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王府来了四个人,打头的是一个五十上下的嬷嬷,只看其气度就知道不是寻常下人。王熙凤瞧着只暗道:怪道是王府,不过是仆妇不知道的瞧着倒像是哪家的官太太。
及至到了贾母房中,贾母一见来人立时就起身笑道:“竟是秦尚宫亲至,老身未曾相迎实在失礼,尚宫一向可好?““老太君客气了,王妃惦记着林姑娘,府里头忙得很脱不开身,特派了我来瞧瞧林姑娘,还请老太君勿怪。”秦尚宫含笑应道。
既见了礼才坐下,贾母亦不敢托大,却是与秦尚宫两人在分主次坐下,又有鸳鸯奉上茶水,秦尚宫含笑的接过,看了眼屋里才道:“来得匆忙还请老太君勿怪,实在是这指婚的旨意来得突然,倒是委屈了林姑娘,不知可方便请林姑娘一见?“贾母闻言心内转了几个弯面上却是不露只道:“哪里话,只是我这外孙女年纪有些小,有些腼腆又尚不通人事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尚宫勿怪。”复又向一旁的王熙凤道:“去请你林妹妹出来见贵客。”
王熙凤领会贾母之意忙笑着答应转身出了屋子,往林黛玉小院而去。秦尚宫岂会不明白贾母的意思,不过却也不接话,这桩婚事是宫里头的意思,贾母心中不满又如何,不过想着那林家姑娘年幼失母如今年纪又小,只盼着别太不像才好。秦尚宫自然不觉得自家世子会醒不过来,不过是外人不知了缘大师的本事罢了。
第三章
黛玉昨日夜里不曾好睡,今日个却是晚了,不过有贾母的话只叫她好生歇着,她也就没出这院子。中间三春并着薛宝钗一起来看,如今府中人人皆知她十日,不,如今是九日后要成婚。她不耐瞧她们怜惜的眼神,只道是身子不爽快到底是没见她们。她如今可不是叫人可怜的,黛玉苦笑一下。
只是三春和宝钗好打发,宝玉却不是一个能听人话的。黛玉侧着身子垂下眼帘耳边是宝玉的苦求“林妹妹,你不要嫁好吗?”听着宝玉的恳求,嘴里泛着苦意,岂是她想嫁的。
擦了擦眼角,也不知怎么的,从昨日起,她有些哭不出来。“宝玉,这是圣旨。就算是父亲也违逆不得,以后可别说这胡话了。”皇家是这天底下最不需要讲理的人家,就算不合理又如何,圣意之下,龙椅上那个可以不做明君,但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敢以家族去试探。
贾宝玉听了这话怔了会,“林妹妹别走,我舍不得你。”说着拉着黛玉的手不放开。眼中泪水落下,人却是痴了。
黛玉瞧着不好忙唤了紫鹃去把袭人找来,一面对着宝玉劝道:“宝玉,醒醒,别想了,以后好好的孝顺老太太。”
这番话说得宝玉哭了出来,从昨日个圣旨下了后宝玉就觉得天塌一般,心中空空的,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林妹妹,林妹妹不该走的。
袭人来得快,见了宝玉泣不成声的模样唬了一跳,顾不得给黛玉见礼,上前一把拉住宝玉急道:“小祖宗,你这是怎么了,快别哭,哭坏了眼,太太要生气的。”
黛玉瞧着她这番作态微微蹙眉到底没说什么只低垂眼帘轻声道:“为着我的事情倒是招了二哥哥难过,袭人你带二哥哥回去吧!”
袭人闻言立时答道:“还未恭喜林姑娘,林姑娘这儿忙,我先带二爷回去了。”言罢就拉着宝玉离开。紫鹃冷哼一声,待到二人走了上前扶着黛玉坐下“姑娘太好性了。”
黛玉抬头看着紫鹃笑了笑“好不好的,我都不在这儿住了。”袭人如此得意不过是依仗二舅母。她不是不知道这桩婚事是二舅母和宫里头那位没见过面的大表姐的功劳,但就像二舅母说得,若真的应在她身上,没有她们,皇家也未必不会知道。只是心底却是不能平,如今没有机会,只先顾着眼前罢了。外祖母她不担心,唯一放心不下的只父亲。想来现在消息应该往扬州而去,也不知道父亲知道此事该如何的伤心难过。她自然要好好的,不然父亲回京见了岂不会更加的难过自责。
黛玉垂下眼帘,有些事情能这么算了,有些却是不能,二舅母和表姐的一番好意,她铭记在心,只看将来!
王熙凤来得巧恰与宝玉错开了,远远的瞧见袭人拉着宝玉离开,口中仍不停的念叨什么,嘴角一撇对着平儿嗤笑道:“瞧瞧,到底是袭人管的住宝玉。”
平儿向来与袭人交好,闻言也只是抿嘴笑了笑“奶奶,老太太那还等着呢!”
王熙凤闻言自然不再耽搁转身进了黛玉的小院,见了黛玉忙将事情道出,临末只道:“那位说是王府里派人的下人,但我瞧着倒不大像,老太太像是熟识的额,言谈之中很是客气。”
黛玉无奈淡笑“凤姐姐无事也很该看些书,尚宫属内宫女官,位列二品,掌宫中宫女的教化之职,论品级虽然比外祖母低,但是等闲人岂能小看。”
王熙凤闻言这才一拍脑袋“哎呦,瞧我这样的,差点可就惹了麻烦,还是林妹妹懂得多。那秦尚宫还等着,妹妹快装扮下,可别耽误了。”言罢就拉着黛玉入内。
王熙凤原是好意,只是黛玉却是拒了,她亦不是泥做的,没个脾气,这桩婚事原就是权势压人,难不成她当真要感激。却是直接一身便装去了。
秦尚宫在宫中多年,城府岂是寻常,贾母掌管荣国府后院,亦是人老成精的人物,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看似一团客气其实具是内里藏话。贾母试探皇家对黛玉的真意,想为外孙女谋一个出路。秦尚宫却是为的黛玉的品性。只是久等不至到底有些不耐了,就在琴尚宫眉头微皱就要发问之际,忽的门口小丫鬟传话道:“林姑娘来了!”
秦尚宫眼前一亮,看了过去,只见帘子掀起,一道身影恍入眼底,风姿毓秀,双目有□□,一眼望之似松竹之傲然。只秦尚宫嘴角抽动,虽知道林家姑娘年纪小,可这也小了些!黛玉此时不过十岁,又兼自幼体弱多病,身形较之常人越发显得小,寻常瞧着不过□□岁的模样。怪不得秦尚宫如此感叹。
黛玉一进来就见外祖母下首坐着一个人,看其形容就知当是那位秦尚宫了。她上前先给贾母见礼,而后随着贾母之言与那秦尚宫见礼。
“不敢当世子妃的礼,王妃不得空嘱咐了我来瞧瞧世子妃,若是王妃来了瞧了世子妃只怕更是欢喜,世子妃且放心。”秦尚宫笑盈盈的道,虽然对着黛玉的身形不大满意,但是形容气度不坏,想来世子醒了也不会不乐意的。
听她这般说,黛玉眉心微蹙转瞬即平也不多言语,只倚在贾母的身畔淡笑回应。
秦尚宫此回的任务不过是见见黛玉,虽然对着黛玉的态度不是很满意,但顾虑着到底年纪小也就罢了。送上了永安王妃准备的礼物,又说了几句方告辞离去。
临走之前却是与王熙凤提起明儿个王府会来送聘礼之事,王熙凤闻言大喜,这可真是及时雨,王府此举想来也是虑到黛玉在荣国府中,这么短的时日,林家怎么可能将嫁妆送到,自然要荣国府先备着,他们将聘礼送来,也好叫他们添补下嫁妆,免了太赶之下,嫁妆凑不齐。
果然次日,就有永安王府浩浩荡荡的将聘礼送到了荣国府,陈王妃为长子准备的聘礼却是用了心思的,绝对拿的出手,又兼想着委屈了林黛玉,到底又添补了些自然赫赫扬扬的。
这一桩婚事如今已在京中传开,皇家强要大臣之女冲喜,说起来实在不算好听,御史参奏皇帝修德行的折子雪片一样的飞入御书房,不过也就是让新帝头疼而已,到底圣旨已下,岂能朝令夕改。老百姓自然不知其中的缘故,只瞧热闹罢了!
“荣国府果然好本事,这是要出一位王妃了!”一人赞道。
“哪里是荣国府的,听说是他们府里外嫁的姑娘的女儿,如今借住在这府里头。不过也未必有那个命当王妃。”另一人笑道。
闻言有人凑了上前“怎么,兄弟知道什么?那永安王府世子听说极好,又没什么错,以后自然是袭王爵的。”
原先那人瞧了瞧四周,压低声音只道:“永安王府的世子早就病入膏肓了,这会儿成婚,不过是为着冲喜,不然哪家成婚这样的。”
周围的几人闻言具是一惊“不能吧!这皇家也讲究冲喜?”
“富贵人家但凡有个病重的会这样,皇家自然也是,可惜那林家的姑娘年纪轻轻却是要守寡,不过皇帝的旨意谁还能抗旨。”虽然民间有冲喜一说,但到底不是万能的,若是不成,那新人可就守寡了,这样一想,原先还羡慕的人这会儿自然同情起那被赐婚的人家。
那说话的人见自己透出的消息被人听了进去,趁着没人注意,身形后退却是转身离了此地,消失在人潮之中。
不管外人怎么看,这一场赫赫扬扬的婚礼却是按时举行,两府中人忙忙碌碌多日总算没出了大错,荣国府这头借着不是黛玉的母家却是不曾大摆宴席,到底是怕此事露了出去府中才是颜面尽失,好在宫中之事外人等闲并不知道。
永安王府虽然陈王妃对此事并不赞同,但是心疼黛玉府中操持的不错,徒元睿人事不知,这迎亲拜堂之事却是由其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徒元珺代为出面。
成亲那一日,黛玉穿着内务府匆忙赶工的嫁衣,带着晃人眼帘的凤冠,那一片的红色像是泣血的哀歌。黛玉对着满脸泪痕的贾母盈盈一拜,母亲不在,父亲远在千里之外,唯一让她拜别的只有养育她的外祖母,这一去,她再不是闺阁的少女,没有了父亲的庇护,没有了外祖母的疼爱。徒然叫人泪水盈满眼眶,就算是往日里最狠心的王熙凤此刻也是哭了不止。
迎亲的队伍起驾,一路热热闹闹的向着王府而去。永安王府的宴席早已摆开,旁的不说,永安王在宗室内一向人缘极好,就是徒元睿也是小一辈的领军人物,如今他成婚,虽然是这样,但亲近的人也是来了。只到底不是正常的婚事,因而也无人喧闹。
拜堂之后,黛玉就被送入了已经布置好的新房内,而徒元睿被换了红色的喜服躺在床上。
第四章
满室的红艳却无一丝喜气,陈王妃瞧着床榻边坐着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再瞧瞧里头没一点反应的长子,鼻子微酸,眼眶有些红了。
头上的红盖头遮住了眼前的视线,黛玉只低着头看着地下,突然的安静叫她有些慌乱,直到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把盖头掀了,替大奶奶换下凤冠,仔细压坏了。”
黛玉尚在怔愣,只觉眼前突然一亮却是盖头已经被取下,抬头看去,眼前立着一位夫人。她不知来人身份,有些迟疑。
“还是个孩子,别怕,以后我也是你母亲。”陈王妃 眼底透着怜惜伸手为黛玉取下头上沉重的凤冠轻柔的道。
黛玉听罢这才明白眼前这位就是永安王妃,她的婆婆,起身微低下头轻声道:“黛玉见过王妃!”
陈王妃一把将她按下,坐在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道:“你且坐着就是,你的乳名可是黛玉,我唤你玉儿可好?”黛玉回道:“家中长辈亦是如此。”
陈王妃点点头“这一日想来也饿了,我唤人准备了膳食,一会儿用些。今日却是委屈你了,到底规矩如此,也是我的私心,总是我的儿子,他这辈子也就这一回,纵然不知道,也不真的叫他一个人。”陈王妃看着一旁人事不知的徒元睿,眼中闪过哀泣。
黛玉顺着陈王妃的目光看向一旁躺着的人,消瘦的容颜却难以挡住天生的风采,若是鲜活的该是多么的耀眼。剑眉入鬓,大抵应该是个性子极傲的人。只略看看,黛玉就转过了视线。
再看着陈王妃的模样,心中闪过一抹苦涩,她的母亲当年看着弟弟也是一样的难过,若是母亲泉下有知,是否也会为她伤心难过。
虽然陈王妃看着和善,但黛玉到底心底含着戒备,自然不肯叫她看见自己落泪,只强忍着。
陈王妃的失态也只是一瞬,回过神来见黛玉的情状只当她吓着了也不以为意,拍拍黛玉的手安抚了几句,见她有些不自在,也没久留,叮嘱了屋内的人好生侍候也就离开了。
陈王妃一走,黛玉松了口气,紫鹃和雪雁这才上前为黛玉卸下头上的钗环。
屋内尚有四位姿容俏丽的婢女,此时上前一步盈盈一拜柔声道:“青竹”“青叶”“青梅”“青兰”
“见过世子妃”
黛玉点点头道:“几位请起,不必多礼。”紫鹃雪雁几下将钗环取下,青竹出言请示道:“世子妃可要换衣裳?”黛玉闻言有些犹豫,这身喜服虽然瞧着好看,但真的穿着不舒服,若是能换下自然好。
“换了吧!”黛玉低垂眼帘轻声道,紫鹃忙从箱笼中取出黛玉的衣裳为她换下,青竹与青叶上前服侍黛玉换衣裳,换好之后果然舒服多了,黛玉难得的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颜。虽然不明显却也叫屋里的人瞧了吃惊不少。
青竹瞧着心内暗道:世子妃虽年小,但是瞧着实在出色,若过几年张开了,与世子倒是很相配,只盼着这冲喜真的有用,世子能醒来。
屋内忽然没了声响,黛玉微惊,神色一敛,忽有声音道:“青竹,世子妃可歇息了?”
青竹闻的声音忙对着黛玉缓声道:“是王妃身边的张嬷嬷,想来是给世子妃送膳食,世子妃可要见?”
黛玉这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青竹,王妃的好意自然不能推只颔首道:“青竹姑娘请嬷嬷进来吧!”
“世子妃只唤我名就是。”青竹笑道,转身给度步去开了门,就有一老嬷嬷领着两个才留头的小丫鬟,提着食盒进来,见了黛玉福身行礼,将食盒内的膳食取出道:“不知世子妃的口味,只叫人做了几道江南风味的,想着世子妃从前在江南,想来是吃的惯的。”
黛玉轻声道:“很不必费心。”由着紫鹃几个侍候了用了膳,虽然今日累了一日,却无多少胃口,只是到底是王妃的心意,又有王府的人瞧着,她幼年入贾府时尚且不肯多错一步,这会儿自然也撑着,不愿叫人看出什么。
好歹用了一碗饭,张嬷嬷瞧着黛玉放下碗,眉头微皱,只觉得世子妃实在是吃的有些少暗道:明儿个只怕要同王妃说说,世子妃瞧着有些体弱,还是要早些调理才是。
用膳完毕众人服侍黛玉梳洗,黛玉一转身瞧见张嬷嬷往床上铺了一白色的锦缎,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
恰好张嬷嬷抬眼对上黛玉疑惑的眼,忽然想起眼前这个世子妃才十岁,哪里知道这个,顿时有些尴尬吐吐吞吞的道:“这是规矩,世子妃不必理会,明儿个就好了。”
黛玉虽觉这话不实,却也没多追究,张嬷嬷这才松了口气福身道:“天不早了,世子妃早些休息。”之后却是领着人出去。紫鹃雪雁虽不放心,只人在此处不得不依着人家的规矩。
红烛之下,满室的寂寞,黛玉垂下眼帘,褪去了人前的坚强,一步步的走到床榻边,看着一直睡在上面的那个人,恐惧涌起,她今夜就要睡在这个陌生的人身边,而且他没有半点反应。黛玉没来由的身子颤动了下,缓缓的伸出手摸上那人的鼻息,“呼!”还好,是有呼吸的。
小心的挪上床榻,只在边上坐着,环绕这一屋子的红艳黛玉抱紧双膝,将头靠在膝上喃喃自语“父亲,玉儿好怕!娘,玉儿好想你!”从指婚到如今压抑的害怕恐惧在这个冷清的洞房里再掩不住。她到底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聪慧和灵透只能让她更加的难受。
摇曳的烛火忽然一暗,黛玉伤怀之下有些害怕不自觉的向里边移动了些许,手触摸到带着热意的身躯,“啊!”黛玉轻呼,忙将手拿起,捂住嘴望着门口望去,怕外头的人听见声响。许久没有动静想来是不曾传到外头。黛玉松了口气,轻抚胸口,目光下移恰好落在了那人的脸上。
许是之前的温度让她放下心来,明白眼前的人是活着的,也就没那么害怕了。黛玉好奇的端详着躺着的人,刚才匆忙扫过一眼,却也看出这人应当不大好相处,不过想来也是天潢贵胄,亲王世子这样的身份自然是万人之上。黛玉伸手抚上这人的眉心“虽然是因为你的缘故才害的我这样,但如果你醒着应该也不愿意的吧!你若是能醒来,能放我离开吗?我想我父亲,以后哪里也不去,就留在林家。”黛玉自言自语的说着,之后却是自嘲的一笑“我不过是痴心妄想吧了!”一滴泪水从脸上落下滴落在徒元睿的脸上,像是开启了开关,一滴接着一滴,黛玉回过神来,徒元睿的脸上已是湿润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