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到了春分,好容易终于到了.前面就是苏州城高高矗立的城墙.两边的地上也是野花野草开得正艳,远远的还能望见俏丽的姑娘们三三两两的在摘着花,虽然现在天气寒了些,可姑娘们依旧是笑靥如花,没有烦恼的年龄正是如花般娇艳,隐隐的还能听见有人哼着小曲. "春季里相思玉兰花儿艳,百草回芽遍地鲜.我的郎啊,一去不知在哪边,在哪边,望断南归燕,曲栏愁倚遍.可怜我极目天涯人不见,人不见......"玉儿怔怔的听着,脸上竟然有些哀伤,到最后竟是凄凄的哭了起来.江容自己听着也有些怔怔的,见着玉儿哭了,有些慌了神.连连问是怎么了,玉儿忙擦了泪,强笑着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主子别担心了!"江容晓得玉儿是怕自己担心,也不往下面问了.只过了一会儿玉儿才轻声的说道 "奴婢还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进宫呢,奴婢的娘亲也唱过这小曲儿.那时候奴婢的爹爹出去做工了,娘在家的时候想爹爹了就唱这小曲,可是后来,爹爹出事情过世了.娘就再也没唱过了了.小时候不懂事,只知道很好听,经常缠着娘亲让她唱,可是娘亲却怎么也不愿意唱了,说是再怎么唱人也不会回来了.那时候小,不知道,现在大了,知道了,已经来不及了."江容默默的听着,玉儿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江容,忽然间轻轻的说了句 "主子要听么?奴婢唱给你听听"江容点了点头,玉儿便轻轻的唱了起来,很优美的小曲,幽幽的荡漾在车厢里. "春季里相思玉兰花儿艳,百草回芽遍地鲜.我的郎啊,一去不知在哪边,在哪边,望断南归燕,曲栏愁倚遍.可怜我极目天涯人不见,人不见...... "
车子一震一震的,玉儿静静的,软软的唱着,江容楞楞的,痴痴的听着. 极目天涯人不见......人不见呵......
车身猛然间听了下来,帘子被掀了开来,外边小太监的声音细细的说着 "江公子,到了."玉儿连忙的擦了满脸的泪,下了车子,搀扶着江容下了车,蓦然从昏暗的车里走了出来,江容只觉得一阵眩目.好容易才缓了过来,江府的大门倏的映入的眼帘,半年不曾见到的府门呵,依旧是朱红大门威严的耸立着,门外两边大红色纱制七彩琉璃灯依旧是醒目的挂着,门前林伯带着家仆一身素衣的迎接着,一见江容,全体跪了下去 "恭迎少爷回府."面对着皇帝都不曾跪下的江家人,在面对着江容的那一刻,满怀虔诚的跪了下去,迎接着他们的主人.皇帝见了这一幕,心底有些撼动着,不知名的情绪默默的在心底翻动,却不知道是为什么.江府下人只跪主人的举动,非但没有使皇帝恼怒,反而让皇帝深深的震撼了.江容默默的点了点头,那一刻,又回复了孤高清冷,又是那个傲视人间的悬阁主人.那一身不可侵犯尊贵气势是皇帝也不曾看见过的,那是属于书楼的江容,那是江府的主人!不再是皇宫里的那个江容,那个没有表情,苍白着神情,没有声响的人儿!皇帝只觉得,自己真的是做错了,江容,已经如手中没有抓紧的线一样,一丝一丝的抽离了自己的生命,抽离了自己的掌握,那是,自己抓不住的东西了.皇帝蓦地里想伸出手去抓住江容,那一刻却有了畏缩,那真的是自己可以抓的住的人么?迷茫的盯着江容,见到他吩咐了下人把墨缸和匣子拿了进去,清晰的听到了那一声,准备好了么?一刹那,不详的预感涌上了心头,断然大喝道 "江容,你要做什么?"江容幽雅的笑着, "你不是想要书楼么?随我来."皇帝紧跟着江容踏进了那扇古老的朱红色的门,随从却被林伯硬是挡在外面,哪怕是侍卫拔出了刀,依然是不相让. "江府家规,没有主人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高高在上的皇帝,第一次妥协了.吩咐了随从在门外等着,便随着江容进了门.朱红的大门,当着众多随从的面,毫不客气的关上.明白的显示着藏书人家百年来的威严.
跟着江容走着,终于到了那幢藏书楼前,威严肃穆的悬阁,一如既往的矗立着,威严而深沉.江容静静的站着,面上一片平静,淡然的说着 "这就是悬阁.其实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皇帝的威严在江府彻底消失,江容根本就不称呼他为皇上,直接的就用了你 "你想要那本书是吧!那本秘籍,其实并不光是有着武功,甚至有着治天下的戒条.所以,连堂堂的皇帝陛下也想得到是么?为何,我说了,都无人信呢?"微微的笑着,看着面前的书楼 "那书确实是被我烧掉了.那本书的名字就是惜春残.春残春残,也只有春残时分才会领悟到,为何叫做惜春残.因为只有春残时分,人才会领会到美好的事物是自己抓不住的,才会领会到原来失去的时候才懂得要去珍惜......"皇帝茫然的看着面前那幢威严的书楼喃喃的道 "不,容儿,我不止是为了书,也是为了书楼,这书楼,是人间的至宝......"只有亲眼看到了,你才会理解到书楼的真正意义.震撼和惊讶已经不足以说明皇帝的心情,书楼,有着震慑人心的作用.它用着它饱经沧桑的历史来告诉你这一份事业的沉重,藏书的沉重,藏书人家的艰辛,藏书人的付出. "是么"江容突然间笑了起来云淡风清,仿佛一下子扔下了所有的重担,缓慢的朝着书楼走去.皇帝刚想走上去,却发现书楼边整整一圈的围的都是柴禾,空气中甚至隐隐的飘着油的味道.顿时明白了江容的意图,断然大喝道 "容儿,你要干什么??"一面想跑去阻止,却被江府的下人拦住,看了一眼拦着他的下人,眼中竟是满满的恨意.十个人围着皇帝一个人,硬是不让他过去,皇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容缓缓的走向书楼,青丝飘扬在半空中,嫩青色的袍子在风中幽雅得如同翩跹的蝶翼,伸出白皙的手接过了林伯手中的火把,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江容苍白的脸,映着那决然的神情.飘渺的眼光看着书楼,举着火把打开了悬阁的门,上边的封条已经撕开,敞开的门内可以看见江婷用血泪磨成的那一缸墨,以及书案上那装着灵香草的匣子.一脚跨进了书楼,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秀气的眉终于舒展了开来,秋水般的眸子平静无波,定定的看着被下人包围住的皇帝.轻启唇,清朗的声音飘渺的响起 "你总算知道了这书楼的分量,可是你道出的不是时候!我怎么能把这书楼交与你?莫非你不知晓,给你就是给了强虏,给你就是给了仇敌,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冰消玉碎.林伯,点火!"书楼的门缓慢的关上.隔绝了一切的视线.林伯高举起火把一下子点燃了门外的柴禾,熊熊火光猛然窜起,贪婪的吞噬着古老的书楼.屋子里江容举着火把,一步步的走向书架子,满满的一屋子的书呵!江容我愧对祖先,竟不能保得书楼齐全.今日里,宁愿冰消玉碎,也不叫书楼落入他人之手.火把挥起,一本本书卷渐渐的被火舌舔过,立刻卷起了边,屋子正中央,是那一缸墨,姐姐,我遵照你的遗言,把你带回来了,把你带进了书楼,你的夙愿可了了?姐姐呵,容儿不怨你,容儿何曾怨你来,姐姐,你朝思暮想能再回到这书楼,今日里,你回来了,我也回来了.眼前似乎有白色的身影飘过, 飞扬的衣袂,游移的性灵,仿佛漫天飞舞起祭奠的花瓣,圣洁而又轻盈......那样的巧笑倩兮,是姐姐吧......姐姐啊......是你回来了么,你的芳魂可是在这里,可是在那万卷书卷中......从今后,你和我,永生永世守着书楼......似乎又看见了离游......离游呵离游......为何你总是不明白,我是爱着你的呢......那样深沉的爱呵......那样顷尽心血的爱呵......你知道么,你知道么???如今是人非昨,如隔世.若能再相望,怕也已是陌生......眼前一片渺茫,到处红艳艳一片,恍惚间,人已经轻飘飘起来,四周都是书卷,围绕着自己,书呵......那曾经满天遍地的书呵,那曾经飘渺的书香......还有云雾川里的丁香啊......以及曾经那样刻入骨髓的凝眸......嵌入心版的眷念......
轰隆一声,傲然屹立的书楼终于倒在了熊熊火光中,热浪翻滚,夹带着炽热的气息直朝皇帝夹卷而来. "为什么呢? :皇帝怔怔的盯着书楼,一边的林伯却冷冷的看着皇帝"你不会明白的."所以才会妄想着要这书楼.熊熊火光,映红了两人的容颜,以往的一切,终在火光中化为了废墟.
尾记
昊元六年春,姑苏悬阁主人点火焚楼,自毁书卷.悬阁书毁人亡,楼倒人散.当时人言火高数丈,火燃三日方止.昊帝大惊,命在旧址重修书楼一幢,赐名容苑.将大内孤本珍卷,竟数搬入容苑.一离姓浪人自愿守楼,袭姑苏悬阁家规.昊帝降旨,容苑乃私家藏书楼,!无论何时,书楼事宜,官家不得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