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衡依旧平静的声音里有了些笑意,‘扔运河里了,你还真折了不少,你没看见,那时候河里满满的都是。'
‘才不是,'曲航的声音像清澈的溪流,‘我看见了。满河都是白色的小船,我当时就躺在堤坝的草坪上,看它们自由自在的漂远。地方选得不错,衡衡。'
赵衡眼眶一热,连带著声音都有些许的沙哑,‘可我没全扔掉,我实在舍不得它们都离我越来越远。我留下了一只。最丑的一只。'又是一阵的停顿,‘可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只。'
过了一会儿,就听曲航在电话那头笑得张狂,‘衡衡你这种爱好容易满足,记得收好那只船,下次见面我再折只更丑的和你换,保证你更满意!'
三天後,赵衡顺利地通过了学校奥数特别班的考试,晚课的第一天他惊奇的发现张小舒正坐在教室里甜甜的笑著向他招了招手。
9.
奥数班的晚课是每周一到周六的晚上的六点半到九点。因为和放学的时间只相距一个半小时,赵衡和张小舒从开始上课的第一天起就一块儿在学校里吃自带的便当作为晚饭。那时刚刚入秋,天气并不冷,赵衡和张小舒都倾向於在室外用餐。他们两个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好地方,那时图书楼後面的一小块空地,那里立著几个破旧的双杠和锈迹斑斑的秋千。赵衡和张小舒最喜欢的是并肩坐在双杠上,边交换菜色,边谈些白天里各自班上的的趣事,操场上男孩和女孩们欢快而兴奋的嘈杂会隐隐的随著一阵阵的微风传过来,仰起头看向蔚蓝天空时总会觉得只要伸出手臂就可以碰触得到。
赵衡觉得自己每天最愉快的就是那一个半小时,张小舒和曲航完全不同,他总是微笑著,总是温和宁静但却从不乏味。他对书籍的涉猎非常的广阔,天文地理,文化历史,虽谈不上精通,但都略知一二,他们的谈话是海阔天空的,可以从一块小石头,谈到金字塔的建筑,阿波罗的登月,赵衡觉得无论什麽事张小舒都可以找到让自己感兴趣的部分,让自己没有一次不是兴致高昂,意犹未尽。
可曲航始终是不同的,尽管他从不曾妙语连珠,从不曾谈古论今,甚至从不肯安安静静的坐下来说话,尽管自己根本说不出那麽长的日子里,他们都讨论过些什麽,可曲航就是曲航。坏笑著捉弄人的曲航,受伤後从不哭的曲航,不喜欢完成作业的曲航,说谎时总是眨眼睛的曲航。总能让自己不自觉微笑的曲航。那些说不出什麽的岁月,也许并不是真的没有什麽,只是那些事都被更多的快乐赶了出去罢了!
赵衡还记得在自己的第一封信发出快一个月才收到曲航的回信,一拿起信封他就知道自己想得绝不会错,那里面只可能有一张信纸。
可赵衡还是猜错了,那里面根本一张信纸也没有,那是一张照片。曲航抱著个吉他坐在教室的课桌上,照片的采光不是很好,曲航的半边脸都因为缺少光线有些发黑,不过灿烂的笑容并没有因这一点而失色半分。照片背後歪歪扭扭的写著几行字,‘给衡衡,曲航。P.S.吉他是徐临川的。又P.S.等我学会弹给你听。又又P.S.你想听什麽?'
‘衡衡,我今天带了虾仁炒蛋,你最喜欢的,给你,'张小舒夹起一块儿放到赵衡的饭盒里。
‘哦。'赵衡也不客气,瞥了一眼又是光吃青菜白饭的张小舒,夹起自己饭盒里的一块牛肉塞给他,‘你看看你一天比一天瘦,又总是没劲儿,还成天不吃一点肉。'
张小舒对赵衡笑了一下,乖乖地把那块儿牛肉吃了下去,赵衡紧接著又续了一块儿,‘衡衡,你说一会儿要去校门口的音像店是不是?'
‘对啊!'赵衡紧扒了几口饭,‘航航正在学吉他,我想找点相关的磁带给他。顺便我也买一盘来听听,等他回来,我们找一首最难的让他弹给我们听。'
那天他们并没有找到想要的磁带,校门口的店太小了,那里面除了流行歌曲外再无其他。张小舒晚课时看著盯住题目发呆却始终没有动笔的赵衡,暗暗在心里下了个决定。
周日那天气温急降,张小舒裹紧外套冲进了第七家音像店,刚一进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应该是这里的最後一家了,张小舒揉了揉发红的鼻子,直奔乐器类的架前。那里的一本书吸引了他的视线,《吉他乐谱精粹 初级》,简单的翻看了一下,很好啊,不仅有乐谱,还有一些吉他的基础知识,甚至是每个曲目的简介和弹奏的注意事项。放在这里应该是配有磁带的,一定要买下来,这比自己在前几家里买的那些都要好,张小舒仔细的在架上搜寻著,可写著标签的地方已经空了。询问了工作人员,又被告知没有存货,而且再进货的可能性很小。张小舒失望的拿著那本书走到收银台,却惊奇的发现排在他前面的人手里拿著那盘磁带。
‘对不起,'张小舒摆出他有绝对信心的最可爱的一张笑脸,轻拍了下那人的肩膀,‘可不可以请你......'那人在这个时候转过身,那是个看起来和张小舒差不多大的男生,高高的,短短的头发好象有些硬,像刺蝟一样倔强的挺立著,英俊的脸上因为带著冷冷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僵硬。
张小舒一愣,这人,这人应该是实验中学的学生,他认得,他怀疑在实验中学初中部有谁不认识。孙海涛,实验中学真正的天之骄子,成绩好,据说从初一到初三,从来没有让出过学年第一的位置;能力强,班长,初中部学生会主席,市优秀学生干部;而且又是皇亲,实验中学校长的小儿子。张小舒从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他,惊讶之下一时忘了保持自己招牌式的笑容。可他更没想到的是对方也同样的惊讶,而最没想到的是孙海涛竟然认识他。
‘张小舒,你怎麽在这儿?'声音也是冷冷的,张小舒现在开始质疑他是否真的可以做学生会的工作。
张小舒恢复了常态,眼睛弯弯,酒窝深深,‘我来帮朋友找些东西。学长怎麽会认识我?'
‘这个学期开课的第一天我们见过。我在图书楼後面的单杠上划破了手,你借了条手绢给我包伤口。'孙海涛皱著眉头,显然对张小舒忘了那事极为不满。
好像有这回事,张小舒想了一下,自己一向见不得血,当时只想那人赶紧把血迹遮起来,根本没留意他的样子。心思转动,可脸上的笑容却没变,指了一下孙海涛手里的那卷磁带,‘学长,可不可以把这个让给我,这对我真得很重要呢!'
第二天,张小舒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将书和他搜集来的一堆磁带拿给赵衡,而是捂著厚重的棉被,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间或的咳著,满脸不甘的看著准备好的一袋子东西和椅子上搭著的一件不属於自己的外套。
10.
赵衡五点放学后到张小舒家的时候,屋子里只有张小舒一个人。他的脸上烧得红红的,原本红润的嘴唇干得有些开裂了,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些水气。赵衡把被子帮他盖严,又去弄冰毛巾给他降温。将毛巾搭在张小舒白皙的额头上时,赵衡不自禁的想起几个月前,真的是似曾相识,只不过少了那个把苹果削成果核的捣蛋鬼。有些想笑,又有些难受。赵衡甩甩头,‘张小舒,你爸妈怎么总留你一个在家,也不照顾你啊!'张小舒的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眼睛也随之黯淡了。赵衡心里一缩,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爸爸出差了,'张小舒对着赵衡歉疚的脸浅浅的笑着,声音因为发烧的缘故有些沙哑,‘妈妈公司里不可以随便请假。不过马上就会回来了,妈妈还说会带我最喜欢的糖炒栗子。'
赵衡对着张小舒的笑只觉得心疼,不开心干吗还要笑呢?门口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赵衡迎了过去问好打招呼,张小舒的妈妈原就认识赵衡,见了他拍了拍他的头说了声谢谢来看小舒,就转身进了张小舒的房间。当时赵衡注意到的只有一件事,张妈妈的手上根本没有糖炒栗子。
张妈妈简单的问了张小舒几句,就去打电话订餐,然后抱着一大摞的文件,坐在张小舒的房间里忙开了。
‘衡衡,我没什么事,妈妈也回来了。你快回学校吧!不然晚课就迟到了。'从被子里伸出手,指了指装满了磁带和书的袋子,‘那个里面有些你要找的磁带,我昨天逛书店找参考书的时候随便买的,你拿去吧。对了,帮我向晚课的王老师请个假。'
赵衡还没来得及答话,张妈妈放下文件先开了口,‘请什么假,干脆趁这次退出。你那么喜欢画画,学了那么多年,放不下妈妈知道。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这段日子也试过了,奥数和学画两头跑,累得越来越瘦,身子都虚了,招点凉就病成这样。小舒,你听话,那个奥数班别上了,先把身体养好。'
赵衡蹬着单车回学校的时候心里有些许的失落,先是航航,现在连张小舒也要......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张小舒就算是退出,也还是在同一所学校嘛。他们还是会一起上学放学,这应该不是什么大的改变。没错,大家都长大了,总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干什么都在一起。现在想想,如果航航还在,就算只是每天和自己上学放学,那也应该是足以让自己满足的快乐了。
第二天的午休,张小舒提着个纸袋站在初三三班的门口,好奇的向里面望。这时刚好有一个男生抱着篮球朝外走,看见他就停下问,‘你找谁啊!'
张小舒习惯性的微笑,‘请问孙海涛是不是在这个班上?'
那个男生盯着张小舒有些失神,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对他一笑,‘孙海涛现在不在教室。他就在转角二班旁边的那个学生会的办公室,'伸手指向张小舒身后,‘那儿,就是那个挂着小牌子的房间。'
张小舒道了谢,来到那个小房间门前,门是虚掩着的。刚想伸手敲门,就听里面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还磨磨蹭蹭的站在门口干嘛,你也算拖得够久的了,还不快给我滚进来!'张小舒一愣,但随即知道一定是认错了人,不过白白被人骂,可不是他张小舒的风格。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嗯,时间还早,可以再玩儿一会儿。索性的退后几步,跳坐在那扇门对着的窗台上,笑眯眯的看着门,心里数着秒,想着里面那个人等的不耐烦自己开门时的表情。刚数到六,门就被大力的从里面拉开了。
张小舒晃着两条腿悠闲的看着孙海涛,看着那张和自己对视着的脸,上一秒还是冷得足可以急冻鲜肉,下一秒就成了沸腾的火山岩浆,张小舒跳下窗台,低着头走近孙海涛把袋子塞给他。
声音又低又轻还带着点颤抖,‘我也知道是晚了点,不过是因为我昨天病了没有来上课。谢谢学长借我衣服,我还有事,先走了。'张小舒说完转身想离开却被孙海涛抓住了手臂。
‘你病了,有没有事?'声音不能说不是焦灼的,张小舒飞快的扫了他一眼,见他又复原成了平日里的僵化脸孔,不着痕迹的挣脱开孙海涛的手,低着头咬了下嘴唇,‘没事,多谢学长关心。真的有人等我,我走了,学长再见。'一说完也不管孙海涛,迅速的跑远了。直到出了教学楼,转头看了看,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是辛苦,忍了这么久!那个家伙根本不是面部肌肉瘫痪嘛,不到十秒,三种极限表情,可以考虑去做演员了!同时出演包青天,烈焰焚情和这个杀手不太冷,担保红透半边天。想到这,张小舒又是一笑,抬眼向不远处的球场望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支着网子的立杆上,边转动着球拍,边四下看着像是在找人。一阵微风吹来,张小舒略长的褐色发丝拂过翘起的嘴角和浅浅的酒窝,他的脚步轻快的有如一片羽毛,急切的飘到球场上,飘到赵衡的身边。
‘张小舒,来啦!'赵衡看他跑过来,递过一支球拍给他,望了一眼他额头的汗珠,又忙说,‘先擦擦汗吧!要不然风一吹又感冒了。你急什么,我又不会不等你。'
‘没事儿。'张小舒抬起手臂在额头上一蹭,‘快开始打吧,一会儿就上课了。'
球场上,张小舒在赵衡有意无意的迁就相让下,不断的跳跃奔跑着,不断的笑着,像只快活的小鹿。赵衡挥动球拍,看着那双温润的大眼睛,有一霎的恍惚,他甚至觉得这才是他第一次见到张小舒笑着的样子,那样的张小舒,可以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快乐。可球场上的人不知道,也许没有人知道,此时教学楼里的某扇窗前,有一个默然站立的人,有一双凝视的眼睛,有一种暗涌的情绪。
上课前十分钟,他们两个才停了下来,回教室的途中,张小舒若无其事的对赵衡说晚上别忘了一起吃饭,还有,不要告诉曲航,他可能用不着那盒绘图铅笔了。
11.
‘衡衡,是不是很惊喜啊!我的第一封信耶!不对,是第一封写在信纸上的信。'
惊喜?有什麽好惊喜的。赵衡赌气地将信纸扔在一旁的床上。仰躺著,盯著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发呆。一个月都没有任何消息,自己写那麽多的信也不回,打电话过去也找不到人,航航你到底在做些什麽?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在这麽短的时间里。还记得在学校里拿到这封信的情景,手都有些颤了,可还是别扭的强忍著不看,胡乱的塞进书包。结果就是这一天里,老师在讲些什麽,张小舒和他谈了什麽,晚课时做过什麽统统的成了模糊的幻象。反而是那些关於那个坏小子的幻象清晰的有如现实,大摇大摆的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赵衡的异常显然引起了张小舒的注意,在几次试探的谈话被赵衡心不在焉的敷衍後,张小舒开始沈默,不时地投向赵衡的若有所思的目光里有种悲伤的味道。晚上回家时,坐在後座上的张小舒,第一次的伸出双手抱住赵衡的腰,对此他只是轻声地说了句,‘有点冷。'
但张小舒的异常并没有引起赵衡的注意。赵衡将张小舒送到家时,甚至舒了口气。他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冲进了自己的房间,急躁的为了拿出那封信倒出了书包里的所有东西,可只看了第一行就又抛在了一边。
赵衡躺在床上良久,然後像是在惩罚自己一样,伸手敲了额头几下,叹了口气,任命的又再拿起那张无辜的信纸。
‘好久没和你联系了呢?衡衡一定生我的气了吧!不过,你要想一想,我的第一封信是写个衡衡你的,第一封!有没有开心一点!'
有什麽好开心的,赵衡撇了撇嘴。
‘我猜衡衡一定在想,有什麽好开心的,对不对?不许不承认,衡衡可是从来不说谎的。我就知道我最聪明!'
对啊对啊,你最聪明,我最笨,赵衡很想皱皱眉表示一下不屑,可却控制不住早已舒展开来的眉目。
‘其实我没时间,是因为在努力学习啦!'
骗人!
‘是真的!不可以不信!衡衡你也知道我在学吉他嘛,我还说过要见面时弹给你和张小舒听的。可我现在没有自己的琴,总是在用徐临川的,事实上也是他在教我。不过,你可千万不要以为他有多厉害,是他从老师那里先学过来,再教给我,其实他还不如我弹得好呢!前天晚上,我弹完,他都听傻了,还惭愧的脸红了呢!'
那个叫徐临川的,航航你不是讨厌他的吗?为什麽会用他的吉他?为什麽会和他一起学琴?为什麽连晚上也要和他在一起?
‘啊!我刚才看了一眼前面写的,乱七八糟的,想说事没写,无关紧要的写了一堆,我果然不会写信。不过衡衡你一定要坚持看完,因为我马上就要说到最重要的地方了!'
无关紧要吗?可我也想无关紧要的在你身边看你弹琴的样子。
‘我和爸爸说要他也买把琴给我,可他太小气了不肯,还借口说是因为我期中考试的成绩太恐怖了。他说他和妈妈是开明的家长才没阻止我继续学吉他,还说我得寸进尺。我当然很生气,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又绝食了两天。'
绝食!赵衡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航航你搞什麽?!
‘别担心,我不是真的在绝食,徐临川会从家里偷东西来给我吃啦!'
又是那个徐什麽川!眉头已经纠结在了一起,赵衡逼著自己继续看下去。
‘爸爸妈妈终於答应买琴给我了!不过他们是有条件的。就是要我在期末考进全班的前五名。我当然答应了,虽然期中的时候我是倒数第五,可我最聪明嘛,所 以绝对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