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细雪
我听见一个声音,很弱很弱的声音。
我以为是谁在喊叫,睁开眼我仍躺在那年圣诞节新买的床上。
那个飘著细雪的夜,路上有人且多的数不清,大多数人仰望著什麽?喔我记不清楚,大概就是圣诞树吧!
黑色的长摆大衣,其实我有多不喜欢黑色我自己都说不明白,但没有多馀的选择。
大街上很沉默,人群的声音很沉,有人喊住了我,喊著什麽?好大声。
我听到了,你也不必这样大声的。
[欢迎光临,耶诞商品一律8.5折。]
系著可爱马尾的女孩要我替他拿架上的饮料,我微笑,她微笑,她的声音划过了千千万万个阻碍直达我的耳膜,有点痛,只是一点点。
提著不环保的塑胶袋我上了车,又是黑色,它是我的爱车。
行进中的声音那麽平顺,上百辆的来车经过我的眼角,我不曾留意,应该说没有时间去留意。後照镜上的挂饰摇摆的令我头晕,何时挂上的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最近的自己可能是太累了,转眼间连前三秒使用的行动电话都不知放在哪,连上了阶梯竟不知自己的房号。踌躇不前的在走廊上盲晃,手上的钥匙一间一间的试了起来。
[你在干麻?]
眼前漂亮的男孩子,棕色的发飘阿飘的随风摆,我不认识你,我说。
[进了房你就认识。]
他口气很糟糕,彷佛我得罪了他什麽,我不过是说实话。
接过手上的钥匙开了桧木色的房门,替我脱下大衣挂在架上,我找不到的电灯开关被他开启,就像习惯一样的做著每件事,我找了沙发并坐下。
[你是谁?]我开口。
[王八蛋你不知道我是谁?他妈的你开玩笑吧!]
他口气很糟,甚至跳到我身上大声咆啸,被槌著的胸前有点闷,我轻轻移开他。
我有疑问,你怎麽不回答?我再问。
心情不好就进去你的黑色小房间,我不会打扰你,但请别说你不认识我这种话,我不懂你在想什麽,难道你也想抹杀掉我,就像你抹杀掉那个人一样?他掐著手指、咬著下唇,什麽黑色的小房间?
头又痛了,我能睡下吗?
阖上眼的脑袋很重,像陷入枕头,像有双手硬扯著你的後脑杓,一阵天旋地转,它压抑著视神经,刺痛刺痛,前额莫名的肿胀,有什麽快要出来了,那感觉很怪,是什麽要出来了,我不希望它出来。
床头上的照片如此温馨,但我不认识里头的两个人,左边的温暖还在,长睫一闪一闪,我轻抚那抹微笑,应该是熟悉的。
2.ZD
我接了电话,口中回答著没有问题。
719.654,纸上写著,我回身问了,没有人回应我,因为房里没人。
天空依然是那抹黑,黑的令我如此惊慌,看了时间是该出门的时候,要去做什麽?又为了什麽?双手按下了萤光幕上的密码,腰际高的抽屉弹开,提出黑色的箱子。
卫星导航哔哔闪著,副驾坐著别人,ZD说他很累了,不想继续了。
怎麽了?我问著,方向盘打了左边。
[恶梦。]
轻描淡写,ZD的右手腕戴著绷带,左手紧按著,这种来来回回的事我不想做了,口气很低沉,ZD的话像歌声流窜过,但几分钟後的巨响却打乱了这阵歌声,红的像火、又像提琴中的蓝调,我们都没有表情,又回了车上,红蓝色的灯依然跳越在那抹黑色之中,报纸的铅字依然令我作恶。
想停止却不能停止,难道是命运,它在拉扯著什麽,黑色的大衣被它紧咬著不放,我们都没有逃,因为脚步抬不高;我们都不敢逃,因为脚步生了根。
能去你那里吗?ZD问。当然没有问题,如果这次我记得房号。
ZD的黑发很长,为什麽?我是否曾问过他为何留著如此不讨喜的颜色,他睡下的呼吸很规律,这让我很安心。但我又忘了灯在哪,不能替他关上。
又接了电话,那头的人我依然不认识,他说他想我,问我何时能在见面,现在好吗?
钥匙就在眼角。
一切像是该发生那样,关了灯上了床,我不懂为何,他的手如此令我著迷,我不敢再问你是谁,我怕所有人都像那个男孩一样对我大声咆啸,中指轻压著太阳穴,有那一瞬间我感觉整只手就这样穿过了我的脑袋,从左至右。
说你爱我,他说,照著他想要的说,那暂且就这样称呼他吧。
你爱我的床边也有著黑色的提箱,我开过它了吧?因为我也有相同的东西,这代表什麽?这做什麽用的?我问,他手停在我的胸前,这样用的。
指著眉心,瞳孔似乎因为害怕而颤抖,我闭上眼,以为睡著了。
我梦见有人追著我,在狭小的房里,我无处可躲只好不停奔跑,我跑不动了,我开始求救,我认为应该有人会救我,像是ZD他应该就会救我,没想到他居然先倒下了,倒在我脚边,我还该跑吗?
ZD的脸很安详,至少不像我的,我不记得自己长什麽样了,偏偏又没有镜子,我拖著他跑,跌跌撞撞的跑,坑坑疤疤的路弄的他全身是伤,他说他累了,要我先走吧。
我不想要, 一点也不,拜托你跟我ㄧ起走吧。趁还来得及的时候快走吧!甩开手,我抓不著他了,又陷入一片漆黑。
[请不要放我一个人。]
餐桌上又留下纸条,我依然不知道那是谁留下的,给N。
是我的名字吗?一个字,就这样一个字?
为何没有人告诉我一切,我不记得手机里的号码是谁的,那些英文字母代表什麽意思,ZD的本名是什麽?WT?BR?AJ?这些人都是谁?
或许你爱我会知道,但我也不知道他的号码,或许他就是这些人的其中一个,总不好打过去请问谁是你爱我?我爱你勒!你爱我。
3.银色
醒来後的白衬衫上有血渍,我做了什麽?已经几天不见ZD,AJ留了语音答录。
你爱我说要去英国一趟,那个男孩又睡在我身旁,我探了他的呼吸,还活著。
[N,别走。]
脱下沾血渍的上衣,离开他的右手被拉回,你凭什麽叫我不要走?
床头上有违禁品,夹子弹开在左边,九个格子剩下六个空格,迅速将它丢进了一旁的抽屉,迳自走向浴室,镜子里的男人轮廓很深,瞳孔是黑色,我讨厌这个颜色,这个人是谁?
一定要叫ZD把头发给染了。
[不是让你别走开了吗?]那男孩红著眼框问我。
停留,我不晓得停留在那里有何意义,如果只是安心的感觉我想我已经达到了,如果可以永远有这样的感觉。
那不安心,就是诅咒。
像一个黑洞,又深又远,我无法克制的往里头跳,不停探索,就这样走到尽头,是否就会有光亮,像天使羽翼落下的光芒,永远在前头引导,为何那微笑如此纯真无邪,他说因为我是天使,而你不是。
那狰狞脸孔的人是谁,银色片片掉落,刮伤了手,被分割的地方出现了另一个我,出现了一道横沟,深的吓人,我想填补那个空洞,用手拼命去抹,闪光印出了红色,男孩对我惊叫,你在干麻?他的口气依然,我没有做错事情为什麽你这麽凶?
我也不是故意要走开的,你会原谅我吧?
[九点四十分。]
对面的女人带著眼镜,高跟鞋的声音急促,手上的纸笔摩擦,我叫她不要写,暂时不要。
她说。
你叫什麽名字?
你住在哪里?
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
你在哪家医院出生?
这是什麽颜色?
你把这支笔打开试试?
1+1等於几?
蓝色加红色会是什麽颜色?
我说,你问题太多。
这儿的椅子很舒服,宽宽大大又软绵绵,四周是落地玻璃,有著白色的窗帘,她後头的玻璃透著阳光,很刺眼。
我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甚至不知道我为何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如果可以我也想知道我是谁、住在哪里、有无兄弟姐妹?但我没有问,内心有一种恐惧,由浅而深,她在打探什麽?想知道什麽?或许她知道我不知道的以前?以後?
[下个星期三,九点四十分请你在过来。]
嗯,我回答。
街上的景象依然,人群吵杂不休,我在转角的书店看见那个男孩,没打招呼。
他让我看起来很顺眼,虽然总是很对我态度很差,我想是因为那头棕色的发,咖啡的眼,这原因既肤浅又庸俗但我一点也不在意,至少他的微笑很美。
AJ说,今晚的客人可以麻烦你去接待吗?
当然不行,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需要做些什麽,但夜晚来临他真的没有出现,头很重很重,每到夜晚我总感觉飘飘荡荡,整个灵魂像是出窍了般,我依然在公路上跑120公里,左手仍点著菸,眼角的来车很迅速,我想可能跟我差不多。黑色的手提箱在副驾驶,整个带出来真的一点都不方便,我说了我讨厌黑色,难道AJ也喜欢黑色?那我一定要纠正他。
4.空虚
别在喊叫了,我不想听到。
於是血腥的气味越来越重,我知道静止不能改变什麽,我却一步也不敢踏出,像胎儿只是乖乖的蜷曲在温湿的羊水里,但我身旁尽是黏稠的、恶臭的,在每日每日醒来之後,手指微微颤抖,那个男孩依然在身边,他或许是没有家,不然为何总是在我身旁睡下,我不认识他,至少现在是这样。
AJ说,你最近在偏头痛吗?是的,我是,所以身旁多了几罐头痛药,我不记得我做了什麽事,我说。只是过度期,他微微笑,轻轻含了菸,他的手指也有菸草味,一如我的,这房里的墙上有很多不同人的照片,有大人、小孩、政客甚至路边的乞丐,我没有问这些人是谁,因为总带给我不好的感觉,像斑剥的油漆,一片片、一层层,它一直往心里头盖,越盖越高,你不记得看过哪些人,更不会记得那些人的名字。
若身体感受到无限的快乐,内心必定空虚。
我们只能获得外在的快乐,之所以欲望越来越强,眼神越来越不像人类,但没有人在意,那是我们的本行,凭著动物本能的生存模式,不停掠夺。你可曾记得我们是多麽年幼的时候就相识,非人体承受度的外在压力,我们失去了多少身旁的人?内心早以空洞洞,眼神不在有多於的情感,逐渐年龄增长,恐惧的事物越来越多,只好渐渐将自己封闭,找不到让心灵安定的地方,灵魂无法停泊,双脚不停的走,喉门里的嘶吼无人听到,AJ阖上眼,没再说一句话。
你爱我下了飞机,在我接机的那刻我才知道是他,因为那又是我不记得的号码,
我告诉他我害怕,於是画面一转,我在他家的沙发上,他静静转述了一件事情,我想那是眼泪,淌在舌尖的温度很高,我几乎无法开口,他卸下身上的束缚,两具躯体在浴室紧紧结合,冷水沾湿了发黏在脸颊,分不清天南地北的欲望,里头的灯没有亮,微微的光来自客厅的一角。
[N,你知道吗?我可有多爱你。]
呻吟刺穿我的耳膜,从神经,顺著那根白红相间的管子直冲脑门,有东西要爆炸了,他的手指几乎抓破我的背上的真皮层,我俩从浴室转战卧房,累积的欲望深深进入在抽出,他大声喊痛,我明白的,因为我也好痛,背脊贴著胸膛,发烫的躯体制出水滴,白色的被单透明,我顺手将它丢下床。
[我不知道。]
指著眉心,那名为手枪的凶器,你不能够不爱我的,他说的很用力。脑浆引爆的画面霎在眼前,除了兴奋在没有其他可以表达,床板已经无法支撑发出强烈的哀鸣,他的身躯在上努力的摆动,取下他的枪,既然如此,我只好用你活生生的灵魂换取血淋淋的自由,我笑。去死吧,他说。
生死并不是自己能做决定的,之所以ZD说他累了,想停一停,却不被应允,也不能被应允,你知道你处在多麽危险的环境之中吗?ZD被审问著,低头不语,深深的眼袋,蹙紧的眉,漂亮的黑发倾泄而下,我这次记得告诉他我讨厌黑色。他被透明的落地窗隔绝於我,一会激昂的言语、一会静谧的沉默,该考量的事情很多,什麽样的危险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他,我终究不会懂,无法揣摩、无法预测,我要知道他语中的意义、眼神的暗示,我推开了门,告诉那个人别在逼迫他。
你知道吗,你变了很多,ZD点了菸凑上我的嘴。
我不知道,我说。
[那个男孩还好吗?]他说。
[大概吧。]我说,希望我们讲的是同一个人。
[还常常哭吗?]
[不,凶的狠。]
[被你惯坏了?]
[我没有惯他。]大概。
[喔?但帐单的数字依然很惊人阿。]
又讲了我听不懂了话,我笑而不答。
我想我需要看医生,但星期三的约我没有去赴,更何况我不晓得那个女人是不是医生。
天使飞的很高,我勾不到,那样纯洁的白羽落在地上,更显漆黑的污浊,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因为那些都不是出於内心,这样我就可以摆脱所有罪恶,搭上天使的翅膀接著一同飞翔,但这个想法被狠狠的摔在地上,你爱我跟别的人一同出现在我面前。
你在向我示威,我低语。
我要你替我毁了全世界,他笑,笑起来不美,就跟男孩相比起来。
而亲爱的ZD你的头发该染染了。
高级的餐厅,名牌的西装,每三个月换一次车,连自己都怀疑这些钱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ZD口中所谓的帐单我想大概是这些,男孩出现在我面前,今天异常的乖巧,手机反覆的响,告知我今日在哪里刷了多少钱,但那些地方我都没去过,手腕上出现了新表,刚刚给我带上的,除了闪闪发光的石头我看不见何其他东西,长针短针都去哪了,耳垂上的耳环真有品味,男孩摆摆手笔了个六,正当我怀疑时手机又响了,六後头在加五个零就不会错了,他亲吻手上的金卡。
你到底是谁,我问。
我是...
5.静止
或许我也不是那麽讨厌黑色的,你爱我口中转述的事情发生在一个星期之前,他们去了英国,AJ看我整体状况不佳而没有派我出勤,以AJ为首。
ZD没有回来,只是这样,他只是这样告诉我。
黑色的长发披散在我的右手臂,你累了,是吗?我问。
鲜红色渲染了深邃的黑,但那元素并没有消失,变成一片暗红色,他的眼睫很长,一闪闪的随风飘动,他没有回应,我知道他是累了,亲爱的ZD你说的我都懂了,之所以我留下了泪。
手上的表停在1:23,时间静止不动,你不哭也不闹,我会替你把表修好,那个时候请你一定要对我微笑。
或许我该来的,事情也就不会这样发生,但我确实去了,事情还是发生,愣了半天,那是我几乎不敢相信的瞬间,右手的食指弹了两下,眼前的两个人倒下,他看著我,又说著他累了,要我早点离开了,想睡了,肉体没有多大的弹性,碰击之间留下了血水,衣摆远远的在後,硝烟转身就走。
[从英国往返的班机将在3.30起飞,请乘客准备登机。]
很难得,我今日穿着白色的西装,换了白色的跑车,连钥匙柄也是。
我与AJ擦身而过,他没有发现是我。
替我接机的是那个男孩,他也穿了白色的衬衫,7.30的餐厅已经预约了,他说。
[谢谢你,亲爱的。]
无论手机如何激烈的响都没有理会,这是重要的日子,我们将为某人吊祭,感念他生前的一切、感念他对我的一切、感念他对家人及朋友一切、感念他乖巧的让我完成一切。
我相信我是爱你的,一如我爱著你爱我那样,我想那没有多大分别,既然你也可以在我床上叉开双腿,那姿势一点也不神圣,而我也不是神父,你不需要来告解室找我,我身旁没有圣母像,但我身旁有天使,唯有那样纯洁的微笑才是天使,重点是他从不在面前叉开双腿。
你爱我哭的很难听,我今日才知道他是如此的脆弱,我也难过,我说。
我有什麽资格难过?不可以再让任何人离开身边了,他说。但你那双脆弱的双手又能保护的了什麽呢?
[你什麽也无法在做。]
他的眼睛很大,眼白很美,他惊叫著要逃,退开我的身子,也退开门边,被接近者总是感到无限的恐惧,内心的莫名又更添其的巨象化,於是知道自己无路可逃,知道自己即将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们总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因为身在其中,哀求、尖叫都没有用,迫於无可奈何的将时间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