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狗那张勉强平静的面孔在这一刻终于碎裂了,他猛然从地上坐了起来,那张清秀的脸上神色狰狞,他恶狠狠的说道:“难不成你还以为我会主动告诉你方法让你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我吗!”他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身下的泥土地里,他的神色相当痛苦,声音也在发颤:“我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啊,连同我的大义一起抛弃了,现在的我已经——”说着,他就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而酒吞姬冰凉的手指点在了他的额头中央,两指的力道完全阻止了他从地上的动作,他被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妖怪轻声对他说:“那就把自己抛弃的大义再找回来。”
“……您在说什么傻话呢?”大天狗自嘲的掀了掀嘴角,“那种东西,难道不是一旦丢失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吗?”
酒吞姬收回了自己的手指,而大天狗也没有再起身的意思。从一开始,酒吞姬的计划就是一人对战大天狗的,只是没想到机会来的这样轻易,在这个世界,除非八岐大蛇本人现身,否则哪怕是被阴气污染再加上吞噬了八岐大蛇灵魂碎片的大天狗也仍旧无法做她的对手,但她担心的一直是对方的天赋,可谁知道交手以后他似乎完全没有对她使用的意思,这令酒吞姬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她不用担心其他人会不会倒在大天狗的天赋下。估计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根本无法与酒吞姬抗衡的现实,终于不再扑腾了。
“会找回来的,”酒吞姬肯定的说道,她看到大天狗缓缓的抬头看向了她,继续说了下去,她的声音十分轻柔,“我曾经是你的大义。”
大天狗的眼神一震,他满汉期望的看向了酒吞姬,但她接下来的话却轻易打碎了他的渴望:“因为,你是我的追随者,我的大义即是你所捍卫的事物,但在你离去的那一刻,这样的关系就被你斩断了。”
“那我还能——”
酒吞姬坚定的摇了摇头,“不可以。”
大天狗的神色阴郁了起来,酒吞姬又开口了:“因为,你也拥有自己的追随者,你就是他们的大义。为了他们找回自己的大义,难道不是你应该做的吗?”她至今为止都还记得妖怪祭典时的场景,这是她做不到的事,可大天狗却可以,或许,这就是最适合他的一条路,而不是跟在她的身后,做着并非发自本心的事情。
酒吞姬又一次想起了荒川之主对她的评价,独断,专行,或许造成大天狗与她背道而驰的,正是因为自己的不作为导致的,如果她当时能清楚的对他解释清楚原因的话——
但起码,她自认之后没有再犯相同的错。跟过去比起来,她似乎是变得更加坦率了,但这样的感觉并不坏。
就在这一刻,酒吞姬手中的四魂之玉骤然间爆发出了一阵耀眼的光芒,下一个瞬间,酒吞姬便被它笼罩在了其中。
她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当她刚要试着攻击眼前的这片黑暗之际,一道轻柔的女声打断了她的动作:“您终于来到这里了。”随着她的话语,黑暗被点亮了。酒吞姬的眼前再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自身散发出了一阵柔光,驱散了周身的黑暗,然后,她看到了站在自己对面的女人。
身着巫女服饰的人类女人正笑看着她,酒吞姬问道:“你是谁?”
“我叫翠子,是被封印在四魂之玉之中的灵魂。”她提起这件事的事情十分平淡,如果不是酒吞姬知道四魂之玉的制作过程,她都差点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而事实上,这个叫做翠子的巫女,灵魂却是被永远封印在了其中,不断的与和她一同被封印在这里的妖怪们战斗着。
“为什么你一开始的时候不出现,而是在这时候出现?”酒吞姬惊疑不定的问道。
翠子抿唇笑道:“您真敏锐。那是因为,我只能在您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后出现。”
“愿望?”酒吞姬疑惑的问道,她的愿望?
“您想知道吗?有关于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的原因。”
酒吞姬肯定的点了点头。
翠子微微一笑,她的手轻轻挥动,这时,黑暗之中出现了一片清晰的景象,酒吞姬微微一怔,因为,出现在画面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另一个世界的茨木童子。画面里,他正坐在一片森林之中,他那里也是一片漆黑,唯有他身前的燃烧的火堆为他照亮了黑暗。
“得到我,你可以实现任何愿望。”一道女声凭空响了起来,然而酒吞姬打量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画面中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她看向了翠子,翠子却示意让她继续向下看。
茨木童子就像没听见一般,他安静的注视着面前的篝火,一语不发。
“包括,帮你得到酒吞姬。”女声再次响起了,这回,茨木童子冷淡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女声似乎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她开始不断的蛊惑着茨木童子,“没错,只要你帮助我继续打开阴气裂缝,我就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只见茨木童子从怀中掏出了半颗碎玉,将它拿在了手中,那块碎玉和酒吞姬手中的四魂之玉一模一样,要说唯一的区别,那就是酒吞姬手中的这块不过是颜色稍显暗淡,而茨木童子手中的那块玉已经快要变成最浓郁的黑色了。
“你之前,就是这样蛊惑你的上一位持有者的吗?”茨木童子问道。
酒吞姬这才反应了过来,说话的女声,竟然是被封印在四魂之玉中的灵魂。
女声沉默了片刻后,她的声音尖锐了起来:“没错!也正是她用我打开?3 艘跗逊欤靡跗绯觯攀钦庖磺械淖锟鍪祝∧阋彩且谎陌桑谔搅丝梢允迪秩魏卧竿螅愣牧税桑∽俺鲆桓备呱械哪Q悴还且恢槐傲拥难郑⌒枰姨嵝岩幌拢愕挠冶凼窃趺炊系舻穆穑俊被耙粢宦洌哪就友矍暗木跋笏布浔浠吹骄仆碳Ь驼驹谒纳砬埃词拐饷炊嗵煲岳凑庵智榫耙丫鱿至瞬恢蓝嗌倩兀诳吹剿纳碛笆保允钦读怂布洌乱豢蹋煜さ耐淳跸砹怂?br /> “看到了吧?所以,为什么不肯直视自己的内心?你渴望的东西,我都能为你做到——”
茨木童子却没有正面回答她,他只是问道:“无论我想要许什么愿?”
“没错!”
然后,茨木童子就将这半颗四魂之玉收回了怀中。
他带着四魂之玉几乎走遍了各个角落,而在这段时间里,碎玉里暴动的灵魂像是被他平和的性子影响了,她不再尖酸刻薄,她甚至能时不时的冒出来与茨木童子聊上几句。当茨木童子再次将它从怀中拿出来的时候,漆黑的碎玉已经变得清澈了许多。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已经带着我在这里走了大半年了。我不是告诉你真正的许愿方法了吗?只要让我变成一颗完整的玉,我就能替你实现愿望了。”
茨木童子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的愿望呢?”
这回,女声却消失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声道:“先管好你自己吧。”
茨木童子似是漫无目的,但酒吞姬却看得真切,他走过了所有她曾经去到过的地方,而他的终点,如果她没有猜错,应该是近畿的别卜山。
“你到底在干什么?”这一天,女声又没忍住问了他一句。
这回,她终于得到了答案,“我在做一个决断。”
“决断?”女声好奇的问道。
“你不是问我想要许什么样的愿望吗?”
“没错……”
“我希望,你能实现酒吞姬的愿望。”
果然,他来到了别卜山,他在夜色中来到了酒吞姬的宫殿外围,在他用植物将半块四魂之玉送到她的房间前,女声在最后的关头拦住了他,“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我跟你说过了,如果想要实现她的愿望的话,她大概要被扔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如果她一直找不到自己为什么会离开这里的原因的话,那她就会一直停留在那边,就算她找到了,她说不定也会选择继续留在那里,那样的话,你——”
“没有关系,”茨木童子冷静的打断了她的话,“只要那是她的选择。”
“……那,我可以替你给她带两句话,你有什么想要跟她说的吗?”
茨木童子的神色一时之间有些恍惚,突然,他冷淡的表情像是瞬间融化了,他露出了一个清浅又温柔的笑容,“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希望一切能回到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我不会躲开她的手。要是我当初选择了站在原地,或许能成为她在这个世界最后的依靠,就算她不肯将自己的心思说给别人听,起码我还会在她身边陪着她。可是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假想,现实是,你无法回溯时间,而她困在了一条孤独的路上,身边无所依,她只会让部下服从她的命令,却从来不肯对他们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因为大家本能的敬畏着她,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一个憎恨着人类的大妖怪,她身边的人半数以上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接近她的,走到后来,她已经无法扭转他们的思想了,就算她不想要再以这个身份走下去,可现实却逼迫她不得不这样做。”这是他第一次说了这样长的一段话,“如果她真的选择了留在另一个世界,那造成这一切,都是我。”
女声咋舌,“你也太会瞎承担责任了,这明明就是她一开始——”
“如果她选择留在了那个世界,”茨木童子强硬的打断了她的话,“什么都不要告诉她。”
“……什么?”女声似是不可思议的问道。
“关于我的一切,都不要告诉她。”
“为什么……?”
“如果她能在另一个世界开心的生活下去的话,就更没有必要知道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了。”
“包括你会一直等她这件事?”
“一个仅与她有两面之缘的妖怪在等着她这件事,有必要说吗?”
“你明明一直在看着她,”女声沉默了片刻后突然说道:“你一定很喜欢她。”
本以为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茨木童子却没能掩藏住自己缱绻的表情,他轻声应了她一声,接着,他近似呢喃的说:“很喜欢很喜欢。”
而两块碎玉甫一靠近便自动合为了一体,它们缓缓没入了酒吞姬的身体中。下一刻,她消失在了宫殿之中。
她来到了新的世界,为了寻找通向崭新未来的方法。
第65章 归途
看完了这一切,酒吞姬终于明白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因后果。此时的她还怔愣的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她看着与她似乎只有一步之遥的茨木童子,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抓住他,然而她的手却只触碰到了空气——他和自己隔着一个时空的距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酒吞姬十分的茫然,她的声音极为干涩,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这样多与她有关的事情。她看到了刚才茨木童子是操控着她院子里的樱花树将四魂之玉送进她的房间的,直到那时她才明白,那并不是神明对她的眷顾,而是一个叫做茨木童子的大妖怪对她独有的照拂。
翠子轻叹一声,她的手轻轻一晃,画面再次改变了,这次,画面的主角依旧是茨木童子,那似乎是他的经历,从他刚成为妖怪开始的零碎记忆,一直到他将四魂之玉轻轻的放在泥土地上,任由植物们小心翼翼的拖着它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在这些情景里,酒吞姬的身影总是会时不时的出现,他总是隔着很远的地方凝视着她。
而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她在某天淬体时拦住了一个想要冲进那片森林的孩子。
投影在虚空中的景象消失了,酒吞姬的表情十分的沉静,翠子看着她说道:“那么,告诉我,你的答案。是选择留在这个世界,还是回到属于你自己的世界?”
酒吞姬在这时却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他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告诉我这件事吗?”
翠子微微一愣,接着抿唇笑了起来,她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无奈:“你说的没错,按理说,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一切的,但是,另一个世界中的魂灵,却在你来到这个空间的那一刻祈求我,让我告诉你一切的真相。”
像是看出了酒吞姬的不解,她柔声解释道:“尽管我们不是相同的人,但是意识却是能够沟通的,我们拥有连接不同时空的力量。另一个世界的魂灵被仇恨支配了所有,但是在和茨木童子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她被自然的气息净化了。这是拥有自然天赋的妖怪们独有的力量,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类妖怪要拥有很强的自我意志,这样,才能在不被四魂之玉污染的同时净化它。”她顿了顿,轻声说道:“她是希望你回去的。”去见见那个为了实现她的愿望付出了这样多的人。
当酒吞姬从四魂之玉的空间中走出来的时候,她发现时间像是已经过了很久了,天空早已被夕阳染红,整片大地都被染上了最温暖的颜色,大天狗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以荒川之主为首的一群人,她的部下们,除了被外派到其他地方的妖怪们,都齐齐站在这里,这群人各个面色沉重,如果酒吞姬没看错,小鹿男的眼眶里甚至还弥漫着一层水汽。在她出现以后,所有人的表情都空白了。
酒吞姬的心也沉了下来,过了几秒,她沉声道:“是谁受了重伤吗?”酒吞姬下意识的以为是在刚才与大天狗的决战中有人离开了他们。
但是,没人回答她,一直以来都极为可靠的荒川之主和茨木童子就像是双双掉线,两人都睁大了眼睛牢牢的盯住她。
就在酒吞姬觉得现在的情况越来越诡异的时候,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道细小的哭声,紧接着,一道旋风般的矮小身影迅速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她一头撞进了酒吞姬的怀中,她紧紧的抱住了酒吞姬的腰,哭声也从隐忍的细碎声响变成了嚎啕大哭。
酒吞姬哭笑不得的搂着了怀中的萤草,“好了萤草,别哭了,告诉我怎么回事?”
“大、大天狗说……说您回到自己的世界了……我们再也见不到您了……”萤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磕磕巴巴的回答了酒吞姬的疑问。
原来,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里,所有人都以为她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酒吞姬艰难的说:“……那大天狗他人呢?”为什么最后关头还要坑她一把!
茨木童子这时已经回过了神,他沉声道:“他离开了。在我们击败了他的部下来这边找您时,他就走了。”
酒吞姬的担忧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她就平静了下来。这烂摊子就留给酒吞童子来解决吧,她坏心眼的想道。
萤草冷眼朦胧的从酒吞姬的怀中抬起了头,她抽噎着问道:“那、那酒吞姬大人,您还会离开吗?”萤草仰着头充满了期待的看着她。
酒吞姬能感受到现场的气氛凝滞了,所有人似乎都因为萤草的一句话屏住了呼吸,小鹿男看向她的眼神就快要把她的身上灼烧出一个洞来,可酒吞姬却没有回答,她只是用自己冰冷的手掌轻轻揉了揉萤草的脑袋,她轻声道:“走吧,我们回去。”
萤草懵懂的看着酒吞姬,那酒吞姬大人会留下来吗?她不知道答案。
可是酒吞姬的回答,无疑已经透露了她的答案,除了萤草外,其他人几乎都明白了酒吞姬的意思——她会离开。连被无辜卷入这场战斗的杀生丸都感觉到了这群人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他和萤草一样感觉到十分的困惑,因为他并不明白酒吞姬的经历,他只是单纯的感觉到了这群人中弥漫开来的浅淡的悲伤——这是一场道别。他安静的看着走在最前方的酒吞姬,这个背影曾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安全感,陪伴着他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而现在,他觉得那道背影越走越远,就快要消失不见。
但这次,所有人都异常的平静,连小鹿男都没有任何的过激反应,他们一路跟着酒吞姬回到了宫殿,看着她吩咐唐纸伞妖和提灯小童准备晚宴,看着她对着被战斗毁的面目全非的宫殿唉声叹气,看着她第一时间冲进了自己的庭院,在她发现其中的樱花树、药田和池塘仍旧完好无损后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所有人就像是不知道她会离开一样,只是单纯的为打赢了一场战役而庆祝着,两面佛依旧在餐桌旁眉飞色舞的挤兑着茨木童子和荒川之主,镰鼬三兄弟依旧在为小鹿男争取接近酒吞姬的机会,妖刀姬还是和以往一样,总是进行一针见血的总结性发言;荒川之主置身事外,闲适的看着其他人在酒吞姬面前斗嘴;茨木童子密切的关注着酒吞姬的一切动向,让酒吞姬一直处于一种饭来张口的状态中;般若倒是处于一种气哼哼的状态中,因为,这次他并没有抢到酒吞姬身边的位置,而是被小鹿男的好伙伴镰鼬三兄弟给抢占了先机,他们无私的将这个位置送给了小鹿男;而坐在酒吞姬身边的小鹿男,虽然耳朵全程都是红通通的,但也会噘着嘴主动给酒吞姬添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