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大部分人类关于"恶"的认知,都基于凶恶及富攻击性这一系列特征,虽然这个世界上亦不乏笑面虎口蜜腹剑的存在,但对于初生牛犊的丁翔来说,一切都还太遥远,遥远到非得跌过几个跟头才能够明白过来。
"嗨,小丁你过来,嘉宾已经到了,跟我去协调一下。"
忙完了一边的导演在这个时候跑了过来,嘉宾们姗姗来迟,看来这一顿午饭又没有了着落。
"呃,小李你也在。"
年近不惑的导演看见了李梓封,困惑地眨了眨眼,印象中这位名主持人从没有这么早出现过,而且还和个实习生粘在一起。
......年轻真是好啊。
不过,感叹归感叹,正经事情还是要提醒的。
"小李,正好提醒你,待会去和嘉宾吃饭,跟他们打打预防针兼摸摸底细。现在先看看这份流程,十二点之后再找你串节目。小丁我们快走吧。"
在李梓封的脸色因为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暧昧气氛被打破而变得难看之前,丁翔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起打印好的流程,除了留下一份给李梓封外,其余的统统抱走,很快地就追着导演匆匆消失在了休息室的门后面。
"......"
扬了扬眉,李梓封无意识地将刚刚打印好的文档在面颊上轻轻摩挲,那炙热的温度不知是来自于那台早已不堪负荷的打印机,还是丁翔的指尖。
拿起流程图大致地看了几遍,就不觉到了十二点。制片通知他去和嘉宾一起用餐,想到早上走得匆忙也没有吃什么东西,抱着饱餐一顿的想法他站了起来,向指定的地点走去。
总台的地下一层是职工食堂的秘密所在,当然也有为了接待嘉宾而准备的包间,主持人与嘉宾的的初次见面大部分都发生在这个地方。李梓封进门的时候,可以容纳15个人的包间已经坐下了好几位嘉宾和他们的经纪人。方才那位中年导演依旧在和其中的一位协商着什么,而丁翔也一如既往地跟随在他的身边。
因为客人的人数较多,所以导演和丁翔只能站着将流程和需要注意的事项告诉他们,服务员上了一些冷盘,渐渐地,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导演身上了。
见李梓封进了门,人群发出了一阵公式化的寒暄。被推坐在最上首的椅子上,正好可以不着痕迹地观察面对着自己的丁翔。
看他一脸苍白的样子,是胃又在痛了吧。
那天从"流颜"出来之后,李梓封就让人调查了丁翔的资料。单亲家庭,小学初中高中共转学5次,性格温和内向,成绩优异,无任何不良记录。身体状况大致良好,但有胃病。
其实做电视这一行,就算进来的时候身体多么健康,到头来还是铁定会惹个大病小痛什么的。不规则的作息是健康的一大敌手。
看着丁翔静静地站在那里,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左手悄悄抵在腹部。李梓封知道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倒不是曾经被饿着过,只是有时候会饮酒过度导致胃出血什么的。这几年被家里人唠叨了几次后收敛了些,但那种疼痛难过的感觉却依旧历历在目。
"周导,你们先去吃饭吧,剩下的流程我来和他们说,其他需要嘱咐的,吃完饭再说也不迟。"
听见李梓封突然这样说,导演停了下来,用更加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接着环顾了一圈,这才无奈地发现桌上的菜基本都已上全,四溢的芳香基本上将所有客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这才悻悻然地妥协。
"好吧,这里就拜托你了。......小丁我们走,小张他们找的‘托'也应该来了,去嘱咐几句......"
听见这句话,李梓封火了,他让他们离开,是让他们去吃饭,不是让他们去工作!怎么这些导演都是不要命的么?
然而就在开口的那瞬间,李梓封眼前一亮,竟然看见丁翔的笑容。
是的,他笑了。向着李梓封。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李梓封还是无法忘记那盛放在地下一层幽闭空间中的,犹如阳光一般金色的笑容。
第十四章
时光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流逝得很慢,让人充分品尝所谓"度日如年"的真髓,而又有时候,它会飞快地从指尖流走,人间百年尚且会变成仙人的弹指一挥,又何况是这匆匆数个小时的辰光呢。
丁翔一直在忙碌着,现在是下午一点,他还没有吃上午饭,无奈中只好喝下大量凉水,暂时压制住饥饿的感觉。等到两点后节目开始,他就能够好好地喘口气了。
想起方才李梓封认真地想要他们去吃饭的样子,心中涌过一阵暖流。
一点一刻,是去和主持人协调的时候,来到化妆间,便见到了正在化妆的男女主持人,丁翔和导演进门时,李梓封正和女主持人说着什么,引得后者笑得前伏后仰。
"哎,周导来了,刚才我已经把流程跟艺人们说了"
从镜子里见到了来人,李梓封停止了谈笑,但是右手还是恶作剧地在女主持人的左手上轻轻地拧了一把,换来一声嗲嗲地"讨厌"。
其实李梓封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作,自己虽然渔猎美色,但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对于那些个艺人和主持人自己是从来不下手的。他可不需要通过那些零零总总的绯闻和桃色报道获得人气。就连主动倒贴上来的人也是敬而远之。
但看见丁翔的眼神一黯之后,李梓封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找到了答案。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看见暧昧瞬间的时候,丁翔的心中涌出酸涩。
他还不知道那就是嫉妒,此时此刻只是感觉到了一些失落。
很难得自己会被别人关照,所以希望自己是那个人心中特别的人。
从开车送他回学校,到告诉他不要紧张,再到体贴地暗示他及时吃饭,这种久违了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充盈在丁翔的心头。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暖了?自从离开了家,离开了严厉而温柔的母亲,已经......很多年了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贪恋这种温度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心里突然有了独占的念想。
无意识地咬住下唇,丁翔开始失神,导演和李梓封的对话他一句都没有听见,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个苍白的偶人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一声女性的惊叫将他拖回现实。
"哎呀,这个新来的孩子好可爱哟!"
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所谓新来的孩子其实就是自己,丁翔仓皇地抬起头,看到那个名叫Iris的女主持人正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这个时候,丁翔才知道简短的碰头会已经结束。
"您好,我叫丁翔。"
向Iris这样介绍自己,注意力却始终停留在李梓封身上。上镜妆的确是有些古怪, 红红白白的只有从电视里看才不会觉得太过诡异。
可是李梓封的脸就算画上脸谱也是一样的好看......丁翔在心中迷迷糊糊地这样说道。
"iris,差不多该出去了吧。周导,我们走。"
不着痕迹地替丁翔挡下女主持人情不自禁伸向他面颊的"魔爪",李梓封做了一个准备开工的动作,周导和iris起身朝门外走去,丁翔照例也要追随着导演离开,可是却被李梓封拉住了。
"拿着。"
被李梓封紧紧抓住的手中传来温热的触感,丁翔低头一看,竟是个雪白的,沉甸甸的餐盒。
那瞬间,涌动出的感觉竟是无以名状。只觉得眼眶中有泪,几乎不受控制地流泻出来。
"快走吧,"
顺势在丁翔的脑后拍了一记,匆匆转身,不让丁翔见到自己脸上得意的笑容。
下午两点整,节目正点开始录制。作为前期人员的丁翔终于可以坐下来喘口气了。瘫软在拍摄不到的死角里,手中却依旧拿着那个饭盒。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场观看这个节目,有很多与想象中不同的地方。比如节目不是一气呵成的,主持人也不用一板一眼的扣着那些纸上的字眼,现场并没有如临大敌的肃穆与紧张,因为是娱乐节目,所以大家基本上都处于放松的状态。偶尔遇上嘉宾吐出几句风趣的言语,台上台下更是笑成一片。
几乎所有的话题都是由李梓封挑起的,他将既定的话题抛出,经由iris扩大了再丢给嘉宾回答。虽然这些回答经常是千奇百怪甚至令人咂舌,但是无论如何,主动权都会回到李梓封的手上。
不再是那个在电梯里睡眼惺忪的人,不在是那个与自己争夺外套的那个蛮不讲理的人,不再是那个偷偷塞给自己饭盒的人,台上的李梓封是耀眼的,水银灯消灭了一切世俗的东西,将一切升华成为了不可捉摸的电视艺术。
看着他在台上笑谈自若,从容应对,丁翔知道这就是他从前崇拜的那个人,幽默而犀利,冷静而热情。
可是不由自主地,丁翔的双手,始终紧紧地握着那个饭盒,握着那残留的淡淡温度。
他想自己可能贪恋上了他那温柔的另一面。
第十五章
45分钟节目一直录了两个小时才完成,直到看见了拿在导演手中的两卷带子的那一刻,丁翔才意识到节目已经结束。难忘的时间总是流失得最快,等到想要回味的时候,却什么都不曾剩下。
观众和嘉宾路陆续地离开了,剩下的工作人员们各自清理完现场之后也纷纷下班了,演播厅的灯光完全熄灭的时候就代表着这一天的工作真正画上了句号。
丁翔站起来张望着那个人的踪影,可是整个演播厅已经变得空空荡荡。有一丝失落,此时此刻,他突然有很多话想要和说,想要问他在台上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想要问他对那些嘉宾有什么看法,想要问他,台上与台下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但最终的最终,最想知道的还是......
从自己放肆的遗像中回过神来,丁翔被自己的吓了一跳,脸上也烧了起来。
"哎,小丁,你发烧了啊......"
还没有回去的周导关心地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屋子里面太热了,我......去洗把脸。"
结结巴巴地这样回答道,丁翔几乎是小跑着冲向洗手间。
卸了装从化妆间出来,李梓封看见那个瘦小的背影风一般跑向洗手间去了。
挑了挑眉,随即回想起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在台上的时候,不经意地瞟到小家伙躲在角落里吃着他留给他的午餐,当时心中那种不知道是得意还是喜悦的感觉,现在还能够感觉得到。
这条鱼儿,也快要上钩了吧。
唇角钩起一抹笑意,放轻了脚步声跟在丁翔的身后,狩猎的黄昏不知不觉中到来了。
掬了一捧水狠狠地砸在脸上,丁翔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好好总结这次心得体会,然后打电话给母亲,汇报自己这几天来的成绩。
窗外的天已经暗了下来,毕竟还是乍暖还寒的当口,过了下班的时间,这层楼就冷清了起来。
淋湿了的额发贴在同样湿润的面颊上,被风一吹竟觉得有些意外的寒冷。这才想起了被李梓封丢在椅子上的外套,想要放回去拿,身子却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了。
一阵温暖的气息透过紧窒的拥抱传递过来,丁翔不由得联想到了什么,但当他抬起头来看清楚镜子里反映出的人影后,便不再害怕了。
镜子中的李梓封,浅浅笑着,像是在对他说:
"我来了。"
是的,丁翔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台里徘徊不去,就是在等待着这个人。
浅琥珀色的眸子中映出了另外一双美得让人心悸的眼瞳,自己本来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呢?丁翔有些懊恼地思索着,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心跳得飞快,两带搅动了意识的漩涡,那种潜意识中的离心力甚至让他失去了平衡感,无力地倚在洗手台上。
然后,李梓封将他拥入了怀中。
那宽阔的怀抱,犹如夏日阳光下温暖的大海,丁翔感觉自己是漂流在海面上的小筏,太阳的热度炙烤在它身上,造成一阵又一阵波涛般的晕厥,他感觉到自己将要沉没,就在张口想要呼救的瞬间,却被汹涌而来的浪花永远地吻住了双唇。
那是丁翔此生第一个吻。带着海波般的苦涩,和缕缕若有若无的甘甜。
然而李梓封发觉,自己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吻而已。
方才的浅啜,唤醒了那天在"流颜"中的种种渴欲,同样的艰涩,却带着不可思议的清新,特别是那种萦绕在丁翔发间的香氛,让他入迷。没有了那夜的惶恐不安,却多了一份由情动而产生的热度。李梓封真切地感觉到怀里的不再是一个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