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维持了多久分手了?"
"不到五个月。我们是五月底分手的。"
"那麽快?为了什麽?"
"起初是因为我们的关系被发现了,被远在北京的爸妈知道了。但是,我跟他分手并不是为了这个原因。"
"哦?"
"我跟他分手,是因为我看清了他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
"寒假很快就结束了,我们一起回到上海。在短暂的‘分离'後,我们火热的拥抱了一整夜。
那时候,真的觉得好快乐,每一天,每一秒,都很快乐。
可惜,快乐总是不能够长久。
我记得很清楚,有时候我真恨不得不要记得那麽清楚,4月7号那天晚上,林杨接到了一个电话。那个电话,就是我和他分手的序幕。
电话是他妈打来的,说的很简略,就是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关系,要林杨立即回北京。
晴天霹雳!
我很惊慌,只能木然的看著一脸平静的林杨,不知道该怎麽办。
半晌,他才定定的看著我说:‘小枫,我必须回去。'
‘可、可是.........'
‘我们的事是该处理一下的时候了。'
‘处理?'
‘我要回去跟爸妈说清楚。'
‘那我.........'
‘小枫,你等我,等我回来,我一定说服他们。'
‘我.........'
‘别担心,我一定处理好的。'
我没有再说什麽。我的心好乱,千头万绪,理不清楚,根本就不知道怎样做才好。这样的我,如何给他意见呢?这个打击太突然了,打乱了我的生活,虽然原先也曾经想过会有这麽一天,但是没想到的是,竟然来的如此之快,在我还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
第二天,林杨匆匆告了假,买了车票回北京。临走前,他还安慰我说,没事的,没事的,他一定将一切问题都解决,要我放心上课。
他走後,我食不知味,夜不能眠,更是无心上课,称病躲在宿舍里,脑子里不停盘旋的是他的脸,他爸妈、还有我爸妈的脸。
事情究竟会变成怎样呢?
一天,两天,三天......一周,林杨一去不复返,而且没有半点消息。
到底怎麽了?我焦躁不安。直觉的,我感到有什麽事情要发生,空气中有种风雨欲来的味道。
终於,林杨走後的第九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我的人生,从此就偏离了轨道。打电话的是我妈,只有两句话:我们有事和你谈,立刻回来。
什麽事?不用想也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真的到了要面对爸妈这一天,我反而坦然了,没有害怕,没有惶恐,心里是一片平静。
我跟系里请了假,老师很疑惑的问我,是不是北京现在有什麽状况啊,怎麽北京的都匆匆往回跑?当然了,这是玩笑话。
两天後的早上,我到达了北京。
爸妈来火车站接我,他们两人神情严肃,眉宇间有微微的怒气。
呵呵......这一天终於来了。
回家的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一触即发。"
他停下来,微微吐了口气,似乎是想借此缓和一下心情。
"楚枫!"
"嗯?"
"你爸有没有打你?曾经我看过有报道,一个父亲发现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将儿子毒打一顿,险些致残。"
"打我?没有。大概是他放不下他高级知识分子的身段吧。我爸可是硕士毕业的,在他们那个年代,了不起的很。"
"那他们怎麽对你?说服教育?"
"他们可是无所不用其能啊!我爸是先软言劝说,表示能够理解我是被林杨给欺负了,他不怪我,然後又语重心长的讲道理,希望我能够改邪归正。我妈则是来眼泪攻势,哭著要我恢复正常。我当然是坚持自己的感情,决不轻易妥协的,还企图说服他们尊重我的选择。後来说得多了,我爸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责骂加上威逼,骂我的话很难听,我不想再重复了,他还说要我想清楚是谁在供养我,没了他们我一个人能不能活。眼看说服不了我,他们就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门,说什麽时候我想通了再说。"
"你一直坚持著?"
"是啊,很辛苦的,但当时我想到林杨也一定努力著,所以咬牙硬撑著啊。"
"那究竟为了什麽分手的?"
"因为另外两个电话。"
"电话???"
"嗯。两个彻底的粉碎了我一直坚信的维持的动力的电话。"
他又露出了自嘲的苦笑。
我不喜欢看他这样。我似乎能够看见他心底的伤痕,正在隐隐作痛,而我的心,也跟著微微的痛。
"前一个电话,是个陌生的男人打来的。
‘喂?你是楚枫吗?'
‘我就是。你是?'
‘哼!我的名字并不重要,你只要听我说就好了。'
骚扰电话?!‘你到底是谁啊?不说我挂了啊!'
‘哼!我?我是林杨之前的男友!因为你被他甩了的人!'
‘!!!'
‘哼!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他有多爱你!他爱的只有他自己!'
‘.........'
‘他既然能为了你甩掉我,当然也就能为了保护自己而甩掉你!你等著看吧!'
‘你、你胡说!林杨才不是那种人!'
‘哼!我有没有胡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我不相信!我才不相信你!'
‘哼!从别人的手中偷得幸福的人,是不可能得到幸福的!'
电话挂断了。我举著听筒,半天都没有反应。
我虽然嘴上说不信,但是他的话,已经在我的心里投下了阴影。尤其是他最後那句好像是在诅咒我一般,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我的不安更加扩大了。而且一直以来,直到我回北京,都没有任何林杨的消息。
过了两天,我又接到了另一个电话,是个女人的声音。
‘喂?小枫吗?我是林妈妈。'
‘......林阿姨.........'
‘小枫啊!阿姨有件事想跟你说!'
‘......我听著呢.........'
‘小枫,别再缠著我家杨杨不放了!'
‘!'什麽?
‘你的事我都听杨杨说了。你那时高考没考好,又一个人在外面,心情不好,郁闷,孤独,寂寞,都是肯定会有的。你依赖杨杨,喜欢杨杨陪你,也没有什麽不对的,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不过你不能错把这种依赖和喜欢当成爱情啊,傻孩子。'
‘.........'
‘阿姨不责怪你,你要好好想想清楚。阿姨知道小枫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会弄明白的,这个啊不是爱情的。你啊,只是一时糊涂了。'
‘.........'
‘小枫啊,听阿姨的,别再缠著我家杨杨了,这样对你对他都没有好处的,啊!小枫?'
‘林阿姨,我想跟林杨说几句话,行吗?'
‘当然可以了,不过他现在出去了,不在家,你晚上再打过来吧。'
‘嗯。'
‘小枫,阿姨说的.........'
‘您放心,我知道该怎麽做的。'
‘那就好了,挂了啊。'
我漠然的放下听筒,转身躺在床上,呆呆的看著天花板。
是真?是假?我要听到他亲口说出。
在那一刻,我的心中有什麽精致的东西被打碎了,一片片碎渣扎在心上,划出浅浅的伤痕,微微的痛,碎片多了,痛也就多了。"
"时间在等待的时候总显得特别的漫长。我好不容易待到了晚上,拨通了林杨家的电话。
‘喂?是林杨吗?我是楚枫。'
‘小枫?你......还好吗?'
‘你还会关心我吗?'
‘我当然关心你。你怎麽这样问?'
‘.........林杨,你是怎麽对你爸妈说明的?'
‘小枫,我...............'
‘林杨!我要听真相,听你亲口说,请你不要骗我!'
‘......小枫.........'"
他停下来,低著头看自己的手,带著镣铐的手。
这一刻,他在想什麽?我好想知道。
"他对你坦白了?"
"嗯。"
"真相是什麽?"
"真相?哼!"他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著光,"真相就是:他把一切都推在我身上。"
"?!"
"他对他爸妈说,是我自己一相情愿爱上他的,是我死缠烂打要他和我在一起的,是我把他拖入这不道德的感情中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而他呢?他只不过是心软了些,不忍心看我寂寞,不忍心拒绝我,不忍心伤害我!
哼!那我还能说什麽呢?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我没有听,就挂了电话。
我转身躺在床上,呆呆的看著天花板。我把眼泪忍在眼眶里,不准它掉下来,我跟自己说,不准哭,不准哭!可能是我的执拗吧,总觉得我要是哭了,好像就会失去更多的什麽似的。
那时在我心里的,不是愤怒,而是悲哀,为了我的无知,为了我的轻信,为了我的愚蠢。我真是个白痴!
後来他又打电话过来,我跟他说,我们已经结束了,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之间没什麽可说的了。他嗫嚅著,半晌,终於放弃了,只说他要出国了,去澳大利亚,是他爸妈决定的,他不能反对。
我平静的挂了电话。是的,我们之间,已经没什麽可说的了。辩解,道歉,或是忏悔,又有什麽用呢?况且,後两样他是不会做的。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的心,已经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心很痛,那些被碎片划破的伤口缓缓的淌著血,我的心千疮百孔,可是,我却找不到止血的药,只能任凭它痛。"
他又停下来,低著头,不知在想些什麽。
到现在还会痛吗?他的心?他还爱著林杨吗?
"你们就这样分手了?"
"不然还能怎样?之後没多久他就走了,听说所有手续都是加急办的,就好像生怕走的慢了,我会再缠上他似的。"
"那你呢?怎麽会出国的?还是因为这件事?"
"有一半的原因吧,我当时也想换个环境,调整一下心情。"
"那另一半的原因呢?"
"当然了,还有爸妈的因素。
我爸对这件事非常的愤怒,回家一看见我就忍不住发火,只恨不得没生过我这个儿子。我妈则是一看见我就来眼泪攻势,责怪我也责怪自己没有管教好儿子。
我真是烦不胜烦。
终於有一天,我跟他们说,我想出国留学。起初,他们是反对的。一来,他们怕我到了国外更是胡作非为,二来,更重要的是,我家不过是小康而已,供不起我到什麽美国英国去。
当时我没有坚持,只是在过了几天之後,递给我爸厚厚一叠俄罗斯乌克兰的资料,要想说服他们,事先当然要做点准备。我没有多说,我知道他们需要时间考虑分析。
大学好,费用低廉。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还求什麽呢?
果然,四天後,他们给了我答案。乌克兰,基辅国立大学。
俄罗斯被三振出局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那里光头党盛行。
他们会点头的原因也很简单:首先,那所大学世界排名前列,比我现在念的要好上千万倍;其次,如今流行出国镀金,别管你去哪里读什麽,只要顶著‘海归派'的头衔立时身价倍增;最後,当然了,便宜嘛,家里供得起我。
还有一点就是,刚开始他们可能怕我是想去追林杨,结果发现我们去的地方相隔万里。他们一定是和林杨的爸妈在暗中有联系的,我敢肯定。不然那个男人向林杨的爸妈告发我们的事,他们怎麽会知道的。
不过总之,我的出国留学提议最终被他们接受并通过了。"
他把这一段说的轻描淡写,可我觉得,那绝对不是这般轻松的过程。但他既然不愿多说,我又何必罗嗦。
每个人都有权利在心底隐藏一点点的不为人知,旁人即便是猜到了几分,最好也要假装无知,不要点破。这是社交秘诀,大学时一个学姐教给我的。
"然後呢?"
对於楚枫的故事,我总是急切的想知道後续发展,所以像个听说书的孩子般发问。
只可惜他还来不及说话。
"好了,今天的会面时间到了。"
"楚枫,那我先走了,下次见!你有没有什麽外面的事情要托我的?"
"......没有......谢谢。"
会面到此结束,我只得叹息。
罢了罢了,留的下回分解好了。
晚上一个人坐在阳台,静静的听著录音,眼前仿佛有人影晃动,是不是我能够穿越时空,亲见当年现场。啊呀,这只是我的幻想。
再去见楚枫还要一周时间,这之前我做点什麽好呢?
不知不觉间,楚枫已经占据我大半生活,从开始决定我去取材後,审判纪录,报刊材料,档案文件,我收集各种资料,全都是关於楚枫。
对了,林杨!他应该还在医院吧,据说醒过来的几率不大啊,院方是怎麽说的。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恐怕除了楚枫,没人会真正知道吧。
他们的故事,还没有结尾呢。
我想见见林杨!
突然兴起的念头,让我眼睛一亮。
三
想就去做,我是个行动派的。
突然想见他的第二天上午,我已经到了林杨住的医院了。走进大门後,径直往里走去,很快就到了林杨的病房门口。我是个记者,这些资料当然是齐备的。这一直是我认为做记者的最大好处,消息灵通。
在病房门口遇到了林妈妈,不过五十几岁却已经略显苍老的妇人,怕是儿子的情况造成的吧。看我老妈,也已经五十的人了,却仍然神采飞扬的。
"请问你是........."她疑惑的看著我。
"您是林阿姨吧!您好!我、我是林杨的高中同学,啊、不久前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在报纸上看到他的事,所以过来看看他。"我不习惯说谎,还好她并没有对我这个"高中同学"起疑心。
"噢,谢谢你啊,这麽有心。杨杨出事以後,从来都没什麽朋友来看过他的,你真是个好孩子啊!"一番满含感激的话说的我一阵心虚,要是她知道我的身份和来意,会不会直接脱下鞋子暴打我一顿呢?
"阿姨您太客气了,我跟林杨同学一场,来看看他是应该的。"希望我的额头上不会冒出虚汗来。
"好,好,进来吧。"
我跟著她,走进了林杨的病房。
这是间单人病房。白色的床,白色的桌椅,白色的窗帘,什麽都是白色的。
床上白色被单下躺著林杨。
曾听说国外某专家经过研究称,白色并不利於患者的恢复,於是国外一些医院纷纷将墙壁器具换成淡粉或是淡蓝。
我不是权威,但也觉得这白色确实可憎,苍白无力的,仿佛天生就带了点死亡的气息。
林妈妈打进门就忙活著,擦擦桌子,换点鲜花,倒水给林杨擦拭身体,换衣服。
我静静的走到床边,看著这个苍白消瘦的男人。
一直以来的昏迷如今已经严重的摧残了他的身体,非常的瘦,皮包骨头的瘦,毫无生气的瘦。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个帅气的男人,现在他的脸就像是抽干了水分的柚子一样,没有光泽,眼眶凹陷,嘴唇毫无血色。
林妈妈正在用毛巾给他擦手。他的手就象是鬼爪一半,干枯,僵硬,看上去甚至有点恐怖。不只是他的手,他的整个人都是干枯的。
这是个活死人啊!我心里一阵翻腾。
这个男人,就是当初那样对待楚枫的人。不可原谅吧!
这个男人,也是被楚枫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到底是谁欠了谁的呢?
唉,他们的故事我还没有听完,再说即便是听了全部,感情的事,谁又能做得评判呢?
我暗暗叹息。
"林阿姨!"
"啊?哎呀,你看我,一忙活都把你给忘了,快坐快坐!"
"没事没事,您别管我了!......林杨他,情况怎麽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