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王,您会振兴吾族...根据谶书,萨律尔族将会在大难後七百年重现盛景...』
不属於神州大地的领土,暗蓝色夜空,穿著绣有金线符纹大袍的老者,两窝浅色的眼珠,炯炯的望著面前的男子。
『王什麽王...』男子扬起嘴角轻笑,『全族只有你这样叫,其他人早就融入现代了,只有你还整天想著那几百年前的事,肃岚....』
『你是王,是萨律尔族王室唯一留下来的纯正血脉...』而他,则是世代侍奉王族的守护者,传承千年的占官,传承"肃岚"这个名称的王室之臣。
『既然是唯一的血脉,那就别管我的私生活....』男子拨了拨额前深棕色的头发,俊逸的五官,在幽微的光线下变得深邃。『只要你放我到外头自在一个月,我可以让萨律尔族多十倍的人口,而且全是皇种....』
不过,现在他不需要肃岚同意也可以放纵,因为他即将离开家乡,到远方的国度。
这是出於他的意愿,也是出於谶书的预言。
不管如何,他终於能离开这垂老的部族,到外头见识新世界。
老者看著男子的身影,彷佛看透他的心思,乾瘪的嘴唇轻叹出一口气。
『离开之後,我不指望你会回来,依照谶书,你会在外地复兴部族....』
『喔。』
男子无所谓的应了一声。虽然他自己就是操弄鬼神的役使,但是他从不相信预言,认为谶书上写的内容根本不准确,全是虚妄之语。
不过,他却很敬重肃岚。并不因为对方是萨尔族传承的占官,而是因为肃岚从小就教导他很多事,包括操香术。利用香气治疗,利用气味控驭人心。对他而言,肃岚就像是他的老师一样。
一阵夜风吹过,带来西部沙漠的尘埃。像是在催促人上路,加快离别的到来。
『我要离开了,对於我所去的地方,你有什麽建议呢?』男子微笑,将离乡的浅浅哀愁引藏得很好。
『往南方去...去哪里随您。谶书说,您会自己走向对的道路。』
『是吗...』感觉还真不可靠....
『只有一点,您必须要深切防范...』肃岚的眼神转为严谨,『注意火。』
『什麽?』
『根据预言,萨律尔将兴於火,将灭於火。复兴於逆行之火,灭於暗行之阴火...』焚天之阴火,燃掉一切的冥府之焰。
男子挑了挑眉,『然後呢?』
『谶书只说到这样。预言不能透露太多天机,否则会招来厄运...』
真是不负责任的说词...『不用透露天机,还不是一样招来厄运...』
男子没好气的开口,耸了耸肩,提起行囊,侧过头,望向远方,『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
肃岚双手环於胸前,弯下腰,深深的行了个古礼。
『愿您永得星月的庇护,王...』
男子回过头,率尔一笑,清澈的双目,倒映著星子的幽光,有如天幕,收纳了整片星辰。
『别叫我王。』离开萨律尔,他只是个凡人,『叫我的名字,老师...』
肃岚抬起头,停顿了几秒,以苍老的音调开口,『萨枢诔...我的天子...』
萨律尔的苍蓝之空。
1
位於市区巷弄中的一隅,暗淡却极具存在感的幽香漂浮在空气中,在夏季燠热的天气中,默默翻腾,静静扩散。
依循著香味的气流,追溯到源头,香气是来自一间具有中亚民俗风味的店,银色的细碎饰品垂挂在门边,鲜艳的流苏地毯,将空间铺上异国的情调。昏黄的灯光散发出魔幻而迷魅的氛围。
『天气真热...』趴在玻璃展示柜上的男子,懒洋洋的开口,『真想一直待在冷气房里...』如果能来一两个美人,不管男的女的都可,在旁边为他侍酒,帮他捏腿,那麽就更完美了...
男子撑著头,思索了几秒,望了望外头的街道,却定那蒸腾著暑气的柏油路上没有行人之後,悄悄的将手伸到後方的木柜中,撮了一小把细粉,洒至空中,一名身形妙曼的女子,随著粉尘飘散而浮现。
女子睁著媚人的眼眸,穿著薄纱的胴体,舞动起撩人的舞姿,朝男子靠近,如蛇的长臂,在对方厚实的胸膛上游移。
男子笑呵呵的伸出手,正准备袭上那对诱人的酥胸时,女子忽然双目一瞪,消失於空中。细细的粉末,落至地面,积成一座小丘。
『噢...』男子懊恼的发出一声低吟,『桑格...你非得要这麽扫兴吗...』
『现在是上班时间,萨枢诔...』回应男子的,不是任何人,而是一只褐底黑纹的猫。『小心别人看见你的幻术,那些凡人会吓得半死...』
『我认为看见一只会说话的花猫才会先被吓得半死....』萨枢诔没好气得开口。
『哼...』猫咪优雅的跳至桌面,『不是花猫,是麝香猫,而且还是侍奉萨律尔王室数百年的神兽...』
『都一样啦...』啧,早知道这家伙那麽罗嗦,当初肃岚要将这猫妖传给他的时候就不会接受了....『对了,桑格,你这家伙除了罗嗦之外,什麽时候还多了语无伦次这一项?』明明就是猫妖,什麽时候升格成神兽了...
『哼...』桑格哼了一声,尾巴不悦的甩了萨枢诔的手臂一记,『癸朔要你办的事怎样了?黄帝古镜找到了吗?』
『喔...找到了...』萨枢诔撑著头,佣懒而无奈的苦笑,『唐门的东官昨天传了古镜的所在地给我...』东官,司徒暘谷,唐门的情报王,号称佞臣的厉害角色...
掳走天使的太阳。夺走了逆五星的天使,抢走他最喜欢的殷睿洹。
桑格金茶色的猫眼睨了萨枢诔一眼。
『你还忘不了那个虚伪的天使啊...』
『我喜欢他。』从殷睿洹加入逆五星的那一刻,他就被这迷人而虚幻的天使给吸引。
啊....话说回来,加入逆五星已经七年,离开萨律尔也即将步入第九年...
肃岚付予他的使命似乎和九年前一样,依旧在原地踏步。
他照著谶书的指示,向南方旅行,晃荡飘泊了两年之後,在云南边境遇到了癸朔。
他永远忘不了,当时癸朔手持著向当地苗巫学来的蛊毒,对他热情邀约的情景。
"加入我,不然杀了你。"
他答应了。
一方面是见识到癸朔对於咒法的天赋:当时他和癸朔一样,都是去苗疆学习蛊咒,在他还未习惯这异地的咒令之前,癸朔已可以熟稔的操控最困难的金蚕蛊,没过多久之後,他已凌驾於当地的任何一名巫者之上。
他喜欢强者,癸朔的能力令他折服。就算不用威胁,他也会答应的。
另一个原因,就肤浅了许多,但却是最重要的因素...
癸朔长得很好看,他喜欢。
总之,他加入了逆五星,跟著癸朔,来到这南方的繁华大岛。
当初加入时,除了他,逆五星的成员,只有癸朔和韩炜。一年之後,少根筋的鎏宵穿著睡衣单枪匹马的跑来逆五星本部,自愿加入。再隔一年,殷睿洹以天使般的姿态,跟著癸朔来到逆五星。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很喜欢这个最後加入新人。
但是对方却讨厌他。讨厌的要命。
萨枢诔叹了一声,懒懒的抓了抓微卷的棕发。
『...古镜藏在何处?』桑格转移话题,停止主人的自怨自艾。
『在清风的手上,收在长清苑里。』
同样都是落寞的皇族,为什麽清风那票人可以过得这麽逍遥...就某方面而言,他和清风里的人都是同类,都是不甘被历史吞漠的蝼蚁。
『为什麽东官会告诉你情报?』
『因为我威胁他,要是查不出古镜的位置,就不让殷睿洹和他离开。』
他是刻意刁难,这是为了留下殷睿洹而提出的刁难。本来认定司徒暘谷绝对查不到古镜的消息,但没想到他错估了这个情报王的实力。
『喔...』桑格应了声,望了望街景,『天气这麽热,都没客人上门...』
『放心...』萨枢诔换了个姿势,『那些夫人小姐们爱死我的芳疗术了...上次有个立委的太太甚至开价一百万要包养我...』
这间店卖的是异国的薰香,除了贩售精油和香料之外,也提供为顾客调制香水,到府芳香治疗的服务。
不过,通常萨枢诔在治疗时,会给对方一些不列在价目表上的服务。在迷香和萨枢诔天生的魅力下,不少人为之倾倒,甘心源源不绝的奉上钞票。
『我可是很抢手的呢...』他自满一笑。
桑格冷冷的望了主子一眼,『既然抢手,刚才竟然还得靠幻术来解饥....』
『抢手货也是得看时段的啊...』他的主顾总是在晚上来访,在此之前,他总是处於閒置状态。『就像你永远无法在中午吃到晚餐...』
『别说些自以为有哲理的话。我懒得去思考其中的奥义...』桑格步向主人,『再怎麽饥渴,也不该在营业时间使用幻术,那太危险了...』
『要不然呢?』
『你还有我啊!』桑格不悦的开口,『我可以化成人形,而且比那些粉末来得实在多了。』
萨枢诔挑了挑眉,『别开玩笑了,你是雄猫啊...』
『你明明就男女不拘!那个殷睿洹也是雄的,你还不是爱得要死!』性别根本不是重点。
『桑格啊...桑格....』萨枢诔边摇头边苦笑,『我虽然男女不拘....但是...』他伸出手指,挑撩了那黑褐相间的尾巴,『我对兽交没兴趣...』
语毕,在桑格的利爪袭上他的手臂之前,将手迅速抽离,接著笑呵呵的起身走入里房,打盹去了。
紫檀木制的长椅,边缘嵌著琉璃,在昏暗的灯火照耀下,水漾的波光流转,除了贵气,还带著妖气。
『事情办得怎样?萨枢诔...』,有著琉璃似深紫色瞳眸的黑发男子,慵懒斜靠在抛光过的油亮扶手上,睨著手中握著的珠子,审视那泛著磷光的宝珠。『唐门的东官可有履行他的诺言?』
『有的,癸朔...』萨枢诔站在男子面前,恭敬的开口,但语调中带著淡淡的不悦,『司徒暘谷他...昨晚将黄帝宝镜的位置告诉我了....』
噢...虽然任务进行的更加顺利,但他宁可看见司徒暘谷束手无策的样子...
这样,他就有理由阻碍对方和殷睿洹见面...
『在哪儿?』
『长清苑,在清风的手上...』稍微难缠的对手...
『是吗...』癸朔转了转手中的珠子,目光移向萨枢诔,『你打算怎麽做?用偷的?用抢的?』
『清风势力庞大,不容易对付...我打算和清风的人攀上关系,藉故潜入长清苑,接著再伺机而行...』
『这麽麻烦...』癸朔挑了挑眉,『何不乾脆一点,下咒灭了长清苑....』
萨枢诔苦笑,『一次咒杀这麽多人,施完咒之後我也跟著送命...』当陪葬品。
『简单来说就是你没那个能耐...』
『我是没那个能耐。』他和癸朔不一样,他没有死者之子的那种妖力『不过...在咒术这方面,逆五星似乎不是站在绝对优势....』
『嗯哼?』
『有消息传来,长清苑的人似乎和路行云有关系...』
路行云,癸朔的宿敌。几乎是从逆五星创立之初,路行云这号人物就和逆五星做对...
除了干扰委托之外,害包括抢夺癸朔所要的东西。
前些日子,路行云还闯入逆五星本部,使得本部严重毁损。
他不晓得癸朔和路行云有什麽过节,只知道这家伙是癸朔的眼中钉...
癸朔面无表情,但那深色的紫眸,却散发出浓浓的杀意。
『要打探路行云的消息吗?』萨枢诔小心翼翼询问。
『...不...』癸朔阴冷开口,『先夺取宝镜...路行云的事之後在处理...』
『我知道了...』
『下去吧...』癸朔将目光移回手中的珠子,『小心行事。』
萨枢诔微微欠身,准备退下。f
『那个...』他停下脚步,像是想到什麽事一般,『东官他来过逆五星的本部,放他返回不晓得会不会...』
癸朔斜睨了萨枢诔一眼,『除非他希望自己的爱人变成尸块,否则量他也不敢妄为...』
『喔...』他有些悻悻然的应了声。
彷佛是看穿对方的心思,癸朔勾起嘴角,『死了心吧...』他嘲弄的开口,『你得不到洹的...他已经投向外头的太阳,只有你还留在黑暗里妄想...』
萨枢诔不语。
『我是不在意自己的部下人品手段有多卑劣...』癸朔继续冷语,『但是小动作做得太没格调,我可是会受不了....』他用轻蔑的笑容,望著萨枢诔,『你的行为就像抢不到玩具的小孩,哭著叫大人帮你抢回来....』
无能,又难看。
萨枢诔的表情转为阴郁,『癸朔....』
『洹在禁区修复毁损的封印...』癸朔搔了搔下巴,『或许你可以哭给他听,看看天使愿不愿意怜悯你,施舍一点...』
『我先告辞了。』萨枢诔不等癸朔说完,迳自转过身,脸色铁青的步出房门。
『砰!』
黑色的门扉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呵...』癸朔冷笑,『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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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枢诔踩著愤恨的脚步,走向通往自己领区的长廊。
他在生气,气癸朔的冷言冷语,也气自己。
癸朔说的没错,他喜欢洹,他也得不到洹....
虽然明知得不到,但却依然忍不住留恋,止不住那强烈的占有欲...
他好想好想得到那只天使....
想得连扯人後腿,恶意刁难这些难看的小动作都使出,不顾尊严,不顾颜面,只想用尽一切可能的方法得到他...
不过,全都是枉然...他改变不了既定的现实。
疾行的脚步忽地停止,因为行进者的目光被转角处迎面走来的白色身影吸住。
雪白的身形在看到萨枢诔的瞬间顿住,柔和的表情瞬间露出嫌恶的目光。
『晚安啊...洹...』啊...一见到他就摆臭脸给他看...连那伪善的笑容都不愿给予。
真令人心疼,令人忍不住想招惹...
『哼...』殷睿洹冷哼一声,打算无视於对方,绕道而行。
萨枢诔一个箭步挡在殷睿洹行进的道路前,用著滑腻的腔调低语,『连著几天都待在本部修复封印,你的太阳不会受不了吗?』
无聊...『干你屁事...』
『那麽有魅力的太阳,你觉得他会只照耀你,只给予你他的温暖?』
殷睿洹冷漠的瞪了萨枢诔一眼,还是那句话,『干你屁事....』
『你认为,东官会真的爱你这里表不一的伪天使?』萨枢诔轻笑几声,『当你不在的时候,谁知道那炽烈的太阳会不会为别人燃烧,对其他的人分享他的...』
他快速向旁边一闪,躲过了殷睿洹抛出的刃符,『热情,和肉体。』
『萨枢诔...』殷睿洹挑眉,阴沉的开口,『你真该庆幸我已经习惯了你的低能和没品,不然那刃符将会准确的插在你的头上...』
『我一直希望你习惯我这个人...』习惯他的存在,接纳他的存在。
『哼...』
殷睿洹无视於萨枢诔眼中带著酸楚的爱恋,或者说,他根本就看不见。因为,他从来就不愿意仔细去注视萨枢诔那深孔雀蓝的深邃眼眸,他从来就不喜欢萨枢诔这个人。
殷睿洹转过头,折返回原路,打算从另一条通道抵达自己的研究室。
『你是属於黑暗的人...』萨枢诔对著那白色的背影低唤,『只有黑暗才适合你。』
他也是属於黑暗的人,只有他才适合殷睿洹...
『黑暗也有向往阳光的权力...』殷睿洹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句,隐没在下一个转角处。
萨枢诔望著殷睿洹离去的方向,低叹了一声。他转过头,正准备启步时,被笔直站在後方,倚在窗边的男子吓了一跳。
『鎏、鎏霄!?』呃!这家伙什麽时候站在那里。
『嗯...』穿著嫩草绿圆点睡衣,踩著粉红色绒毛脱鞋,捧著一碗热腾腾汤面的男子,舔了舔嘴角,『你好。』
『你...你好....』萨枢诔乾笑了两声,『你什麽时候站在这的?』
『刚刚...』鎏霄用筷子搅了搅碗里深褐色的汤汁,企图捞出残存的面条,『差不多在"只给予你他的温暖"的时候。』
『喔...』那不就几乎是一开始就站在那儿了...一想到刚才和洹的对话都被他人看见,萨枢诔不悦的开口,『你待在这里做什麽?』
『吃面。』啊,还有一块碎肉...『我肚子饿,起来弄宵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