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仗剑任疏狂————墨式辰[下]

作者:墨式辰[下]  录入:12-26

江鄂脚下一软,抬头见猛见安陆志在必得的笑容。
用江鄂来牵制季独酌,用季独酌来牵制江鄂。
这个安陆,好毒的计谋!
天边,有乌云压境而来,寒风呼啸。战场上,满地肢体的碎块弥散出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江鄂怀抱季独酌站在虎视眈眈的众人之中,黑衣猎猎作响,他眼神犀利,不怒自威,目光冰冷的落在安陆身上。
这眼神,竟让安陆心头一凛。 这麽多年过去,他突然明白,当年汉阴会的前主人为什麽会说自己的目光让人讨厌。
因为当一个人拥有这种倔强刚毅的目光,你就会只想折辱他。
打破这场目光对决的是一只手。那只手缓缓的抚上江鄂的面颊,像是拂面而来的三月春风。
江鄂低下头,看到怀里的季小妖孽不知什麽睁开了双眼,正用轻佻的笑容对著他:"江大侠啊,你破相了。......哎,真是可惜好好的美男坯子啊。"
面对著伺机而动的众人,江鄂如若无物,看了一眼自己染成鲜红的手,微微摇头,便从自己衣角撕下一块布,帮季独酌擦去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沫。
"刚才听韩前辈听说起风雅颂之主从不信人,但是你愿意信我一次麽?"
季独酌的眼睛闪了闪:"我为什麽要信你?"
於是,江鄂笑了,眼中身上的杀气化成烟尘,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北风癫狂衰草凄凉,他一剑挑开冲上来的敌人,长身一跃,轻巧巧抱著季独酌跳下悬崖。在急速的下落中,他长剑一转,砰的一声,插入崖壁。身边小石子劈劈啪啪的滑落,坠入深不见底的崖底,而他二人则稳稳的挂在峭壁之上。
季独酌稍稍一愣,便明白了这人的意思。
折柳亭敌人众多,山路上尚不知埋伏了多少高手,况且他二人重伤,要想从正面力破绝是白日做梦。
既然正面不能突破,到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安陆再狡猾,也不会想到在这近於直上直下的崖壁埋伏人。
江鄂单手搂住季独酌,脚下踩住一块微凸的石头,便小心的把剑拔出来,轻轻地往下移了三尺,再插进崖壁,他们也借机向下移动了三尺。
季独酌注意到那人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便笑道:"江大侠,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双双殉情,化蝶飞走呢。"
这话倒是十足打趣。
江鄂却见他气若游丝,慢慢闭了眼睛,嘴唇退去了所有的血色。那一剑,那一掌,那一摔。这一番折腾,武功高手尚且受不住,更不用说他这个天生不能习武的公子哥儿,怕是,伤到心肺了。
他心中一酸,撇头不忍再看,笑应了一句:"你骗我那麽多次,我唬你也一次也不为过吧?"
季独酌把头枕进江鄂的肩头,淡淡的、低低的说:"就是唬我一辈子,我也愿意呢。"
江鄂忡了一忡,张了张口,却没再接他的话。他所识的季独酌,便是从容赴死之时,也不曾说过这样软弱的话。
见他没应,季独酌叹了一口气,不禁抬眼望向苍天。
你看这天地苍茫,风云变幻,史书上洋洋洒洒纵横捭阖,却不过是苍天一瞬。有些人用尽了一生,换来的不过是千载史册上若有若无的一句话。
人类真是如此的渺小啊......
当季独酌向上望去的同时。
山崖之上,安陆也在低头下望。
"会长,我们怎麽办?"
一个属下问了一声,其实在他的心中,已经生出了敬畏之心。只要是英雄,即是是敌人也难免肃然起敬。
眼见自己手下人人退却,安陆冷笑一声,从身後的弓箭手手里抢过一把强弓。他骨节微突,左手持弓,右手握箭,弓名射日,箭名斩神。
弓与箭反射著日光,灼灼耀目。
一声弓响,三箭同发,急如裂缺惊闪。
"江鄂,你以为我会让你那麽轻松的逃跑麽?!"
山崖顶银光一闪。
季独酌微微一愣,几乎是想也不曾想过的,用尽全力,反身抱住了江鄂。
很小的时候,当他在父亲的逼迫下,孤零零从山崖底爬上来,他记得,那一夜满天风雨交加,家中点了一豆红灯,娘亲坐在灯前,用两指拈著红纸,细细的染著唇色。
母亲总在盼望著父亲,盼啊盼啊的,红纸上的朱砂一次次一日日沈淀在嘴唇上,就再也褪不掉了。
感情这种东西,付出了,便再也收不回来,哪怕剩下的只有彼此伤害。
江鄂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劈面而来,撞的他几乎握不住剑。在他还来不及反应出究竟发生了什麽时,嫣红温暖的血液已经溅了他一脸,热烘烘的,从眼角滑落。
"你......"
"嘘。"季独酌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颤巍巍的伸出小指,沾著他眼角被冲淡了的血,一点点抹在他刚毅的嘴唇上。
传说中,当一个人死的时候心愿未了,便会化作厉鬼,徘徊在苍茫天地间。
但他不要。
他微微倾身,自己的嘴唇贴在江鄂染成胭脂色的嘴唇上。
──母亲啊,我爱这个男人,我爱这个男人啊。
眼见这三支箭只射中了季独酌,安陆怒火心起,转手又抽出三支箭,搭在弓上。
注意到这番举动的江鄂眉头一皱,手指刚要松开那柄剑,季独酌却摇头道:"这样你整条右臂都会磨没的。"
他说著,缓缓伸手到自己後背,摸到背上一只箭翎,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拔了出来。
瞬间,鲜红喷涌,他身上的青衣再也看不出本色。
"这安陆......到送了个好助手给我们呢......"
江鄂看著箭头倒钩上挂著的丝丝血肉,眼睛一酸。待要伸手去接,却发现手已经抖的不成样子了。
"唉呀唉呀,响当当江大侠,怎麽哭了......难道我又欺负你了?"季独酌调笑著,将手中的箭塞进他颤抖的手中,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放手吧,我信你这一次。"
江鄂点点头,在闪电间,收回冷剑水精。
两人的身体失去支撑,顿时猛地下落,等到掉了一半左右,他手一转,将那枚羽箭刺入悬崖,借用羽箭和山体摩擦的力度缓冲二人下坠的力道。
而此时,弓箭铮的一声嗡鸣,羽箭脱手而出,安陆新一波的攻击已发,却早已超出了射程,再也没办法对他们造成伤害了。
"好一个风雅颂之主,好一个人上之人。"
他咬牙切齿,转过头来,只看到横尸遍地。他最好的朋友,他最亲密的下属,短短一上午,都成为了一块块拼也拼不全的碎肉。
他看著想著,突然发出一阵仰天长笑。
"季独酌!你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我倒要看你能不能活过一个月!"
在他的狂笑声中,黑云压境,慢慢的,开始有晶莹的雪花落下。
"下雪了......"
季独酌张开手,看到那片小小的雪花落到自己掌中,被自己掌心的热血融化了,一点点溶进血里。
他把头靠在背著自己的江鄂肩头。
"江大侠,我好像骗过你很多次呢。"
江鄂闷声嗯了一句。
"那麽,这次我说点实话吧......"
江鄂还是只嗯了一句。
季独酌用自己的头蹭著他的肩膀,感觉到从这个男人的後背传来令人安心的体温。
"回头,你回去汉江会吧。我知道你喜欢江流水,可是怎麽办呢,你争不过那个人的。所以,你这一次,去找一个温柔的人爱吧。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哪怕阿猫阿狗也好,只要那个人肯爱你。
"季独酌恐怕要死了,恐怕将来,看不到你儿女承欢膝下的样子了。
"请你记住一件事。
"你这一辈子可能会爱很多人,你这一辈子也可能有很多人爱你。
"但是像季独酌这样爱你至深的人,只有我一个啊......"
江鄂慢慢的停下脚步。
背上那人再没有说一句话,连温热的呼吸声都消失了。相反,而是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著自己的脖子源源不断的流下来。他不敢低头,只用手去摸。
掌心里,雪花的点缀中,是一片闪动著幽蓝的红色。
这个铁打的男子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倒在雪地上。
那一次,人间的风雪下了足足一日一夜。
第十二章.把平生涕泪都飘尽
江家二少爷小的时候总喜欢穿一条很肥大的裤子,裤腿儿卷起来,露出一双白嫩嫩藕节一样的腿。
在汉江开满莲花的夏天,他常常光脚坐在水边,吧唧吧唧,干净利落的剥开一只莲蓬。
江鄂印象中的初见,好像是就是在那麽一个清爽的傍晚。那时,翠绿绿的柳条儿拂到他的头上,再从他的鬓角滑落肩膀,江家的二少爷微一转头,捧了一手珍珠也似的莲肉送到他面前来,嘴里说著:给你吃。
後来,他总是坐在柳树下等他,却再也没有等到。
所以,江鄂才会觉得爱情这种东西实在是没道理。
要知道,那一年,那个孩子不过才七岁。
慢慢的,物转星移,白云苍狗,有个姓季名独酌的妖孽闯进他的生活。他和江家二少爷截然不同,他吃的莲子要用冰镇过,要最美的女子亲手剥开送到他面前来。
季独酌会捏著莲子儿说:你看,我手中这粒莲子里面有一枚苦芽儿,这就是他的心啊。
当江鄂被他说的瞠目结舌时,季小妖孽则一口吞掉那粒莲子,嘎吱嘎吱的嚼的毫无形象。
"既然连施舍的感情都不屑给他,那麽,就让他和他的心一起,彻底解脱吧。"
江鄂记得,那个时候季独酌是这样说的。在过往的那几年里,这个家夥总喜欢卖弄自己的文采,出一些哑谜给他。
他这番话究竟是不是故意,江鄂无意去揣测,在他抱著毫无反应的季独酌在雪地里飞奔时,他偶一回头,看到地上被鲜血晕开的积雪,就蓦然想到了那粒白生生的莲子。
他心头一酸。
飞雪从他眼角滑落。
他紧紧搂著季独酌,手拂去他眉梢凝著的冰花。
"我已经失去过一次最重要的人,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错了。"

第十二章(2)

雪下了有一厚,一路上奔来,渗进裤管里,一层一层凝成冰,冻住双腿。
江鄂解开自己的外衣,给季独酌裹在身上,替他挡住风雪。又从怀中掏出几颗续命的伤药,嚼碎了喂给他。没想到当日玩笑般搜刮了他的瓶瓶罐罐,有一天却终要用他身上去。
江鄂摸著他冰凉的双颊,眼泪便又坠了下来。
等到终於来到一家医馆,他已顾不得礼貌,一脚踹开眼前药铺的门。
那时天色已晚,大夫一家早已安歇。自己大门被毁,大夫披了大衣从被窝里爬出来,一入厅堂就看到两个血淋林的人。饶是他行医半生,也忍不住心中一颤。
"这是怎麽了?"
江鄂把季独酌抱到大夫面前,接开包裹他的外衣,露出他苍白冰冷的脸:"救他,求你救他。"
大夫伸手切了切脉,摇头道:"......人都死了,你还是早早准备後事吧......"他话没说完,只觉一股猛力袭来,江鄂一手攥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倒在椅子上。
"救他。"
大夫摇了摇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就看开了吧。"
江鄂脚下一个趔趄,慢慢松开了攥著大夫的手。大夫整整了自己的衣服,听到眼前的男子断断续续的念叨著: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他昨天还在我怀里有说有笑,醉得东倒西歪......
大夫推了他一把:"死了便是死了,还有什麽不可能?"
江鄂低头看眼了怀中季独酌苍白的脸,後退一步:"不,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们再去找别的大夫。"他重新用衣服把季独酌裹好,却被大夫一把拉住。
"这下雪天天寒地冻的,再多走上两个时辰,不要说这位公子的尸体早就冻硬了,就连你也会冻死......"
虚软的靠在墙上,江鄂捧起季独酌的脸凑到自己脸上轻轻蹭著,凝眸顾盼皆在眼前,那眉眼却冰凉如铁。
"可是,季独酌这个名字怎能为一个无名小卒消失?"
江鄂长吸一口气,转身便要向门外奔去。他步子才迈出一步,一个物体伴著劲风呼啸而来,那被他撞开的大门,突然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板上陷了一个麽指大的洞,洞中有一颗小小的鸡骨头。
他眉头一皱,顺著鸡骨头来处定睛去看,只见这医馆的房梁上不知什麽时候坐了一个人。
那人只有一臂,作和尚打扮,领口斜插一柄蒲扇,半敞开油腻腻的缁衣,露出黑压压的胸毛,手上拎著一只烧鸡,正在大口大口的啃著。
医馆的大夫一见这和尚,立刻跳了脚,破口大骂:"你这酒肉和尚,又来我家偷鸡!"
那和尚理也不理他,只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又从怀里解下一只酒葫芦,噗的一声,咬开了酒壶的盖儿,顿时,满屋香气馥郁。
大夫的脸瞬时就青白了下来:"我泡了三十年的蛇骨酒......"
和尚瞥了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那酒壶一倾,三十年的蛇骨酒汩汩的顺著房梁倒了下来。大夫见状,腿都软了,扑通跪倒,哭得震天动地:"总有一天我要找人端了你们少林寺!"
和尚打了个饱嗝儿,将眼一斜江鄂:"他还有半个时辰之命,你若带他离开,倒不如在他胸口再插上一刀。"
这一句便如拨云见日,说不出的苦乐酸甜。江鄂只觉眼中酸疼,也跪倒在地:"还望大师救他。"
那和尚的独臂在房梁一拍,轻飘飘的落在江鄂面前,拎出斜插的蒲扇晃了晃:"我要你十年功力,你可愿意给?"
江鄂的眼光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和尚。
"便是性命给了你也无妨。"
和尚微微浅笑,满脸的横肉便如绽开了一朵肉菊花:"既然如此,一切好说,贫僧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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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玉瓶装茯苓乾坤水兑上洒金瓶的五气朝元丹,一点点辗碎成胶,抹在季独酌的伤口上;那芙蓉仙露点在五体,用内里催进体内。
一旁的大夫看的直咂嘴。
这酒肉和尚显然是吃别人的吃惯了,风雅颂这些不传的密药哪一瓶都是千金难求的天价,居然被用来当普通金疮药来使。
只有江鄂在暗暗诧异,这些药自他从季独酌身上打劫来,过了这许多日子,自己尚说不准药效,没想到这个花酒和尚反而了如指掌。
花酒忙乎完了,独臂在大夫脖领子上一拎,使了一个沾衣十八跌,将他从卧室扔了出去。同时手指一勾,那门砰的便合上了。
他摇摇蒲扇,漆黑的胸毛被扇的呼呼乱飞,一双肉眼凑上江鄂面前:"这位英雄,现在便只有你我二人了,你怕不怕?"
突然间,眼中尽是色光。
"我为什麽要怕?"江鄂反问道。
那和尚笑的一脸淫贱:"那麽,请这位英雄脱衣吧。"
江鄂不等他说第二遍,抬手便宽衣。衣上有被伤口凝住的地方,他也不管,一把猛地撕扯下来。
二十七岁的壮年,肌肉坚硬如削。
上衣脱尽时,他头一抬,冷冷的问那和尚:"下面还用脱麽?"
花酒反被他的气势骇住了,咳嗽了一下,不是滋味的嘀咕著:"果然这风雅颂之主看上的人......"心理不平衡了一阵,便僵著脸说,"下面就不用了。"伸手在自己黑压压的胸口一阵乱搓,半晌,凑了一只泥丸出来。花酒的两指捏著泥丸,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酸臭的味道直穿鼻孔,他被这股臭气激的肉脸皱成一团,嘴里啧啧道,"还是少了点。"说著,将那泥丸又伸入怀中,一阵乱搓,再拿出来时,泥丸已足大了一倍。
江鄂一直漠然的看著这和尚的动作,直到花酒把泥丸子送到他面前,听到他说:"喏,把这个给那公子哥儿吃了。"
江鄂接过泥丸儿,放在自己嘴里嚼碎了,再哺给季独酌。他这番动作做的极端自然,半分迟疑也没有,反倒是花酒立时窘了一张肉脸,干笑著叹道:"啧啧啧,你也真不怕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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