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那个空旷的小屋,泄气一般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眼泪不住地坠落,彻夜未眠。
我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我开始想雅文,开始想他温柔的样子。雅文最爱说,温公子,你多穿一点,小心别中风寒了,我担心你身子。雅文总是用宠腻的笑容看着我,就像是无论我做了多大的错事,他都会包容。我开始痴痴地傻笑。然后我就会想起他对我说,他的哥哥是一个很好的人。
最后还是要想起他的。一想到他,我又会忍不住流泪。
那个人做事肆意妄为,横行霸道,十恶不赦,残忍不仁......他一直那么坏,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只知道想着自己的事。
我告诉自己,该放弃了,他如此不珍惜你,他早就把你忘了,你对他来说,别说是唯一,甚至连男宠之一都算不上,他现在连碰都不想碰你了。可是我看到他和小薰在床上,我甚至想冲过去求他原谅我。
是我的错,我告诉他自己喜欢雅文。是我要回到另一个人身边。我想告诉他,我不在意他伤害我,我不会再对他乱发脾气,不会再怨恨他,不会任性,不会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只要他回来。
在碧华宅住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弄玉说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工具而已,他从来没对我认真过。我起来的时候精神很差,九灵告诉我,如果是做恶梦,那不用担心,因为,梦都是反的。
的确,梦都是反的。那个梦的最后,弄玉告诉我,实际他是爱我的。
梦和现实,是反的。弄玉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晚上起来的时候我的头很疼,眼睛也因为哭过而有些肿胀。我只记得天快亮的时候,屋内突然飘散开一缕熏香,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可能是有人吹迷烟,只是那烟的效用实在太大,我还没来得及捂住口鼻,就已经昏睡过去。或许当时我不明白别人把我迷晕过去是为了什么,但是此时我终于明白了。
我正躺在一个赤身裸体男人的怀中。我的衣服没有被脱光,但是下身也是什么都没有穿。他似乎也被迷晕了,还没醒过来。他的身段不像弄玉那般纤细妖娆,也不似雅文那样温柔如水,严格说来他的体型才是标准的男人体型,古铜的肤色,健美的肌肉,应该是习武之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我大概已经想到了。开门声响起,走进来的人,正是弄玉。还有他身后的小薰。看到小薰带着炫耀的目光,我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不过他还算是个好人,并没有找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来与我同睡。
我推开那个男人,不紧不慢从旁边拿过裤子穿上,但是发现下身一点力气也没有。难道......他真的趁我睡着的时候......但是我的下半身没有一点痛感,那应该是迷烟的作用了。
弄玉就那么居高临下地扬头看我,漂亮的下颌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他的眉宇间没有一丝怒气,语气平淡得让人不寒而栗:"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他走到我的面前,蹲下身来,看我一点一点将裤子套在身上,声音放低了许多:"采,是有人害你的,对么。"我系好裤带,揉了揉自己肿痛的眼睛,漠然道:"我自愿的。"
小薰的眼中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他肯定没有料到我会承认。其实我原是不想承认的。可是就算我否认,他也会有办法让这事情变成真实。不就是想见我摇尾乞怜的样子么,那恐怕他要失望了。
弄玉的全身徒然僵硬了。他原本就有病在身,此时嘴唇更是泛起了浅浅的紫色。他伸手柔抚着我的脸,轻轻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弄玉就可以找男宠,我为何不可。我不在意地笑了:"你一直都知道,我很下贱。"弄玉停在我脸上的手越来越冰凉,他的声音也是冷得没有温度:"小薰。"小薰连忙答道:"在。"弄玉说:"叫人来,把他们拖到水牢里去。"小薰应了一声,脸上也没露出骄傲的神色,就直接出去叫人了。
弄玉没有再看我一眼,只是站起身,颓然坐在了椅子上,斜吊的眼轻轻闭上,不再说一句话。
因为脚下无力,我真的是被拖走的。从房间到水牢是有长的一段距离。我到那里的时候,双腿已是血迹斑斑。水牢里很阴暗,几乎看不清人的脸,四处都有蟑螂爬行过的痕迹,这倒让我联想起了一个恶心的人。
他们将我抛到水池里并被牢牢拷住的时候,我的混身都不住瑟缩起来。秋末冬初,天气已渐渐转凉,水牢深凿于地下,一被丢入水中,身上简直就跟千万根针扎入没什么区别。我低头看了看水,发现这水不止冰凉,而且肮脏,水面上还有许多跳跃的小虫,漂浮的渣滓。我腿上的伤口大概没几个时辰就会化脓了吧。我从未到过这么恶心的地方,一待在水里,竟动都不敢动。
但是没隔多久弄玉就来了。他仍然穿着那身淡紫色的衣裳,孑然站于台阶上,飘然若仙的妍姿让人不禁神往。我抬头看看他,冲他虚弱一笑,有气无力地说:"这里挺好。"弄玉轻飘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你知道自己错了么。"我看着水面的小虫,不由觉得一阵恶心,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变得大声了一些:"我有何错,你可以与你的薰少爷同床共枕,我就不可以与别的男人楚梦云雨吗?"
刚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空灵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水牢,那个与我同睡的男人早已醒了过来,此时正以一种极其惊惧的目光看着我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牢房里的守卫都不由得偷瞥我们这里,只是,这里依旧宁静得可怕。弄玉从身边的守卫手中拿出一根皮鞭,轻轻抚摸着鞭梢,哼笑了一声,说:"你以为这男的真碰了你,他还会在这里么。"
原来他知道。我身上极不舒服,扯了扯手链,依然一脸的无所谓:"他碰不碰我,是我的事,你急个什么。"弄玉却答非所问地说道:"我可以放你出去,但是,你不可以再想他。"我嗤笑了一下:"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何要想他。"弄玉冷冷道:"不是他。是桓雅文。"一听到这个名字,我竟像赌气一般盯着弄玉,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除、非、我、死。"
弄玉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扬起鞭子,重重打在了我的身上。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弓起身子惊呼起来。在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落了一鞭子在同一个位置。
弄玉打斗时用不用武器,这是因为专使一种武器会出现漏洞,这样一来,无论任何武器到他的手中,效力虽不及专使此种武器的人强,但是配合他浑厚精纯的内力,发挥出来的威力没有十成,起码也有八九成,这下他用鞭子打我,等于说是我不闪躲不防御,让他用武器攻击,估计没几下,小命也就归天了。
我的手臂立刻血流如注,飞溅落入水中,在水面上荡漾起了一道鲜红色的涟漪,就像一排绽放开的艳丽红梅。我看着那浸泡在水中的伤口,皮开肉绽,就算是给水冲洗过了,里面的血依旧不止往外流出。
弄玉的脸上依旧是云淡风清,我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要叫出声来。我看着他的脸,白皙的皮肤,略微摆动的轻衣,瘦削单薄的身体。此时的他真是好看极了,就连挥打鞭子的时候动作都如此优雅,我记得小时候曾说过,我的义父有着世界上最美的笑容。水花和血花交织在一起,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在我们两的眼前。
就在我以为自己就要被这样的鞭笞给折磨到死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手,蹲到我的身边,十分轻柔地说道:"采儿,或许你死了,我会开心很多......"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他一把抓住了头发,往水中按去。
我从未感到过如此强烈的恐惧,水下一片漆黑,无数带着异味的液体疯狂入侵到了我的口中,人类的本能反应让我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是弄玉压在我头上的力气简直就像千斤巨石,无论我怎么反抗,都没有一丝效果。我憋住呼吸,忍耐住一会再吐气,可没过多久,我就忍不住吸气了。可进入鼻中的却是令我口腔剧烈呛咳的脏水。
渐渐的,我眼中的疼痛感渐渐消失,窒息的感觉越来越近。我的眼前出现了好多好多过去的东西。英姿勃发的爹爹,年轻美丽的娘,曾经教过我武功的师父潇矜,有着温柔笑脸的花花......还有一片一望无际的海,海边雪白的海鸟。还有一个人温柔妩媚的笑。
就在我即将看清那个人的脸时,所有的东西瞬间灰飞烟灭了。我又可以呼吸了,我原应该像是个几日没吃饭的人一样疯狂汲取周围的空气,可我发现自己连吸一口气的力气都没了。只是眼前的东西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纱,我眯着眼,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弄玉的脸变得惨白,他最后一句话回荡在我的耳边:"小薰,我走了......这人任你处置。"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第三章 饰非遂过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温公子,你醒醒。"这声音娇嫩悦耳,让人不由想再多听一会,我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看到了坐在我面前的人,小薰。见我醒了,他立刻跑到我面前来蹲着,喜得迷花眼笑:"你终于醒了。呼......我都等你两个时辰了。"一边说,还一边做出一副送了一口气的样子,看上去极其天真,只不过我却是满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见我用防备的目光看着他,他似乎也没多在意,只是温柔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动手打你的。你肯定以为向教主告状的人是我......实际上不是这样,告状的人是你门前的丫鬟,我只是跟着教主来看了看状况而已。我也知道,你肯定和那男人是清白的,对吗?"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傻了,听他这么说,一时竟有些感动,还顺他的意点了点头。
他用双手拖着腮,很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我就不大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要这样整你呢?教主这样欺负你,他们还落井下石,真是不明白了。"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他也曾整过我,好意思说别人么。小薰就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立刻补充一句:"对了,我在教主面前吼你,是因为那时心情不好,他又总拉我陪着他......你生气了吗?"说到此处,一张白皙的小脸竟然红了起来。
这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的,他竟然会给我承认错误。看来我是错怪他了,见他那副愧疚的样子,一时于心不忍,说道:"本来生气的,但是现在没有了。薰少爷,你是个好人......和弄玉差太多了。"小薰听我回话了,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我听教主叫你采儿,觉得很是好听,但是我是教主的下属,不可以和他用同样的称呼。我见你年纪和我差不多,我唤你一声‘小采',你回叫我‘小薰',你说好吗?"
我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他看了看我浸泡在水中血肉模糊的身体,一双细眉不禁缠在了一块:"小采,你的伤好严重。我、我却没法救你,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身上真的是没法看了,伤痕累累,鞭痕交错,整个水池都被染成了血红色,一股血腥味就这么飘散开来。我自己都觉得恶心至极,对小薰说道:"不碍事,我习惯了。你还是赶快离开吧,这里挺恶心的。"
小薰伸出雪白细腻的小手,抚摸着我肩上的伤:"怎么会这么残忍......我......我从来没见过别人受这么重的伤。教主他怎么舍得将一个活生生的美人打成这样......"伤口被触动,我不由混身一颤,小薰立刻将手收了回去:"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会痛。"我摇摇头说:"没事。"小薰的目光依然停留在伤口上,眼中竟有了泪水:"小采,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你救出来的。"
我双眼失神地看着那一池鲜血,垂头道:"谢谢你。但是......我想我可能永远都出不去了,除非弄玉亲口答应。"小薰却是坚定地说:"我去求教主,他一定会答应的!我现在就去,你等我!"说完便起身跑出去了。
实际上当时我并没抱太大希望,弄玉决定做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动摇。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还没过一个时辰,就有人来放我出去了。
我不敢相信弄玉竟然就这么答应放我出来了,或者是因为小薰,他才会这么轻松地就放了我。当我被送到一间干净的客房里时,心里竟是空荡荡的,也不知是为什么。随后,一个穿着粉色衣裳,头戴翠玉金钗的姑娘走了进来,生得一副仙姿玉貌的模样,却告诉我她是我的丫鬟。我疑虑地看着她,问道:"谁叫你来的?"
丫鬟微微屈膝,道:"是薰少爷叫奴婢来的。"我听她说得如此礼遇,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丫鬟轻声答道:"回温公子,奴婢名叫赐紫。"我点点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心想这丫头看到我这副德行居然一点都不惊讶,果真是冥神教的人。我随口问道:"那个......小薰去哪里了?"赐紫答道:"薰少爷现在正在教主房里。"
我笑着点点头,说:"呃,你帮我找件衣服好吗?"赐紫又屈膝道:"是。"然后就出去了。她出去以后,我站在门口,看着那红木门上的花纹出神。浑身的伤突然变得剧烈疼痛起来,我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多次,却依然无法平静下来。这是什么一种状况?我的命,是别人与我爱的人上床,求他放了我才换来的。
过了一会,我换了衣裳,便叫赐紫退下去歇着了。我坐在门前,看着窗外的天渐渐变得阴沉,乌云似乎就要将整个世界都给掩埋了。没过多久,秋雨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整个世界一片蒙胧,院子里没有人,秋季菊花的清香夹杂着雨水飘散开来。我兀自走出了院子,仰头沐浴着这纷沓而来的秋雨。雨水贯穿了我的身体,我的伤,似乎就这么顺着我身上裂开的口子,辘辘流入了我的心。
雨雾中,一个人的手腕上缠着黑色的布条,撑着一把靛青色的油纸伞,朝我走了过来。我眯着被雨水冲洗得胀痛的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伞挡在了我的头上,直到雨水不再流入我的衣裳。抬起头,碰上的是一双幽寂的漆黑孤眸。
"进屋去罢。"他只是淡淡说了这几句话,可我的心里却像是一瞬间冲涌了暖流。我轻笑道:"天左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才来这没几天,见了你就像见了故人一般。"天涯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想到教主回来就是打算这般待你。"虽然他这话说得不明显,但是我知道,他觉得愧疚了。我低下头,依然微微笑着:"虽然你平时不爱说话,可我知道你的心肠并不坏的。谢谢你。"他嘴角微微牵动,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他在笑。我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转身走进了屋子。
我刚进去,就看到了坐在我床上的小薰。他似乎刚来没多久,脸上仍挂着倦容。见我来了,他勉强地笑了一下:"小采。"然后站起来,从架子上取下一张毛巾,走到我面前,伸手细心地擦拭掉了脸上的雨水:"外面下雨,你怎么出去了?伤口会恶化的。"我吞了吞口水,却是如骨鲠在喉。小薰望着我的眼睛,消瘦的肩膀看上去格外脆弱,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用憔悴的声音对我说:"小采,你有喜欢过什么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