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个熊,我还当啥呢,原来是个狗。嘘--接着!"
怀里面摸出物件扔过来。
小黑狼早有准备,闪过一边。细看此物同先前颇有不同,小而且圆,白而且胖,还喷着扑鼻的肉香。舔一舔,滑滑的,咬一咬,软软的。却正是--
一只肉包。
微不足道的贿赂,比不贿赂还令人生气。
小黑狼终于爆发。
"小爷我×你××,给三分颜色你开染坊,我手下留情你当老子是狗。今儿不嚼烂你骨头,你也不知咱草荡子的狼长啥样!"
他边吞包子边嗥叫,总算吵醒了金宝爹。
"小串乖,别叫了,邻居要嫌的。"
金宝爹揉了半天眼,才看见裤子褪到膝盖,傻在炕前边的大块头。他立马冷下脸。
"不认识你,出去。"
大块头可怜兮兮缩成一团。
"我们找你好久......咋连封信也不留?"
"没必要,往后各过各的。"
"不成!"
"缘分到头了,你给我闭嘴。"金宝爹照炕上猛拍一掌,突然发现自己光着,慌忙抓被子。
大块头胳膊长,先一步抢到被子不放。
俩人接着抢裤子、抢衣服、抢枕头,最后炕上除了睡得呼呼响的武金宝和褥子,啥也没剩。
大块头灵机一动,把所有东西卷成包坐在屁股下面,笑眯眯看金宝爹。
金宝爹气半死,抱着膝盖不理大块头。
大块头壮起胆子摸金宝爹的脚,金宝爹抬腿就踢。大块头顺势把金宝爹拖到怀里,箍着拼命哄。
但是不管他说什么,金宝爹的回应都始终如一。
"好兄弟,都是我错,往后打死也不去妓院了。"
"贱人!"
"其实只有喝茶而已,你知道我不嫖的。"
"贱人!"
"我绝对没说你老,只说你比陪酒的小娘大几岁。是她先问的,要不我也不会说。"
"贱人!"
"我趴地上是为捡筷子。要是摸了别人脚,就罚我手上长黄梅烂疮。"
"贱人!"
"你走了,我晚上睡不着,闭上眼就闻见你的味道。"
"贱人!"
"让我弄一回吧,我快憋死了。"
金宝爹阴森森盯着大块头。小黑狼以为他又要骂贱人,结果这次是,
"禽兽!"
顺带还附送一记大耳刮子。
大块头好不容易把脖子正过来,摸着脸回味。
"不对,以前打得没这么轻。你实招,是给谁榨干了?"
"你血口喷人。"
"那凭什么你每次上肉铺称肉,那婆娘都多切二两?"
"你......你胡说八道。"
"还不老实!告诉你,你跑路第二天我们就追到这了。你卯时三刻出城四刻搭上驴车,原打算去平安州可是车钱不够只好中途下来。在王婆婆茶摊吃了馄饨,还给囡囡买了五个铜板的糖炒栗子。人家告诉你平安州在直南向,结果你越走越西差点没钻草荡子里去。后来,"大块头停下喘口气,又说,"后来你遇上卖肉婆贩猪的车子,就跟着她跑这来,当了头簪租的房子。是不是这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的?"金宝爹的气势有点儿矮。
"切,也不看看我什么出身!"大块头摸出根小金簪子别在金宝爹头上。"我赎出来了,往后不许乱丢。"
金宝爹立刻拔下来扔墙角里。
"我自己做自己吃,不希罕这玩意。"
大块头苦着脸。
"我知道,你跟卖肉婆勾搭上了,得新忘旧始乱终弃。"
金宝爹气得发青。
"你、你、你血口喷人!"
"夜入民宅非奸即盗,卖肉婆到底是来奸你还是偷你?说!"
金宝爹已经被搅糊涂了。
"什么奸情......不是......"
"那就是偷情,偷的哪,前面还后面?"
"不是......没有......"
"我要检查。"大块头眼明手快,掰开金宝爹的腿压上去。
金宝爹乱蹬乱推,总算憋出一句比较正常的。
"放手......会吵醒囡囡............"
大块头拉起金宝爹就往厨房跑,丢下小黑狼独个干瞪眼。
第一雌狼对雄狼管得很严,绝对不允许老公跟别的雌狼亲热。
因此......所以......难道......
这大块头居然是臭小娘的娘?
厨房里传来很大的响动,小黑狼眼噙热泪,同情地望了那边一眼。
找了个这么丑的雌的,老妖怪,你命好苦啊。
4
雄鸡一唱天下白,九月初八。皇历曰:诸事不宜。
阿胖有点气不顺。昨晚白老板娘煮的香喷喷猪蹄儿,本以为可以放开享用,谁知老板娘悄没声出了一趟门,回来后猪蹄儿就不见了,只给了她两勺汤拌饭。为表抗议,阿胖特地在老板娘陪嫁的红木脚盆里撒了几滴尿,结果吃了顿鸡毛掸子。
白老板娘也有点气不顺。一大早在院子里挥刀卸肉,剁得砧板震天价响,小排都快变饺子馅了。平常爱凑过来搭讪的光棍们见她脸色不善,全部自觉闪远远的。
老板娘切完肉,坐在柜台里,胳膊肘撑着肉案子发怔。
直到一条长长的影子投在案上,她才醒过神。
"来块排骨,再来块里脊,外加一只蹄膀。"
老板娘慌忙答应着,眼里瞧人手里秤肉,脸不知不觉有点红。
"六斤八两。一斤十二文,合计八十一文。算八十。"
来人摸出一串百文钱,轻轻丢在柜台上。
"不用找了,你看着配点皮肚顺风什么的。"
老板娘忙了好大一会,把肉切小块,使干荷叶包得方方正正,系上细麻绳,才递到人手里。
"劳驾。"
老板娘脸上的红又深一层,水灵灵的桃花眼,秋波滴溜溜转。
"慢走,吃着好再来。"
那人丢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老板娘,记得明儿留下个鲜蹄膀,免得我跑别家。"
掸掸袖子,提着荷叶包儿施施然走了。
老板娘瞅着他远去的背影,不住拿手扇风。
"死天气,九月里日头还这么毒,晒得人冒汗!"
小黑狼从阳沟里钻出来,抻抻小腰打了个硕大的哈欠。假装散步,悄悄靠近一只胖黄鼬。
老在武金宝家混吃混喝,他觉得脑袋都快锈了。狼跟狗果然是不能比的。
他并不知道草荡子狼群现在到了哪里。不过,等到能完全靠打猎养活自己的那天,他就会离开镇子,去找妈妈。
黄鼬正在专心致志地刨一个秸秆堆下的鼠洞,没有注意他。
小黑狼摆出扑食的架势。
黄鼬的上半身已全部探入鼠洞,高高地撅着屁股。
最佳时机。
说时迟那时快,小黑狼后腿猛蹬,飞身扑上--
秸秆堆忽然轰隆一声整个垮下来,把他给埋了。
"阿嚏!阿嚏!阿嚏!!"
小黑狼顶着满头稻草棍子狂打喷嚏,黄鼬早没影了。
这种事很平常,不过小黑狼免不了有点失望。为了泄愤,他跳上那堆秸秆乱踩一气。
"不要拆我的房子嘛。"
有个小喉咙在下面吱吱地说。
小黑狼低头瞄一眼,亮出尖牙。
"有没有搞错,猪也敢出来混?"
"我是豕耶。跟家猪算亲戚,不过还是有些不同啦。"小喉咙好脾气地解释着。
"我管你屎尿屁,小爷现在心情不好,滚远点。"
小黑狼看看小喉咙,挺肥的。他有点遗憾,如果长出成年狼那种巨大的牙齿,今天就能好好吃一顿了。
"可这是我的房子耶,要留着过冬的。"
"过过过,过你妈个头。老子是狼,狼!专吃你这号笨猪,怕了吧?还不滚!"
小喉咙不但没滚,反而好奇地爬到小黑狼身边,长鼻子又拱又嗅。
"你身上的毛毛好软哦,好暖和。"
一脸羡慕地靠过来。
"尾巴也好软好暖和。"
顺便把小黑狼的尾巴盘在脖子上当围巾。
小黑狼气塞胸臆,照猪头就是一脚,踢得小猪骨碌碌滚下秸秆堆。
小猪脚爪和肚皮并用,又爬过来。
"就是很软嘛,不信你自己摸。是吧?像我妈妈的奶头一样。"
小黑狼愤怒得每根毛都在哆嗦。
"这、是、你、逼、我、的。"
他啊呜一口咬住小猪脑袋。
"安心上路吧,我会把你吃到只剩骨头的。"小黑狼默念。
我撕我啃我吞!
这瞬间,时间仿佛被杀气凝固了。
有片火红的枫叶打着转飘下来,盖在小黑狼眼睛上,遮住了一滴即将涌出的泪水。
"呜呜呜呜......嘴好疼............"
小黑狼气呼呼拔下牙齿。
"为什么你皮这么硬!"
"我是野猪嘛。"小猪自豪地追尾巴转圈。
"为什么我嘴会流血!"
"你撞到我的獠牙了。"小猪踮脚看看,"伤口不深,我给你舔舔吧,我特别会舔。"
"滚你的,臭口水!"
小黑狼抽着冷气、步履蹒跚,往金宝家走去。似血的晚霞很苍凉地罩在他头上。
"明天还来玩不?我这有好吃的红薯哦。"小猪扯着小喉咙,在他背后使劲叫唤。
小黑狼晃晃悠悠走回镇上,远远闻见金宝家飘来肉香。
数量如此之多、质量又如此之好的肉,来这后他还是第一次遇上。
小黑狼撒腿快跑。
他记得臭小娘家一向很冷清的,今天却像来了千军万马。
厨房里白汽升腾,好像天上的小云朵都挤到这里了。
大块头系着金宝爹平常使的蓝布围腰,忙得团团转,锅碗瓢盆一块响。
武金宝从卧房跑出来,看见小黑狼,"咦"了一声。
"你平时不是不回来吃午饭的么?"
小黑狼嘴疼,只斜了她一眼。
"耶?你受伤了?"
武金宝掰着他脑袋使劲看。
"走,让阿爹给你瞧瞧。"
金宝爹还没起,盖着被子蜷在炕角,被子上还有斗篷,整个儿包得像蚕蛹。
小黑狼过去闻闻,被子里有股奇怪的味道,腥腥的。可看金宝爹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躲着吃肉。
金宝爹费力地睁开眼,给小黑狼看过伤,又叫伸舌头出来瞅瞅。
"这是牙印,好在不是毒虫。拿火酒擦擦,再上点药。"
"诶!"金宝凑上来,跟阿爹额角贴额角。
"阿爹阿爹,你好热,脸也好红。"
"阿爹不小心吹了点风,睡一觉就没事了。屋檐下晒得有豆角,囡囡拿去给二爹,叫二爹给你做干豆角炒肉吃,好不好?"
"好!"
武金宝抱起小黑狼,蹦蹦跳跳出去了。
小黑狼眯起眼沉思。
老妖怪脖子上也有好大一溜牙印!难道说--
他也跑去打野猪了?!咋就没闻见呢?
这时一个男人托着花布包袱走进屋。
"囡囡,看大爹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小黑狼还以为大块头使的分身法,仔细看看,还好,长得有点像而已。
武金宝蹿上去在男人怀里猛蹭。
小黑狼被挤在俩人中间,就要变成薄饼。
"铃铛手镯和风车都是囡囡的,泥娃娃也是囡囡的。好看吧?"
厨房里大块头在叫。e
"哥,清蒸蹄膀、糖醋排骨、软炸里脊加干豆角炒肉,再配点啥?"
"炒个青菜,别忘了兑高汤。"
"哥,还有这玩意,咋整?"
两条大汉对着白老板娘的竹篮研究了三秒钟,很默契地互看一眼。
"喂狗。"
榆木桌子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摆在卧房中间,一家子带小黑狼合共五口,吃团圆饭。
因为金宝爹着凉,金宝的大爹和二爹一个拿汤匙、一个端碗,凑在旁边喂。上桌吃饭的其实只有武金宝和小黑狼。
"乖,嘴张开~先来一勺鸡汤~再来只小馄饨......"
"好兄弟,淡不淡?要不要加点醋?哥,你吹两口再喂,当心烫着他!"
武金宝见怪不怪,管自大吃。
小黑狼很是迷惑。
挤在炕上的三只,到底哪只才是第一雄性呢?这个问题是很重要的,攸关小黑狼未来的生存策略。
首先排除大块头。臭小娘很坚决地否认了有关大块头是她娘的猜测,看来确实带把儿。可他在这窝里的地位真不高。干活在先、吃饭在后,还惨遭老妖怪殴打。小黑狼本想把他归为"可以随便欺负"一类,回头想想,大块头实在很壮,于是爪子拨拉拨拉,改成"需要看情况欺负"。
那么是老妖怪?论体格最弱,可好东西都归他先吃。经过夜袭事件,小黑狼对老妖怪的尊敬度上升了几个百分点。居然敢揍大块头,精神可嘉,以后还是少骂他为妙。爪子拨拉拨拉,金宝爹也被他划进"需要看情况欺负"的框框里。
还剩猪肉男。没见过他干活,老在外晃悠,可回家时总带着好东西。一脸笑眯眯的从来不发火,可他说事另两只都会听着。连臭小娘也不敢在他面前无法无天。小黑狼爪子划个大叉叉,没错,就是这家伙!
综上,小黑狼决定要讨好猪肉男、拉拢金宝爹、适当怀柔大块头。
说干就干。
吃完饭,武金宝拖小黑狼出门放风筝。
小黑狼四下瞅瞅,大块头在洗碗,猪肉男拿个梳子给老妖怪梳头。
小黑狼马上跑到猪肉男跟前,拿鼻子擦他裤腿。
没反应。
小黑狼进一步努力,扒猪肉男膝盖上小声儿呜呜叫。
"去!"
猪肉男揪住他后脖子随手一甩,小黑狼跌个四仰八叉。
第一雄性总是不太容易被讨好的,小黑狼不气馁。
他第三次凑上去的时候,猪肉男开始吆喝。
"囡囡,把狗牵出去。"
转身又跟金宝爹咬耳朵。
"女孩子还是不要养狼狗,老爱扑人,过俩月发情了更麻烦。回头我挑个小叭狗给囡囡。"
噼里啪啦,小黑狼心碎了一地。
猪肉诚可贵、自尊价更高。安能摧眉折腰事猪肉(男),使吾不得开心颜!
他正打算掉头而去,却听金宝爹道,
"囡囡喜欢,随她吧。再说小串挺乖的,认家,又不乱拉屎。"
小黑狼很感动,没想到一直被欺负的老妖怪这么好心,虽然他对自己的优点总结得那个、呃、非常之不准确。不过没关系,以后慢慢沟通。
于是他纵身上炕,伸出小红舌头,充满友爱地舔金宝爹的嘴。
猪肉男勃然大怒,提溜着狼尾巴在空中转了三百六十度,一把扔出窗外。
幸好,着陆地点是武金宝的一堆旧尿片子。
小黑狼毫发无伤,跳起来抖抖毛,趴窗台往里看。
猪肉男压着老妖怪不许动。
"我就不明白,你咋连畜生都能勾搭上?"
"说的是人话吗这,给我滚!"
"告诉你,少动歪主意,病好了乖乖回家。再有下次,穿了孤拐锁起来!"
"我高兴在这边。"
"图你高兴,就让囡囡跟着捱苦?瞧瞧,整得吃不像吃穿不像穿的,亏你还当爹!"
"怎么不像吃不像穿了。我种菜养鸡,搭上点猪羊杂碎,每天有肉。囡囡的冬衣都接了袖口。我再帮庙里抄经,月底拿了钱,扯几丈布做新的。真当我离了你们俩会饿死?"
"我哪儿亏待你了,你说。"
"......说也白说。"
"是嫌老二烧菜口味不对?"
"不是。"
"给你置的衣裳鞋袜不中看?"
"不是。"
"夜里干得你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