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觉得自己发情期到了,却闻到一股腥味。
不是那种腥。
我急忙冲出去,在月光下一看裤子。
──一片猩红。
我慌了,连忙跑回去。却听到花丛中有人轻轻咳嗽。我拨开花丛,看到尾随而来的林轩凤,还有他满口的血。
我抱住他的肩,急道:"怎麽回事?谁下的手?"
"没事,没事。"他摸摸我的头,轻轻搂住我,"我们在一起就很好。"
"是谁?告诉我。"
"不要问了,那些不重要。"他声音越来越微弱,"这几年,我没有哪一天不会想到你。你看看,我们分开这麽多年,还不曾像现在这样亲密过。如果你喜欢重莲,我无所谓的。只要他给我留一点空间和你在一起,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我的心顿时凉下来。
"......是他?"
"别问了,乖。"他拍拍我的头,"去给他说,我不介意你和他在一起。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没有什麽关系。和他商量一下,他当大的,我当小──"
我捂住他的嘴,恼道:"他伤的你,对不对?点头或者摇头。"
林轩凤的眼神很温柔。他却不作任何反应。
"那好,现在你一句话都不要说,好好休息。"
他点点头,一副很听话的样子。
我送林轩凤回客房,替他清洗了血迹,换衣喂药,守著他睡著。
直到凌晨,我才出去。
天刚破晓。
平湖春园的红莲盛开著,如同寂夜中女人飘散的衣裙,美豔而不祥。
一定要和重莲撕破脸说话。不然林轩凤的性命有危险。可是怎麽说,我根本不知道。只知道一路冲向他的後院,打算守在门口等他出来。
可是刚走到一半,我就停住脚步。
湖心的小亭中,有一道红色的身影。
重莲的新郎装半解,露出白色的里衣。红衫长长垂落在地上,随著散开的长发,几乎要和满世界的红莲连成一片。
他安静地坐在亭中,手中提著一个酒坛子,脚底滚满了酒坛子。另一只手正握著一支簪,细细地拨弄著。
一支金簪,上面一朵红玉雕的莲花。
开始想做的事无法完成了。我根本无法再前进一步。
我想离开,可是,无法不看他。
他脚下的酒坛子轻轻滚动,碰撞出叮咚的声音,伴著画楼上的箫声。轻灵而又遥远,让我想起了一些熟悉的声音。
像是我和他依偎时,他在我耳边呼唤的声音。
像那个夜晚,他在星月下摇晃著小小的枝条,轻轻地说著:凰儿,这是凤凰竹的竹叶。
而夜晚已经结束。
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漫长而又艰难。就像一个人从出生,到老死。
七一
翌日便是大大小小的仪式,老娘代表天山受重火宫客套了不少。
重莲站在千红亭外,看去精神抖擞得很,大红的衣服还没舍得脱。
没一会雪芝和奉紫冲出房门,雪芝追著奉紫跑。奉紫的腿太短,刚抓住重莲的裤腿就被姐姐揪住。还没来得及说话,雪芝就吼道:
"妖孽,看拳!"
拳未落,我已冲去拦了她的手。奉紫转而扎入我的怀中,又在委屈地打哆嗦。我刚抬头看雪芝,雪芝就抱住重莲的腿不动了。重莲朗朗的声音从我头顶飘过:
"你在这里做什麽?"
我立刻感受到背後一阵凉意。
"我来找这个。"於是指指娘。
"‘这个'?"老娘回头看我一眼,我知道我在接下来一盏茶的功夫内会壮烈掉。
"找娘。啧啧。"重莲拨开雪芝的手。雪芝先是一呆,然後尴尬又假装傲气地站在一旁。重莲又道:"凰儿,没有什麽好跟本宫说的?"
我整个人都凉下来。
我几乎可以看到娘的耳朵竖起来:
"凰儿?"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啊。"我嘿嘿一笑,打算开溜。
"回去做什麽?找林轩凤?"
老娘的眼神越发奇怪。
我蹲下来,哄开了奉紫,转身就跑。还没踏出两步,重莲已经落在我面前:
"本宫虽已娶妻,但也不能亏待了你。当本宫的爱妾如何?"
"好主意,我这就去准备。"我绕过他继续走。
他一只手拦在我的面前,手臂极其修长笔直,手指好看得不行。我一时有些恍惚,他又凑近来:
"你昨天难过得很吧。"
我小声说:"你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变性?"
"本宫昨天和娘子逍遥,你难过得很吧?"
"是是是,难过得很,让我走吧。"
"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哎我的大宫主,我只是回去收拾东西,哪有说跑了?"
"告诉你,只要是我重莲的人,就不能找其他人。只有我扔你,没有你扔我的份。你要敢再回去找林轩凤,你看你们俩怎麽死。"
老娘已经不说话,神情相当微妙。我大汗涔涔,指著雪芝说:
"看,芝儿哭了。"
重莲笑得一脸妩媚得意。细风吹得他发丝微微扬起。
"你要走,我会让她们再也不能哭。"
"你的女儿你不心疼,还指望无关的人甚至负她们的人心疼不成?"
"你也知道你负她们?"重莲捏住我的双颊,我知道我的嘴巴嘟起像个猪嘴,"你当初做那些糊涂事的时候,就没想过今天会有这麽多责任?"
"我那时候哪里知道你能......"
"生"字未出口,我立刻闭嘴,转口道:"既然如此,辛苦你照顾我闺女了,我这就领了她们走。"
"没门。"
重莲声音冷冰冰的,压在我唇上的吻也冷得让人骨寒。
要不是老娘在这里,我还真无法猜测自己会做什麽。但她在,猜想不成立。
我推他,推不动;转头,他箍住我後脑勺;强行转头,他干脆也跟著凑过来,继续吻。
总而言之,我如愿以偿地看到老娘恐怖的表情。她老人家也不容易,生个儿子是断袖不说,还要看著儿子被仇人亲来亲去。
最後我做了比较卑鄙的事。
看著重莲站在那里想蹲又不好蹲的样子,我的良心也有点过不去。但是抓著老娘跑,老娘却不走了:
"臭小子,你今天给我把事情解释清楚。"
我在她耳边小声说:"重莲练莲神九式练出了神经病,这我也是认识他之後才知道的。他最近神经的时候越来越多,说话完全不可信。"
"你和他发生过什麽?"
"他有亲人癖,只要发病见人就亲,我被他亲了几百次了。"
"真的?"
"真的。"
"你对不起小轩凤。"
"我知道,可我打不过他有什麽办法?"
"重莲这小子刚才说话一直傲慢无礼,我还当是错觉,原来是真的有问题。"
一边说著,一边就把老娘哄著离开。直到她彻底相信,我才跑到没人的地方躲著擦汗。擦到一半,抿了抿嘴唇,有些别扭。
只记得他唇边有浓浓的酒味。
其他的,都记不住了。
但刚想离开,我又听到有人在说话:
"他去了哪里?"
声音很粗,一时听不出男女。如果这嗓门放在男人身上,那勉强算是较为女气的少年。如果放在女人身上──女人生得出这种声音,不知道是奇迹还是悲剧。
"我看到宫主在後花园里饮酒,只是这样。小姐不要想多了。"
这声音我认得,是步疏的丫鬟。可是那粗嗓门完全不似天香国色的步疏。
"罢了。谁在意?我走了。"粗嗓门道。
我立刻跃到屋顶。
但过了半晌,一点动静也无。
又过了一会,步疏的丫鬟出来,慢吞吞地走了。
我继续等待。
一排天山的人提著行李包裹出来,我才意识到屋内可能早已空了。正准备离开,却又看到熟悉的纤长的身影,身後跟著一个瘦弱的女子。
女子头上弯弯的月型银簪闪著微光。
"凤哥哥,等等我。"
一听这酥麻到骨子里的声音,我就知道林轩凤又乱抛媚眼了。
林轩凤站住脚,却没有回头:
"亏你还记得我。"
"凤哥哥,对不起。"楼颦珂啜泣著,"可是我一直都在等你,我要知道你活著,怎麽会不来找你?"
"可是我已经无法和你在一起了。"
"为什麽?为什麽?"她冲过去,抓住他的手,"为什麽啊?"
"重莲想要我的命,我只有投奔豔酒。但豔酒一直限制我的自由。他要我今日死,我活不过明日。"
"那我离开我爹爹,来天山。"
"你不会武功,怎麽来?"
"可是,我,可是......我怎麽才能帮你?"
"你帮不了我,只有我才能帮自己。"林轩凤转过身,对她淡淡一笑,迷人得我都忍不住一抖,"我会变强的。这一回我会去剑神陵,虽然拿到宝藏的几率很小,但总要试一试。"
我知道接下来楼颦珂的反应一定有趣得很。但还是无法不心寒。
"我爹爹知道在哪里,灵剑山庄早就知道的。我去问爹爹!"
"傻女孩,我早已被逐出山庄,你爹爹只会阻碍我们继续见面。"他指尖缠绕著她的发,用极其蛊惑的声音说道,"我宁可什麽也不要......也不要失去你。"
他的指尖打著旋,她的发丝也跟著转。一圈一圈,转得落寞的女子失了理智,乖乖顺著他的脚步,进了房间。
之後香烟缭绕,无法看清。
两个时辰後,我在船头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林轩凤。
他一上船就握住我的手:"我们这就去剑神陵。"
"好,你有准备麽?"
"这我还不确定,去了再说。"他的眼睛明亮,神情温和,"天下第一剑,无名。"
"有名也好,无名也罢,我只想告诉你,我和重莲已经彻底断绝了关系。"
"为什麽突然说这个?"
"我舍弃了男人的信义,甚至两个女儿,是为换回轩凤哥。"
"无论如何,不该变的永远都不会变。"林轩凤笑道,"但有个人给我说过一个故事,我觉得很有道理。"
之後大概有一个时辰我们都在船上。我在想著林轩凤说的故事:
有一个村庄狼群泛滥,有一位老人送来了怀孕的母狗,告诉村里的人,小狗出生後,不要喂,放在一起,最後剩下来的可以除掉狼。母狗产下九条幼犬,村里的人把它们丢在一个封闭的山洞中。几日过後,山洞里剩下一条幼犬,它已经吃掉了其他幼犬,顽强地存活下来,最後消灭了所有的狼。
人们称这条猛犬为獒。九犬一獒。
七二、七三
七二
不出我所料,才几天时间,白翎即林轩凤的事已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据说灵剑山庄所有人对此都十分气愤。天山最开始名声原本不臭,就是有了白翎这号人物,才渐渐和"残忍"挂上边。
记得有一次,三个师傅叫我和林轩凤去柴房里宰只兔子煮来吃。我嫌麻烦叫林轩凤上知他喂了兔子三两酒,看兔子半醉半醒着,手里提着棒子却半天不动。我等得不耐烦了,下去抢了他的棒子,刚抬手,他就抓住我的手。我看他一眼,他松手。我一棍下去把兔子给敲死了,然后趁热提刀扒皮,那叫一个利索,简直跟天生就是干这个的一样。那天我们吃着香喷喷的兔肉,林轩凤不知道缩哪里郁闷去了。我的完美情人形象似乎在他心中大打折扣,之后几天他看到我都不说话。而且从那以后,他跟兔子玩耍,一看到我,就会默默地抱着它们走开,弄得像我是条大灰狼。
他这一点特像娘们,而且在他出江湖前一直没改掉,我没好说出去,以免丢他四大美男子之一的脸。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林轩凤现在杀人比我拍死只蚊子还快。
从平湖春园出来往西北方向走,过了玉镖门和雁北便是剑神陵。而武林中的正派人士行事速度总是格外的慢,娘带着其他人回了天山,我和林轩凤都到了目的地,那些人估计还在傲天庄画地图。
林轩凤拿着地图,很快就找到了入口。他的方向感一向极好--据说重莲以前的方向感也是惊为天人,只是练了莲神九式以后就越来越差,现在去趟京城都要人带路。
入口处是一道石门,直通往地下。门上凹凸不平,接缝处有一个手掌大小的八卦盘。林轩凤把剑放地上,道:"宇凰,这个要我们俩一起开。把八卦盘朝左转半圈,我给你运气。"
我点点头,抓住八卦盘。林轩凤双掌击在我背上,强大的真气源源不断流入血液,在双臂间翻转。我用力拧它,但居然纹丝不动。林轩凤又输入一股真气,我人几乎都贴上石门,那破玩意才转了大概有头发丝那么多。
具体是怎么开的我不愿意回忆,反正等石门打开,我们进去,我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力喘气。林轩凤也有些累,点了火折子,关门靠在墙上,不多说一句话。
休息了片刻,他擦擦汗,蹲在我面前:
"这个门一般都要一整个门派的人排长龙开的,只有两个人肯定会损真气。你觉得如何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抬头看看他。他身后是一片漆黑,就火折子的光芒照在脸上,看上去居然有几分吓人。我抓过火折子,往自己脸上映,翻着白眼看他:
"麻烦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人?"
林轩凤愣了愣,呵呵笑起来,随手拍了我一下。我手一抖,火折子掉在地上。
"黑了黑了,快来点......唔,火。"
他轻轻吻了我一下,快到我都没反应过来。
没过多久,盈盈火光又燃烧起来。
我搂住他的腰:"我好像看到墙上有火盆,我们把它们点亮吧,不然......"说着在他嘴上咂了一口,再舔舔嘴唇,"没法走路。"
林轩凤别过头去,假装看周围的环境。
我道:"笑什么呢?"
他回头,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笑?"
"和我在一起,你当然笑喽。"
这笨蛋。耳后颈后的肌肉那么一拉,不是在笑是做什么。
林轩凤摇摇头,假装无奈地转过身,还笑得更开心了。
他用小纸片点火,弹到墙上的火盆中,一颗颗弹下去,一个走廊渐渐亮起。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我和林轩凤面面相觑。
有女子道:
"宫主,我们应该是第一个吧?"
这声音林轩凤未必认得,但我是一听就知道的。听脚步声,似乎人还不少。
我用嘴型对林轩凤说:重莲。
林轩凤没说话。
重莲肯定是为了无名剑来的。这样和他对立,我们肯定没好果子吃。
我指指里面,询问他要不要躲起来。
林轩凤摇摇头,用嘴型说:来不及。
怎会来不及?我们开这门要一盏茶的时间,重莲应该会快些,但该足够我们躲起来了。
我刚拽住他的手,就听到门外重莲道:
"里面有人。"
既然如此,更得跑了。
接下来,嚓嚓两声,石门石盘摩擦的声音极快,也相当刺耳。
我才走两步,门就被推开了。
这......也忒快了点?
重莲站在门口,身后跟了一帮重火宫的人。
他怔怔地看着我们。
最令人无言以对的是,门只推开一点。他挡在那里,后面的朱砂看不到里面。她突然跳起来,又落下去,跳起来,又落下去,跳起来,再落下去。最后她没再跳,从重莲肩膀那里露出半双圆溜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