌这种明明自己做错了事情,却一副受害者模样的家伙了!是怎样啊!?他杀了她,这时候反而一副要杀要剐大义凛然的样子了!?喂,这样看起来,感觉她才是那个坏人好不好!
她咬了咬牙,板着脸走了过去,当她站定在蠃蚌身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夜卜时,黑发少年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身影,跟着抬起了头来,骆媛媛对上他那双极为美丽清澈,而有时候又显得极为凉薄的的冰蓝色眼眸,深深的吸了口气,终于问道,“……对你来说,杀我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吗?”
夜卜抿着嘴唇,慢慢的摇了摇头。
“那么……你后悔过吗?”骆媛媛问道,“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杀我吗?”
夜卜沉默了许久,然后脸上露出了挣扎之色,“……我不知道。”
这显然不是骆媛媛想要的回答,而她才刚刚露出生气的表情,蠃蚌的手腕就十分娴熟的抖动了一下,夜卜的咽喉上顿时被极有技巧的刺出了一粒血珠,他的举动明显是在问骆媛媛:“要不要杀了他?”
骆媛媛顿时纠结的起来,她并不想要他死,可是不管怎么说,就这么放了他她也绝不愿意。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向了一直处于看戏转头的麻仓叶王——她觉得他身为局外人,应该能给出一个比较客观的处理方式,因此骆媛媛苦恼的望着他,询问道,“麻仓大人,你觉得怎么办才好啊?”
但夜卜却抓住了这一瞬间,蠃蚌和骆媛媛的注意力都朝着麻仓叶王转移而去的机会,身子一扭就从蠃蚌的刀下闪过,一把拽住了骆媛媛,就要将她带走——如果骆媛媛要杀他,他绝不会反抗和逃跑,但他只愿意死在她的手里,即使是蠃蚌的行为代表了她的意愿也不行。
是他亲手杀了她,所以他要死的话,也一定要是被她亲手所杀才行。
更何况他还没有忘记,身后还有一个杀生丸在!
不能让他们见面。
……不能。
可是人生在世,总是不如意之十之*,也有一句话说的好——想什么来什么。
就在夜卜突然发难的时候,骆媛媛距离最近,因此被猛地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就呼唤出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名字——“小白!”
她话音刚落,发簪之中便有一道黑气喷涌而出,于半空之中凝结成隐约可以看见猫状的怪兽,刚一落地,便朝着夜卜愤怒嘶吼。然而骆媛媛被他扣在怀中,猫怪龇牙咧嘴一脸狰狞,却也只能威胁的与夜卜对峙,不敢轻易上前。
——那是骆媛媛的神器的猫怪形态。
因为白身上附着猫怪的诅咒,因此外出时,麻仓叶王便将它封印在骆媛媛的发簪之上,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可以在骆媛媛危急时刻召出,产生出其不意的效果。
然而回应了骆媛媛呼唤的,却不止白一个。
当麻仓叶王手中的符纸蓄势待发,蠃蚌横刀就要上前的时候,一道陌生的身影突然加入了战场,那身影英姿凛然,麻仓叶王一眼就判断出形势已经不再需要自己出手,便慢悠悠的收回了手中的符纸,果然没一会儿,骆媛媛就从夜卜的怀中被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