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碧时隐

未央摇摇头："哪，哪里都好，快离开，冻，冻死了......我快要再死一次了......"

风大了，风中夹杂着细小的雪粒，地面在飞快地移动。下山比上山快多了，未央模糊地想着。天渐渐有些亮了，眼前的白衣不再泛着清冷的墨蓝色，渐渐白皙，渐渐染上了一层金色。那双怎么也看不清的美丽眼睛也沾染了金亮的色泽，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遥不可及。
太阳出来后，不再那么冷了。
未央伸出手，慢慢地、慢慢地靠近那双眼睛。
轩辕白停下脚步，微微低头，安静地轻轻闭上眼睛。
未央伸出的手停留在轩辕白的右眼上，浓密的睫毛扫在指腹，温热的。指尖顺着眼睛的形状慢慢描绘那双狐狸眼的形状，眼角斜着上挑，每次被这样一双眼睛看到的时候，都会心跳加速，不知不觉沉醉。
现在，这双眼睛沉静地闭着。

还有两天。两天后，喝下孟婆汤，忘记今生今世的一切，重新变成一张空白的纸。
未央另一只手也伸出，捂住轩辕白的两只眼睛，只剩下精致的脸型和温和红润的唇。
鼻子忽然有些酸。
未央低头埋在轩辕白的怀里，小心地、微弱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直到把胸口憋闷的情绪全都慢慢释放。
"白哥哥，今天哪里也不去，你陪我好不好？"
轩辕白还是那样没什么波澜地说："好。"

"我本来想，还有很久很久才会结束现在这样逍遥的生活。"
我本来想，我还有很久很久，可以慢慢教会你笑，可以教会你很多很多生动的表情。本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勾引你，像我这样人见人爱的优质美少年，给你机会让你喜欢我那可是你的福分。
你不会哭不会笑，摊上你这个麻木的家伙，真的是倒霉透了。
你只会说，投胎去吧。早入轮回去吧。
偏偏还说是为了我好，为了不让我魂飞魄散嘛，谁在乎。

"不舍得，我不舍得啊......"未央委屈地说。
轩辕白轻轻拍着未央的肩。

最初知道还剩七天的时候，满心想着吃最好的，喝最好的，享受之前没有见识过的极致的东西。
但是，最终这些记忆也不属于自己。转世投胎，这些全都会忘光，又有什么意义？
未央看着时光慢慢移动，白色的大朵大朵的云在碧蓝的天空飘过。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从东到南，从南到西。
"白哥哥，下辈子，你能不能去找我？"
本以为能听到轩辕白说"好"，却听到轩辕白在迟疑了一瞬后说："对不起。"
"喂！你怎么能不答应我临死前的最后愿望！真可恶！"未央气恼。
轩辕白说："投胎后，你自然会忘记现在的一切。你不会记得我。"
未央揪着轩辕白的衣领说："我想永远记得。走过这么美丽的山河，看到那么壮观景色，我还看到了真正的龙，就这样忘掉，多可惜？白哥哥，你那么大的本事，就不能让我下辈子还记得这些吗？"
轩辕白犹豫了一下："如果我把灵力给你，只要你的力量足够强，孟婆汤就不会对你起作用，只是......"
未央听到轩辕白说还能记住一切，眼睛顿时一亮，连忙追问："只是什么？"
轩辕白说："记住了，就无法忘记，从今以后你无论轮回多少次，都会记着这些......"
未央笑着摆摆手："本来就想生生世世都记着的嘛，没问题没问题！"

只要还记得，哼，不愁找不到你！

当然，对于渡气，未央还是很期待的。他连忙摆好姿势，抬起下巴撅起嘴。
等了半天，不见轩辕白有任何动作，未央睁开眼，看到轩辕白神情古怪地看着他。未央顿时红脸："看什么看，不是要渡气吗？"
轩辕白说："我这次给你传灵力不需要用嘴渡气。"
未央很失望地问："那要怎么弄啊？"
轩辕白说："背对我，我直接将我的灵力从你的后心打入。"
未央瘪瘪嘴，不情不愿地转身，盘腿坐下。

天色渐渐暗淡，这一天又要过去。但是未央却不像早上那样伤感。背后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身体，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时辰。身体越来越充盈，想到这些灵力能够让自己免受孟婆汤的荼毒，未央就开心不已。幸好现在背对着轩辕白，可以肆无忌惮得裂开嘴偷笑，只要不发出声音就好。
太阳落山，月亮爬上山腰。
银河横贯天际。
背后的双手渐渐离开，未央模模糊糊地问："结束了？"
轩辕白说："结束了，你将会记得现在的一切。若是有哪一天，你又想忘记这些，就要去找一个灵力同样高的人或者更高的人，把这些力量封印，就可以了。"
未央含含糊糊地摆摆手："记住了就是不想忘嘛......"
奇怪，怎么会这么困？
轩辕白在未央睡着前，解释说："我的灵力要和你的身体融合，还需要一段时间。今天晚上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会全部转化成你的鬼气，成为你的力量了。"
"嗯，知道了......一起睡......，我要抱着你睡......你变回狐狸......抱着舒服......"
未央最后听到轩辕白说的一句话是："好。"

金色的朝阳再一次升起时，未央睁开眼睛看到了春分和一个长得和春分很像的精致少年。
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哀伤。
未央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疑惑地问："怎么了？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两个人把眼睛撇开，看东看西就是不看他。
未央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拨开身上轩辕白的九条尾巴，坐起身，问："春分姐姐，你......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啊，还有，这个哥哥是谁啊？和你长得好像，是兄弟吗？"
春分咬了咬嘴唇，顺顺气，平静地说："他是我的弟弟，小寒。"
未央点点头，继续问："哦，那，春分姐姐和小寒哥哥来做什么？"
春分哽咽地说："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本来......应该是明天的啊......"
"明天？什么明天？什么来晚了？"
春分难过地说："未央，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这是白长老自己的选择。现在，请让我们把他带回青丘吧。"
"为什么？轩辕白为什么要跟你们回青丘？"未央回头问。"白哥哥，你不会跟他们走的吧？不......不会......的......"

身下的美丽的白狐还有昨夜的余温，但是已经没有了呼吸起伏。

小寒说："因为，青丘白狐就算死后，遗体也有很高的灵力残留，如果不收回族中安放，会被人间修道之人分解取走炼制法宝。你也不希望看到白长老的身体被人糟蹋吧。"
春分说："本来我以为，白长老要明天才会去，还想今天来劝他回族中修炼应劫......白长老修为那么高，一定能渡过这次天劫活下去的，没想到......"
小寒说："现在，我们只能收好白长老的身体，等他投胎轮回之后再作打算。白长老灵力高强，孟婆汤也不会让他忘记今生，几年后找到他托胎的人家带回来就是了。"
春分忽然说："不，不对，白长老不该......他明明是灵力全失的样子，他真地会把一切都忘掉的！"

未央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明知不可能，仍是抬手放在白狐的鼻下。再抚过那双美丽的眼睛。
昨天的朝阳下，那双眼睛中还有阳光的金色。那时候，他还是温热的，心脏还跳，呼吸平稳。
一夜过去......
就算转世投胎后记得一切，又如何？想要寻找的人不在了，记忆又有什么价值？
泪水像泉一样涌出，打湿了白狐的皮毛。

第十章

那时候，他说只有六天，不仅是说我，还是说他自己。大家都知道，都看出来，只有我傻傻地拉着他到处跑。
这几天的相处点点滴滴都那么清晰，我舍不得忘，他怎么就舍得呢？
果然是没心没肺的狐狸。

忽然，未央想起老色龙意味深长的话，是不是说，他会不会有办法？
未央急匆匆地翻出那一片龙麟，问春分和小寒："那条老色龙给了我一片龙麟，你们说，他会不会有办法让轩辕白重新活过来？"
小寒眼睛一亮，说："说不定呢！那条老色龙虽然不太可靠，但是本事确实非常大！"
春分瞪了小寒一眼，谨慎地说："未央，虽说游大人可能有那个能力，但是变数很多，不一定......"
未央大声打断她说："既然他有可能有办法，无论是不是行得通，都要去试试啊！"
春分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们一起去。"

小寒先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轩辕白的身体，然后几个人靠在一起，中间的未央用力掰断龙麟，心中想着：千万要成功啊。

就像被轩辕白带着瞬间移动时那样，耳边的风呼啸而过。睁开眼，四周是参天的古树，瀑布的水声渐渐传来。到了困龙潭了。
只有黎歌在对着水潭慢条斯理地说话，怎么不见老色龙呢？
小寒小心翼翼地把白狐放在潭边。未央已经着急地跑到黎歌身边："黎大哥，老色龙不在吗？"
话音刚落，水潭里"哗啦"一声跃出一个巨大的龙影。
"小家伙，你说谁是老色龙？我哪里显老了？看看我这珍珠一般的鳞片，看看我坚韧的身躯，多么青春洋溢！"
老色龙喷着鼻息腾挪到岸边，一转眼就变成了紫色华服的高贵青年。
未央"扑通"跪在地上，说："请大人救他！大人法力无边，一定有办法让他复活的，是不是？"
游仪态万千地笑着说："先起来，我给你龙麟不就是说明本大人绝对有这个能耐吗？担心什么，一切有我呢！瞧瞧，这双眼睛怎么成了核桃了？"
未央站起身，擦擦眼泪："游大人，拜托您了！"
游背着手踱步到白狐旁边，仔细看了看，绕着走了两圈。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他的魂魄八成已经在冥界，甚至很有可能已经服下孟婆汤失去了今生的所有记忆。"
游说到这里，未央的脸变得惨白。
游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那么，春分和黎歌，你们两个留下照看他的身体。本大人亲自去一趟冥界，把他的魂魄带回来。至于记忆......"
未央连忙追问："还有办法让他恢复记忆吗？"
游笑着说："那当然。小寒，你和未央去一趟云深涧，带一些前世泉的泉水回来。"

分派完毕，各自动身。
晓寒的功力尚不足以拖着一个累赘一同瞬间移动，只能用风行之术赶路。
未央问："前世泉的水，真的能让他恢复记忆吗？"
晓寒很肯定地点头说："前世泉，是一条时光的河流。源头叫做前世泉，到了中游就叫做往昔川，至于下游，你应该很熟悉，就是冥界的忘川。"
未央张大了嘴，原来一条河也能如此神奇！
小寒继续说："孟婆汤以忘川之水为原料制成，能遗忘今生一切。它的解药就是源头的前世泉，能带回一个魂魄自产生以来的一切记忆。"
未央惊呼："要是能倒卖到人界就好了，这么神奇的水，会有很多很多人抢着要买吧！"
小寒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意志力不强的人类，若是一下子想起来每一世的遭遇，不止是乱了天命！记忆混乱造成人格紊乱精神错乱发疯而死也不是不可能！这是禁忌！"
未央缩缩脖子。
小寒不放心地说："不准趁我不注意偷喝！"
......你不让我喝我偏喝！

赶了很久的路，转入云雾缭绕的山中，树林渐渐幽暗，依稀的阳光在古老的树林中透出一缕一缕斑驳的光，一眼清泉自巨大的怪石后面涌出，斑驳的眼光闪耀在泉水上。
现在是白天，不像夜里那么寒气逼人，未央可以靠近泉边。
小寒双手结印，几道白光闪过，对未央说："可以了，你有一刻钟的时间，去取泉水吧。"

未央连忙走巨石旁边，俯下身取出大号琉璃瓶。
片刻，琉璃瓶就灌满了泛着银光的泉水。
小寒在原地维持着结印的姿势，催促："好了就快些过来！"
能知道自己的前世，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未央略微犹豫了一下，时间有一刻钟，取水还不简单？喝一点点应该没关系吧？
小寒看到了未央在犹豫，脸色一变，大喊："住手！你不能喝！"
然而未央已经"咕咚"咽下去了一大口。
泉水初入口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凉，咽下去后透骨的寒意却迅速蔓延了全身。未央踉跄倒地，站不起身来。身上无比寒冷，头脑也像冰在冰块中一样，冷，却清醒。
一个冷冷的颇具威严的声音响起："下面跪着的，就是温靖？"
未央抬起头，看到了黑缦的冥殿正堂上，正在问话的就是高坐的冥君。
未央听到自己回答："正是。"
冥君说："现在有位仙家能够把你的魂魄带走，你就可以返回心爱之人的身边，与其厮守终生。"
未央心中顿时燃起了熊熊希望之火，若能回去，就能与心爱的红莲白首，这简直太好了！
然而冥君又接着说："但却会扰乱你的天命，从今以后的轮回都将不在天命之内。也就是说，若无合适机会，你只能投作牲畜，或者更甚者，连投胎机会都没有，只能做孤魂野鬼直至消散。如何，你要不要返回阳世？"
以今后无数次的机会，换取一世的幸福？
思虑良久，未央叩首："我愿返回阳世，多谢冥君成全。"
冥君摆手："温靖，你该谢的，是这位白大人。你可以走了，接下来只要跟随白大人，听从他的指示即可。"
未央这才注意到冥君旁边的白衣男子。远远看去，大约貌不惊人，平凡至极，无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是轩辕白！没错，那一定是轩辕白！

下了伊乐的小舟，轩辕白说："我已经给了你大约百年的灵气，足以支持你的魂魄百年不消散，沿着河水向上游走，看到一片桃花围绕的村庄，就能看到红莲了。"
未央诚挚地道谢："多谢仙人相助！"
转身走了几步，又听到轩辕白说："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的魂魄消散的，投胎轮回，我会帮你安排的。"
再回头，白影已经不见。

他只是一个过客。红莲才是他一生的爱人。从红莲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一起长大，彼此相爱。虽说已经死了，但是现在却又有了重新生活在一起的机会，那位过客，是他们的恩人。

"未央！你撑住！快起来！"小寒焦急地喊。

不，不对，轩辕白不是过客！

轩辕白淡淡地说："我只是一个过客，不必挂心。"
喝完最后一口茶，他叫了小二来结账，起身，离开。
未央看着那身白衣渐渐消失在街市的人群中，忽然想起家里炖的鸡汤快到时候了。老四媳妇刚刚生产，需要大补，还得赶紧找个奶娘，改天托人去乡下打听打听。长孙已经弱冠，也该找一个合适的人家定亲了......

"未央！快点站起来！白长老还等着你去救呢！"

其实，轩辕白过去的脸也不是那么死板。惊愕的时候，无奈的时候，愤怒的时候，每一张脸都很生动。
"这个孩子，一生平顺，也会很孝顺。"轩辕白微笑着说。
微微一笑的样子，那么迷人。小小的茅草屋仿佛一下子变成了金碧辉煌的皇宫，活了五六十岁，都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好看的笑容。就连被也毒蛇咬伤的腿也感觉不到疼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