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乐府之音
所谓秋高气爽,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正是出游的好日子。
白钧昊兴致昂扬地咬着一根狗尾巴草,闲逛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忽闻鼻下飘来一股诱人的香味,他喜滋滋地走进了这间名为天下第一家的酒楼,满怀期待地等着小二儿上菜。
可惜这般美好的心情,偏偏被一个突然出现拿剑横指他的人破坏地一塌糊涂。
白钧昊好奇地看着这个脸带怒气的男子,不解地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在猛虎岭等了你三天三夜,可你白钧昊倒好,不仅失约,竟然还在这里开怀畅饮。"
若是离落此刻在他白钧昊的身边,立刻马上一句‘你这头色猪'扔过来。
"猛虎岭?"白钧昊似乎依稀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地方,他努力地回想再回想,无奈酒不足,饭不饱,他的脑细胞不够用。
见眼前的人依旧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李飞的怒气更是冲天,咬牙切齿地提醒道,"十月初一,猛虎岭一战。
白钧昊长长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莫明其妙送战书给我的人啊,叫李......李什么来着?"
李飞按下怒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李飞。"
"哦,李飞。"白钧昊无所谓地点点头,示意一旁愣住的小二把手里的菜端上来,拿起筷子对着桌子敲了敲,然后冲来人笑道,"坐啊,你这么一路赶来一定没吃过饭吧。没关系,我请客。"
李飞的极限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杀气十足地在猛虎岭等着白钧昊,准备与对方决一死战,谁知他等了整整三天三夜,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四下打探,才在这里找到人,好不容易重组杀气走到他面前,这人却一脸无所谓地请他吃饭,李飞多日积聚的戾气完全被磨得一干二净。
"怎么了?这饭菜不合你的口味吗?那要不你自己点几个?"白钧昊看了看还是无动于衷的人,环顾了一周那些面带惊慌的客人,好言相劝道,"我说你,李什么的,把剑先收起来,这样会妨碍人家老板做生意的。"
李飞本质上是个充满正义的好人,自然不会砸人家招牌,悻悻得收起剑,坐到了白钧昊的对面,愤愤道,"不要以为我肯坐下就会放过你。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待会儿我们到城郊再战。"
白钧昊抿嘴一笑,替对方斟酒,指缝间的某种不知名粉末轻轻落入杯中,"请。"
李飞丝毫没有怀疑得饮下这杯被下了药的酒。
酒过三巡,白钧昊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李飞跟着起身,立刻一个踉跄,险些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你......"感觉到自己被设计,李飞怒视对方。
"不好意思,本少爷没心情跟你玩报仇的游戏。"白钧昊得意地扬了扬嘴角。
"卑鄙小人。"
李飞怒火攻心,拔剑就朝白钧昊杀去。
"哇,中了七步迷魂散还能打啊。"
白钧昊小小惊讶了一下,闪身避开心口的一击,赶紧择路逃跑。那李飞愣是踏着虚软的步伐,再度朝着白钧昊刺去,无奈这视野里的人影不是扭曲就是漂浮的,他一剑没一个准,倒是砍坏了许多桌椅,一个差点被无辜砍杀的客人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酒楼。
白钧昊站在柜台前,同情地摇了摇头,嘴里悠悠地数着数字。‘三'字刚出口,只听‘扑通'一声,李飞倒地不起。
看着这现场杂乱的场面,白钧昊有些头疼地皱了皱眉,小声嘀咕,"手里的钱可不够这些赔偿的啊。"
转而,他敲了敲柜台,叫了声‘掌柜的'。
酒楼老板哆哆嗦嗦地从柜台下探出头,颤抖着声音问道,"请、请问这位客官,有、有什么吩咐?"
白钧昊拿出银两,放到对方面前,道,"这些是我刚才那桌的钱。至于你这里的损失......"
话没说完,那老板立刻忙不迭道,"不、不用了。"
"你说不用就不用,那本少爷不是很没面子。"白钧昊瞪了对方一眼,"拿纸和笔来。"
"是、是。"老板害怕地连连点头,乖乖地拿来纸笔。
白钧昊刷刷两下,一支栩栩如生的鸢尾跃然纸上,外加他白大少爷的亲笔签名,随即道,"你拿着这画去任字号的钱庄,要多少赔偿随便问他们拿。还有,那个倒在地上的人,随便找间客栈把他扔了就行。"
"哈?"老板惊讶万分地看着这位相貌堂堂的客人潇洒地离开酒楼,心里直犯嘀咕:就这张破纸能换钱?什么又叫扔了?他当那人是宠物还是东西啊?
怀着将信将疑、本着不想吃亏的商人理念,这位老板还是忐忑不安地来到城中的任字号钱庄,抱着一试的心态,递上那幅画。
这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除了酒楼的损失,他还平白无故得到了十两的情报费。这可奇了,难道那人还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成?
直到他从某个万事通口中得知白钧昊的背景,这位老板的眼里只剩下孔方兄的影子:若是这白钧昊是亦然山庄的贵人,而这亦然山庄又到处悬赏找人,那他不是可以趁机赚一把?
看到这里,大家不要以为他是要去干什么通风报信的事。生意人的脑袋就是比普通人多了一根神经,这位老板现下考虑的是:如果仅凭那白钧昊一幅字画就能换得银两,那若是找个临摹高手,只要他白钧昊一天不回亦然山庄,那他不就可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可以躺着赚钱了?
正当这位老板神游之际,白钧昊不自觉打了个冷战,习惯性地耸了耸肩,随便进了间客栈。
其实他本可以让那老板去白家堡要钱,可惜,他因为他爹硬是要让他继承盟主之位而父子俩大大吵了一番,导致他第N次离家出走,所以他现在断然不会厚脸皮地问自己的爹要钱。当时那情况,他白钧昊也不忍心那家酒楼就这么无辜受牵连,最主要的原因是酒楼的饭菜很合他口味,既然他还算计着以后再来,必然不能让它倒闭了。自然,这天下间还能让他心安理得花别人家钱的也就剩下某位庄主了。
所谓,至高无上的感情是要付出滴,回报是可以不计较滴~
他白钧昊很看得起的给了任逍遥这个暗示之后,就潇洒地一个人环游世界去了。
每次看着手下的人递上那一朵朵形态各异的鸢尾,任逍遥都会咬牙切齿地恨不得生吞活剥了白钧昊,尽管他派足人手去打探对方下落,结果,不是他任逍遥赶到时他白钧昊前脚刚走人,就是他任逍遥后脚刚离开他白钧昊又折返回来了,山庄的人不得不感叹这白钧昊实在是随性到难以用常理解释的人。
而被任老夫人依旧当作任羽继之无奈留在亦然山庄的离落,每次都只能唉声叹气,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某只猪。
接着,我们再来看看那位被拜托随便扔了的李飞。
此刻,他正一脸茫然地坐在猪圈中,努力回忆着发生了什么事。至于他为何不在客栈而在猪圈,实在是那位金钱至上的老板舍不得替一个差点砸了他酒楼的人花钱。
唉,可怜这位仁兄现在一身臭味,惹得路人一个个避之唯恐不急。他一路铁青着脸走进澡堂,心里已经把白钧昊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于是呢,白钧昊今天第N+1次打喷嚏,揣摩着又是哪位在背后说他。
抬头看了看那松涛乐府的牌匾,想起一路听来的所谓仙乐的传说,掂了掂身上的银子,明智地从后院翻墙而入,不着痕迹地混入了宾客席中。
从七弦古琴到南音琵琶,紫竹洞箫再到罕见的禽兽肢骨所做的骨笛,无一不博得满堂彩,而令白钧昊惊讶的是,竟然有一人仅用七个琉璃杯就演奏了数曲高难度的名作,实在是世间无奇不有。
离开松涛乐府的时候,白钧昊还意犹未尽,以致于他打算再度潜入,看看夜场是否还有其他耳目一新的演出。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个举动,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
半开的窗户中,隐隐透着一些呻吟,拖地的帘蔓后,两个缠绕的人影让白钧昊嗤笑了一声,他也早猜到这种地方不会那么单纯。只是,他奇怪那被压在身下的人明明表现很痛苦,张着嘴巴却是不出一声,甚至于那最后的一个挺身那人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呻吟。
待发泄完兽欲的人离开,白钧昊轻轻跳下墙头,好奇地朝那未被关上的门里瞥了眼,细看之下,竟是那用琉璃杯演奏的男子。
白钧昊扯了扯嘴角,感叹现在有这种嗜好的人真是不在少数,所谓的审美疲劳怕是快要发展成百步之内必有一个是养男宠的了。
※※z※※y※※b※※g※※
乐府的夜场并不如白钧昊心里那么理想,甚者,那琉璃杯的一曲演奏更是令白钧昊大失所望,先不说那人的面部表情有多僵硬,甚至于曲中多处出错,令一些内行人士大为不满,白钧昊用脚趾头想也想到了定是与刚才看到的那番床戏有关。
然后,他在离开之际,凭着敏锐的听力,判定了那人正在被训斥。再然后,他的逃票行为被发现,乐府里的人把他追到了训斥的现场。
白钧昊懒得跟他们动手,看了眼地上那个被鞭子抽得满身血迹的人,把刚才无聊之际从某位大财主身上借来用用的银子平息了这场纷争。
收了银子的人离开,现场就只剩下他白钧昊和那个突然呕血的人。一闻这带着浓重腥味的血迹,白钧昊暗感眼前的人身患某种疾病。
"喂--"白钧昊随意叫了一声,"还记得自己回房间的路吧。"
对方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步履蹒跚地走向一处。
那凄凉的背影让白钧昊猛然记起了三年前那个时候的离落,结果,他再次任性了一回,又是送他回房,又是给他上药的。想想他白钧昊做得也够周到的了,这人竟连句‘谢谢'都不说,不免令白钧昊有种白忙活的感觉。
"好歹你吭一声,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啊。"白钧昊朝着闭口不言的人瞥了眼。
对方抿了抿嘴,起身,勉强走到窗前的案几,拿过纸笔,写道:
【谢谢】
"你不会说话?"白钧昊惊讶,怪不得那个时候连哼都不哼一声。
【李仕冼】
"你的名字?"
对方点点头,继而写道:
【谢谢你送我回来】
白钧昊笑了笑,转身去倒茶,"没什么。"喝了口茶回头,却见对方疑惑地看着自己,纸上又写道:
【对不起 你刚才说什么】
"难道......"白钧昊再度惊讶。
【我可以读懂唇语】
聋哑人?听不见声音竟然还能演奏那样的曲子?白钧昊有点佩服眼前的人,"小时候就这样了?"
【天生的】
突然,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趾高气扬地踢门而进,气势汹汹地把饭菜放到桌上,鄙夷地瞥了眼李仕冼,临走时还不忘骂了句‘贱人'。
白钧昊相信李仕冼读懂了那丫鬟的唇语,可那李仕冼只是默默无语地走过去,把饭菜分成两份,一份留在一边,一份自己吃。
白钧昊看着这青菜萝卜的粗茶淡饭,觉得眼前的人煞是可怜,又不解那另一份饭菜的用意,问道,"这是?"
李仕冼看了他一眼,白钧昊会意地递过去笔和纸。
【弟弟】
"你是说你和弟弟一起住在这里?"
李仕冼点头。
"那他人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
李仕冼眼神中的光彩暗了一圈,犹豫好久才写下:
【报仇】
白钧昊无谓地耸了耸肩,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果然不出白钧昊所料,他一报出自己的名字,对方的脸色就变了。李仕冼倏地站起身,碰翻了饭菜,恐惧使得他连连往墙角退去。
虽然他白钧昊懒得去追究那李飞的杀父之仇一说从何而来,天知道这么巧竟然会碰到这李飞的哥哥。他有点无奈对方的反应,扯了扯嘴角。
正当这时,刚才的那个丫鬟又摔门而进,这回可见其怒气不小。
"真是的,你弟弟什么不好惹,偏偏惹上官司,还给乐府带来负面影响。"
李仕冼茫然不解,心急地过去拉着对方,想要知道什么事。
"别碰我。"那丫鬟嫌弃地推开他,"刚才衙门里来人,说你弟弟杀了人,被抓起来了。"
李仕冼不相信地直摇头,那丫鬟不屑地‘哼'了一声,拂袖走人。
白钧昊心里嘟哝,难不成这李飞杀他不成,把气洒在别人头上了?
突然,他狐疑地看着受到打击的人迫不及待地抓过纸笔,奋笔疾书。
【救他】
白钧昊又对这个人的行径惊讶了一番,他不是他们心中的杀父仇人吗?哪有人会请仇人救命的?
【你刚才帮过我 我相信你是好人】
"你弟弟今天可是动手要杀我的,你认为我凭什么救他?"
【我只有他一个亲人 在这里我们无亲无故】
白钧昊想想刚才那丫鬟的态度,也可以想象他们的‘无亲无故'该是很凄惨的一种状况。
【我只认识你一个 我相信你 如果你愿意救他 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李仕冼几乎是哽咽着写下这最后一句,接着他就动手去解自己的衣服。
"喂,你干什么?"白钧昊对他的自说自话有些恼怒,一个巴掌抡了过去,"做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尊,就算身体堕落,只要你还持有这份廉耻心,你依旧是一个值得他人尊敬的人。虽然这个社会很多事都可以用你的身体来解决,但不代表所有人都喜欢这样。"
李仕冼关心则乱,喉头一腥,捂着嘴,那带着浓重腥味的血丝渐渐溢出指缝。
白钧昊担心是不是自己刚才那一巴掌太重了,正要上前查看,手刚碰到对方的肩,一个雷声般嘹亮的声音响起在门口。
"白、钧、昊,你这头猪。你和任逍遥怎么样我都已经无所谓了,可你现在连一个聋哑人都不放过。"离落泫然欲泣地站在门口,那表情简直伤心之至。
"离落,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山庄的吗?"
"是啊,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就不应该听任老夫人的话,来请什么乐府的什么会用琉璃杯演奏乐曲的人,也不会看见你在这里跟别人亲亲我我。"
"哈?"白钧昊这才意识到自己和李仕冼之间的暧昧,谁让刚才李仕冼解开了衣服,这下,白钧昊有点百口莫辩了。
"我在山庄日夜担心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每天晚上都要叫着你的名字才能睡觉。就算我知道你喜欢的人不是我,可你也不用这么残忍地对我啊,不来见我就算了,信也没一封。你要找人亲热就滚远点嘛,干吗要让我看到?"
拜托,是你自己跑来看到的,我有故意让你看吗?白钧昊真是对离落的大哭小闹头疼。
"好了,你不用学女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吧。"白钧昊走过去,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先抱住人,以防还真来个跳河什么的,"不是你想得那样,你别无理取闹了。"
"我无理取闹?我亲眼看见你们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我哪里无理取闹了?你说啊--"
这还不是无理取闹?明明只有一个衣衫不整,明明只不过是碰到了肩膀。白钧昊开始发现自己的无奈次数似乎有上升趋势,怪只怪他当初对离落的一时兴起有点过头了。
"好了,别闹了。你一个人来这里的吗?"
离落偷瞄了一眼正在整理衣衫的李仕冼,待在白钧昊怀里闷声道,"恩。任老夫人听说这里有个人用别出心裁的乐器演奏,她最近身体不好,所以我就来帮她把人请回山庄去。"
"他没派什么人护着你来吗?"
离落自然知道这个‘他'是指任逍遥,不觉吃醋道,"你是关心我还是想问他的情况?"
白钧昊放开他,亲昵地捏了捏对方的鼻子,"傻瓜,当然是关心你了。你这么弱,被人一打就晕了,到时候万一被抓去什么地方,那你不是很可怜再也见不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