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仗剑任疏狂————墨式辰[上]

作者:墨式辰[上]  录入:12-26

这番对话早就暗地里连过三四边了,季独酌此刻演来真如痛心疾首,他后背一紧,哇的一声,喉头涌出一口血来。这口血不偏不斜,正好喷在江鄂的衣角。
黑色的衣服上点点猩红,如黑夜里开了几只妖冶的梅花。
季独酌抹了一把嘴角,冷冷的瞪着鬼面,心里想的却是--
呜......
刚才的那口老虎血还真腥,含在嘴里半天总算能吐出来了......

这一口血显然引动了江鄂的情绪,他从衣服里掏出几颗之前打劫来的上药按进季独酌的嘴里,柔声的对他说:"你放心,今天总会护了你出去的。"
就是这句!就是这句!季独酌心中雀跃非常,咬牙笑道:"我相信江大侠你。"

"哦?既然如此,不妨让我们再来领教一下风雅颂之主手段吧。"鬼面手中长剑倒提,反手向季独酌刺来。
江鄂的长剑已断,此时不敢贸然接招,幸好老刀的长刀及时扫来,挑开了鬼面的剑锋。瞬间,这两个人一攻一守,在人群中战成一团。

--我说,老张头啊,你的功夫没落下么。
--还不是被楼主给逼的。
--一会儿戏演完了,我们去喝一晚上,不醉不休如何?
--算了吧,我可不比刀老您有钱有闲,这么风雅的事情可不适合我一个粗人。

他二人眼神交流着,手上的招数可没敢停下来,刀来剑去,毫厘间可以取人性命。鬼面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一声断喝:"给我拿下季独酌!"

簌簌簌簌,强弩破空而来。
江鄂宝剑已断,战斗力大减,他方抱着季独酌跃了起来,七只弩箭便劈面而来。脚腕一勾一挑,带开两只,手上劲风扫去三只,另外两只却是避无可避。什么也顾不得想了,几乎就是下意识的把季独酌往怀里一带,正要以身去挡那两箭,一袭红纱卷来,替他扫开那两只弩箭。

老刀和鬼面缠斗在一起。
季独酌不会武。
聂平仲的功力和自己不分仲伯。
面对着这近百的敌人,似乎只有涉江的杀伤力是最高的。
江鄂眉头一皱,喊了一声:"先带他走。"顾不得跟季独酌商量,便把他掷向涉江身边。红纱一卷一带,缠在季独酌的身上。

之前为了强调真实性,季独酌曾经很认真地嘱咐过大家,这一次一定要那出各自看家本领来,此刻这位风韵依旧的美女以手为剑,一掌一人,货真价实的劈在众人身上开路。
聂平仲跟在她身后保护她和楼主,心里偷偷的想:"老婆啊,你这一掌掌其实想劈的人是楼主吧......"
他们三人在箭雨中艰难前行,几番挣扎,好不容易移到了庭院中。涉江脚尖一点,红纱舞动,带起季独酌凌空而飞,他们两个人高高的落上了屋顶。

"楼主,你可满意么?"
涉江咬牙切齿的在季独酌耳边问。
眼见人群中手无寸铁的江鄂早就落了下风,季独酌转了转眼睛,自怀里套出一把匕首来,对准自己的胸膛,高喊一声:"住手!"

下面的人都是听惯他号令的,这一声喊的凌厉,吓得众人差点掉了自己手中的武器。
季独酌把匕首尖抵住自己胸口,颇为大意凌然的说:"鬼面,你要的是风雅颂,不是一个汉江会的外人。"

鬼面被他这句话说得郁闷。我说楼主啊楼主,您临阵改剧本也就算了,怎么,怎么还改得这么狗血?!
说不得,他额头一抬,很轻松的回答:"那日一见,江大侠为人豪爽,鬼面我十分佩服,忍不住也想请他喝一杯水酒呢。"
季独酌傲然一笑,匕首尖又在胸口顶进了几分,江鄂抬起头,只看到鲜红的血殷湿了他的青衣。
涉江在一旁惊叫了一声:"楼主!"
"鬼面,有没有告诉你太叹心不好?风雅颂或者江大侠,鬼面你只能请一个人喝酒啊。"
"楼主果然好气魄,"鬼面推了推自己面具,"如果我两个人都想留下呢?"

"我赌那只会留下你的命!"
鬼面身后刀气罩头而来,他正要躲避,那刀却已转开。刀锋到处,替江鄂逼开箭雨,老刀拧着眉头对他大喝一声:"快走!跟楼主一起走!"

没有考虑的时间,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江鄂长身跃起,和涉江聂平仲一起保护着季独酌离开了乱成一团的裴府。

望着远去的三个身影,鬼面如释重负的呼了一口气,摘下自己的面具。
面具下那张长年吹水风的脸变得有点苦涩,他转过身,对着老刀摇摇头:"我看啊,楼主这次是来真的了。"
老刀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知道楼主的伤......"
"他没有受伤。"老刀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血......"
"那把匕首是他小时候我送他玩的,弹簧刀,扎不死人。"
鬼面愣了一愣,不禁仰天大笑。天啊天啊,这个小季酌啊,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老刀看了他一眼,却叹了口气。

其实,那把匕首早已存在很多年了。
在季独酌还小的时候,有一次,他被父亲责罚了,一个人躲起来哭。老刀哄了他很久都哄不好,便带他上街去玩。这一老一小在外面游荡了一天,小的那只骑在他的肩头,一直委委屈屈的抽噎。老刀使出混身解数来也哄不住他,直到最后,小小的季酌得到了一把可以伸缩的匕首作为玩具才肯破涕为笑。
然而在之后这些年里,他得到的财富已经足够买下几万把名剑。只是没想到,如今,他还留着廉价的它。

老刀摇摇头。
难道是酒喝多了么?一下子变得伤情起来。
他手腕一勾老张的脖子:"老兄弟啊,今天我们来打个赌吧,看看谁喝的酒多......"
卷二《情未央》

第八章.求心不得待心知

季独酌的母亲是一个没落的世家小姐,老楼主娶她的时候已经四十有三,既没有从她身上看到一点美丽,也没有从她身上看到一点青春。新婚那一天,他就明确的告诉她,我娶你只是因为你是我认识中的女人中最老实的一个。
老楼主需要很多女人,却不需要太多的孩子。太多的孩子总有一天会兄弟阋墙,而对于他来说,一切的危险必须被及时扼杀。
涉江是看着季独酌长大的,他出生的时候,她正好六岁。对于同龄年来说,当年名叫季酌的那个孩子显然不是聪明的,甚至会有些愚笨和怯懦。上好的丝缎捆住他细瘦的腰身,绣花的鞋子束缚他的双脚,厚重的衣服压的他喘不过气。父亲把江湖上那些丑恶的故事一件一件仔细讲给他听,让他知道如果你恨一个人,你可以花费六十年的时光来准备,但总有一天,你必须要让他身边的人统统消失,哪怕是他偶然种下的一朵花都不能放过。
风雅颂少主人的光环强加在他的头上,他小小年纪就要跟着父亲学习喜怒不行于色,他的父亲教他如何成为一个最好的戏子,那张稚嫩的脸上常常挂出连他自己也不懂其中意义的笑。

那么,这一生不就是不能相信任何人了?
季酌昂着头问他的父亲。
一切的信任最后都会变成你的弱点。
您连母亲都不肯信任么?
他的父亲沉默了。

于是季酌固执的认为母亲在父亲心中是特殊的。
他七岁那年,东风山庄回雪阁主在江湖上兴起血雨腥风。风雅颂、燕山贝家、东风山庄三家合作,父亲要亲自负责监督追堵回雪阁主。母亲正好病重,父亲临行前,母亲紧紧拉着他的手求他留下来陪自己。父亲看了她很久,说了一声等我回来,便拨开了母亲的手。然而母亲终于还是没有等来父亲,她在连日的高烧中一个人走入风雅颂的象征至高塔,吊死在塔顶。
那一战,父亲肩头中剑,老刀失去了独子。
不久之后,回雪阁主为了救他那挚友,只身闯入风雅颂,一把火烧光至高塔。身着孝服的季酌抬头看着他,看到火光中他一双眼睛血红欲滴,笑的狰狞而癫狂。
偶尔会想想,回雪阁主和他,似乎一开始有着很多相似的羁绊--憎恨,怀疑,爱而不得。但命运让那个人选择了逃避,而自己则选择了挣扎。

一瞬之间,十三年过去,多少风华碾碎成齑粉。
当年的白衣恶魔变成江湖上的已死之人,当年的小季酌长成风度翩翩的风雅颂之主季独酌。
有时候,痛苦的久了,就会成为一种快乐。

季独酌无数次在空荡荡的风雅颂抬起楼,北斗天罡的光芒洒在他衣上,江湖臣服在他脚下,他暗暗的立下誓言:
父亲,我的生命掌握在我自己手中。
我要他,我要这个深深爱着汉江会二少爷的江鄂。
哪怕用尽诡计,巧取豪夺,赌上风雅颂的基业,我也要把他锁在我身边,一生一世。

所以他不惜炸毁自己的风雅颂,不惜发动数百手下,不惜撒下弥天大谎,只为让那人敬他知他怜他惜他。当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也不过尔尔。
此时此刻,体内的毒素正在缓慢的延伸。那刀伤是假,但为了追求效果逼真,季独酌倒真的喝了那麽一点点毒药。这一路奔波,药效发作起来,他的肚子里就像烧了一把火一样热辣辣的疼,这让他有点後悔,也许,假戏真做也没必要牺牲到这个份上?
按照原计划,涉江"无意中"在小河边找到一座废弃的磨坊,三个人扶了鲜血淋漓的季独酌进去。聂平仲为他铺好稻草,他一屁股躺倒在稻草里,却发现江鄂一直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放。
"怎麽了?"
江鄂抬头看了他一眼,用平缓没有起伏的声音说:"变黑了。"
估计自己身上这"伤,"季独酌装出虚软的样子,垂头看了自己手指一眼,纤细而洁白的手掌上五根手指黑如浓墨,一条黑色的墨线正顺著大麽指一点点往上延伸。
涉江看到他的双手,眉头就皱了起来:"麻烦江大侠从河里打一些水来。"
江鄂看了季独酌一眼,松开自己的手,从草垛里找了一只破瓦罐,二话不说就出去汲水了。
季独酌等著江鄂走出门,冲著两个担忧的属下一眨眼,把自己胸口的衣服解了下来。
聂平仲看到他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里衣,眼圈一红,哑著嗓子问:"楼主,楼主,您可别吓我,您胸口伤的严重不严重?"
"这个问题麽......"季独酌想了一想,决定还是用事实说话。他把衣服一抖,在两个人目瞪口呆之下,一小截猪肠从衣衫里落了出来。肠衣被血染的通红,显然季独酌之前那一刀就是扎在这根血肠上。他顺手戳了戳那根肠衣,长叹一声:"可怜了好好一根血肠,如果拿水煮过跟鲜姜嫩蒜爆炒味道很不错......"
"是很好吃。"涉江怒极反笑,凑上前来,刺啦一声撕开了季独酌的外衣。
"喂喂,你要干什麽!我手头就这麽一件衣服!"
"我要干什麽?"涉江把他的外衣撕成一条一条,"兄弟是衣服,老婆是手足......楼主你果然与众不同。"说著,布条一横,用力的往季独酌的胸口捆去。
"喂......你轻点!我又没真的受伤!"
涉江看了他一眼:"楼主,说实话,我真有心那这布条勒死你的冲动。"
"......我们,还是有话好好说吧。"
等到江鄂捧著一瓦罐的水回来,看到的就是"包扎完毕"的季独酌病怏怏的躺在草垛上。两个属下似乎正在一脸的愤慨的深呼吸。
他放下手中的水罐,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难得有几分焦急的凑过去问:"伤得严重不?"
涉江摇摇头:"胸口的伤到不严重,严重的是他中的毒。"
"什麽毒?"
涉江瞥了季独酌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七日断魂。"
七日断魂,是个很通俗易懂的名字。
中毒者会自大麽指延伸出一条黑线,黑线到处肌肤变成墨黑色,直到这条黑线流入心脏,中毒者在第七日会彻底身亡。
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毒药里带有虫蛊,变黑地方的肌肤会迅速溃烂发臭生满蛆虫。
听完了涉江的解释,江鄂走到季独酌身边,握了一握他变成墨黑色的手,相当冷静的问:"之前从你那里打劫过来的药有哪瓶可以用?"
季独酌摇了摇头,笑著说:"我又不是活动药箱,哪能样样解药都准备著。"
他的话音刚落,手指蓦然被紧紧地攥住,攥的生疼。
江鄂声音冷硬:"你还有理了。"
季独酌的脸一把垮了下来,小媳妇样的用手指碰了碰江鄂的手,委屈屈的问:"你怕我身上钻出来虫子是不是了?"
江鄂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他的胡言乱语,转过头问涉江:"哪里能拿到解药?"
"解药只有裴至家里有。"
"没有别的办法麽?"
"我只能暂时为他压住毒性。"涉江摇了摇头,把江鄂之前捧来的那一罐水放到季独酌身边,素手纤纤,自头上拔下一根发簪来,"楼主,你啊,你是自作自受。"
风长老一语双关,季独酌咳嗽一声,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大麽指被涉江狠狠的捏住,她手中发簪猛地扎了下来,季独酌疼身子的打了一个冷颤,来不及含疼,大麽指已经被涉江泡进了冰凉的水中。
深秋冰凉的水浸上来,冻的手指麻木。麽指上缓慢爬升的墨线渐渐的退落了一点,水罐中的水变成墨黑色,隐约可见几颗白色的小点点飘浮在水上,应该是这毒里含有的虫蛊。
江鄂暗暗心惊,涉江脸不红心不跳的把季独酌的手从水里抽了出来,对著聂平仲一噘嘴:"到外面找地方挖个坑,把这罐水倒进去埋了,再打一罐回来。"
经过三四次折腾,季独酌的手指上的黑气明显淡了一层,只是这放血的招数也著实虚耗身体,他这次真正流了不少血,嘴唇变的苍白而毫无生气。
江鄂的手指抹了一下他干燥的嘴唇,低声向涉江请教:"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涉江冷冷的瞪了季独酌一眼:"放血祛毒的方法只能延他两日生命,若用的多了,只怕楼主他会先血枯而死。"
血枯而死......
缩在角落充病号的季独酌打了个寒颤,突然想到当时刚入裴府时涉江宫扇掩面那个意义不明的微笑。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绝对是故意的。
不就是当日炸楼之时检验了一下她和聂长老之间的感情,刚刚又顺便装自尽调侃了一下她的承受能力麽?
可怜的楼主咬著下嘴唇,一双凤眼水汪汪的瞪著涉江,他不得不重新认识了一下这个伴随了他很久的下属。
唔......想当年涉江还是温柔多情很照顾他的一个大姐姐啊。现在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究竟跟谁学的?
不知道,季独酌是很纯洁的好宝宝,当真不知道。
涉江别有深意的看著季独酌冷笑一声:"楼主啊,世到如今,裴府我们是回不去了。不如让属下放出因受无心令,为楼主寻上五六个如花美人,也省得日後风雅颂无主,楼主大仇无人能报。"
"这个,季独酌谢谢风长老的好意,"季独酌露出一个真挚的微笑,"可惜我是断袖之人,而且恐怕又是断在下面那个,风长老的好意我实在无法消受......"
涉江微微一笑,状似无意的说:"楼主放心,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人生两大美食。到时候涉江我自有办法让楼主你硬的起来。"
一阵冷风吹过,从磨坊破旧的木板门里渗了进来,冷得季独酌浑身颤抖。
偏偏连江鄂也正经的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宽厚的手掌在他的手掌上拍了一拍:"涉江姑娘所言极是。"
神,神啊。
难道自己倾国倾城之下,换来的就是对方不痛不痒的一句劝自己找个女人生孩子?
季独酌只觉冥冥中一个晴天霹雳照头落了下来。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古人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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