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番折腾后,屠维方知他修行遇着瓶颈,便着他每日往封刻之印,传他修行之道。柔兆到底是修行的料,一点即透。修行有了进展,乐得他日日往封刻之印跑,屠维便趁势留他在封刻之印,又传了些防身咒法于他。
夏日炎炎,挨着屠维冰凉的身躯而睡,舒服之极。然而入秋渐凉后,柔兆便冻得打颤,时常半夜冻醒,抖着毛欲离开,却又被屠维伸手抓了回来,这般捉捉逃逃地挨过了半个秋。
入秋后,柔兆便愁起冬来。入冬食物难寻,若不事先储存,怕就要活活饿死。生机毕竟大事,直搅得柔兆无心修行,正待与屠维商议,侧首便瞧见他睡得正熟。一时玩兴大起,他猫着身子,蹑着手脚靠了过去,伸了尖尖的舌舔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屠维到底是龙兽,身上冰冰凉凉,舔得舌尖也冰凉一片。这番一玩,他倒有了主意,越发舔得起劲,竟有些忘形起来。不料屠维双眸猛睁,吓得他正待跳开,却已被揪住了颈项皮毛。
"你可知再这般舔下去会有何后果?"屠维眯着一双眼直瞅他,伸舌舔着自己的下唇,笑得阴险十足。
柔兆一怔,随即笑开了眼:"我有事相求。"
"说。"屠维仍旧拎着他。
"可否借此地一用,存些储粮?"他眯起眼。他是奔蛇,入了冬总要冬眠,借他冰凉身躯一用,储些备粮不为过吧?
"要有代价。"屠维未拒绝,只挑着单眉。
他复怔,便化了人形。那原本揪着他颈项皮毛的手片刻不停地揽了他过去,不愿多言的唇吻上了他笑不停的嘴......
第二日,他虽跛着脚,却也心情畅快地大肆采集起蔬果来。屠维起初并未多管,直至七日后,眼看着他采摘而来的蔬果已堆做小山一座,这才忍无可忍地吼他:"适可而止!你以为你这一冬吃得了这许多?"
他自是被那一吼吓掉了口中所衔之物,虽有些不甘愿,倒也就此停了手。只不曾想到屠维既为奔蛇,当属龙兽,怎需冬眠?所幸屠维见他落寞,仍旧替他护了储粮不至腐败。
自此后,每年夏日,他都爱挨着屠维睡,每年秋冬两季,屠维仍需同他追追逃逃争上一回,当然每年入冬之前,屠维也总要喝止他拼命储粮的举措。
百年,就这般不知不觉间悄然而逝。他依旧化不去那一尾,依旧胆小,依旧爱逞强,而屠维,也仍旧教不懂他何为情爱。天下,却于此时发生骤变。
太虚剑被封,虚王失去踪影。因契约之故,屠维渐感灵气不济,竟有些镇不住封刻之印,大地魔怪已开始蠢蠢欲动。不知封印何时会破,屠维一反往日紧盯不放,竟将他赶出封刻之印。柔兆却不知他是为他着想,生怕他受了无妄之灾。
远远蹲坐在封刻之印口,柔兆忧心地瞧着盘坐其上的屠维。数日前察觉他灵气渐弱,虽不知缘由,却也隐约晓得不妥。如今又赶他出来,莫非他,莫非封刻之印当真有了事?小心观察闭眸不语的屠维良久,他悄悄起身,才抬了脚欲靠过去,却被屠维发现,顿时现了原形,张着红艳艳的大口直冲他吼,吓得他往后窜去。片刻后,又战战兢兢地猫了回来。
两次三番后,屠维不仅心焦。这不死心的小狐妖,怎就赶不走!他想白白丢了性命不成!柔兆却不作如是想,虽心知自己百年修为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多少该叫他晓得究竟出了何事!他许了一世的恩情不是?即便为他丢了性命,却又如何?既是死,自己也死得甘心,死得情愿。
眼见得靠不近,他便就近筑了窝,日日守着。不知是否封印将破,明明该是春光灿烂,却日日阴云密布,沉沉地压着,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六尾的封狐,六尾的封狐,哈哈,六尾的封狐......"头顶忽然传来语带讥讽的鸣叫,他不悦抬头,却瞧见那五百年修行的断尾鸟儿停在枝头。
"断尾的鸟儿有啥资格笑我?"他不齿,反唇相讥起来,丝毫不将对方五百年道行放在眼内。
那鸟儿歪着头瞧了他半晌,又讥笑连连:"嘻嘻,原来是只叫妖兽乱了灵性的狐妖,没本事没本事!打也打不过,争也争不过,活该活该!"
"我乱了灵性与你何干!"他恼羞成怒,直冲着她发狠,生怕那大嗓门,扯得叫里面的他听见。
那鸟儿惊讶起来:"怎么?原来你晓得灵性已乱?那为何不离开?你就这般贪生怕死?"
"胡说!死有何惧?我是为了报恩,这才不离去!"他争辩,已将气红了眼。
端详他良久,那鸟儿忽而扇着翅膀飞去,口中直唤着:"笨蛋、笨蛋,当局者迷,当局者迷......报恩何须一世?相伴何须强求?"
断尾鸟的话问住了他,他愣愣地扬着头,问着自己。为何已知不妥,却仍未离去?为何明知乱了灵性,却依旧任他拥抱?因为......因为习惯啊,因为习惯了他的存在,他的拥抱,他时而的蛮横,时而的温柔,习惯了与他争辩,却又被恼羞成怒的他吼得乱逃一气,习惯了挨在他身边熟睡,习惯了他唤自己的真名。因为不舍,不舍他冰凉却也温暖的体温,不舍他强大而落寞的身影,不舍他聪慧却也笨拙的表达。百年岁月,习惯的太多,不舍的更多,只是自己从未问,从不想,如今想来,这可是屠维口中的情爱?
才这般想着,身后封刻之印却传来巨响,不及细想,他已飞身而入。
单膝跪着地,屠维无奈于自己越发虚弱的灵气。封刻之印已毁去一角,大地之阴的魔怪已隐约可见,虎视耽耽地瞪着他,只等着他支撑不住,破了封印,好将封了他们百年的他撕做碎片。
数日不见他踪影,该是放弃了吧,魔怪不会招惹灵兽,只要他躲在皓山之中,自不会有危险。想至此,屠维不禁苦笑起来。到了此刻,想着的,竟还是一个他。毕竟百年,自己早已没了悔意,早已深陷那原为自己不齿的情爱,早已满满地尽是他,那胆小、逞强、总化不去最后一尾,总嚷着要游历人间,那名唤柔兆的六尾封狐。
巨响轰然,封刻之印再崩一角,屠维已无力维持。原料定劫数难逃,一抹白色身影却横插入他与魔怪之间,硬生生受了那贯胸一击,硬生生阻住了群魔。
"你......愚蠢!为何要来!不要性命了吗!"屠维焦急,欲上前去,却又动弹不得。
咳去喉间鲜血,他回首,笑得粲然:"百年前,你救我一命。今日,此命还你。"笑眯了眼,他强自道着,心底却清楚,这并非真心之言。会这般不顾性命,会这般不计后果,会这般毫不犹豫,为的不是报恩,为的,是不想眼见他被撕碎,眼见他死。我要死在你之前,因为我胆小,我不敢看你先我而去,不敢想象没有了你的我是否还是我。
吐出灵珠,他单手结了印。他教的,可树起壁障,不遭外敌侵袭。小小的灵珠带着壁障,围在屠维周身。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变得轻盈起来。
"柔兆!"他唤,却唤不回他愈渐稀薄的身影,却只能看着他魂飞魄散。
壁障,依旧牢不可破,带着他执意护他的执念。
他沉默,一动不动地直盯着他魂魄消散的方向。他许了他一世的,怎能这般离去?怎能看着他这般离去?不,还有救的,若是她的话,定能寻回他!
失去的灵气,竟都返了回来。挥手间,蜂拥而至的魔怪已尽消失殆尽。又是百年前的他,又是无人可挡的他。魔怪是识时务的,眼见他仍是这般了得,便都知难而退,散了去。
他却倒下身去,兀自紧攥着那颗透着柔光的灵珠。一抹身影却于此时悄然而至,瞪着那崩塌的封刻之印,清亮的声音道得黯然:"来迟一步......"
深蓝眼眸移至屠维身侧,身后三尾顿时摆了起来,抬手凭空抓住萦绕不散的一点荧光,她笑得神秘:"还不算太迟。"
虚王五百年,四方妖兽灵气渐弱,封刻之印已难维持,东方之印首当其冲。无人知晓镇守东方的龙兽奔蛇是死是活,只知魔怪遁入人间,祸乱再起。数月后,有人曾见,某黑衣者,携六尾灵狐游走四方,能腾云,善驾雾,杀为祸魔怪,平东方妖祸,东方群魔遂收敛气焰,百姓得以稍享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