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花————Ageha

作者:Ageha  录入:12-26

叶无霄立刻转身往回走,强自安定心神,「一步一尺,我再走一次,这次不会有问题的......」
再次踏上第九百九十七步时,紧邻身前的,依旧是那树丛,叶无霄没再拨开,只是又转身重走一次。
来来回回走了不下十次,叶无霄的脸色是一次比一次苍白与绝望,最後,他跪倒在路的尽头。
「为什麽......为什麽──」叶无霄嘶哑呐喊,心碎地望著脚边的悬崖深谷,哪有什麽第九百九十九步,分明已早一步到了尽头。
「是谁......到底是谁对我开这麽个玩笑......」乾涩的嗓音再也掩不住他身心的疲累。
无声的泪和著大雨急遽滑落,早已湿透了的身躯剧烈颤抖著,心被狠狠地揪紧,却更像是被四分五裂,怎样都是痛......
悲痛地在大雨中哭了好一阵子,叶无霄终於抹了抹双颊,和来时的信心相反地,站立的姿态显得萎靡落魄,从怀中取出这几日来他视若珍宝的书册,决然地将它丢入深谷中。
「这第九百九十九步,我自会尾随著清歌,在他还安在时,我伴他一日是一日。」
当他一转身时,忽感一阵晕眩,连日来的劳心劳力、废寝忘食,早耗了他过多的体力,先前只因一股寻找赤血子的热血在支撑著他,现在那股劲消失了,疲惫却迅速急涌而上,让他几乎站不住脚。
深谷底忽地发出一声沉沉的低鸣,叶无霄还来不及警觉将发生的事,地面已动了起来。
「糟!」叶无霄想稳住身形,可剧烈的晃动让他已虚浮的双脚失去了控制,整个人往崖边一倾,掉落山崖。
「清歌──」
凄厉的呼唤在深谷间阵阵回盪,浓烈的不舍断人心肠......


6
外边正下著入冬後的第一场雪,屋内升起的炉火又多了几个,乾热的室内,一点都感受不到外头的寒冷。
「姊姊,霄......还没有消息吗?」泛青的唇无力开閤著。
「还没,他们只在山脚下找到了黑云,还问到了个樵夫说曾看见他往山上走去,可是之後......就没再见过他下山了。」花清惜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握著清歌骨瘦如柴般的手,内心的疼惜已是无法形容。
在叶无霄离开後的日子里,清歌呕了好几次血,大夥儿都心知肚明,清歌离去的时间将近了。
「姊姊......若是我等不到霄......你替我告诉他......我......爱他......如果......如果真有来生......我......还要再......再与他相逢......再次......和他相爱......相守......」清歌断断续续地说,紧皱的眉头似在隠忍著极大的痛楚。
「你......你自己亲口告诉他,说不定他明天......不,是等会儿就回来了。」花清惜红著眼眶,爱怜地看著他。
「但愿......」清歌身子猛地一阵剧颤,接著咳了几声,清惜见状立刻从床旁移来水盆,清歌头一倾,喷出了一口血,血的颜色竟是异常地红艳晶莹。
清惜轻拍著清歌的背,心里极慌,「今天已经三次了......」
清歌难受地喘息著,眼眸眨动,睫毛轻颤,「姊姊......」
「嗯?」
「好暗......」
「......什......什麽?」清惜不安地问。
过了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什麽,清歌微微敛眸,「......我......看不见了......」
震惊、骇然、绝望──
花清惜感到肺腑间有股极大极重的压迫,逼得她直想放声尖叫,可她却只能用力捂著嘴.咬破唇也不敢发出一声,想放声大哭,却只能默默地任流水直流......
叶无霄......叶无霄......
你到底在什麽地方?
为什麽还不回来──

7
「叶无霄,你这木头人,我说我喜欢你,你是真听懂了还是在和我装傻?」少年气红了脸。
听懂了,只是......你这人笑闹惯了,我怕此刻的你也是在和我闹著玩。
「霄,你这是在亲我吗?怎麽动都不动的?......喂喂,你当自己是小狗在舔人哪?我教你。」
我......我又没和别人亲过,哪知道该怎麽亲吻?──倒是你......为什麽这麽熟练?
「霄,你有了我之後,可不能再找别人喽!」
你是我认定的人,我又怎会三心二意?
「霄,在一起三年了,你说......我们成亲好不好?......好啦,我知道不可能,说说都不行吗......」
没有不可能的事,如果成亲能让我俩永世不分,那成亲又何妨?
「霄,我是龙你是凤耶,那是不是代表我武功比你行,所以排在你前头?......什麽?你的意思是说我脾气暴躁,所以才被称为龙喽?......你还点头,看我不劈了你!」

瞧你怒气冲冲急跳脚的模样,这样还不是脾气暴躁吗?可是,我就是爱著这样的你......
「霄,这辈子能遇上你,是我最大的快乐。」
我也是。
「霄,我爱你喔,你爱不爱我?......你脸红个什麽劲,说嘛说嘛......哼!小气鬼!」
就算要说,也没必要在你姊姊的囍房里说得那麽大声,别忘了大家是来这里闹洞房的......
「霄......」
怎麽?
「霄......陪著我好不好......」
好......
「霄......」
嗯?
「霄......如果真有来生......」
为何你的声音这麽凄楚?
「霄......」
「......别了......」
「清歌!!」叶无霄猛地睁开眼──

8
睁得如铜铃大的眼睛里,映出了满心的惊骇,叶无霄只觉心痛得无以复加,让他难以喘息。
「清歌......」紧紧地闭上眼,急遽的心跳像是要冲出胸膛似地,撞得他胸口疼痛万分。
好不容易让心神稍稍镇定,再度睁眼时,才发觉从悬崖掉落深谷的自己竟然还活著──
「梦......是梦......幸好......只是梦......」
像被肢解过般,叶无霄觉得四肢好似不属於自己,怎地也动弹不得,只能移转双眼看著四周的景色,而这一看,心下却是一片讶然──
明明已入冬,可此处却是春暖宜人,百花齐放,相互争奇斗艳,清脆悦耳的鸟叫声从青翠的林木间传出,和风徐徐,暖日照耀,宛若仙境。
「悬崖下,竟是这般风景......」叶无霄轻声赞叹,随即想起了清歌,他定是爱极了这般景象。
四肢无法动弹,叶无霄只好暂做休息,难得好心情地欣赏著眼前明媚风光。

好像是一下子的时间,又好像是过了许久,一声似雷的轰天吼音乍然响起──
「你是谁?!为何在此?!」
巨响怔住了叶无霄,视线移向发声处,却见一名年约十岁的稚龄孩童正站在不远处怒视他。
刚才......是他在说话吗?叶无霄不由惊疑。
「说!」
严厉的声调伴随著骤然趋近的身形,孩童目光如炬地瞪著他,那神情,俨然不似他该有的年纪。
「我......从崖上摔下来......」看著他的眼睛,叶无霄不由自主地回道。
孩童闻言,双眼扫视他全身,然後打量四周,几步远的地上躺著本残破书籍,他向前将它拾起。
看著那本药典,孩童双眉微微蹙起,暗自沉吟......
当他再度看向叶无霄时,严厉的神情已然退去,稚嫩的脸庞一片平静,瞳眸清净空明,不染一丝尘埃,又似一潭深渊,涵藏世间万物。
孩童轻声问:「你来找赤血子?」
「......你怎麽知道?」叶无霄讶然,随即狂喜,「真的有赤血子是不是?在哪儿?你快告诉我好不好?」
「告诉你又如何,一切早已成定数了。」
「什麽?」叶无霄不明白他的意思。
「花已非花......」孩童低下身,手在叶无霄的眉心一点,「起来吧。」
那轻轻的一触,竟让叶无霄身心蓦地畅通,精力源源不绝地在体内伸展,轻松地站起身,他愕视著孩童,「你到底是......」
孩童微微一笑,手指了个方向,「往那边走,便可出谷。」
「请您告诉我赤血子在什麽地方。」虽是面对十岁孩童,可他却让叶无霄无由地心生敬意,语气也变得恭谨。
「要它何用?」
「我要拿它救人,时间急迫啊。」
孩童淡笑,「时间不急,急的只是你的心。」
叶无霄焦虑地看著他,心头激盪不已,忽地屈膝跪下,往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我求求您,告诉我赤血子在何处,求求你......」边说还边向他磕头。
孩童本不为所动,只是怜悯地看著他,直见他血泪俱下,才终於喟然叹道:「罢了......」
孩童伸出手,掌中一颗赤烈如火的果实泛著隐隐红光,「拿去吧。」入得此境,便是有缘,就完成他这麽个心愿吧。
叶无霄激动地接过赤血子,果实所散发的炽热几乎烧灼了他的手。
「多谢前辈、多谢前辈!」叶无霄又磕了几次响头。
「怎地叫我前辈了,我明明是个孩子。」孩童微笑,「别耽搁时间了,你还是快出谷去吧。」
「是。」叶无霄起身抹泪,转身往孩童适才所指的方向走去。
行经林间通道时,叶无霄回头一望,孩童已不见身影,他怔了怔,然後不再犹疑地飞步离开。

9

「奶奶,您听说过『龙筝凤笛』吗?」红衣少年双手握拳,轻搥著一名老妇人的肩膀,眼眸因好奇而闪动的波光将他本就俊俏的脸庞衬得更加耀眼动人。
老妇闻言微怔,「怎麽会问起这个?」
「今早我去洛阳武馆时,听那里的陆师父提起的。」
「是吗......」老妇神情一阵遥思,好一会儿,才柔声地对他说:「奶奶不只听说过,和他们还有很深的渊源。」
少年睁大了眼,一脸雀跃地来到老妇人面前蹲著,「真的?」
「奶奶何时骗过你了。」老妇慈爱地瞧著这个她最为疼爱的孙子,怜爱地轻抚著他年轻的脸庞,他的样貌和心中的另一个影像完美地叠合,没有一丝不同。
红衣少年笑了笑,「那奶奶是不是很了解他们?可不可以说说他们的事?」
老妇思虑了会儿,忍不住叹了气,「唉......」
「奶奶......怎麽了?」
「......没什麽。」老妇摇摇头,「日子也差不多近了,丹华,你陪奶奶去一趟叶家堡,这一路上,我就和你说说他们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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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无霄出了山谷,走不了多时,便发现自己已到了先前经过的山脚下,熟悉的位置令他飞步前往水潭方向,到了潭边,却不见黑云踪影,而怪异的是,连黑云原先系著的那颗大树竟也消失无踪。
「黑云──」叶无霄喊道,然後屈指就口,吹出了尖锐的长哨声。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黑云出现,叶无霄重覆做了一次动作,还是不见它回应,心下只能猜测黑云许是遇上了什麽危险,才会逃离这地方吧,或许它现正在叶家堡了。
事有缓急,此刻最要紧的,就是将赤血子带回去给清歌治病。念头一起,他运起内劲,施展轻功往来时路奔去。
清歌,你不会等太久的,我这就回去了!

几日的奔行下来,叶无霄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气似是耗之不尽,不停的奔走,却不感丝毫劳累,武学何时进展到这一层境界,自己竟是毫无所觉。
一样是不眠不休地赶路,此次却是花了不到四天的时间,人便已回到了叶家堡,行至大门前,脚步不禁迟疑......
身为武林最高领袖的叶家堡,大门向来总是开敞著,怎地今日却是大门深锁?
抬头一望门匾,却又是一惊,红底为衬、金漆浮刻大字的门匾,呈现一片斑驳,似是年久未修。
「怎麽回事......」叶无霄低喃,怎麽才几日的时间,门面竟变化得如此之大?
来不及细想,脑海中跃出了清歌的身影,心不由一紧,「清歌!」
身影一腾一跃,几次翻越,人已来到清歌房门前,心急地推门而入,一股寒冷的空气由内扑来──
「怎麽不升火盆,清歌的身子怎受得了?」昏暗的光线加上那股寒意,令叶无霄皱紧双眉。
「清歌!我回来了!」
快步进入内室,走向床边,才刚扬起笑容的脸庞瞬间僵住,血色倏地褪去,床上空荡荡的一片,不见清歌身影。
......清歌......

10

「奶奶,就是这间房吗?」房门口响起了说话声。
熟悉的声音传来,让叶无霄回过了神。
「咦?怎麽房门开著?」
「可能是打扫这儿的下人忘记把门关上了。」另一个听起来年纪稍大的男声回道。
「宗砚,我们自己进去就行了,你去忙你的吧。」
「是,老夫人。」男子应著,「老夫人这三年都没空来,上个月堡里的厨子刚换了人,我去吩咐几道老夫人爱吃的菜,瞧瞧这新厨子的手艺合不合您的胃口。」
「你这孩子别这麽费心了。」
「这是应该的。好不容易又见到老夫人来堡里,我们自然要好好款待。」男子的话音里不乏敬重之意,「那宗砚先失陪了。」
......宗砚?房内的叶无霄纳闷著。
「哼,原来宗砚哥哥这麽贴心,难怪奶奶一路上总说他的好。」
「呵呵,你这小娃儿在闹什麽别扭。」
「我哪有!」
伴随著话语,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踏入房内,走没几步,却又停顿住。
「谁在里面?」少年大声斥问,忽见一道黑影向他逼来,少年急忙出手还击。
两人过了几招後,叶无霄终於耐不下心地大吼:「清歌,是我无霄啊!」
「我管你无不无霄!」少年答道,掌风正欲挥出时,像是意识到什麽,身形猛地一顿,随即落入对方怀抱中。
「清歌,你的伤好了吗?一定是的,不然怎麽能下床走动。」叶无霄抱激动地抱著他,脸上满是喜悦。
紧窒的怀抱令少年难以呼吸,落在鬓发间的一个又一个的细吻羞红了他一张俊脸,他连忙转过头,却见老妇惨白了脸,颤颤巍巍地立在原地,好似随时都会倒下。
「奶奶!」少年惊叫一声,使出全身的力气脱出叶无霄双臂的禁锢,奔向老妇身旁,想扶她到一张圆凳上坐下,可老妇却是摇摇头,举步往叶无霄走去。
看著在他前方站定的妇人,叶无霄心中升起了一股难言又怪异的熟悉感,似是在哪儿见过她,仔细在脑海里思索了下,但是毫无头绪。
老妇抬起带著岁月刻痕的手,抚上叶无霄的脸,叶无霄诧异,但却没有拒绝。确定了眼前的人是真实的存在後,泪水立即如瀑般地从眼眶滑落,浸湿了风霜满面的老脸,「怎麽可能......」
「奶奶?」少年心慌地拭著她的泪。
「婆婆,您怎麽了?」叶无霄关怀地问。
「叶......无霄?」老妇还是怀著一丝不信。
「我是。」
一旁的少年闻言,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叶无霄......」重复地念著这个名,「叶......无......霄......」
「婆婆,您没事吧?」
「终於啊......」老妇哽著声,几乎说不出话来,「终於...等到你了......」
「婆婆?」
一双老手猛地抓紧他的双臂,似是怕他突然在眼前消失。
饶是练武之身,叶无霄也被她抓得生疼,他忙安抚著:「婆婆,您要不要先坐......」
「六十年了!」老妇神情激动地截断他的话,红著眼凄厉地哭喊,「六十年了!无霄,我等了六十年......终於等到你回来了──」
叶无霄神情一片茫然,无法理解她的话语是何意。
「我......」老妇泪流不止,「我是清惜啊......」


11

仙境一遭,人间数十载。
原以为只是短短数日的时间,怎料到世上早已人事全非。
枯坐在清歌坟前,叶无霄竟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原来六十年前,在叶无霄离堡寻药後不到一个月,花清歌已毒发身亡。
毒伤把一个原本风逸俊俏的青年,折磨得形销骨立不成人形。每个见到他这种模样的人,总是不由自主地眼眶溢泪──是怎样地一种执著,可以让一个人坚持到此还不舍得放手离去?
花清歌看不到,听不到、动不了......他只是静静地躺著,静静地等待──等著他的爱人平安地回来,亲亲他、抱抱他......这样就够了。
只是,他终究还是没等到......他悄然地咽下最後一口气,无声无息,连最後滑落发际那滴泪也静得没人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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