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了,池副厅长示意李悠扬等一下接通了电话。
"英英啊,对,你怎么知道的,你爸他现在没和我在一起,是吗?还是你有心,你看我都给忘了这回事儿了,好,一会儿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池副厅长笑着挂了电话,对李悠扬道:
"你也和英英见过吧,这孩子啊,真懂事儿,还记得我们喜欢吃乌镇的姑嫂饼,居然后脚跟着我们来了,我过去接她,以后你要是来杭州就跟着默然一起过来啊。"
李悠扬觉得那些人已经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池默然也是,就在不久以前还觉得他就像是自己身上的某个器官,现在就已经变的比路人还要更陌生两倍。
骑着自行车准备回家,晚饭依然是个问题,现在正处于微妙的日夜平分,太阳不会下去的太早或者太晚。
他在一个水果摊上准备买点儿水果,然后有个人递了个苹果过来说:
"苹果挺好吃的。"
李悠扬顺口说了句"谢谢",刚接过苹果就怔了,半天说不上来一句话。然后那个人就代替他说:
"拿两斤苹果。"
那个人自然是池默然。
两个人保持着很奇妙的距离,李悠扬推着单车走在前面,然后池默然提着一大袋子苹果跟在后面。
"我刚才见到伯父了。"李悠扬试图找些话题。
"我知道,英英刚跟他一起回去了。"
"你没回去?"
"哦,我。"池默然停顿了一下:"我,随便转转。"
"我不知道伯父他们喜欢姑嫂饼,下次我给他们寄一点儿。"
"好。"池默然看这眼前的人在他前面走,他看上去有点单薄的肩膀在最后的阳光里微微摇晃。如果伸出手,再一下就能碰到,如果是以前,那么就可以毫不犹豫的把这个肩膀搂在怀里。
5厘米。可是好象空气饱和了一样,手再前进一厘米都非常困难。
"学校重新建好了,真的很快,还是要谢谢伯父特别关心,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落实下来。"他还是在说着他自己的事。
手指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直咬着牙,挑战着自己的忍耐极限。
一下就好,可以碰到他的话。池默然心里是这么想的,最终还是在那一瞬间崩溃了,然后默默地放下手。然后李悠扬转过来问:
"怎么了?"
"不,没什么。"
"不舒服吗?"李悠扬问。
"不,我很好。"
"那,你还不回去吗?"
"马上回去。"
"怎么回去?"
"我去车站。"
"好。"
"苹果给你。"
"谢谢。"
然后两个人就分开了,刚好是在一座石桥上,一人走一个方向。
李悠扬是在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肩膀在颤抖的,颤抖个不停。
停下来。他命令自己的肩膀,但是这个命令看上去并不很管用。
他手里提着苹果袋子,仿佛不知道这袋子苹果是怎么来的,然后他把车停下,打开袋子抓起一个苹果,没有洗就直接咬了上去,酸酸的汁水进入口腔,才发现这一切都很真实。
池默然来了,然后给他买了苹果,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又走了。
李悠扬蹲在桥边,靠着自己的单车,大口大口的吃着苹果,但是肩膀还是会颤抖。
然后就就有人把他给抱住了,不是温柔的拥抱,而是非常野蛮和粗暴的,可以听的到背后那个人急促的呼吸。
粱墨像对待孩子那样抓着杜孜苍的手,然后问他:
"准备好了没?"
"准备好了。"杜孜苍道。
"好,我们一起出去。"粱墨一挥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这个记者发布会非常非常的特殊。
杜孜苍一直带着倔强的表情,坐定后,他说:
"我是紫苍,我想要道歉。"
三十三
"我是紫苍,我想要道歉。"杜孜苍倔强地看着下面的一群人,下面的一群人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全神贯注的打算从他那儿听到点儿什么乐子,杜孜苍心里面把下面这帮子人骂了个七千八百遍,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战胜他们。
"我为我之前的冲动行为道歉,由于我的冲动,给池默然先生带来了极坏的影响。"
下面有人笑了,说,哎呀,那您倒是说啊,叫我们查真燃木伸张正义的是你,现在你爆料完了又不许我们爆了,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我只是个肇事者,我确实只属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是我真诚地恳求大家,不要再追究这件事,任何事都会有平息的一天,任何新闻都会有一天让人觉得无聊,有人希望能停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有人可能喜欢一直藏在背后,所以我恳请大家,让这件事平息。"
他向这些他看不起的人深深的鞠躬,他还是个少年,少年时最容易心比天高,让他在这个年纪就折掉自己的骄傲在众人面前低头,确实不容易了。粱墨这样想。如果他知道这些人对于道歉和鞠躬完全免疫的事实,他会很伤心吧。
鞠躬的杜孜苍看不到下面的人,那一张张带着讥讽表情的脸。
李悠扬是被吓着了,手里的苹果滚落到了地上,然后在石桥的阶梯上快乐而活跃的蹦跳。
"锺誉?"李悠扬闻到了这个人身上的酒味。
"我完了,悠扬,彻底完了。他们都他妈的看不起我,我错了,我承认错误,不过就算我承认错误,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我。但是我知道你跟那些人不一样。"
"没哪里不一样。"李悠扬淡然道:"对不起,当初我错看你了。"
那双围着他的手臂一松,但是随后又抱紧。
"不,你不一样,你是会原谅我的。"
"不。"
话音刚落,锺誉猛地将李悠扬的身子转向自己,提起了他的领子,李悠扬这才发现酒精已经让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知道锺誉很可怜,但是他始终拿不出同情心来对待他,这个男人一步一步地为自己布局,但是却不是高明的骗子。被人欺骗是很不愉快的过程。池默然是无心,锺誉是有意。
"亏我立刻想到的就是你,我一直在找你,你却和那些人没什么不同!"锺誉丧失了理智,将李悠扬狠狠地摔了出去,李悠扬没有站稳就顺着桥的阶梯滚落了下去。在失去平衡的瞬间,他看见站在锺誉身后,池默然那张大惊失色的脸,跟慢放的胶片一样,能看清楚他每一个动作,他跑了过来,然后朝自己伸出手,但是并没有抓住。
"如果他有事儿,我叫你们一家子给他陪葬。"池默然的口气并不恶狠狠,但却让锺誉十足打了个寒战。这个时候他才稍微明白过来刚才自己做了什么。
池默然背起了李悠扬,李悠扬并没有什么大伤,只是说胳膊很疼,但他拒绝去医院,池默然没有强制逼迫他,他根本扭不过眼前这个别扭的人。
"送你回家。"池默然说。
这个屋子池默然还是很熟悉,天色暗淡,屋子里的光线也不是很好,但是池默然却熟知这个房子里的每个角落。
把李悠扬放在床上,顺势就在旁边坐下,然后点了支烟,随后又很急促地将烟熄灭,没有看李悠扬的脸,低头说了句:抱歉。
"还好我回来了,你真的没事吧。"池默然听到了李悠扬细细的呻吟。
"没有事。"李悠扬小声的应了句。
池默然顺手拿起李悠扬桌子上的苹果和刀道:
"刚才好好的苹果都没有了,你买的这种不甜,不好吃,不过你知道吧,不过是什么样子什么味道的苹果,营养都是一样的。"
没有开灯,最后的阳光照在池默然的背上,李悠扬忽然微笑了,虽然眼前这个男人的也骗过他。
"一天一苹果,病痛远离我。我妈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总是唠叨着这句破谚语让我多吃苹果。"池默然边说边回过头,李悠扬没来得及收掉他的微笑,然后尴尬地脸微微一红,把目光瞥到了别的地方。
这个微笑让池默然突然充满了幸福,于是他也笑了,笑着低下头继续削苹果,然后转身递给李悠扬。
李悠扬一手接过了苹果,另一只手却不小心碰到了池默然放在床边的手,刚想撤走自己的手,却被池默然的手拉住。李悠扬又像个孩子一样不甘示弱,抽出自己的手又反把池默然的手按住,然后池默然又趁机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打了一下儿李悠扬的手。这种无聊细微孩子气的争执持续了好一会儿,池默然才好好的将李悠扬的手握住,不容许他再反抗。
两个人没有别的动作,只是握着手,房间里的老电风扇咯吱咯吱地转着,李悠扬一口一口地咬着苹果。
如果不是李悠扬这个微笑,池默然可能很难做那个决定,他其实一直是懦弱极了的,很怕站在人前。
李悠扬坐起身,把咬了一半的苹果从后面递到池默然面前。
"你也吃一口,光是我一个人吃,过意不去。"
"好。"池默然笑容满满的咬了一口,然后转过头在李悠扬的唇上轻啄了一下。李悠扬显得有点混乱,却在慌乱间不小心按下了遥控器开关。
萤幕上的杜孜苍向着所有人鞠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池默然表情很错愕。
他这个时候却收到了一条奇怪的短信。
那是粱墨发给池默然的。
短信说:
"那个孩子也比你勇敢,我很少多管闲事,但是是个爷们儿就站出来。"
稳定的工作,结婚,了结一生。本来这样很好。
但是,他确实一直扮演一个懦夫。
是个爷们儿就站出来。
池默然长长舒了一口气,做了决定。
三十四
"谁的短信。"李悠扬问。
"一个朋友。"池默然笑说。
"有谁发笑话给你吗?笑的真够开心的,我很少收到这种短信。"李悠扬咬了口苹果,又靠回到床上去。
"你不生我气了?"池默然试探似地问。
李悠扬没有搭腔,就只是看着手上的苹果,刚才缓和的气氛因为这个提问又重新使得空气凝固了。
"别生气了。"池默然跟哄小孩儿一样摸了摸李悠扬的头,没想到李悠扬却不情愿似地躲开了。
"我不生气我就是菩萨,你干吗骗我,其实你是燃木又怎么样呢?跟我有什么关系,别以为我喜欢听两首歌就非成你的粉丝满天下的追你?!"
"悠扬,你冷静点儿。"池默然伸手想要抓住李悠扬的胳膊,却被李悠扬一下子甩开。
"我知道你是燃木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就他妈死傻,当时就觉得完了,肯定不能跟你再一起了。你爸爸反对,还有英英。如果我是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也就算了,偏我非但傻还他妈特别胆小,我觉得我心理素质挺好的,走就走吧,今天自从我见到你爸了以后没一秒钟好过的......就想着以前你还在这儿的时候,那个时候你的样子原先还都记得,然后突然就全没了。"
池默然一把拉过李悠扬,就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沉默绵长的吻,在夕阳里爆发,用馀辉燃烧。
他把李悠扬按在墙上,李悠扬手属于那种看手相的说的没有福气的手,瘦地只剩下骨骼,他的骨头碰到了冰冷的墙壁,在他想要细细呻吟的时候,池默然就已经入侵了他的口唇深处。他的舌带着炽热的温度,烫得李悠扬的舌不由得想要躲开,但是池默然却不依不饶地非要和他纠缠下去,直到李悠扬缴械投降,然后甜蜜的连喘息的空间都没有。
"你再逃吧,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第二个人跟我一样这么吻你。"池默然的口气带着挑衅:"再一次。"
他突然想起了那一首推翻所有压迫获得解放的歌。
One, is for the liberty(一是因为自由)
Two, is for the evil (二是因为罪恶)
Three, is an orgy(三是一场荒淫的盛筵)
Four, is forever(四将会永恒)
There are circles of forever, made of fire made of stone(这是由烈焰与顽石锻造的永恒轮回的锁链)
There are circles of a lifetime, made of silver made of gold(这是由金与银锻造的永恒生命锁链)
李悠扬觉得非常恐惧,同时又无比的幸福。
"再一次。"池默然充满索求。
再一次,然后再一次。直到李悠扬无法再承受,他们才分开。
"跟我走吧,和我一起任性一次吧,手要紧么。"
总是这样,李悠扬觉得自己自从认识了池默然就一直被他所左右着自己的人生,明明已经想要摆脱,可是当池默然伸出手来的时候,他依然忍不住追随。
"不要紧。"李悠扬说。
"等我三个小时。"池默然回了梁墨的短信。
车开向了杭州,李悠扬甚至没有想过明天要怎么办,明天还要教学生,然后电费该交了,还要寄一封信给绍兴的朋友。
"我们去哪儿?"
"我爸妈那儿。"
"大晚上的要去伯父伯母那儿?"李悠扬大惊,但池默然抓紧了他的手不容许他放开。
池副厅长准备睡了,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自己的儿子会来敲他的门,按照他的推测现在自己的儿子应该备课完毕,也许年轻人会需要一些自己的时间来消遣,但也绝对不会现在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池副厅长道:"小李也来了?"
池默然的母亲也披着衣服出来了,夫妻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他们直觉觉得儿子脸上的表情与往常有所不同,但到底不同在哪里,又说不出来。
"爸,妈。"池默然道。
"你想说什么,回头再说,赶紧回去睡觉,明天不是有课么。"或许是身为父亲,他努力地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到此为止,因为他们感觉到了危险。
池默然跪下了。
"爸,儿子不孝。"
他深深地向自己的父亲磕了个头,言语无法表达,只有如此。
"默然......"池默然的母亲声音徒然颤抖起来。
"妈,请您原谅我。"池默然又向自己的母亲嗑了头,之后拉起李悠扬的手,头也没有回地奔进夜色里。
池默然的母亲哭倒在自己丈夫怀里,一再地问丈夫,儿子是怎么了。而池副厅长只是紧琐眉头,一语不发。
打车到了会场,池默然下车就看见了梁墨,梁墨向他点了下头道:
"等你很久了,那些人快等不下去了。"
"谢谢。"池默然转身对李悠扬道:"你在外面等我,不要进去。"
梁墨带着池默然大步前行,他帮他敞开了那扇会场的门,里面很喧哗,充满了愤怒,嘲讽那些让人不舒服的东西。杜孜苍看到池默然惊讶极了,梁墨问:
"是不是还是走了一部分人?"
"是,一部分人等不急了。池老师,你怎么来了?"
池默然没有回答他,梁墨给他让了个位置,池默然站在那儿然后道:
"我是燃木,池默然。"
下面一下子静了,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他们找了这么久,又是剥茧又是抽丝,燃木始终不肯出来,查到他的地址,查到他工作的地方,但是燃木每一次都能很轻松地躲开。直到这个时候,他居然如此轻易地就出现了。
"我就是燃木,如你们所知道的。"
"你现在出来是什么意思?自我炒作么?你们今天本来说是要声明道歉,现在突然突变地这么戏剧化。"
池默然笑了:
"我做教师的时候是优秀教师,我做音乐就是优秀音乐人。你们可以喜欢我但是千万别嫉妒,我他妈的就是天才,你们今天想来这儿看我的笑话,那我还可以买一送一再送你们个大礼物。我是同性恋,我有个傻到家了的好爱人。现在谁都管不着我了,无论是你们还是谁?别得意了,我不稀罕抄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