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风穴的出现引起现在有些过于敏感的神界注意,麻仓叶王准备了一个极强的结界,确保风穴中涌出的妖怪时刻在他们的控制之中,不会逃出去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结界的准备并不麻烦,麻烦的是召唤风穴的法阵极其复杂,即使是麻仓叶王,也不得不精心准备了好几天,才算是大功告成。
他最后审视了一遍布满了整个房间的法阵纹路,再三确认一切正常后,便朝着杀生丸看去。
银发的妖怪依然俊美如昔,只是他站立在那里,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凛冽逼人的气息,给人的第一感觉并非是俊美,而是可怕。
麻仓叶王当然知道他为什么看起来像是人间凶器一般恐怖,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失去了骆媛媛,最近的一段日子里,他被那些无所不在的声音给弄得有些神经衰弱暴躁不已,戾气十足。
——他需要留在这里维持法阵运转,而惠比寿是神祇之身并不适合踏入风穴,因此前往妖界带回骆媛媛的最合适人选只能是杀生丸。更别提他还是她的神使,比起麻仓叶王和惠比寿,他更可能在最快的时间之内查到她的下落。
因此,在确认了杀生丸一切都好——情绪问题不用考虑——之后,麻仓叶王的手势一起,那繁复的法阵顿时发出一阵亮光,狂风骤起。
当法阵中央凭空裂开一道黑色的裂痕时,麻仓叶王双手印式一变,只见那裂痕豁然而开,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拽住了裂缝两边,将那裂痕猛地一撕。
黑色的烟雾般的瘴气顿时从风穴中滚滚涌出,伴随着妖物的嚎叫嘶鸣,片刻之后就将结界里的空间完全充斥成了一片黑色。
然而一层看似薄弱,却坚不可摧的结界将他们牢牢的困在了房间里。为了防止污染,惠比寿甚至也被隔绝在结界之外,他正襟危坐在结界之外,黑沉沉的眼眸望着结界中的杀生丸。
他看着他迈入了风穴的裂痕,看着他的身影淹没在了黑暗之中。
他的表情依然沉静,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内敛,让人难以看清他的情绪。
直到杀生丸的身影淹没在了风穴之中,他才垂下视线,抿紧了嘴唇,露出了几分不甘心的神色。
64、六十四
然而当螭找到夜卜的时候,夜卜却拒绝了这个任务。
最近夜卜总是一个人到处行动,好像在刻意回避着螭和奈落,但螭跟奈落告状,奈落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螭也只好将不满暂且压在心里。
而现在,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冷了许多。
最近夜卜越发的沉默寡言起来,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比起以前大大减少了,不仅如此,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还总是一声不吭。对她,对父亲,虽然他并没有说什么或反抗什么,但螭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正是以什么都不说这样这样的方式,无声表现出了极大地排斥和抗拒。
比起之前和她一起无忧无虑的玩耍,无条件的听从父亲大人命令的时候,现在的夜卜虽然依然听从父亲的指示,却像是丢失了灵魂一样,满是逆来顺受的麻木。
而现在,他更是第一次拒绝了父亲大人的命令。
“……我不想去。”
黑色头发的祸津神微微阖着那双极美的冰蓝色眼眸,语气低沉,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消沉,“我不想再对……她出手了。”
他不再叫她母亲大人,却也拿不准自己有没有资格叫一声她的名字。
“可是你不去的话,”螭的语气淡漠,脸上却仍然带着淡淡的微笑,反而因此显得有些诡异可怖,“她会死的哦。”
对于夜卜的反应,少女在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
骆媛媛在夜卜手上不止死过一次,尽管夜卜一次比一次难以下手,但他毕竟还是做到了,既然这样,现在拒绝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这一次,他反而是要去救她一命。
而听到螭的这句话,夜斗这才有了一些反应,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有些事情,螭觉得父亲大人似乎是认定现在的夜卜不算可靠,所以并没有告诉过他风穴这件事情——只告诉了她。
这让她很是高兴,觉得自己对父亲大人来说是备受疼爱和与众不同的存在。
“父亲大人之前打开了风穴,将母亲大人带了过来,但是却被叫做巴卫的狐狸劫走了。”因此螭顿了顿,微微将自己语气中的那种小小得意尽量掩饰的更好的一些——她正在努力模仿奈落那种永远淡然和胜券在握的高冷姿态,因此现在总是保持着笑容。“母亲大人被瘴气侵蚀,她的神器也被污染了,现在神界关闭了妖界和人界之间的通道,如果母亲大人不尽快回到父亲大人身边的话,就算父亲大人为她驱除瘴气,她也活不下去了。”
听到奈落将骆媛媛从风穴带入了妖界的时候,夜斗就已经直起了身子,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螭望了一会儿,好像不能相信对于神祇来说最为严重的伤害在她口中可以如此轻描淡写,但最终他并没有反驳些什么,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那只狐妖很强,只有我们两个人是没有办法将母亲大人抢走的。”
如果是以前,不论是什么任务,夜卜都不会说出这样看似理智其实隐含抵触的话语,他只会一声不吭沉默不语的将螭带在身边,然后不顾一切的完成父亲大人布置的任务,所以螭能够明白,现在的夜卜为了拯救骆媛媛的性命而决定出手,但这种行为依然让他感觉抗拒。
因为他知道,骆媛媛不会高兴落在奈落手里的。
而她之所以沦落到现在濒死的地步,不就是父亲大人做的好事吗?
即使打着为了她好的幌子,从巴卫的身边将她带走,依然是将她从真心保护着她,同时也是她真心信任的人身边抢走,然后将她送去,她恐怕最不想见到的人手中。
她不会高兴的。
夜卜心中清楚的明白这一点。
在他……杀了她那么多次之后,或许这一次,她会对他更加失望。
“那只狐妖没有其他的选择。”而针对夜卜低落的情绪,螭斩钉截铁的回答道,“除非他想要母亲大人立刻死去。”
显然,奈落喜欢上了这样。
在躲在暗处翻云覆雨了这么久后,他开始喜欢上这种即使对方明明白白的清楚他不怀好意,却也无法拒绝的感觉。
……
当螭和夜卜出现在巴卫面前的时候,骆媛媛已经全身都长满了斑驳的黑斑,她唇色苍白,一天之中几乎只有几分钟是清醒的状态,如果不是巴卫的狐火努力的压制着瘴气,她早就该被吞噬而亡,但是狐火同时也会灼伤她的身体,再不把她送出妖界,即使瘴气无法将她置于死地,巴卫的狐火也会将她的生命燃烧殆尽。
巴卫清楚这一点,他就像是螭说的那样,即使不甘心,对于奈落充满了不信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和选择了。
即使他比夜卜和螭强大许多,可是就算他现在把他们全部杀死,那也没有任何意义。
通向外界的通道迟迟无法找到,骆媛媛的情况却一日比一日更加糟糕,性命垂危。
“我怎么知道奈落真的能救她?”巴卫看着对面的祸津神和他的神器,有些厌恶的对话道。他或许并不多么讨厌夜卜和螭,却对于他们身后隐藏着的奈落十分厌憎。
“因为在风穴中进入了母亲大人体内的瘴气,受父亲大人的控制。”螭声音清脆的回答道。她脸带笑意,不卑不亢,只是明明应该是很有礼貌的模样,却莫名的给人一种高傲的盛气凌人之感。“而且,母亲大人的神器跟着母亲大人一起进入风穴不慎进入妖界的时候,也被瘴气所污染,现在正在父亲大人手上‘治疗’。不过,那只猫怪的情绪很不稳定,为了控制住他,父亲大人也费了不少功夫呢。”
“除此之外,为了防止母亲大人太过担心,父亲大人已经把蠃蚌带回来了,母亲大人生前最疼蠃蚌哥哥了,想必她清醒之后,也是很想见到他的吧?”
啧。
听她故作天真,有恃无恐的态度,和将人质一一摆出隐含威胁的语气,巴卫垂下了眼眸去看怀中骆媛媛那被病痛所折磨着即使失去意识,也眉头紧皱的面容,沉默了许久。
他和奈落其实并没有打过多少交道,但几次交手,对方都在他心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狡猾奸诈,诡计多端,擅长阴谋,手段毒辣,谨慎周密。
他的计划好像总是细致的让人无可奈何,除了徒然的对他咬牙切齿,只能束手无策。他能够堵死你所有的退路和一切可能,逼得你不得不朝着他想让你走的那条路走去。
“我可以把她给你们。”他们对峙了片刻,巴卫最终做出了决定,他语气冰冷而坚定的说道:“但作为交换,你们要把和媛姬一起过来的人给我。”
奈落给出的反应很快,他想要的只有骆媛媛一个人而已。
而且如果不打算置骆媛媛于死地的话,她的神器对奈落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而至于蠃蚌——如果骆媛媛会来到他的身边,他绝不会允许他同时也呆在这里。这么一来,巴卫提出交换,奈落倒也没有什么想拒绝的理由。
他未必不知道巴卫在想些什么——他想要先拿走奈落掣肘着骆媛媛的事物,没准打算先继续去寻找通道,等找到了,再回来抢走骆媛媛。
但奈落对自己也很有信心——先不说巴卫能不能找到……就算找到了,那时候,他也未必带得走她。
也不知道奈落是不是一直在透过神无镜盯着他们谈判的场景,因此神乐很快就带着白和蠃蚌一起出现在了巴卫面前。
好不容易才渐渐净化了一些邪气的猫怪此时被污染的更厉害了,它身形巨大而畸形,散发着浓烈的臭味,这让巴卫忍不住扬了扬眉毛,望了螭一眼,好像在说,“这就是你说的‘治疗’?”
而银色长发的祸津神虽然乍一看去伤痕累累,仔细一看却能发现其实都只是擦伤——他们都陷入了昏迷,显然是奈落不希望他们在路上太过于不配合。
“他们居然还活着。”巴卫忍不住嘲讽的弯了弯嘴角,“我还以为你们的父亲大人并不喜欢他们呢。”
螭扫了昏迷中的蠃蚌一眼,“因为父亲大人总是很温柔。”
此话一出,巴卫和夜卜顿时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好像想要看清楚她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开嘲讽。
站在一旁的神乐直接抖开了扇子挡住了自己的脸,不想让神无镜前的奈落看见自己瞬间表情就变得非常微妙的脸。
外界所发生的这一切,骆媛媛都全然不知。
她的意识浮沉在一片黑暗之中,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终于睫毛微微颤了颤,恍惚的张开了眼睛。
妖界虽然终日阴暗昏沉,却也有日夜之分,骆媛媛有些茫然的爬起来,发现夜色已深。她看见敞开的纸门外,天空上挂着一轮又大又亮的明月,散发出冰冷而皎洁的光辉,让她有一种极为不真实的虚幻感。
“怎么了?”
身侧有人察觉到她的动作,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接着那人直起身子,点亮了一旁的蜡烛。
骆媛媛被那人的声音所吸引了注意力,她转头望去,只见那是一个皮肤苍白,一头黑色卷发的俊美男人,他的眼眸正黑沉沉的望着她,那双眼睛像是漩涡一般让骆媛媛感到头脑晕眩。
她知道他。
他叫奈落,是她的爱人。
“……我好像做了个梦。”骆媛媛一边细细体会着这样有些迷幻的奇妙感觉,一边已经下意识的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依赖的偎进他的怀里,“一个好长的梦。”
“嗯?”男人似乎很享受她这样全身心的依靠,他慵懒的发出了一个音节,抬手抚上她消瘦的脊背,低头吻了吻她的鬓发。“梦见了什么?”
骆媛媛便乖乖的回忆起来,然而很快她便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忘记了。”
65、六十五
骆媛媛越来越喜欢睡觉,她总是懒洋洋的,动也不想动。有时候她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劲,但这种时候,奈落就会坐在她的身边,抚摸她的头发,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似乎是想让她不要多想,“这是正常的。你的病刚有起色,需要休息。”
“可是我感觉我每天都在休息。”骆媛媛撒娇般的抱怨着,她将奈落放在她额头上的手抱进怀里,翻了个身,有些担忧的问道,“我的病不知道能不能好,你会嫌弃我吗?”
除了最初他还被当做鬼蜘蛛的时候,奈落何尝被她这样眼神湿润的仰望过,他觉得心头发紧,便忍不住的握紧了拳头,“……怎么会。”
“我这么……我这么的……”
奈落望着她眯起眼睛,靠在他手臂上,带着笑意等待着他的甜言蜜语来取悦的模样,垂下了眼睑,明明一开始准备虚伪的说着哄骗她的情话,可不知道怎么的,话到最后,却连带出了一种陌生的情绪,“……喜欢你。”
骆媛媛感觉到了他好像不慎流露出了心底的声音,但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便只为他的失态开心的在他怀中打了个滚——奈落对着她的时候,她明明感受得到他的喜欢,可他却总是矜贵的显出一种冷淡的态度来,这让她总是忍不住的想要听他说一些羞耻的情话,作为他在她面前装模作样的惩罚。“我知道。”
“那么你呢。”奈落垂下眼睑,他伸手撩起她的长发,声音低哑的问道,“那么你呢。”
“我也喜欢你啊。”骆媛媛回答的非常干脆,她抱住他的腰,一脸满足的靠在他的腹部上,闭着眼睛,带着安心的微笑,“我最喜欢奈落了。”
奈落却微微一顿。
这就是他想要的。
可是当她真的这样毫不迟疑的说出口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半分喜悦。
因为他自己清楚,这是最真的假话,也是最假的真话。
可假的,终归都是假的。
最终他回道:“你现在说喜欢我,那要是有一天你喜欢上了别人,那怎么办。”
骆媛媛便从他怀里撑起身体,她认真的望着他那张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脸,然后想象着那样的场景。
奈落给人的感觉总有些阴柔,也许是因为他总是披着繁复的外套,显得身形纤细,又有一头长发,还总是隐没在阴影之中的缘故。但其实仔细看去,他的五官并不女气,反而算得上是英挺俊秀的。
他黑色长发卷曲如波浪,却并没有什么妩媚的感觉。虽然因为很少暴露在阳光下,皮肤有些苍白,但眉宇间的冷硬神色显示出他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病弱。
此刻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阖下,在眼睛中投下一片阴影,显得极为神秘。他的眼神总是很冷,很多时候瞳孔就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一般毫无感情,然而现在他这样专注地望着骆媛媛,好像只要她愿意,他就心甘情愿,能为她做任何事情。
奈落静默的等着她的回答,但骆媛媛脸色不变,心里却在想,真是奇怪。
这样仔细而专注的凝视着他的经历对她而说居然显得这么陌生,就好像在此之前,她从没有这样带着感情,用视线温柔而仔细的抚过他脸上每一寸肌肤一样。
但他明明这么好看,而她又这么外貌协会,应该总是看他,经常看他才对。
而且我明明这么喜欢他,可是只要一想到不喜欢他的时候会怎么样,就好像一下子能够想象出那种感觉——对他再无悸动,心如止水。
仅仅是这么一想,那原本热烈的喜爱之情,竟真的好像开始慢慢减淡了。
这对于奈落来说,当然是极不公平和失礼的事情!骆媛媛连忙压住心中不明的冷淡,回答道:“如果我不喜欢你了,那我能喜欢上谁呢?”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道极为模糊的人影闪过心头。
那影像闪的太快,骆媛媛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只隐约觉得,那身影似乎有一头银发。
她更喜欢银发吗?
骆媛媛攀上奈落的肩头,伸手去撩他的黑色长发,握在手中,细细端详。
黑色的头发也很好啊。她这么对自己说。
“你要是喜欢上了别人,”奈落对她略显犹豫和满是退路的回答并不满意,但她紧接其后抱住了他的动作却大大的加了分,于是奈落温柔的将她抱在怀里,语气却完全相反,“我会杀了他。”
骆媛媛在他怀里皱起了眉头。
她讨厌这种狠话,但此刻她好像并没有立场可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