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有涯————横筠[上部]

作者:横筠[上部]  录入:12-24

那么,救,还是不救?救的话,又是自己亲自去救,还是派亲信去?韩景宴一时犹豫起来。
正犹豫不决,忽然听到韩陵醉的声音:"景宴,我听说,你派人去查如梦影的消息,去查的人,已经回来了吧?"屋中二人转眸一望,就见韩陵醉慢慢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奇怪的笑容。
韩景宴一呆,许久才默然点了点头。
"你不说要与他断绝来往吗?为何还要管他的事情?"
"这......义父,那天我没有带多少银两,所以让人带些银两去给那家收留如梦影的人......顺便查查他到底怎么样了。"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韩景宴略一犹豫,遂让王东将如梦影的情况全向他说一遍。
"这么说,他已经落入了不宁寨?不过,你是不是打算救他?"
韩景宴自己也仍在犹豫,闻言自然答不上来,只好垂下眼眸。
"你别忘了,教主大丧在即,许多事情都有待你去处理。"
韩景宴低头不语。
韩陵醉皱眉:"总之你别再管他的事了。何况,我倒是觉得,如梦影不会这么容易为人所制。他的厉害之处,你又不是不知道。"
韩陵醉想想,倒是颇以为然。如梦影性情极为坚韧,无论受了怎样的打击,遇到了怎样的挫折,都能再度爬起来。如今,他既能在经历了那样的事后,不动声色地毒死了一个镇子的人,至于不宁寨,自也应当奈何不了他。
念及此,韩景宴不禁放下心来:"他的能耐,我自然知道,以后我不会再插手他的事情了。"
韩陵醉见终于劝服韩景宴,遂也放了心:"以后,就当世界上从来没有他这么一个人了罢,别再管他了,知道吗?"
韩景宴垂下头去:"我知道,我有我自己所要走的路,而他却是个黑暗的无底洞,接近他只会毁了我自己。"
不能靠近如梦影,否则连自己也会被拖进黑暗里去,他又何尝不知道?他们之间隔着一层透明的阻碍,这其中有重重仇恨,有自己的未来,还有如梦影难以为世俗所容的个性,他们只能互相看着,却永远也走不到一起去。所以一直以来,他只好尽量与如梦影保持距离。
"你明白就好,你先慢慢处理教务,别耽搁了。"
韩陵醉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心里颇为韩景宴担忧着急。
如果不是自己当初非要他设法接近如梦影,又怎会发生如今这样的事情?可如今后悔也晚了,他本意是想要害如梦影,一来想让韩景宴取得如梦影的信任,借他树立在教众之中的威望,从而一步步取得教中大权;二来,若有幸的话,说不定还能让如梦影迷恋上韩景宴,爱上本不该爱的人,这样对付他的时候自也容易得多。
长年处于黑暗里的人,总是会对光源有近乎本能的向往,只要韩景宴稍微对他好一点,要博得孤立无援的如梦影的倾心当然并非难事。然而,到了今日,他才终于知道原来自己错了。后悔已经晚了,景宴如今虽有了一个如意的未来,仇也报得差不多了,却赔上了自己的心,注定要为他而徘徊痛苦。
韩陵醉长叹一声:"我先走了。"c
韩陵醉转身出得门去,凝神苦思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让韩景宴彻底对如梦影死心。
韩景宴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景宴太过优柔寡断,总是摇摆不定。虽然他表面上说,不会再与如梦影来往,但是谁知道他会不会再度动摇。
自从回总舵以后,韩景宴的心神不宁,他全看在眼里。所以他便一直命人盯着他的动静,生怕他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结果他果然仍旧一心想着如梦影,派人去探视他。既然他到了如今,还对如梦影恋恋不忘,始终挂心着他的安危,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对韩景宴,他是没办法了,只好从如梦影那里着手,要让他彻底死心绝情,或者直接设计杀了他。如此一来,景宴便再也回不了头了。如梦影死了,他最多痛上一阵,慢慢也就会恢复过来,而若任由两人就这么纠缠下去,他只会越来越痛苦。
既然打定了这样的心思,韩陵醉当下便着手去安排接下来的事情。教里谁与如梦影有仇,他比谁都清楚,此刻只需将如梦影的下落透露给这些人,如梦影定然难逃一劫。
眼见那些人已然离开了总舵,韩陵醉不由又不放心起来,随后又骑了马跟了过去。
第 19 章

望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人,葛震心中郁郁。那天晚上,他只是轻轻摇了摇他几下,眼前的人便一头栽入了自己怀里,仿佛死了一般。当时葛震吓了一大跳,探了探他的鼻息,见还有微弱的气息,才稍稍放心。
回到寨中后,来不及其他三位寨主兄弟好好解释一番,葛震便急急请了寨中于大夫为他看病。谁知于大夫一望这白衣男子的脸色,随便为他把了脉,便不断摇头,告诉他此人早已病入膏肓,恐怕就在这几天了。
葛震自然不信,结果被于大夫大骂了一阵。于大夫向来自负医术高超,自然是容不得他人怀疑的。葛震只好央他再诊一遍,看是否疹错了,自然又是落得一阵好骂。
最终,葛震只好怏怏地守在这白衣美人床前,默等他醒过来。
这其间,其他三位寨主已然从幸存的几位寨中兄弟那里,问清了那天在沙音镇发生的事情,一致地怀疑到仍躺在床上的病人身上。
葛震心里对此矛盾不已,寨中那么多兄弟的性命,与一个还未知其底细的美人,孰轻孰重,他自然再明白不过。葛震心中犹疑不已,但此时除了默候他醒来,也别无他法。
一天一夜过去后,葛震正迷迷糊糊地依在床边,忽然感觉到床上的人有一阵轻微动静,顿时睡意全消,睁眼望去。
只见那美人先是不安地摇了摇头,终于长长的眼睫微颤了几下,眼睛睁开了。他初醒,正迷糊着,一双碧绿清澈的眼半睁着望过来。这一望,他明显地吓了一大跳,竟不知哪来的力气,当下从床上弹了起来:"你是谁?"他迅速地环顾了一遍四周,又问,"这是哪里?"
葛震见他反应如此之大,一时也颇有些意外,过了半晌,才道:"这里是不宁寨,我是这里的四寨主葛震。"
坐在床上的人目光落到他脸上,打量来打量去,似在思考自己怎么会遇到他,又似正在忐忑不安。
葛震连忙一迭声地安慰:"你不必担心什么,只需安心在这里......休养便可。"
眼前的人却垂下头去,默默咬了咬下唇,脸上竟是一片凄然。过了许久,他总算抬起头来,缓缓道:"你是怎么遇到我的?我一直眼前发黑,撑了很久才没有倒下去,所以我什么也不知道。"
葛震略一犹豫,将那天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全讲给了他听,末了问:"那你可知道,是谁在井中投的毒?"
面前的人渐渐睁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望他。过了许久,他终于极平静地说道:"毒是我下的,至于原因,你不必多问。害死你寨中那么多人,也并非我本意,只能怨他们自己命不好了。"
葛震震惊,睁大了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人倦怠地垂了眼,声音有气无力:"事情是我做的,我如梦影也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后果我自会承担。还得谢谢你让我多活了这么几天,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只怕早已死在那镇子里了。"
"你是如梦影?"葛震大惊道,神色里满是不敢置信。
如梦影点了点头,倦极地重新躺了回去:"我累了,不想多说什么了。你是打算直接杀了我,还是让我慢慢病死?"
"如梦影竟会是你这副模样?......真的是你毒死了整个沙音镇的人......"葛震依然处于惊愕之中。
如梦影有气无力地瞟了他一眼,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懒懒地躺在那里不动。他的眼里只剩下一片死灰,空洞茫然,一丝生气也没有。
大约还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人,竟会是恶名昭著的如梦影。葛震怔怔地望了他,呆在那里不动。
如梦影便也不理会他,闭上眼。其实,若真能现在就死了,倒也不错。如今,什么也没有了,真的什么也没有了。身怀绝症,慈母远去,无人信任,所慕非人。这一生之中,还有什么是好的,整个世界,只有彻骨的冷。
一时连空气都仿佛凝住了,许久,葛震才终于回过神来,张口刚想说什么,忽然房门被人推开了。葛震微微一惊,回过头去,见是大寨主陈景可,遂问:"大哥,有事吗?"
如梦影睁眼望向来人。只见来人相貌堂堂,浓眉鹰目,身材高大。那人只望了他一眼,便将目光停在葛震身上:"四弟,出事了。就在刚刚,有一拨炎影教的人闯进来,口口声声说我们窝藏他们教里的叛徒。"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将那个名字说了出来,"如梦影。他们是冲着如梦影而来,四弟,莫非他便是如梦影?"
葛震略一沉默,点了点头:"没错,我刚问过了,他确实是......如梦影。"
"既然如此。"陈景可转而望向如梦影,"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也免得他们纠缠不休。而且,我们寨子里倒还有不少兄弟的性命,还得着落在你身上。你若不想受苦的话,最好将那晚的事情详实交待出来。"
如梦影冷冷瞟了他一眼,挑眉:"我已经对他说过了一遍了,至于炎影教那群穷追不舍的家伙们,哼,我不想见。"
陈景可道:"只怕由不得你不见。"
如梦影半支起身子,如云的棕发堆在肩头,冷眼斜睨着陈景可:"既然如此,我走不动路,你还是他,把我背过去?"
葛震望了陈景可一眼,对如梦影道:"我背你过去吧。"如梦影冷冷瞟了他一眼,扬了扬下颔,示意他近前来。
"四弟......"陈景可忽然欲言又止。
葛震道:"大哥放心。我刚才一问到底是谁在井中投毒,他竟立刻就承认是自己所做,说任由我们处置。我看他行事倒也颇为光明磊落,应该不会趁机使阴。"
陈景可略一犹豫,颔首:"还是小心点为好。"
如梦影冷眼以对,面无表情。葛震遂近前背起如梦影,跟着陈景可一同往寨中主屋走去。
往前走了一段路,葛震忽然只觉后颈被一道冰凉的东西抵住了,不禁心里一惊:"你干什么?"
如梦影冷冷一笑,眉眼间笼上一层阴戾:"我这发簪上的刀刃之上淬有剧毒,你若不想死的话,就立刻背我离开这里。否则,哼,只要我在你颈上轻轻一划,你便立刻毒发身亡。"
陈景可本一直监视着如梦影,见他悠悠然取下取下头上发簪,握在手心里转了转,神色十分平静。一时之间他也仅仅只是觉得莫名其妙,还未想到那发簪之中居然藏有利刃,竟让他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得逞了。陈景可不禁暗自恼恨不已,悔青了肠子。
如梦影侧头望了他一眼,眉目间化开了春风般的笑:"怎么样,你是想让你四弟就死在你面前,替我陪葬,还是想他活着?哦,对了,如果我逃出了这里,你尽可放心,我向天发誓绝不伤害你四弟。"
如梦影笑意一敛,脸色又阴冷下来:"我数五声,不,八声。如果八声之后,你还不作出决定的话,那我就杀了你四弟,让他为我陪葬。"
陈景可一咬牙:"四弟,你先带他走吧。"
"大哥,我倒是不怕,只是炎影教那群人恐怕不好对付。"虽然炎影教很少插手叶国与普兰二国的国事,二者之间只是各取所需,但他们却在这两国拥有绝对的滔天权势。叶国毕竟是他们的地盘,惹上了他们,恐怕往后便不好过了。
陈景可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不必担心,这个我自有主张。"如梦影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撇了撇嘴,对葛震道:"还不快走。"
葛震咬了咬牙,回头望了陈景可一眼,很快便展开轻功去远了。
第 20 章
葛震背着如梦影一直往前奔,奔至一处断崖边时,如梦影忽然道:"就在这里停下来吧,放我下来,你可以走了。"
葛震犹豫了一下,依言让他坐到地上。如梦影收回发簪,紧紧攥住:"我刚刚在你身上下了些迷药,你走几步试试看,恐怕不出三步,必倒。"
葛震闻言一愣一惊,当下便试着往前走。果然,没走出三步,全身一软,已倒在了地上。
如梦影微微一笑,抬头望了望天,眼神辽远:"本来,我也没想到要趁机胁迫于你,多亏你们两个提醒了我。"
完全没有想到原来是自己与大哥的对话提醒了他,葛震不禁睁大了眼,后悔不已。
如梦影垂下眼眸冷冷瞟他一眼:"你也该昏了吧?"一语未毕,葛震已然感到脑中一黑,彻底失了意识,昏睡过去。
如梦影不屑地将视线从葛震身上移开,坐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半走半爬地到了离断崖较远的一处空地上。他爬过去,还是坐在地上,从袖子里取出两只瓷瓶,将其中一只瓶子里的药丸全吞了下去,又打开另外一只瓶子,慢慢将其中液体尽数淋在发簪里弹出的利刃之上。
那液体缓缓滴在黄色的土地之上,极为黏稠,许久才慢慢渗入地下。
眼见两只瓶子全空了,如梦影便将瓶子扔到一边去,收好发簪,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那发簪弹出来的刀刃之上,其实并没有淬毒,直到现在,他才往上面滴了化尸水。
没过多久,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动静。如梦影睁眼一望,就见十几人慢慢向自己逼近。他一笑,竟当先向他们打了招呼:"总算来了,可让我一阵好等。"他早已料到,陈景可定会将自己逃脱之事,详实地告诉给炎影教那群人。正巧他也准备与炎影教那群人作一番了结,遂在此静等他们追来。
另外一拨人,大约是不宁寨的人,纷纷向那边躺地上的葛震奔过去。见他无恙,他们才放下心来,也向如梦影围过来。
如梦影不加理会,目光在人群里一扫,瞟见韩陵醉时,竟笑了笑:"没想到,我这么一个濒死之人,居然还能劳动你韩长老的大驾。"
韩陵醉冷哼了一声:"我本也不想来,可谁知你竟利用自己的美色,引诱于景宴,令他一时为你所惑。我不得不来,为他除了你这么一个后患。如梦影,你倒确实不愧为一个曼国宫廷妓子的后代,下贱之极。幸好,景宴也不是什么色令智昏之人,至少,他还知道,什么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如梦影咬了咬牙,垂下眼眸,没有说话。s
在场的人慢慢围上来。不宁寨大寨主陈景可道:"如梦影,你究竟对我四弟下了什么药?"
"迷神散。"如梦影连眼也不抬,低低答了三个字,便再不作声。
迷神散,只是单纯的迷药,能让人昏睡十二时辰,十二时辰一过,便也就清醒过来。这些陈景可倒也听说过,遂略微放了心:"既然如此......"他犹豫了一下,瞟了一眼从炎影教来的那群人,"想来你今日必然不能幸免于一死,何况,你本也只剩下两三日的性命了,我也不与你一介将死之人计较了,我们走吧。"
只怕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不想得罪孽炎影教吧。如梦影略抬眸冷睨了他一眼,唇角露出几分不屑的笑。
不宁寨的人很快便带着葛震走了,只余下炎影教里以韩陵醉为首的这群人。
韩陵醉对不宁寨那群人不加理会,目光一直停留在如梦影身上。
许久,他慢慢道:"如梦影,当初,你以毒药来挟制我们听从你的命令,我是为了求解药,才让景宴接近你。你不要以为,他那时对你能有什么真心,全是假的。如梦影,你也不笨,稍稍想想,自也能明白。你们之间隔着深仇大恨,因为你们母子俩,他流落在外,亲眼看着母亲穷困病倒,最后病死;后来他独自一人流浪在外,过得更是苦。若非机缘巧合,让我终于寻回了他,他只怕这一辈子便要被你们给毁了。他对你们母子俩是恨到了极点,我劝了很久,他才答应设法接近你。"

推书 20234-12-24 :恋逝水(第一~二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