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晨从高叠的练习薄中散乱的抽出了几本,拼凑支解,极尽的放大字形,晚饭前竟也涂出了满满一本,和蒋靖一起交了差。
之後的日子,陆鸣晨过得挺顺畅,因为学校的老师把精力都放在了有潜力升学的学生身上,对陆鸣晨这样翘课闹事的学生反而管教的并不严厉。一方面陆鸣晨和初中的一群哥们胡吹游荡。另一方面和同学间的关系处的融洽,因为长的不错,身边常围著些女生,嫉煞班里那群青春勃发的"豆包"男。
当然也有不顺心的事。蒋靖顺理成章的做上了班里的学习委员。蒋靖没紧盯著陆鸣晨上交作业,却也让陆鸣晨心里暗暗不爽快。陆鸣晨总是少数那几个在陆鸣晨分发作业时遗忘姓名的学生的名单中,若说开始时是陆鸣晨作业交的次数太少,那之後在陆鸣晨每日都交作业的情况下,蒋靖仍然是每日都遗忘,陆鸣晨忍不住要怀疑蒋靖根本就是故意的。陆鸣晨也是越想越气闷,想起那日的"借笔之谊",更觉得蒋靖这人没什麽良心,枉费当时挑了自己最好的"三菱"给他。
不过,陆鸣晨很快有了反击的机会。
当陆鸣晨推开厕所的那块木门,看著蒋靖蹲在坑上,满脸的错愕的神情。
陆鸣晨脱口而出,"蒋靖原来你在啊,我想怎麽味这麽重。"
陆鸣晨在蒋靖旁边的位上解决掉了肚里的存货,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就想起了蒋靖刚才的模样,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蒋靖光著屁股,满脸的羞愧。想到蒋靖直到现在还蹲著不肯出来,陆鸣晨差点就笑出声来,心里的邪恶念头猛然茁壮成长。
"差不多就好了,蹲久了要生痔疮。"伪装出亲昵的关心,陆鸣晨给了蒋靖决定性的一击,顿时神清气爽。
陆鸣晨不是笨蛋,对蒋靖这丢人的糗事守口如瓶。毕竟蒋靖有著学习委员的头衔,真要是蒋靖借此向老师提出帮学,整天被蒋靖盯著,陆鸣晨绝对不会觉得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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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陆鸣晨住了十八年的老式棚户区里新建了一栋公房,传闻有房产公司属意开发,扫平这整个棚户区,新住客们各个自以为是,双眼朝天。
陆鸣晨把吃剩下的肉串铁签扔进掀盖的水沟里,一把哗当落地的声音引得路人侧目,陆鸣晨狠狠的瞪了一眼身边的行人。
"我就是没素质,TMD总有一天我会搬进楼里和你们住一起。"陆鸣晨心里恨恨的想。
陆鸣晨踢开绕在小腿的塑胶袋,厌烦的情绪写满脸盘。家里多了个女人,也许不久就要改口叫妈。陆鸣晨有一百个不情愿,记忆里的妈妈是个美丽优雅的女人,在陆鸣晨的心里家里的那个平凡的毫无亮点的女人,根本不配做他的继母。
走进家门,女人正在摆饭菜。女人转过头,看了陆鸣晨一眼,面无表情的转回脸,继续手上的活。
陆鸣晨就是心里不舒坦,重重冷哼一声,故意让女人听见。然後做上沙发,打开电视看了起来。
饭桌上的气氛沈重,陆鸣晨冷冷的看著女人亲昵夹菜给父亲,只觉得饭菜嚼在口中也无味。
父亲清了清嗓子,打破沈默。"晨晨,我打算五月底和你陆阿姨结婚,想问问你的意思。"
陆鸣晨觉得心中一窒,虽知早晚父亲会提起,可就是不舒服。咬了咬下唇,放下筷子,低著头。
"嗯?"父亲看陆鸣晨低头也不说话,也不著急。"你晚点告诉我也行,要是你不同意,我就不结了。"
这话说的怪异,陆鸣晨看看那女人,只见她面不改色,好像早知道父亲会这麽说。陆鸣晨暗自得意,感觉父亲心里还是自己的位置重要些。
捏起拳头,陆鸣晨抬起头看著父子俩及其相似的面容,小心翼翼的问父亲:"爸,我要不同意,你真不结吗?"
"说说理由。"父亲一脸认真。
陆鸣晨顿了顿,咽了一口口水。"......你和陆阿姨同姓,我听人家说夫妻不能同姓,要不同命受苦。"
父亲笑了起来,用来拍了一把陆鸣晨的背。"想不到你这麽迷信,你爸都不信,你瞎信什麽。"
看著父亲大笑的样子,陆鸣晨气结。难道父亲不懂什麽叫借口吗?自己的意思就是不同意啊......陆鸣晨拿起筷子用力的扒了一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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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安排了学农,农场的天气好像比城市里热上许多,太阳在天空的光芒好像特别炙热。陆鸣晨一早躲到树下乘凉偷懒。旁边有不少中暑的女生,陆鸣晨不著痕迹的悄悄躲开。远处又有一片骚动,估计又是哪个中暑晕倒了,不一会蒋靖被抬了过来。陆鸣晨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个心胸宽阔的人,看著蒋靖青白的脸色心里没有兴起一丝的同情,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真笨,这麽卖力干吗?
陆鸣晨抑制不住心里做恶的念头,阴阴一笑。凑到蒋靖身边问:"你是来偷懒的吗?"
不想原来跪扶著树的蒋靖,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咚的一声,发出响亮的声音。陆鸣晨被吓了一跳,怔在当场。
声音吸引了女生的注意,几个平日与陆鸣晨交好的女生,一下都围了上来。被围住的陆鸣晨担心的看向蒋靖,看他爬起来,背靠著树,稍稍心安,不禁满怀愧疚。
只是蒋靖闭著眼睛,没有看见陆鸣晨眼中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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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微凉刺激著皮肤的感度,不知名昆虫的鸣叫声似在耳边。陆鸣晨睁著眼毫无睡意。
不知道明日父亲的婚礼上这对新人会是怎样的面色。特意让父亲的婚礼安排在学农期间,没有告诉父亲学农的安排,一个人静静整理行李,静静的来。
内心矛盾交杂,上铺的兄弟开始磨牙,脚後的兄弟呼声愈响,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响,突然变得让人难耐。
陆鸣晨"腾"的坐起来,任由被褥中钻出的滚烫肌肤侵受微凉的空气,任由皮肤浮起点点的疙瘩。呆坐了刻把时间,陆鸣晨蹬上拖鞋,穿著背心短裤,陆鸣晨决定帮自己找些事做。独自一人绕了操场疾奔,踏起片片泥土落进拖鞋里面。风吹在皮肤上的感觉仍是很凉,陆鸣晨跑的一身的热汗。
站在屋子的门口,无意回头,目光被天边的亮色吸引。日出,陆鸣晨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了。听见身後有动静,回头正看见蒋靖正蹑手蹑脚的走出来。陆鸣晨突然想和人分享这难得的景致,於是叫住了蒋靖。蒋靖停在当场,眼神有些闪烁,看来是想躲开。陆鸣晨有些不耐烦,伸手就把蒋靖拉在身边。出言让蒋靖看天色,蒋靖却呆滞的看著杂草丛生的操场。陆鸣晨粗鲁的抓住蒋靖的头,掰起他的脑袋。
看著日出的景象,陆鸣晨心里百感交集。回忆起儿时母亲温柔的怀抱,父亲宽阔的胸膛,母亲轻摇浅笑的述说他名字的来历。有些话从心底升起,於是脱口而出。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嚎叫人生的第一声。我一嚎,太阳就出来了。所以我爸给我取名鸣晨,我名字是我爸取的。"
话才出口,陆鸣晨就觉得不妥。转头,看蒋靖正怔怔的看著他。神色有些惊讶,动作却有些僵硬。
"蒋靖,你名字什麽意思?"
"我没问过。"
"你名字这麽普通,估计就是让你做个顶天立地的青年。"
忍不住逗弄了蒋靖一番,却看著蒋靖愣愣的样子,陆鸣晨的心情骤然开朗起来,睡意也涌了上来。
告别蒋靖,回到屋子里,躺在床上,全身都粘粘乎乎,反而不倦了。有学生开始陆陆续续的起床,拿著杯盆出屋洗漱。陆鸣晨实在睡不住也拿了盆,在洗漱台前不顾别人诧异的眼光,用冷水从头到脚泼了个遍。陆鸣晨感觉脑袋清醒了许多,不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换来一场感冒。这场病也非全无好处,至少不用傻傻的练唱。
陆鸣晨无所事事的坐在旁边,从同学的脸上一一览过。陆鸣晨知道父亲的婚宴已经开始,心情却放松了下来。蒋靖时不时的会向他的方向瞪上一眼,想起早晨蒋靖愣愣的表情,陆鸣晨不觉放松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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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象散下的尘,有些滑落消失不见,有些成垢越积越沈。
陆鸣晨远远的看著蒋靖,心里却不知作何滋味。昨日,白天到黑夜,今日,直到看到蒋靖的最後一刻,陆鸣晨终於还是没有等到他要等的电话。又是如此,陆鸣晨以为对蒋靖能有所期待,最後所看到的结果是蒋靖什麽都没做。
蒋靖渐渐走近,看见有人站在酒吧的门口。霓虹交错辉映,他却独立一片阴影。
蒋靖只觉得心脏突地好像停止了跳动,翻腾的情绪压抑了呼吸的通路。原来本是一个善意的欺瞒,现在却不是尴尬二字所能涵盖,在对视的一瞬分明读懂了哀恸。
两人对立无言,沈默的让人窒息。
然後,陆鸣晨微微一笑,瞬间,咫尺千里。
"来啦......"
"嗯......"
"进去吧......"
"嗯......"
蒋靖听见蓄意控制的淡漠,一股酸意从鼻後涌上。
委屈,却不仅仅是委屈,有种闭上眼的冲动,却没有眼泪,无处可躲,僵立原地,回答只是无意义的鼻音。
"你们怎麽还站在门口?就少你们两个。"一个开朗的声音硬生生的在阴沈中破开了一条缝隙。"陆鸣晨你今天可是主角,我们可都等著审问你呢......"
"行了,曲颂雷,别拉我,我自己进去。"陆鸣晨拨开曲颂雷的手,对著蒋靖又是淡淡一笑,转身走进酒吧。
×××
蒋靖看著陆鸣晨微笑,却不知为何觉得心酸。
完全看不出陆鸣晨是毕业十年来从未参加过一次毕业聚会的人,融洽万分,无人疏离。玩笑,推避,陆鸣晨巧妙的周旋在问题间,无关切身。
"蒋靖,你喝什麽?"
蒋靖的目光从一开始就被陆鸣晨吸引,这才发现场内穿行与人群里递送饮品的竟然是渣猴。
"这是陆鸣晨的酒吧?"
"锔伤",蒋靖懊恼万分,笨拙的没有意识到彰显的提示,陷入如此的境地。
"不是,陆哥把酒吧转了,今天只是包场。那边是新老板。"渣猴比了比远处不起眼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蒋靖诧异於陆鸣晨竟会把曾经面对威胁都未曾放弃酒吧转让,却完全无法明白陆鸣晨的心思。
"以前陆哥手底下做事摸鱼偷懒,现在落在别人的手上,才知道有大哥罩著的好。要不是现在有女人要我养,我还真不干了......"渣猴还在叨念著。
蒋靖觉得渣猴成熟了很多,原来不知不觉中,每个人都在成长。
蒋靖打量著角落里的男人,斯文俊秀,戴著眼镜,透露出书生气质,微薄的唇,抿出好看的弧度。似曾相识,却不记得有与这样的人相识过。
那男人对著蒋靖微微一笑,举杯示意。
蒋靖微微一愣,举杯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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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靖望著镜中人微驼的双颊,感受著脸部的热意。
掬水泼面,凉却,清醒的神智回至脑中。
蒋靖很少喝酒,今天大约已喝了两瓶,发现自己的酒量竟然竟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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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对著门口,木门被轻轻推开。
外面有几十男女欢谈嬉笑,在这个空间蒋靖与陆鸣晨默默相看。
陆鸣晨倏然灿烂一笑。
蒋靖看著陆鸣晨走近,好似听见自己心脏疾跳的声音。
陆鸣晨执起蒋靖的右手,帮蒋靖卷起毛衣的袖口,然後又换了一只手。
"都这麽大的人了,洗手都不知道把袖子卷起来,已经有点弄湿了。"陆鸣晨抬起头,促狭地看著蒋靖。
蒋靖比陆鸣晨矮上了一个头,不自觉的微微垫起些脚尖,蒋靖不喜欢仰视的感觉。牵起一丝笑容,摸了摸袖口整齐的折边,喃喃道:"糊涂了。"
"我没想到,所以我......"抬起头,看著陆鸣晨明亮的眸子,蒋靖竟不知如何说起。情绪又一阵涌上心头,话语梗在喉间,又是一时沈默。
"没事,我安排的聚会,哪还用别人通知。"话方出口,陆鸣晨就觉得虚伪的心痛。"对了,上次我妈的事情我还是觉得当面谢你有诚意些。"
蒋靖也乐意陆鸣晨转移话题。
"做医生的治病救人是本分,何况我和你......"蒋靖轻轻一顿,"我应该多关心关心你妈,伯母年纪上去了,我看还是让她搬去和你住比较合适些。"蒋靖巡视陆鸣晨的表情,想要从中看出些什麽,陆鸣晨带著平淡的笑容,蒋靖心里却隐隐不安。
"不是我不想对妈好,是她现在不给我机会让我自己不好,小时候不懂事,把沈默的纵容宠爱当作是冷漠无情。如果不是铁皮盒里看见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陆鸣晨捏了捏眉心。"算了,不说这个,一句话以後有事你尽管找我。"
陆鸣晨指了指裤子门径。"先去解决下。"然後走进了一个空位,关上门。
蒋靖自觉心里一松,逃似的离开了洗手间。殊不知他刚离开,陆鸣晨就走了出来,看著紧闭的木门,闪动著哀伤的眼神。
有些事情还是说不口,也许因为陆鸣晨的性别,也许因为蒋靖的无意。内心远不如外表的伪装一样坚实,颤抖的指甲泄漏出真是的感情,这种感情是成长的奠仪,重逢也许毫无意义。
一只手掌搭上陆鸣晨的肩膀。
"我都听见了。"温煦斯文的声音,不急不缓。
"姚弈,我好像没说什麽。"
陆鸣晨想要拨开姚弈的手掌,姚弈却用力的掰过陆鸣晨的身子,盯著陆鸣晨的眼睛,别有深意。
"是他?"
陆鸣晨别开近靠著的脸,微微点头。"我知道你早就知道了,何苦还来问我。"
姚弈靠在盥洗台上,扬起头。带著无奈的口吻说:"我只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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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11点,大家开始陆续散夥,蒋靖在人群中搜寻陆鸣晨的身影。
陆鸣晨神色自然与人的告别,消失在蒋靖的视线里。
没有回首。
蒋靖心里涌起莫名的失望。
"蒋医生。"一个干净斯文的声音唤了蒋靖一声。
蒋靖感觉有人轻拍他的肩膀,转过头,酒吧的新老板正站在身後,手里拿著一副眼镜。
"我刚看你从洗手间出来,盥洗台上落下了副眼镜,我想是你的。"
"谢谢,这不是我的。"蒋靖摇了摇头,他并没有近视。
"哦,蒋医生还记得我吗?我叫姚奕。"听到蒋靖的回答,姚奕顺手把眼镜放在手边的桌面上。
蒋靖思索了片刻。姚奕的容貌看来熟悉,在蒋靖的记忆里却找不到这个人物的痕迹。只能尴尬的回答:"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姚奕微微一笑,别有深意。"我本以为有很多事情需要和你谈谈,现在却发觉没有必要了。"
蒋靖听不明白姚奕话中的意思,疑惑的看著他转身离开。背影渐远,蒋靖的余光撇到了桌面上的眼镜,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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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言行奇怪的姚奕,蒋靖并未放在心上,却偏偏在备忘录里发现了姚奕的联系电话,对姚奕的记忆翩然而至。
严重的车祸,受伤的手臂,沈默的心情,执意留下的联络方式。对蒋靖说,如果蒋靖有一天会烦恼,会想找个人聊聊,那就找他。
现在想来这个人的行为早是如此难以理解,只是蒋靖一直忘记了去记。
蒋靖鬼使神差的把拨出电话号码,按下了通话键。几声铃音之後,一个干净斯文的声音接起电话,温煦的招呼。蒋靖愣在电话的一端,然後按下了挂断键,话筒瞬时悄然无声。片刻,铃音骤响,蒋靖犹豫了半刻,接起了电话。
"蒋靖吗?"
蒋靖没有答话,却是默认的姿态。
"呵呵,知道我这电话号码的一个手就能掰出来,我估计就是你。"斯文的声音里有些淡淡的笑意,却不会让人觉得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