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恨----叶落无悔

他凑到我耳边，笑嘻嘻地低声道，"你小子眼光不错，找了个这么能干的媳妇！"
见我垂头不语，他尴尬地搓手顿足道，"是叫花子错伤无辜，你就多担待些。等你好了，再让你打回来！"
我淡淡地笑道，"那件事，我已经忘了。"
他略愣一愣，一拍脑门道，"对对，你已经失忆了！"
他背过身去合十双手，"阿弥陀佛，他莫要想起来才好。"又转过来抱怨，"其实我也很惨哪。才被狗皇帝派出的人马追得屁滚尿流，又给张老弟逮住，还被迫服下几颗毒药。我和你，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好不了，我也解不了毒。"
我将盘盖掀开，瞬时便有浓郁的香气向四面溢开，弥漫了整个屋子。盘中搁着一大盘宫保野兔、麻辣山鸡，一碗水晶豆腐，一碗米饭。
老虬坐在床边，深嗅了几嗅，便将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木盘，不停地搔耳摸腮，坐立不安。
我不动声色地细品慢尝，连连称赞，"果然不错，真是美味！" 称赞发自内心，却不无恶意。
偷眼觑将过去，老虬勉强地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瞅着我的一举一动，满眼的渴望与期待。
有意无意地夹几块肉，在他眼前晃上几圈，再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
这样来回几遍，老虬已经看得两眼冒火，怒冲冲地跳了起来。
我这才放下碗筷，与他说道，"我吃不了这么多，你同我分着吃好了。"
他喜上眉梢，从袖口摸出一副筷子，原来早有准备！
他的食量的确惊人，才吃了我的小半碗，等到思为端菜上桌，又能如饿虎下山一般狼吞虎咽起来。
我装做观赏窗外檐角垂下的长长冰凌，视线有意无意地飘向坐在窗下饭桌旁的思为。墨绿色劲装很衬他的挺拔身姿，霞光勾勒下的脸廓线条更显清晰英挺。
"我叫花子平生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能够吃尽世上的美食！" 老虬大快朵颐之余，不忘感慨，"世界上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吃不到自己想吃的东西了！你们说是不是？"
思为回过头来看我，他的眼神温柔如水，带着几分淡淡的哀愁。
我慌忙将眼别开，看向他处。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听他说喜欢自己，却不敢去相信，不敢去回应。
对我而言，这才是最难过的吧。
他说喜欢你，你又喜欢他，既是两情相悦，又何必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可是，如果他是骗我的呢？如果我只是一厢情愿呢？
只能刻意用言不由衷的谎言编织成厚厚的壳，我躲在壳里，既安全又孤独。没了以前的百无忌惮，只有胆怯与懦弱。
可我管得住自己的言语，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管不住自己的心思。有意无意，他的影子总在脑中徘徊，视线几经游移，最后总会落在他的身上。心心念念的人近在咫尺，却偏偏觉得遥远。
"你们两总这样心不在焉、眉目传情，我叫化子都要看不下去了。既然郎有情郎有意，不如干脆点挑明了算了！" 老虬夹在我与思为的视线之中，终于忍无可忍。
我怔怔地望着他们，老虬一脸不耐地敲敲筷子，又继续大咀大嚼，思为依旧看着我，满脸温柔的神色。
我狠狠心将视线移开，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听张公子所说，他曾经骗过我，既是如此，我怎么还能信他？"`
"哎呀，张老弟！"只听老虬咋呼道，"早和你说了，他反正已经失忆了，不如撒个谎瞒住他，这样将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不就结了？你偏要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真是自找麻烦！"
静默片刻，听见思为轻轻地说道，"我不想再骗他。"
屋门吱呀一声，我愕然回头，那人已然不在。

第 89 章
天气渐暖，屋檐上的冰凌开始消融，光线轻盈地窜进屋内，撒落了一地的光影。
推开屋门，略有些不适应耀眼的阳光，不禁眯起了双眼。
院落一角，洗晒过的衣裳随风轻轻飘扬。我走上前，嗅一嗅晾晒着的碎花棉被，里面有清淡的阳光味道。一偏头，瞧见了思为。
我走过去，想接过他手中的水桶，"我来吧。"
他笑着把我轻轻推开，"等你好了，我不会吝惜使唤你这个劳力的。"
他轻快地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渡龙山，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那里的温泉，四季如春。"
"冬天可以听林间云雀，捉雪地松鸡。"
"春天杜鹃花开，许多的小动物也开始出没。"
"夏天穿幽林走石径，卧竹海听松涛，不胜清凉。"
"秋天红枫如火，层林尽染。"
"秦青，想不想去那里？"
他的声音清冽悦耳，好象一点澄澈的山泉，点滴渗入心里。鬼使神差的，我点了点头。
次日我们便启程去了渡龙山。
路上听到一个传闻。弘远在我的坟墓一旁，又立了一个衣冠冢，上题"小青之墓"。
听说的人都觉得奇怪，我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清楚，在弘远的心里，始终只有从前那个我存在，难以忘怀。
来到渡龙山，果然山清水秀，名不虚传。
这里的山珍干蔬比京城的种类更为繁多，再配上思为的厨技，更是锦上添花。有了美味，老虬已是流连忘返，如今连赶也赶不走了。
还有山中的温泉，在寒冬中暖意盎然，戏在其中更觉温暖惬意。
除了泡温泉，隔段时间我还需泡一回药浴。
细细算来，自受伤后，已过了两月有余，我的伤势已经大好，据老虬说，再两三日便可痊愈。
这是最后一回药浴，闻着芬芳的药味，我有几分陶醉，比平常多呆了些时辰。
"老虬，帮忙添点热水！"
"哎，就来。"有人回应，却是思为。
我凝视着他走进来，他应该刚从山上挑柴打猎回来，脸汗津津的，只着了件薄杉。
明明是我裸露着身体，可我瞧着他一脸的绯色、衣领口隐约露出的锁骨，竟有点耳热心跳。
他轻缓地在桶中添着热水，说道，"老虬又上山去了。"
他添水的时候，身子前倾，从敞开的衣领中能看到凹凸有致的锁骨线条，我顿觉口干舌燥。
我慌乱地抬眼，正瞧见他眉间的那一抹疤痕，下意识地抬手抚摩。
"是不是很难看？"他问道。
我连连摇头，他脸上的其他疤痕都已渐渐淡去，惟独这一道依旧顽固地斜穿眉心。他的眉眼原本过于精致俊俏了一些，添了这道疤痕，倒平添了几分霸气。
不知不觉，手已经顺着他的面颊下滑，滑过脖颈，探入他的衣领。
我抚摩着他细腻的肌肤，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从脐下窜起。欲望开始抬头。
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手如触电一般缩了回来，遮住胯下。
他将手潜入水里，覆上我的手背，轻柔地问道，"秦青，我想要你，可以吗？"
他的眼眸漆黑幽深，浓密的长睫微染湿意，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
如被蛊惑一般，我点点头，又听见自己一字一句说道，"我也是。"

结局

天色将明，我坐起身倚在床边，凝视着思为恬静的睡容。他的乌发泼墨般散开在雪白的枕上，黑白分明如画。
屋内的每一处角落似乎都残存着欢爱后的气息，一夜的疯狂已记不清晰，但身与心那份极致的快乐已被刻骨地铭记，忘不掉，抹不去。
等他醒来，我该如何面对？坦白么？表白么？
可是，他这么优秀？怎么就看上了你？
如被泼了冷水，心里的雀跃慢慢凉去。
晨光愈来愈亮，他睁开眼，眼眸中尚存几分情色的湿意，长睫微微颤动，似乎还不太适应耀眼的光线。待瞧定了我，他轻柔地笑了笑。
我也随着呵呵地傻笑一通，舌头好象打了结，说不利落，"哈，咳，我昨天，咳，可能是多喝了几杯......咳，酒后......糊涂......"
他的笑容逐渐淡去，添了几分失落的神色，为我掖了掖被角，温和地说道，"还早呢，你再歇歇吧。"
我依言躺下，合上双眼，忽觉唇上一凉，被他捉了个吻，只听他在耳边说道，"秦青，我喜欢你。相信我，等着我。"
我装作睡着，他临走前的那一声叹息却在耳畔萦绕不去，直至我迷糊着睡去，带入了梦里。
醒来后，已遍寻他不着。
"思为呢？"我抓住老虬急问道。
"他去办点事，十来日便回。" 老虬回道。
"十来日？什么事情需要十来日？" 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恐慌，骇怕思为就此一去不返
"这个，我不能讲。" 老虬有些为难。
"不能说？什么事情不能说？还是想骗我？既是这样，我走就是！"我冲他大声狂吼。
可老虬不让我走，"张老弟再三交代，让你一定等他回来。"
"让我走！我还要去找我的家人！"
"放心，你的家人没事！"见我依旧赌气要走，他挠一挠头，说道,"张老弟拜托我教你几招防身之术。小子，你想不想学？"
不待我回复，他又说道，"这样，你与我对弈，你赢了我，我便教你几样招式，然后咱两对打，你若在这几招上打赢我，我便放你走。"
我勉强留了下来。老虬的棋艺意外的不错，头一天我心猿意马，被他杀得铩羽而归。第二日收拾了心情，集中了心思，才赢了他。
他先授我运气之道，我尝试着静心闲神、气聚丹田，惊讶地发觉体内一股浑厚的真气流动。
"傻小子，你如今可是有了张老弟的两成功力和我的半成功力！" 老虬面现得意之色，他摆摆手道，"你也不必谢我。我输送内力于你，一是为了替你清除体内余毒，二来也是为了表达歉意。"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怔了半响，嗔怪地问他。
老虬捋着卷曲的胡子，嘿嘿笑道，"我干嘛要说？他喂我吃了丸子，还哄我是毒药。嘿嘿，看他难过，我才开心！喂喂，你干嘛去？"
"你不告诉我他的下落，我自己找去！"
冬去春已回，集市上萧声如歌，游人如织。
人海茫茫，何处去寻？
其实，无论我承认与否，我对思为的迷恋，千丝万缕，如张无形的大网将我团团包裹。今生今世，我已深陷其中，挣脱不得。
他还会回来么？他会不会已经放弃？
为什么？人总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离了思为的日子，度日如同度年。我百般盘问老虬，依旧一无所获，只得日复一日跑去集市打听询问。
虽然仍是徒劳，却意外地获知了一些京城传来的消息。
听说，朝廷的丞相又换了，同时罢黜的还有其诸多党羽。
听说，皇后给皇上下毒，一朝事发，给幽居起来。
听说，皇上中毒后，伤了元气。
依旧没有思为的消息。
忐忑、焦虑，还有莫名的担忧，我终日里心神不定魂不守舍。十二天过去，如过了十二年一般。
"青儿！"
"青儿！"
"娘！奶奶！"
"公子！"
我被久别重逢的喜悦冲击得手足无措，与娘、奶奶、小三他们好一通闲聊，方才想起来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小四回道，"是张公子与我们取得了联络，告诉我们你在这里。近日宫里出了许多事，监视我们的京卫也少了许多。张公子便领我们甩掉京卫，来了这里。"
"他人呢？"我急急地问道。
娘笑盈盈地说道，"半路上，环儿和蓝儿缠着他下了马车边走边逛，这会还落在后面哪。虬老领了我们过来，又去接他们了。"
我跳起来向门口冲去，又蓦然顿足，回头嗫嗫地说道，"我......我去接他。"
"去吧，青儿，我们明白呢。"奶奶向我挥手，满脸笑容。
杨柳吐翠，草长莺飞。柔风拂过，猎起衣袂如飞。我一路疾行，心急如焚，恨不得臂膀即刻化作双翼飞翔。
忙乱之下，似乎走岔了道，正着急之时，身后隐约有笑声传来。
我蓦然回头，竹林的那侧，影影绰绰有一行人。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通达的人说话不一定句句守信，做事不一定非有结果不可，只要合乎道义就行！"显然是环儿的声音。
立刻便听蓝儿反驳道，"不对！孔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做人但是没有信用，是不对的！"
"孟子的话才对！"
"孔子的话才对！"
"张大侠，您给评一评！"
静默片刻，听见思为回道，"他们说得都没有错。"
"但孔子亦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孟子亦曰，‘君子不亮，恶乎执?'"
"其实并不矛盾。"
"对狡敌，言不必信，行不必果，需要随机应变。"
"对至亲，对朋友，对喜欢的人，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因为这其中的信任来之不易，弥足珍贵。欺骗摧毁信任，或许只需一刹，而信任的恢复，却需要漫长的过程。所以，除非必要，除非善意，断不可欺骗。"
我的心怦怦直跳，快步穿入竹林，疾走几步，已能瞧见他们的身影。
"哈哈！"骤然听见老虬说道，"你是有感而发啊！我看秦青那小子压根什么都记起来了，故意装作不认得你！"
只听思为喟叹道，"我曾经骗过他，所以他心存顾虑。"
老虬偏一偏头，眼风有意无意朝竹林这边瞟来，又道，"你怕他出事，所以瞒了他去寻他的家人。这十来日，那小子终日失魂落魄，担忧你一去不回！依我看，他压根就不信你！
"有什么关系？" 思为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温柔的固执，"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共度，我可以慢慢等他......信我。"
风吹得竹叶簌簌作响，他回转身，凝望着竹林中的我，神色温柔。
日光粼粼，透过繁密的竹叶，洒落了一地碎金。随之洒落的，还有我隐抑于心底的那一点点委屈。
竹叶外，思为的身后，是峥嵘轩峻的群峰。
过往的悲欢在脑海中一掠而过，欢喜、感动.....诸多情感纷杂上涌，忽觉脸上湿漉了一片，干涩已久的眼眸竟有了湿意。
我从林中一跃而出，几个箭步扑入他的怀里，与他紧紧相拥，在环儿与蓝儿诧异的目光中，非常丢脸地嚎啕大哭起来。
张思为，管你真情还是假意，这辈子，我都赖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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