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依然带着那幅遮掉她半张的黑色面纱,坐在那雕龙画凤的厢式古老木床边上,一手端着一只青花瓷碗,另一只手拿着瓷勺。
“玩娃娃……玩娃娃……”
就在她面前,一个美丽的如同洋娃娃一样的女孩,抱着一个没有头的芭比娃娃,半躺着在那床上。
那女孩是极其精致的美丽,黑夜一样的长发,一直蜿蜒到洁白的床单上,就像密林里的溪流,在那小巧的脸盘上有着幽潭一样的大眼睛,精巧而挺直的鼻子,还有樱红而丰润的嘴唇。
没有人,可以在那张脸上找出半点瑕疵。不过可惜,那种美丽是死的,没有生命的死寂。那漆黑的眼里没有人的灵魂,所有一切都被锁在迷茫的背后。
“夫人。”
细细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什么?”
秦夫人搁下了手里的碗在床头柜上。
“魁先生来了。”
低声回答在门外响起。
“知道了,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冷漠的回答没有一丝感情的,但是却有着异常的沉稳。
“魁先生……魁先生……”
门外的声音消失,半躺在床上的少女又开始重复她听到的话语。
“是的,洪玲。是你的魁哥哥来了。”
说到这里,秦夫人露出了笑容,重又端起承着麦片的碗,继续她没有完成的事情。
老式的洋楼,隐匿在狭窄弄堂的深处。底楼进不了光,阴沉沉的,不过十分凉爽。
斗魁坐在虽然陈旧但是保养的很好的红木椅子上,抽着刚才在弄堂口买的卷烟。他是用拿车子这样的借口,偷偷来这里的。这,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木质楼梯咚咚的响,秦夫人从楼上下来,没有走到底。站在最后一个阶梯上,她一手搭着扶梯柱,一手垂着,挺直着腰,如同君临天下的女王。
“你到底想干什么?”
猫没有竖起身上的毛,可是他露出了他的爪。不知是进攻还是防卫。斗魁听见秦夫人下楼的声音,开了口,很不友善。
“放心,我已经让他离开这个城市了。你的年宏宇不会有任何危险。”
就像早已知道斗魁为何而来,会有什么样的表现,秦夫人微笑着说出了与斗魁的问题毫无关系的答案。
“你以为他走了这件事情就了结了吗?我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斗魁在窗台的花盆里摁灭了手里的烟头,站起身转过脸,他的眼睛闪烁着犀利的光华。
“今天,留下来吃晚饭吧!”
漫不经心的态度,秦夫人似乎根本不在乎斗魁所显露的愤怒。
“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究竟想干什么?”
面对着秦夫人的斗魁,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愤怒。他不愿意激怒秦夫人,但是也不能不施加压力。
“如果不是这件事情,你是不会来见我的,对吗?”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秦夫人依然保持着她的微笑。她是她自己的主人,她世界的主宰,没有任何人或事情可以折损她的意志。
“你应该清楚,我的身份不允许我和你有过多私人的接触。”
被问到这个问题,斗魁就变得无奈。他只能逃避。
“正相反,以你的身份我们生活在一起也不过分!你是我的儿子。”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秦夫人一直很冷静,冷静个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按照程序运作的机器。两个人彼此保留着安全距离,没有火花,也没有联系。除了文字上的表述,一切都没有实际存在的联系。
那让斗魁从愤怒转变成了悲愤,下一刻,他无法自控的击碎了窗玻璃。
“我……不是来和你谈这个的。告诉我你究竟在设计些什么?!除了这一次,上一次的秘密泄露,还有洪玲的婚事。你以为年宏宇是傻瓜吗?就算我帮你也不可能一次又一次!而且你应该清楚我的底线在哪里,我再说一遍!不要做任何不利于他的事情!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碰他一个汗毛!”
他既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也许秦夫人在说这个的时候是想酝酿一个高潮,但是斗魁把自己牢牢的控制住了。他已经不是脆弱的少年,鲁莽的青年,他这一生所承受的痛苦已足够磨练他的意志。所以,在流出鲜血之后,斗魁就冷静了下来。他曾以为,他早已经和这个提供他一半生命的女人达成了共识,但是显然的,他错了。
“那么,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吗?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这么多年没有叫过我一声‘妈’。我苦心经营,好不容易夺下的宝座竟然还让他拱手送人。最后,他为了当那个除了外貌一无是处的狂妄小子的贴身仆人,视我为陌路人。你说,我稍稍的报复一下夺走我儿子的仇人,这过分吗?”
她是想去捂住他的伤口,但是她没有动。她曾经爱过,但是她现在已经忘记。她的心在随着斗魁的伤而滴血,但是她感觉不到痛。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已经对痛苦麻木。
母亲,她不是一个好母亲。她知道,可是没有改变的能力。
“算了吧!秦夫人。我很清楚你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你说你是为了权力,那会更容易说服我。而且,就算你说的是真话,我也早就和你说过,我放弃,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刺猬没有了刺就活不下去。不能够说出来的秘密为了每一个人好。斗魁不觉得流血是痛的,但是却害怕被埋没的回忆重新曝露。他宁愿相信自己没有过童年和父母。
“你没有能力?!我洪琦的儿子会没有这一点本事?不!你只是把它当做了祭品,奉献给了你的爱情。你宁愿用我的心血和你自己的平庸来衬托他的非凡!”
爱,就两种。牺牲和伤害。
她的儿子让她想起了自己。也许折磨她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自己。
“我守护他是因为我昔日的誓言。这和爱情没有一点关系,你不要把话题扯远。”
斗魁沉住了气。他了解他的母亲,彼此伤害了这么多年,他明白她伤人心的方法有无数种。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可以扭曲你的人性直到你发疯。
这正是她的可怕之处。四两拨千斤。她不会说虚构造假,但是捕风捉影的本事一流,不能被抓住一点把柄。
“我是你的母亲。不论你怎么对待我,我都是这世上最爱你也最了解你的人。你骗不了我的。当那天,那个小男孩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你的眼睛就出卖了你的灵魂。你是那样的嫉恨着他。”
她是爱他的,这一点绝对没有掺假。可是她很早以前就已经学会了操纵自己的爱。只有信任才能造就背叛。
“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到我的头上。”
斗魁开始烦躁,他拿出一支烟,没有点上,只是拿在手里。来回的走动着,好像抵抗力已经不堪负荷秦夫人的攻击。
他是嫉妒傅寒熙!是的,被秦夫人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从心底里对傅寒熙抱有的排斥与厌恶就是自己的嫉妒。
可是,那不是因为爱年宏宇,不是的!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一切。
“就是这样,你就是这样才会失去得到他的机会。被世俗所束缚,被自己的猜测所震慑。你害怕一切可能出现的坏结局,甚至不敢面对自己的真面目。不是我给你戴上的面具,是你自己戴上的……你明白吗?你本可以在拥有权利的同时拥有他,可是你的懦弱毁坏了一切的美好,一直到今天琵琶别抱。”
她是在激励他吗?一瞬间感觉早已消失的心又回来了。她看着他,不自觉的朝他走过去——记得当年她就是这样说着走向她唯一爱过,也是唯一痛恨到刻骨铭心的男人,一刀插进他的心脏——懦夫!
“你在胡扯!”
斗魁操起了沉重的红木椅子,掷碎在秦夫人的面前,惊醒了她的幻影。
“要我放弃吗?我都可以放弃。但是,你要拿东西来交换!”
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她要更多的游戏,时间是她现在最富裕的东西,她很有耐心。
“什么?”
如果可以杀了她,一切就都好解决。斗魁用手捂住了脸,蹲到了地上。他独独没有那颗冷酷的心。
神给了他恶魔的躯体,但是,没有给他魔鬼的心。
“我要那个孩子。那个叫做傅寒熙的孩子。”
冰雪女王说出了她的条件,她的怀抱冷过任何一块冰。
秦夫人把斗魁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她继续说道:“他让我和你伤心,所以我也要让他伤心,把他最喜欢的那个给我,那样他永远安全。反正痛苦很快就会被遗忘,我得到了补偿,他只是付出一小点代价。你还是你,大家都好。”
ACT.2:
她要的是什么?
自己要的是什么?
离开洪家,斗魁没有直接回熙宇苑(目前年宏宇和傅寒熙所住的那幢花园别墅,被年宏宇正式注明为:熙宇苑。这个名字可是还有别的含义哦!),而是开着他的爱车狂奔在马路上。
因为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所以他下不了手。
因为那个女人知道他的身份和秘密,所以他不得不受她的挟制。
斗魁知道自己其实不是在维护秦夫人,而是在维护自己。如果,秦夫人不保持沉默,他就没有办法继续留在年宏宇的身边。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和那个女人定下了契约。可是,随着年宏宇不断强大,代表旧势力的秦夫人在洪泽里不断的失恃,平衡被打破,他与她的契约也就被破坏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才会下定决心去找秦夫人——为了设立新的平衡。他甚至做好最坏的打算,可是没想到秦夫人提出的是这样一个条件。
“虽然旧的东西总要淘汰,将来的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但是,是我的选择错误了吗?洪泽的本质是什么?他是要改变洪泽的本质,而不是拯救些什么。原来的洪泽没有问题,只是他不喜欢,所以就要改变他!错的究竟是谁?正因为,你,还有他并没有给洪泽带来伤害,所以我忍耐了,可是做为洪家的人,我父亲,洪泽的女儿,我必要惩罚他的狂妄与任性。你明白吗?”
他明白,他当然明白秦夫人的意思——那个女人在暗示她可以放弃自己在洪泽的身份权利,可以永远保守他们之间的秘密,只要让她能够惩罚年宏宇。
他能够相信她吗?刻就算不相信也没有用,他没有其它的选择。
“我给你一年的时间。如果年宏宇在那之前就抛弃了这个孩子,我也放弃这个约定,但是没有的话,你就要把他交给我。我不会让你为难,到时候我会安排好一切,只要你创造一个机会。那样的话,你还可以继续做你的仆人。什么都不会改变。你得不到的,也不会有人得到,这不好吗?”
这真是太仁慈了!?
那个女人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是对自己的自信,还是对他的嘲弄?
如果他答应,他就是卑鄙小人。他一直把自己当做年宏宇的兄长,他至今所做的也是象个兄长一样,在他的背后默默保护他,并且帮助他得到他所想要的一切,包括那个孩子。
从他见到年宏宇开始,一直到三个小时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对年宏宇会有那样的企图。他不可能爱他,他只是被那个女人的话迷惑了!就是有什么是可以称之为爱的情愫,那也是兄弟之间的情感。一定!
但是!这样的话,他就没有办法把那个少年交给秦洪琦——除非,在那之前年宏宇就厌烦了他。
这是很有可能的。但是,秦洪琦的信心让他感到不安。
非常的不安!不过,他毕竟有一整年的时间……
等斗魁回到熙宇苑已经是晚上8点,他在大门口稍微镇静,抹去了所有不应留下的痕迹,然后开车驶进了熙宇苑。
“你去拿车子要花这么多时间?”
一进门,斗魁就被坐在会客厅里喝酒的年宏宇叫住了。
“在回来的路上出了点问题,叫了拖车,现在才弄好。”
信口胡诌,斗魁只能随便撒了一个谎。
“晚饭吃了?”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年宏宇的眼睛有着不同往常的迷离。他晃动着杯子里的冰块,金黄色的威士忌冒出一串串气泡。
“吃了。你呢?怎么在这?”
斗魁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年宏宇现在让他觉得十分危险,不同于死亡,威胁,压迫的危险,而是散发着荷尔蒙气息的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