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狼推开她,扇扇尾巴。
"你不懂。"
他默默地抬头望。
一朵大白云带着几朵小云在天上飘。
风一吹,云就散了。风继续吹,云又凑拢来。
什么样的风吹走了妈妈,为什么还不吹回来呢?
什么样的风吹走了臭小娘,为什么还不吹回来呢?
什么样的风吹走了猪头,为什么还不吹回来呢?
小黑狼觉得自己胸膛里有一种很苦很苦、很重很重的东西在膨胀,越胀越大,胀到眼睛那里,然后,就顺着眼角流下来。
"我说错了什么吗?"花背不安地看着他。
小黑狼在草叶子上揩掉眼泪,望花背摇摇头。
"没事。"w
"那走吧,头狼在叫了。"
花背家族总共有八只狼,他们从西北边游荡过来,一路觅食找到这里。
"等春天到了,我也要建立自己的家族。"花背悄声跟小黑狼说,"咱俩打伙儿吧。你做第一雄狼,我做第一雌狼。"
"家族到底有啥用?"
"互相帮忙才能活下去,生崽子。生很多崽子,子子孙孙传下去,等我死了,我的后代照样会统治这片草原。你不觉得挺伟大的嘛?"花背想起自己宏伟的蓝图,很兴奋,鼻子咻咻地冒气。
"......也许吧。"小黑狼不怎么感兴趣。
"切,反正你好好想想。"花背抬起一条后腿给他看,"哪,老娘的乳房比普通雌狼饱满,奶水肯定足。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哦,别当老娘见了雄的就上!"
"......你是说你喜欢我?"小黑狼想了好一会,有点呆呆地问。
"你怎么这么迟钝呐!"花背发火了,咬他耳朵。
"可是......"小黑狼拿前爪挠挠下巴,"你喜欢我什么呢?"
花背也挠挠下巴。"你废话还挺多!我想想......呃,你脑袋还算好使,长得不顶丑,也不大爱跟女生献殷勤。老娘可不要花心贱货,生崽子这么大的事,必须找一头靠得住的公狼。......要是你的犬齿再大点尖点,就是一头满帅的公狼了。不过世事难全,我很实际的。喂,我说你有没有在听啊,咬你喔!"
小黑狼沉思地看着远处冒起黑烟的地方,那里画着一个微笑的猪头。
小猪都没说过他帅,他有点不甘心。很想找到小猪,把刚才的问题重新问一遍、
不过,不过,那个家伙,一定会说他像妈妈的奶头,从小到大只会那一句。
笨猪,大蠢猪。
小狼苦笑地把头埋在爪子里。
"奶头就奶头吧............"
后面的几天,他都跟着花背家族在镇子里四处大嚼。急着逃亡的人们丢下了好多鸡鸭猪羊,还有腊肉、馒头米饭之类的,让狼们很快活。
不过,花背家族的首领,那只上了年纪的灰耳朵中年雌狼说,大批骑马的人正往这边来,还带着刀枪。
"人类又要战争了。守在四周,不要惹起注意。我们会有很多新鲜尸体可吃。"
"战争是什么东西?"一头和花背年纪差不多的雌狼问。
"人类最喜欢的游戏之一,自相残杀。"首领歪歪嘴巴笑着说,"奇怪的是他们到现在还没绝种。"
"经常有这种事吗?"
"呃,今年特别热闹。等着瞧戏吧,不是每头狼都有运气看到这等大战的。"
小黑狼犹豫了一会,问她。
"小孩子呢,我可以叼着走的那种,没多少肉的小丫头片子,应该没事吧?"
"那种死得最快。"首领一句话打回来。"他们可不是我们,没有成年人照顾就活不了。"
"那,那......别的动物,比如猪什么的,不会被杀的吧......?"
"猪本来就是食物。"首领瞥他一眼。"后生崽,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小黑狼唯唯诺诺退到一边去。
傍晚的时候,他向花背告别。
"什么啊,必须找到那俩,找不到他们就会嗝屁?"花背脖子上的毛蓬蓬地竖起来。"实说,是不是外边有雌狼?"
小黑狼赶快摇头。"不是,是以前跟我的两个家伙。"
"雄的雌的?要是雄的,叫他们回来搭伙儿,雌的赶出去。你别误会啊,老娘才不跟别人搞三搞四,不过多几个小弟呢,往后可以帮我照顾崽子。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几天回来?"
小黑狼张口结舌地瞅着她。
"你说话的腔调好像一个人......"
"啥?"
"没什么,算了。我也不知啥时回,再说吧,要不你先找几个雄的备用?"
花背一尾巴扇得他眼冒金星。
"都跟你说了老娘不滥交的!"
为了防止小黑狼在外发生某些事儿,花背特地在他鸡鸡上抹了一些茜草汁,看上去红红的很硌瘮。
"告诉你,这个草的别名是‘乱搞就会死翘翘',要珍惜生命噢。"花背很灿烂地笑着送他上路。
小黑狼比较郁闷,有点凄凉。
他只不过是不好意思揍她,结果现在被吃定了。
回想起来,他认识的人类雄性好像也老是给雌的欺负。
这世道............
17
潘家军大营里,士兵们排队上来领新的护具。
"基本的策略是倒八字阵,"潘金莲盘腿坐在地上,指给两武看地图。"契丹人靠骑兵打头阵,我们据高守,派一个小队把他们引进来,围着打,困也困死他们。关键是给养要跟上,以前粮草银子都是户部拨兵部,兵部拨辽东司,一层层刮皮。这回从京中直押,想必强点儿。"
"谁是押队官?"大块头问。
"开国伯梅醒木。"
"那个我认识,"大块头说,"一起赌过。他还欠我三十两。"
大块头就兴致勃勃去讨债了。
一去不回。
"这小子难道又犯老毛病?"猪肉男掸掸袖子,"我看看去。"
又一去不回。
刀客在帐篷前切肉,一边抑扬顿挫地吟诗。
"风笑笑兮--易水汗--,壮士一去兮--不吃饭--。亲爱地,后面是甚么?"
"后面没了。"潘金莲眯细眼睛。"就那两只,忘了姓啥也不会忘吃饭。除非......"
她刚走到仓库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不小的动静。
潘金莲拨开看热闹的守兵钻进去。
金宝爹、大块头和猪肉男都在,还有一只八爪鱼,手脚并用缠在金宝爹身上。
大块头正把那只八爪鱼往地上拖。
八爪鱼抵死不从,号哭。
"莲哥哥你七年都不睬我,我不依啦嗷嗷,......除非你砍死我否则不回去嗷嗷......你的鞋我还揣在怀里嗷嗷......排队也该排到我了嗷嗷嗷嗷嗷......"
他一面号,一面尖起嘴像啄木鸟那样猛啃金宝爹脖子。
大块头立刻撕八爪鱼衣服搜身,"小狗日的,鞋呐?老实交出来!"
"你爹跟我娘是嫡嫡亲亲的兄妹,我是狗日的,你是啥?!"
"行了,都给我消停点。"猪肉男下令,没人听。
"乖,先下来,有话慢慢说。"金宝爹抚慰八爪鱼。
八爪鱼得寸进尺。
"那先亲我一个。"
"老子扒你皮!!"大块头暴走。
"二哥,没事,你先去歇会。"金宝爹劝,回头又哄八爪鱼。"哪,给囡囡见着不好意思,你先下来,吃饭洗澡,没衣裳就穿我的,困了在我们帐篷里睡。"
八爪鱼不依,还要闹,被潘金莲一把揪住脖领子。
"这不西门小狗吗,谁让你跑来的?私闯军营,小心老娘拿你祭旗!梅醒木呐?"
八爪鱼唬得矮了三寸三,不由得就放开了金宝爹。
"梅梅梅、梅大人他给万岁召去了,我我我、是押队的,有千户腰牌。"
"我呸,还千户,就差不是绝户了你!"潘金莲白眼一翻。"当老娘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
八爪鱼眼皮叭答叭答,开始流眼泪,一滴滴、一串串、一行行。
"莲哥哥......人家肚子好痛啦......多半是一路风霜,吃坏东西了,没准是绞肠痧,也可能是疟疾,再不然就是肺痨,或者还会血山崩......看看待死不久将亡,你、你就可怜可怜小弟吧......"
除了金宝爹,别人都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潘金莲亲切地摸他脑瓜。"没事,姐有个万灵方,包治包好。别说血山崩,连小产都能治。"
她一招手,上来俩卫士。
"喏,找棵大树把这位小爷捆上,头上压块砖。啥时他不闹腾了,啥时放下来。"
金宝爹本来想说点啥,犹豫了会,又憋回去了。
八爪鱼给绑在树上,哀号、哭泣。
没人理。
大块头在帐篷里支起小圆桌,刀客上菜。
金宝爹不时伸头往外瞅。
"秀才,囡囡呢?"潘金莲问。
"牛记室带去御帐玩了。"金宝爹摇摇头苦笑,"她不怕生。"
"还别说,"潘金莲盘算,"跟那家伙混熟了,没准能弄个王妃做。那家伙有俩儿子,年纪都相应。"
"想那干啥!"金宝爹剥个桔子,掰一半给猪肉男,一半大块头。"齐大非偶。"
猪肉男走到角落里,把不多几件行李又检查一遍。
"老二,那些银酒器吃完不用收拾,全部留给潘丫头。"
"呃。"
潘金莲夹起一片罗刹泡黄瓜往嘴里放,"本来呢,等打起来趁乱一溜是最好。不过都这样了,你们还是早点跑吧。"
"镇么了?"刀客问。
"还不是那家伙,把他俩编在先遣骑兵队里,明摆着没安好心。不说了,吃过饭你去喂猪,顺便把囡囡带出来,留点神。"
潘金莲走到八爪鱼跟前,
"喂,小狗,你那里有背篓没有?拿两个我用。"
"有的有的。"八爪鱼忙不迭点头。
潘金莲摸他脑袋。
"这不挺懂事吗,待会有啥事都别吭声。"
"知道知道。"八爪鱼继续学啄米。"潘大姐,别告诉皇帝我在这。"
"切,老娘才不管你们狗皮倒灶。"潘金莲把他解下来,叫进帐篷吃饭。
没多久,武金宝被刀客牵了回来,手里捏块狮蛮酥,咬得正起劲。
潘金莲隔着棉袄捏捏她的小圆肚皮,"看样子是吃饱了。"
金宝爹稍微有点失落,放下手里预备盛饭的小碗。
武金宝发现了八爪鱼,蹭过来拽他腰带上的比目鱼玉佩。
"表叔好。"肉乎乎的手抓着玉佩绦子不肯放。
"不许讨表叔东西,表叔要用的。"金宝爹说。
八爪鱼脸苦苦的偷看金宝爹。
"没事,拿去玩儿。"
"表叔我只玩一下下,马上还。"武金宝拿给小猪瞅。
小猪伸舌头舔了舔。
"不能吃的诶。"
"很漂亮嘛。"武金宝举起玉佩对着漏进来的阳光,里面就出现好多层半透明的小山,换个角度,又变成一群群奔跑的动物。
"有羊、有兔子,耶,这个大尾巴的像小串。"
"真的诶。"
小猪和武金宝一起坐在太阳底下,看小串。
18
小黑狼一直都跟着人,没错,就是首领说的那种骑马带刀的家伙们。
他很小心,睡觉永远在下风头。那帮家伙有好多大弓,臭小娘说过的,那个比刀还可怕。
那些家伙戴着毛茸茸的皮帽子,老虎皮、豹子皮、狐皮,也有小黑狼同胞们的皮。皮帽子下面藏着小辫子。
明明比臭小娘老多了,还梳小辫,真丑。小黑狼想。
这些人不断往南走,身后丢下很多东西,没啃干净的肉骨头、吃掉一半的牛脑袋、变酸的奶子酒。
小黑狼在捡现成的同时,也很好奇,没见他们种地放羊,可比弓长岭镇的人阔多了。
如果猪头歹运给抓住,铁定被烤来吃,还是吃一半扔一半的那种。
绝对不行,绝对不能让猪头这么不体面地嗝屁。
那家伙可是能数到八的呢。
就这么跟着跟着,他来到潘家军驻扎的山崖下面了。
那些人搭起帐篷,点亮篝火,嚓嚓地磨刀。有些系金腰带的骑马到处跑,哇哇大叫着喊话。
小黑狼听不懂,可他知道狼在打猎前会收拾自己的爪子和牙齿。
他闻着小猪的尿味,往山崖后面绕去。论爬山,人一定不如他快。
他跑出去没多远,听见咚咚的擂鼓声,人吼马嘶。地里面一连响起几百个霹雳,震得天都要碎成片。
大团大团的黑土和着血肉被抛起来,小黑狼闻到烧焦的气味,紧跟着被甩出去,在天上翻了好几个筋斗。
他重重跌回地上,把雪地砸了一个坑。
就在不远的地方,有穿着铁盔甲的人冲出来,跟戴皮帽子的打成一团,大刀互相砍,箭枝像蝗虫。
小黑狼埋着身子在战阵边上溜,很多人瞅见了他,但都不理他。
两边都有人倒下,还有人嚎叫,叫得有点像狼。小黑狼听得懂"爹"、"妈妈"这几个字眼,别的就不懂了。
他们明明有食物,为什么要杀同类呢?
臭小娘说,吃人要被猴行者打死的,哪怕一个也不行。死了这么多人,猴行者怎么不来呢?
也许、也许,猴行者他忙不过来吧。
小黑狼想,如果自己是猴行者,一定要收很多小弟。
穿铁盔甲的往山谷里面退去,戴皮帽子的要追,但是一个头目喊了几声,于是一半人留下了。
过了好一会,山谷里面传来隆隆的雷声。小黑狼跑过去,发现山顶上尽是穿盔甲的人,他们正拼命往下推巨大的圆木,还有大石头。
戴皮帽子的还没反应过来,谷口就被堵上了。
过世的老狼说,下暴雨的时候会山崩,可现在又没下雨。
小黑狼顾不上继续想,照老狼教他的办法,顺着与滚石垂直的方向全速往上冲。
"贡布赤那!贡布赤那!"
那些戴皮帽子的看见了他,激动得乱嚷乱叫,跟在小黑狼后边拼命爬。
"有没有搞错!不要跟在老子屁股后面,想害死老子啊!!"小黑狼大怒,边跑边骂。
戴皮帽子的人更激动了,"嗷呜嗷呜"应声嚎,还跟小黑狼使劲招手。
小黑狼眼含热泪。"我靠!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穿铁盔甲的人很吃惊,互相嚷嚷几声,加紧往下扔东西、射箭。
很多戴皮帽子的倒下了,不过也有些特别猛的爬到山顶,挥腰刀乱砍。
小黑狼在刀光剑影里穿行,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猪头!臭小娘!别急着嗝屁,老子来救你们啦!"
潘金莲正在指挥铁甲马结成防线,牛芒菟跑过来。
"潘郡君,谷口吃紧,敌军突围上来了!"
"怎么搞的?!"
"据说契丹人那边出现一只苍狼,刀枪不入,来去如风,带着他们闯阵,怀疑是黑天神化身,现在对方气焰很旺......"
"我日!"潘金莲把潘家军的令旗插在背后,翻身上马。"保护好官家,我去挡住。叫幽州节度使盯紧后边,千万别让人夹击了。"
刀客也弄了匹马,跟在她旁边。
潘金莲瞅他一眼。
"干嘛啊,跟你说了先躲躲。"
"不敢打仗的死人不是好死人。"刀客庄严地说。
"真的会死啊!"潘金莲有点崩溃。
"要是鹅死了,亲爱地,把鹅写的死念给别人听。"
"没准我也挂了呢。"k
"你不会死,亲爱地,鹅会站在你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