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室,沉香静燃,轻纱拂地。
精致的格物架上摆放着各色玲珑玉器,春衫轻薄的宫娥敛眸静立,巨大的嵌玉雕花屏风后摆放着一颗青铜树灯,其上千百灯盏,雕饰着古雅的纹路,凝立着巨大的蜡烛,照的整个宫室堂皇而赫赫。
而那树灯之侧,摆放着一个简单的香案香炉,一女子立于前,身材高挑,纤腰盈盈,长发半拢,余者散落于紫色罗衣之上,仅仅一个背影,就让人莫名的感觉到一丝难以接近的冷淡。
“娘娘。”她身侧仅仅留了一个年纪略大的宫婢,见她敛眸凝望着那柱香从开始燃烧到几乎燃尽,不禁微微叹息。
“青禾,”那紫衣女子略抬了眼皮,神光略微空洞的望着那柱燃的只剩下半指长的香,“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虚伪而狠毒的女人?”
“娘娘何出此言?”青禾连忙低头。
紫衣女子缓缓的闭上眼,伸出染红了指甲的,雪白的纤纤玉手,稍稍用力,将那一炷即将燃尽的香掐断:“她活着的时候,我把她当做筹码,死了之后,还要继续被我当做邀宠的借口……”她缓缓的转身,颀长的睫毛似蝴蝶的羽翼缓缓张开,深瞳幽幽,映着满树的烛火黯然失色,其间一抹深深的冷意透骨入髓,“可这是大明宫,是我的命,也是她的命。小的时候在洛阳神宫,曾经有一个女人跟我说过,要站到太阳升起的地方,就得踩着无数白骨堆积的山峦,哪怕这白骨,是你自己的身生骨肉。”
青禾眼皮骤然一跳,下意识的觉得她们的对话已经涉及了一些非常危险的东西,不禁脸色一白,劝道:“娘娘,则天皇后已经成为了过去,何必再想,何必再提?”
紫衣女子淡淡摇头,弹去了方才沾染到衣袖上的灰:“这座宫殿里,从来就没有人真正成为过去过,同样的人,不一样的名字,”她殷红的唇角扯出一个没有多少笑意的笑容,“甚至我的上仙……即使她离开了这座宫殿,离开了我,可是冥冥之中我却能感觉到,她终有一日,会回到我的身边。”
话音刚落,宫娥的声音就在屏风外响起:“娘娘,武御使到了。”
阿云第一次见到这位玄宗时代最有手腕的宠妃时,就不禁惊诧。
她还记得曾经跟随李承恩前往华清宫时,曾远远的望见过杨贵妃的倩影,华衣玉履,步摇宝石,妆容华美,莫不富丽。
眼前的惠妃却是一袭无甚装点刺绣的紫色衣裙,淡妆素颜,别无装点,整个人的气质高贵而清冷,让人莫名的生出些许惧意来。
“圣上封你为御史台侍御史?”惠妃说起话来略显缓慢,带着宫廷贵妇常年积累的习惯,语气却不是十分热络,不知是因为今日的特殊还是因为她和这个侄子关系本来就不怎样。
“是,姑母。”阿云摸不清状况,也不好多言,心里却觉十分古怪且好笑,她居然也能冒充官员混到武惠妃跟前。
“这是圣上要提拔你的意思,御史台是个不错的地方,日后,你需跟着御使中丞虚心学习,勿要再好高骛远,惹是生非。”说到后面四个字时,惠妃眼底带了一丝显见的警告和冷淡,看的她不禁心里一凸。
这武小哥,到底曾经干了什么?嘴上却是恭顺道:“是,侄儿明白了。”
“你退下吧,我已派人为你在光宅坊置办了宅院,就在中书侍郎裴光庭住所附近,你出宫后,莫要忘记去他府上拜谢一番,毕竟是他举荐你去监军的。”惠妃摆摆手,似乎有些疲乏了,交代了阿云一些事项后就叫他退下了。
阿云虽一头雾水,却不得不告退,出门时天色转阴,瞧着是要下雨,偏巧一位小宫娥递来绢伞,她接来正要道谢,却见那描着粗眉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掩口一笑,似是无限娇羞的提着裙摆跑远了去。
又自不远处光华似镜面的琉璃瓶中隐约瞧见自己青衫落拓,眉眼俊逸,原本只属于武聆泉的书生气质又增添了一分疏朗明丽,不禁默然,摇摇头意欲离去,冷不防被一团白茫茫的团子撞入怀中。
一群宫人争相奔来,口中疾呼:“十八皇子。”
阿云不禁低头,却见一十一二岁的不知算少年还是男童的家伙正抬眼看她,长得玉雪可爱,俏似女娃,只是眉眼间依然有些熟悉的痕迹,阿云不禁愕然,这不是她曾经在无量山那一处温泉附近见过的无知小王爷么?
“你是谁?”小王爷皱眉开口,语气里是皇族天生的倨傲,全然没有那天的软糯可怜。
阿云尚来不及回答,带路的宦官却微微一笑,道:“十八皇子,您忘记了,这是您表兄武家六郎啊。”
十八皇子?表兄?
阿云再次看向那个穿着白色斗篷的小王爷时,目光不免就带上了些许同情之色。
原来你就是那个万年绿帽王,杨玉环的前夫李瑁同志啊。
“你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李小瑁那双与她相似的丹凤眼微微一挑,不悦的问。
“没,”她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衣袖从小屁孩的胖爪中解放出来,略微感慨,她能说真不愧是武惠妃的儿子,小小年纪神经敏捷的非同一般吗?不过……去年这小子还一口一个仙子姐姐的,今年就一副中二小屁孩的样子,真是……“你看错了。”
天边已经依稀落下绵绵细雨,阿云撑开伞沿着九曲廊桥缓步而去。
“等等。”李瑁大步追了上来,身后众人惊呼。
“十八皇子,您不能淋雨呀……”
阿云停下,转头却见那在这样暮春之时还穿得像团子的小家伙涨红了脸追上来,心有不忍,只好将伞向他移了移。
“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他低头纠结着手指,似乎在思索着言辞,“你能不能带我出宫?”
“不能。”她想也没想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开玩笑,莫说她压根不是真的武聆泉,就算是,也不敢贸然带皇子出宫。
李瑁的神色几乎在一瞬间就黯淡了下来,方才被雨淋湿的头发滴滴答答滴下水珠,小嘴抿起沉默不语,看起来怪可怜的。
阿云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看不得这小子不高兴,鬼使神差般的问:“你出宫要干什么?”
李瑁扯着她的袖子,似乎负气一般扭过头:“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我走了。”这小破孩,你不说窝怎么懂?
“唉……别走啊,我,我告诉你还不行,”他咬了下唇涨红了脸,再次用力扯她的袖子,“你蹲下来,把耳朵靠过来。”
阿云翻了个白眼,想到这家伙大小是个王爷,只好顺从他蹲下:“有话快说,我忙着呢。”
李瑁迟疑了一下,霍然转身朝那群跟过来的宫女宦官大声道:“都给本王滚远些,谁要敢偷听,本王就叫高翁砍他的头!”
众人听到高力士的名字不禁一颤,都不敢动了,李瑁才满意的转过来,神神秘秘在她耳边低语:“曾经有一个仙子姐姐,她答应过我要给我买糖葫芦来看我的,可是她不知道我在皇宫,我要去长安城找她。”
阿云不禁石化。
老娘什么时候答应要给你买糖葫芦来看你了,真会编啊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两位亲的霸王票,么么哒~:
染指红颜泪扔了一个深水鱼雷投掷时间:2015-03-01 16:58:37
我辣么高冷要叫我男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01 18:29:18
明天或者后天吧,庄花和女主见面,剧透一个,谷主要结婚了,嘿嘿嘿,没有人期待吗?
☆、神行藏剑放烟花
无根之水,天上而来。
青衫落拓的俊雅少年独自一人擎着一柄绢伞漫步于长安街头,他宽大的袖口似携了不知何处沾染的花香,悠悠然散在清冷的雨水里,一只黑色的哈士奇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时不时的发出“汪汪”声。
光宅坊,居住的大都是权贵之人,其中,有中书侍郎裴光庭,兵部尚书萧嵩等,还有龙武大将军王毛仲,是以往来之人,莫不锦衣华服,步履从容,乍见这青衫少年牵着只毫不出彩的狗经过,都不禁侧目。
不错,这少年正是假扮武聆泉的阿云,她终究伙同宫人把寿王哄着留在了宫里,承诺“下次”带他出去,然后独自一人出了宫。
“这一切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为何我还要继续冒充武聆泉?”阿云看着络绎往来的人群,他们无不呼朋唤友,三三两两,相携而行,只她一人,形单影只,心头不禁泛起一抹微凉的幽寂。
一个人久了,尤其是久处繁华,总会感觉到有那么一丝空虚寂寞,可是,在这偌大的帝京,她又上哪里去找一个能够分享寂寞之人?或许武聆泉有着至交密友,可那不是她的,或许可以去找住在另一处坊间的徐明嗣,可……她却不觉得见到他心情会好。
“只是上一个任务结束了而已,主人稍安勿躁,反正只是当当御使写写奏折弹劾一下别人而已,很简单的。”小哈继续“汪汪”。
“那我的神行千里呢?”阿云停步,侧头睇了它一眼。
“还有半个月就可以开通了,主人不要着急嘛,叶庄主人又不会走。”
阿云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我高兴冒充别人,要不是……”她抱怨的话语在偶然瞥见一抹玉白色的身影翩然掠去后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喃喃道:“霍玉?”
虽不过惊鸿一瞥,人也变化了很多,但也不难认出,霍玉整个人独具的略带妖孽的风华气质,可他行色匆匆,以幂离遮面,似乎又像在故意避着什么人?
阿云眼珠子一转,想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玩心大起,竟然尾随着霍玉朝着那个曲曲折折的方向过去了。
阿云停在不远处,看着霍玉在出示了信物后走进的那个,朱漆圆柱,雕饰精美,明显是权贵人家的宅子,不由抬头,却见匾额之上龙飞凤舞的书着两个字:高府。
光宅坊……高府?阿云扫了一眼周围守卫身上的神策军服,心中隐然浮现出含元殿御阶之上,站在皇帝身边那个仪态俊丽的权宦,可是……霍玉和高力士?这两个几乎不可能有牵扯的人怎么会认识?
雨势渐大,淅淅沥沥的33 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淋湿了她半边身子,阿云不禁打了个喷嚏,只得顺着记忆中惠妃宫女所描述的路线回到了那个她目前的家。
开门的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身形偏瘦,眉目粗犷,见她全身湿透着归来,不由大惊:“这般雨势,公子怎也不躲躲?”言罢也不等她反应,叫了女婢准备香汤,伺候主人沐浴,又吩咐厨房准备姜汤驱寒,井井有条,丝毫不乱,显然是久作此行。
阿云见那男子絮絮叨叨颇有埋怨心疼之意,虽知晓他是为了那真正的武聆泉,也不由心中一暖,正要说什么,就被一群少女们推着进了房间。
她们叽叽喳喳争先恐后的要侍奉她们的“公子”洗浴,却被阿云一个个关在了外面,众婢不禁哀怨可惜,她们都是管家从西市买回来的高丽婢,背井离乡的前来大唐,心中未尝没有灰姑娘般的心愿,知晓自己的主人年轻有为却并未娶妻纳妾,也有些蠢蠢欲动,却不想竟然都被赶出来。
室内的俊朗公子确认了无人观看后,锁好了门脱下了伪装,瞬间变作一个美貌少女,她慢慢解开沾湿的罗衣,散下长发,踏入木桶,温暖的热水缓解了身上的寒冷,她不禁舒展眉眼,靠在桶边,想着近日里的传言,微微一笑。
藏剑山庄新任庄主和不可一世的明教教主在第三届名剑大会上打了一架,虽然叶英在口头上是谦虚的认输了,在场有见识的武林人士却一致认为他们是打成了平手,而向来高调的明教居然也没有对此表示否认或者不悦,藏剑山庄的地位因此大幅提高,叶英的名声也比前世那会儿更加响亮。
真是可惜,都没有亲眼看到阿英和陆老头打架呢。
她托着小巧的下巴在心里描绘着打斗的场景,却怎么也描绘不出,不是因为想不到他们会怎样过招,只是……她满心所想,只有那个抱剑观花的隽秀昳丽之人,全然想不起陆教主形貌何如。
“哎……”某人在门外高丽婢集体叹息中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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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应该是阿云,哦不,武御使前往御史台上任的日子,她换上了圆领罩纱缘皂官服,戴上乌纱帽,整个人在铜镜跟前一照,倒是有那么几分侍御史的官威,如果忽略掉她那副无精打采时不时打喷嚏的模样。
武官骑马,文官坐轿,不缺钱的惠妃侄子显然能够拥有一辆足够宽敞的轿子,但这么一路上抬着走,她也觉得一阵恶心,遂刚刚到了御史台,整个人就受不了板着墙角吐了一地。$hūkūāī
就在守卫侧目,各位御使以及主簿甚至杂役们已经开始指指点点时,某个和她穿着一样的官服的男子快走出来,递上了一杯水:“武御使,慢着点。”
阿云总算止住了恶心,接过水杯,感激道:“多谢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呼?”
那男子年纪四十多的样子,一脸的精明算计,笑的十分殷勤:“武御使折煞在下了,某姓陈,与武御使同为台院侍御史,如若不弃,在下就唤您一声武兄,您就叫在下陈弟好了。”
阿云不禁有些不自在,这人看着比她大官阶和她一样资历还比她深居然厚颜称她为“兄”,她还偏偏不好反驳,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阿云尴尬的笑笑:“陈兄比小弟年长,又资历深,还是称呼小弟在族中排行六郎的好。”她记得貌似这个武聆泉是叫六郎的?
陈御使显然是根老油条,见她这关系户这般稚嫩青涩不禁好笑又喜悦,顺杆子就往上爬:“那为兄就托大,唤你一声六郎了,日后我们兄弟相称,可好?”
阿云想着反正她也不是真的武聆泉,遂点点头算是同意。
陈御使笑的愈发殷勤,忽的一拍自己脑门,道:“哎呀瞧我,看着六郎高兴傻了,忘了正事了,中丞今日听说了你抱恙,本来派人去你府上通知你先行休养的,谁知六郎你这般尽职尽责居然拖着病体来了。中丞欣慰之余也是忧心忡忡啊,再三嘱咐我一定要来亲自护送你回去养病,待病好了再来御史台当值。”
“惭愧,陛下曾经再三嘱咐小弟要向中丞学习,谁知身子不争气,感染了风寒。”阿云心里一阵嘀咕,这中丞怎么这般通情达理?就是因为她是宠妃的侄子?
陈御使听到“陛下”看她的眼光更殷勤了,简直就像快饿死的乞儿在看一团刚刚出炉的香饽饽。
反正,不管怎么说,感冒的某人在上班第一天就被面都没见过的领导发话回去休养了,而且工资照发,是以阿云从此感慨关系户果然不一样。
她却不知,当陈御使回到御史台后,恭恭敬敬的站在窗外回禀:“中丞,武御使已经回去了。”
窗内传出书页翻动和搁笔的声音,良久,一个略微沙哑低沉却很有磁性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回去了正好,惠妃娘娘这个侄子……”说着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一丝轻微的叹息,“皇帝陛下真是给李某,出了好大一个难题。”
在家休养的阿云不知道,她这一病,居然就和玄宗在位期间最大的奸臣,中国历史上最善于玩弄心机,最狡诈诡谲的人之一擦身而过。
除此之外,这一病也给她带来了好处。御史中丞给她放了一个多月的假,而她的神行千里终于在半个月后开通了。
于是正在“养病”中的武御使就一个人上街去,跑到成衣铺买了时下最流行的女装又跑到首饰店里头挑挑拣拣了好半天,终于心满意足而去,与此同时,在大街上闲逛的“纪委”(御使)们在看到他们内部人员公然翘班腐败为女人买衣服首饰,不禁面面相觑,摩拳擦掌的打算去给中丞告状,御史中丞在听完了这些后大笔一挥,继续给武御使放了两个月的假。
阿云再次把所有人赶出去后迫不及待的除下伪装放进包裹里,再换下自己身上皱皱巴巴的衣物,把那堆买回来的衣裙试了又试挑了又挑,才终于选定,略微忐忑的在铜镜前照了照,自己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双鬟正要挑拣首饰,又觉不好,这般磨蹭了好半天,才总算决定,提着碧色裙裳在镜前一转,眨眨眼,见镜中丽人也俏皮眨眼,才觉着这几天的心情明丽了许多。
她一转眼见床上躺着的偶人,有些不放心问:“小哈,这样不会有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