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让他有了闪失,既看护不好主人,要你们何用?常贵,传人,把他们杖毙在兰苑里。"尚宣帝冷声说。
皇上饶命啊,饶了奴才们吧,皇上饶命啊......内侍惶恐地大喊。
"皇上......"常贵俯身道。
"大胆!"尚宣帝此时也无需遮掩,厉声喝断常贵:"你若敢给他们求情,朕连你也不饶。"
常贵走到尚宣帝面前跪下说:"皇上请听奴才说完,凉王初进兰苑,不吃不喝,一言不发,直到换了自小贴身伺候他的丫鬟仆从进来才好......"
"那又怎样?"尚宣帝此时狂怒,抬脚将常贵踢到一边。
常贵爬回来在尚宣帝脚前说:"皇上,因为十六年前那个太医私带王爷的丫鬟碧如出逃一事,皇上您把那几个人都处死了,这才从宫中挑选了他们八个过来。皇上明鉴,他们服侍了凉王十几年,凉王一字不发,他们也知道该做什麽。眼下凉王眼睛已盲,行动更是不变,他又轻易不肯说话。请皇上息怒三思,您就是不饶他们八个,也要替凉王想想,若是杖毙了他们,就是再聪明伶俐的人也难保能服侍周全了,凉王吃苦是难免的,他的性子吃苦也必不肯说得,皇上。"
尚宣帝无语,起身走向"兰语轩",内侍知道自己几个的小命是保住了,来不及谢常贵忙起身跟上,把寝室门上的水晶珠帘挑开。
床上放著鲛绡纱的双层床帐,尚宣帝轻声走到近前,模糊看到他在床角里抱膝坐著。很久没有如此近的靠近他,刚想要伸手把帐子掀开,犹豫了一下还是垂手站定了。
"小七......"尚宣帝轻叫了一声,半晌,帐中连点声音都没有,尚宣帝转身往外走。
"那贝叶书是截了先头几章,上头写著此书为排兵布阵、安邦治国,颇多厉害幻术。那狮陀国是有心试探我国内有没有此书而不是真心找能识得此书的人。"语声不大,却如珠落玉盘般动听。
尚宣帝喜形於色忙折身回来走到床前问:"小七,你......你跟我说话吗?你是跟我说话吗?"这些年没听过他的声音,难得听到他说如此多的话,尚宣帝心内欢喜,忙道:"我有精兵百万,难道还怕他一个小小狮陀不成?"说完,又轻声道:"小七,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早作防备是吗?原来你心里还是......"
"我恨的只是你一个人,这江山是先祖和父皇一手打下的。不过我也不会帮你,现在就算你把天书盗来我也是看不到了。"那声音决绝,不带一丝感情,霎时浇灭了尚宣帝心头一点窃喜,再等下去却一个字也没有等到,尚宣帝在外间直坐到三更天,听他因疼痛在床上辗转反侧,心内戚然。
新月如钩,崔府里内宅寝室中,时不时地发出呻吟声。崔岚咬著牙趴在榻上,崔夫人盘膝侧坐在床边,只穿了件桃红色小衣,衣襟散著,露著内里月白色绣著粉色桃花的肚兜。执著扇子皓腕轻摇,丝丝凉风抚过崔岚敷了药的腿。
"皇上倒狠心,我就不信他真舍得打那凉王六十杖。听说那凉王神仙似的一个人,你这麽皮糙肉厚尚且背过气去了,他可怎麽受得了?!"崔夫人软语轻笑,脸上竟是风情可人。
崔岚咬著牙从齿缝里挤出几句话来:"这六十杖究竟杖没杖在凉王身上,谁人晓得?不过是打在我身上给那些人看。"
崔夫人轻拢著鬓旁的发说:"这皇上,好歹一夜夫妻百日恩,也不看在我的面上顾念著你些,还口口声声说不会亏待我,哼,你们这些男人啊,各个吃了便忘。"
崔岚伸手要茶,在崔夫人手里喝了两口茶说:"主人说过,我这六十杖不会白挨的,不出几月,自有我的好处。这世上了解皇上的人莫过於他。"
崔夫人笑说:"这话倒是,恩人料事如神,你说,皇上还真就为了我眉间这颗痣来撩拨我?听主人说蓝长鹤的娘亲蓝甄氏就是因为眉间长了一颗痣才得了皇上这麽多年的宠爱。"虽说自家丈夫头上的巾子绿了,可能与九五之尊的皇帝巫山云雨,她言下颇有些得意之色。
"啪"的一声,她手中的扇子被崔岚抬手打掉在地上。崔岚忍痛转过头来说:"除了那个,蓝甄氏还因相貌略似凉王才能如此受宠。我告诉你,给我放端庄些别出些狐媚样,别坏了主人大事,此事主人筹划多年,若不是看你聪明伶俐惯会做戏,又好命眉间长了颗红痣,说不定早就被卖到勾栏院里一双玉臂千人枕,哼。"
崔夫人敛容,低眉顺眼,刹时变为羞涩端庄,俯身捡起地上的扇子柔声说:"是,我举家全承主人大德,此生无以为报。你放心,也就是与你独处的时候说说真心话罢了。"
崔岚脸上凝起笑容,手摸在她的膝头说:"这些年我也是真心对你,你也是看著我步步为营到了今天。眼下咱们已陷进来了,无论在主人的局中咱们是将是卒,这其中稍有差池便会粉身碎骨,若是能借此次之机晋到枢密院助主人大事得成,你我二人就是功臣。"
崔夫人正容道:"我省的,你好生歇息,我替你扇扇。"
既然无人识得天书狮陀国使臣便借机拒绝每岁朝贡,尚宣帝看他傲慢的态度,心知凉王所言非虚,若不是有恃无恐一个小小狮陀断不敢如此无理,虽知他心存异心也不能示弱,尚宣帝责令由礼部强硬回复。各使臣也在礼部安排下陆续返回。
没出几日已是立冬了。几个丫鬟正在饭桌上布排早饭,叶笙端起面前的汤就喝,长鹤坐在一旁来不及说,叶笙嘴唇已经被烫了一下,站在他身後玉锦忙端过来清水让他喝了一口,彩屏轻笑说:"小少爷你急什麽,这汤滚烫都没试出来。"说著端起来轻轻吹著。
长鹤凑近仔细看了看叶笙的嘴说:"还好还好,只是有些红,疼吗?"叶笙噘著嘴忙摇头。长鹤笑笑说:"今日二十五,不用上朝。你项鸿哥哥说了待吃了早饭来接你,你不用心急。这是加了人参、鹿茸、狗肉、羊肉及鸡鸭炖的八珍汤,特为今天立冬做的。厨下还包了倭瓜饺子,不过,这饺子你是要到安王府里去吃了,呵呵。"叶笙耸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彩屏把汤放到他面前。长鹤抬头问站在一旁的丫鬟:"东西可收拾好了?"
"是。"玉锦忙道:"王爷说那府里一应都准备好了,什麽也不需带。奴婢们还是给小少爷包了几身衣裳。"
长鹤知道北项鸿把叶笙放在心头上,可还是不放心说:"他虽如此说,到安王府做客小住也不可简慢。"
彩屏浅笑说:"是,奴婢们省得。金叶子、金豆子都按您说的备了,又轻便打赏时又好看。"
长鹤这才点头对叶笙叮嘱道:"安王府里人多规矩大,若是有什麽不如意的就跟你项鸿哥哥讲,不要憋在心里,若是住不惯就早些回来。"
"嗯。"叶笙边喝汤边点头,想起墨梁在黑羽军中每月只有几天能回来便说:"我知道的。哥哥,墨梁哥哥今天回不来,你对他讲一声。"长鹤答应著。
墨梁出了仲秋便到黑羽军中报到了。北项鸿替叶笙落籍时帮墨梁伪造了西凉籍册给他在黑羽军中落了军籍。当日北项鸿顾虑三皇子和任东来搞鬼,故此把墨梁收在自己亲信的骑兵营中。骑兵营将士敬重墨梁少年英雄不免对他多方看顾。墨梁在黑羽军骑兵营中每日随军训练,刻苦努力从不多言,只是苦於到现在也没有寻到合适的坐骑。
叶笙吃过早饭在房中蹦来跳去,跑到大门前张望了无数次,老管家蓝田被他逗笑了,说:"小少爷,一早上你跑到大门这儿七八趟了。放心,一看见安王府的轿子影儿,我立即派人到内宅通知你。"
叶笙伸伸舌头偎过来摸著蓝田花白的胡子梢说:"爷爷、爷爷,安王府几时吃早饭?"正说著,一个仆从兔子一样窜进来说:"小少爷,瞅见安王带人过来了!"
叶笙脸腾得红了,跳起来一溜烟往内宅里跑,边跑边回头喊:"爷爷,别告诉他我一早来看过!"
"慢点儿跑,小心脚下!"蓝田忙喊,笑眯眯地看他消失在转角。
北项鸿带著长随在门口下马,蓝田早就带人在门口等候,迎上前行礼道:"王爷万安,您再不来,小少爷就把门槛踩平了。"
北项鸿轻笑说:"他年幼,让你受累了。"回身叫:"清华。"孟清华忙走上前,从长随手中接过一个银袋递给蓝田。北项鸿说:"立冬了,你也添几身棉衣,余下的分了吧。"
蓝田躬身道:"谢王爷惜老,我家少爷也赏了过冬的银子。"
牵著叶笙的手出来,北项鸿亲手将叶笙扶进轿子,放下轿帷,孟清华说声:"起轿。"
叶笙又伸手把轿帷掀开,探身出来冲一直站在府门口的长鹤说:"哥哥,我走了。"
长鹤微笑点头应著,走近北项鸿低声说:"别让他伤心,你若是做不到,就别存那心思。"
北项鸿朗声一笑,拍拍长鹤的肩头说:"我以性命作保,你可满意?"
二三、真挚惜少年 懵懂惑君子
北项鸿带著六个长随骑马拥著轿子,轿夫抬著青顶轿四平八稳地走在街上。蓝府到安王府的路程轿子得走小半个时辰,叶笙独自坐在轿中没一会儿便伸手掀开绣著喜鹊登枝的轿帘从轿窗往外寻找北项鸿。
北项鸿跟在轿後看叶笙探出脸来张望,忙勒著缰绳让翻羽靠近轿子,低下头看著叶笙,伸手刮了刮他秀挺的鼻梁说:"张望什麽?"
叶笙下巴搁在轿窗上仰脸看著北项鸿说:"上回我来没觉得路这麽长"。北项鸿便骑马在轿边陪他说著话。
轿子落地倾起,孟清华上前掀起轿帷,叶笙看著北项鸿微笑站在轿旁冲自己伸出手来,便将自己的手递到他温暖的掌心由著他紧紧地握住下了轿。上次为了任东来带走墨梁的事由家里的仆从领著来过安王府大门,当日心情焦虑也顾不得细看,现在站在安王府门口才发现,单这府门就比自己家里大了不止一倍。
门左右立著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的,七层台阶上是黑漆铜钉的两扇大门,大门洞开著。大门上方描金匾上题著四个大字"铁血精忠"。
题字的人叶笙不认得,这四个粗犷至极的字乃是楚国开国皇帝祥德帝陈查御笔亲题。祥德帝的字不好看是出了名的,很多奏折批复都是由瑞梁君靳海棠代笔。
叶笙被牵著手走上台阶,一进大门内,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门内左右笔直分站著几十号仆从,除了为首的几人其余俱是青衣小帽,年纪有长有幼。仆从们一见叶笙的脚踏进门槛,便齐刷刷躬身行礼道:"小笙少爷好。"声音虽不大,可几十个人一起说倒也响亮无比。
叶笙有些窘,抬眼看北项鸿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这是府里外宅的家人,负责门上来往粗使一应事宜。"北项鸿说著牵著叶笙的手往里走。发现仆从中有偷眼看自己的,叶笙便报以微笑。
进门二人上了一驾轻巧的马车,叶笙见府内沿路小巷幽径,错综条条,角门高墙,深院重重,只一会儿便不记得来时的路了。孟清华等几个长随在内宅院门外止步,叶笙又见了一拨内宅仆妇。进了内宅觉得和先头所看又有不同,只见奇兽飞檐,画梁斗拱,轩楼高耸,亭台精美,与蓝府里雅致清逸相比多了些簪缨世家的华贵富丽。
挂著五蝠环日彩绣的门帘前,站著十几个丫鬟,都梳著垂挂髻,巧笑嫣然,穿著颜色各异的撒脚滚边长裤、紧身小袄,有的套著掐边比甲,环肥燕瘦娇俏美丽。
"小笙少爷好。"丫鬟们齐声万福说道,门边的一个走过去挑起门帘。
外间站著几个服饰华丽的大丫鬟挤在一起笑嘻嘻的看著叶笙进来,目光比别的丫鬟大胆了些,叶笙有些不好意思,往北项鸿身边靠了靠紧贴著他。"小笙少爷好。"几个大丫鬟齐声问好,北项鸿治家严厉她们虽是王妃身边宠信的人也不敢随便多说话,跟在二人身後进了屋。
屋子里充盈著叶笙从没有闻到过的香甜馥郁的脂粉香气,他来不及看屋子里琳琅的摆设,只觉得屋子里好多女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自己看,手心里不由得出了汗。北项鸿握著他的手紧了紧。
"娘,他就是小笙。"北项鸿双手在背後推著叶笙的肩膀把他推向前,早有一个大丫鬟拿了一个缠枝莲花的蒲团放在叶笙脚前,叶笙扭头看北项鸿。"来,给我娘磕个头。"北项鸿拍拍叶笙的肩头说。
"哦。"叶笙答应著跪在蒲团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屋里女人的轻笑声一片。
"你这孩子,这麽使劲儿看把脑袋磕疼了。"一个温柔关切的声音响起,一双手把叶笙搀了起来,叶笙抬头看著北项鸿的母亲,安王妃北陈氏。
王妃姣好的脸上有些岁月的痕迹却遮不住她的动人。鹅蛋脸上呈现著一种宁静祥和的美丽。一头乌发梳著高髻,别著珍珠华盛,左右各簪著两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发间嵌著几颗龙眼大的珍珠,几朵点翠珠花,华丽端庄。淡黄色小袄上提绣著金色菊花,配著杏黄色百折湘妃裙,双臂间挽著黄色的飘带。她明亮的双眸正慈爱的看著叶笙。
"王妃万安,我......叫叶......叶笙。"叶笙莫名的紧张,抬眼看著北项鸿的娘亲。
听了叶笙的话,王妃轻笑,拉著叶笙的手说:"咦,明明项鸿对我说你叫叶笙的,怎麽会变成叶叶笙了呢?"屋中的女子又是一片轻笑,叶笙的脸颊腾得红了。
丫鬟奉上茶,北项鸿坐在一旁看著自己的母亲和叶笙微笑说:"娘,您怎麽一见面就逗他,他怕生得很。"
王妃这才含笑拍拍叶笙的手说:"你别怕,你哥哥也是我从小看著长大的,来了这里就和你家里一样。"说著打量著叶笙,看叶笙的腰间挂著一个五彩香囊和一个象牙玲珑透雕球,王妃便示意一旁的丫鬟。丫鬟捧著放在一旁的锦匣过来,王妃打开匣子拿出一个玉佩放在叶笙的手心里说:"不让你的头白磕,我这几天就在想给你什麽见面礼好,旁的奇巧玩意儿我也不懂,再说你项鸿哥哥和你哥哥也缺不了你,这玉佩给你倒正好。"
玉佩结著杏黄的穗子握在手心里触手生温,清澈剔透中天然一道翠色的龙纹,就算再不懂叶笙也知道一定很名贵,歪头看看北项鸿不知道该不该收。
"这玉佩带著冬暖夏凉,回头让丫鬟另换根丝线你挂在颈上。"北项鸿点头示意说。
"谢谢王妃。"叶笙起身要磕头,被王妃拦住。
"不用磕来磕去的,来见见人。"王妃说著,指著屋子里坐著的一个穿著一身湖蓝袄裙满头珠翠的女子说:"这是瑛姨,内宅里都是你瑛姨当家,我只管吃斋念佛,不主事的。"王妃又指著另一个衣著秀美风姿嫋娜的女子说:"这是梅姨。"
瑛姨、梅姨都是安王妃的陪嫁丫鬟後来跟了老安王作了如夫人。瑛姨长得并不十分出众却颇有几分英气,面庞圆圆的,一双光彩夺目的大眼睛笑得颇有深意,对叶笙说:"有什麽不如意的不用问你项鸿哥哥只管来找我。"
王妃又指著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说:"这是府里的老管事嬷嬷。"指著另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长得有些相像的女子说:"这是我三妹妹,今日里来玩儿,到巧了,随著你项鸿哥哥你也叫声姨母吧。"
叶笙规规矩矩地叫,瑛姨好、梅姨好、嬷嬷好、姨母好。那三位是早就给叶笙备了见面礼的,虽不如那玉佩价值连城也都是稀罕东西,只有姨太太并不知道今天叶笙要来,见王府上满府尽出,如此兴师动众得待这个男孩子不解是为何。自己家门显赫也不肯落在人後,现从手腕上褪下来一个翡翠镯子送与他,直说太仓促礼太薄。一个大丫鬟把礼物收在一个彩漆木盒子里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