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爱意————随心所

一
他刚到这个家的时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

他长得很漂亮，他知道。

尤其是那双眼睛，每个人看见了都会情不自禁地盯上一会。

那是一双，魔性之眼。

漆黑而深邃的瞳孔，如同名剑在月光下的出鞘，散发着冷酷而俊美的冰冷光芒。每个人看了，都会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然后所有人都会感叹一番，这是一双怎样的美丽眼睛啊，真难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如此美丽的存在。
他知道自己有着怎样的外表，所以他的嘴角总是噙着胸有成竹的成稳微笑。他清楚自己有颠倒众生的魅力，特别是对于女性来说，应该有很明显的杀伤力。

但他的脾气很暴躁，一旦谁惹他生气发火了他便总是阴沉着脸，一副愤世疾俗的模样，怒气冲冲的火焰从内心里烧出来，暴戾夸张得如同火山爆发，可以把周围的人连人带衣服都烧成灰烬。在他发怒的时候许多人都会躲开他，惟恐避之不及。
不过过后他也会很快恢复，因为他知道总是发火的男性是不英俊的，他希望自己在任何时候都保持英俊。
他的外表成稳魔性，而在这样的外表下，他有一点小小的野心，他希望虏获所有人的心。事实上，他也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所有人都喜欢摸摸他，他的毛柔顺而且干净。在所有雄性中，他是最出色的，有数不清的仰慕者。

他的主人俊杰也很喜欢他，那是一个大学的大二学生，学习成绩优异。每次从学校里回来都会先找到他，给他喂牛奶，满满的一大盘。
他本来想说他不喜欢喝牛奶，他只喜欢喝威士忌，或是38年的红酒，每次喝完牛奶他都会肚子痛，但每次看见俊杰那种期待的眼神，他便不忍心。
他的主人纯洁得象一张白纸，那是他最无法拒绝的东西，他不想让他的主人失望。
所以即使肚子再痛，他都会忍着把牛奶喝完，哪怕那之后他要痛上一个晚上也好。而在他喝完牛奶以后，他都会看见主人的脸上露出明亮的笑容。
他喜欢这个笑容，很喜欢。
所以他拼命地喝牛奶。

老实说，每天最高兴的时刻是俊杰洗澡的时候。猫常常色迷迷地想。
家中的洗澡间是磨纱门，在热气朦胧中可以模模糊糊看见俊杰身体的曲线。虽然不能清楚地看见俊杰的裸体，不过就这样也未常不是一种享受。
俊杰有着略显单薄的身体，但整体的比例非常协调。而且他的皮肤白皙，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
当水滴沿着俊杰的头发滴下来的时候，猫会悄悄地流口水。那个时候他总是会想，我也总算不枉此生了。
生活中有许许多多细节，都让猫非常珍惜回味。
即使只是许多不起眼的地方，但就象星罗棋布埋藏在沙滩上的贝壳，猫都会把它们细细收藏起来，并且珍而重之。
猫觉得，和俊杰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最快乐惬意的。

在一个夏天的午后，俊杰抱着他在阳台上晒太阳。阳光暖暖地洒下来，象破碎的金子，闪闪发亮。日光浴是俊杰最喜欢的活动，他也是。
俊杰把他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头，一下一下。俊杰的手并不大，摸他头的力度也刚刚好，简直比专业按摩师还要舒服。
他眯起眼睛享受着。

俊杰看着他微微地笑着，眼光流光溢彩，仿佛所有的阳光都承载在了他的眼中。
他的俊杰并不是特别漂亮的人，但非常阳光。
"你知道吗，小B,我最喜欢你的眼睛了，就象夜空里的星星，会散发灼人的光芒。"
他微微昂起头颅。
小B，他讨厌这个名字，他不懂品位高尚的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一个白痴的名字，小B和傻B可以说是没有分别的，他可以有更好的名字，比如Johnson,Steven什么的，从中无论选哪一个都要比"小B"好。小B，傻B，这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不同。他不知道，为什么俊杰对于取名字如此没有天赋。
或许是俊杰没有看过他阳刚厉害的一面吧。
俊杰还那么年轻，那么单纯，有许多事情都是他的俊杰不知道的，比如说俊杰并不知道他可以听懂他的话，不知道他可以理解俊杰的快乐忧伤。
但这些事情他都没有告诉俊杰，如果俊杰知道了他不是一只普通的猫，他一定不会再和自己住在一起。猫不想离开俊杰身边，他想保护俊杰，这是他小小的私心。
他知道自己很卑鄙。
这个名字他接受了，而且，无怨无悔。

因为猫知道，他已经爱上了他的俊杰了。

**

很快，到了俊杰生日的日子，俊杰请了朋友到自己家来。

那一天，家中来了好多人，有男有女，非常热闹。
在角落里的猫，也感受到了那种喜悦欢快的气氛。
他安静地在角落里摆着最高雅而疏离的姿态，他不想被任何人骚扰，他只想看看他的俊杰。
今天晚上的俊杰特别好看，干净的脸干净的头发干净的衣服，无论在哪个方向看来都非常舒服。
猫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自己看上的人，所以才能有这样舒服的外表。

俊杰的同学买了一个巨型蛋糕给他。"生日快乐！"所有人都在为俊杰庆祝，他有好朋友，而且有很多。每个人都有着朝气蓬勃的面孔，还有美好的明天。
俊杰很高兴，他喝了一点酒，白皙的脸上透着微微的红。他并不习惯喝酒，但抵挡不住男同学的鼓动。在他把那一罐啤酒都喝下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兴奋。
有女同学为他唱歌，有人送他名贵的礼物，有同学勾着他的肩。
俊杰的脸上有了明朗的笑容，笑容纯净而天真，俊杰是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只是小小的一点东西都可以让他非常开心。
猫曾经看过俊杰为了捡到十块钱笑上一个下午。只要十块钱，就可以把他的俊杰收买。猫曾经对此非常惊愕，不过过后也就了解，他的俊杰，只是太易满足。
生日会上家中充满欢声笑语，所有人都对看似平凡的俊杰非常宠爱，他们把俊杰团团围在中间，说着生活中的琐碎乐事。
猫安静地在一边，眯起眼睛看着这一切。

猫知道，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送给俊杰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甚至一个国家，一块土地，但这样的许多人团聚一起的快乐他给不了俊杰，只有同龄人可以给。
猫安安静静的。
他很高兴。
因为俊杰很高兴。

晚上十点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走了，走的时候每个人都东倒西歪，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
俊杰已经有些醉了，残局只怕要等到明天才能收拾。幸好俊杰不是和父母住在一起，不然看见这样乱七八糟的场面父母一定要把俊杰狠斥一番。俊杰的双亲都是很严厉的人，不允许俊杰出一丝一毫差错。

留下来的人是一个男生。
有着俊美年轻的面孔，还有挺拔的身型宽阔的肩膀，言语间自有一份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有的自信。他笑起来的时候白净的牙齿明晃晃，看起来是个体育健将。
那个大而香甜的蛋糕，也是这个男生送的。
猫悄悄走出了房间。月光透过落地窗柔和地撒进来铺在地板上和猫的身上，猫在落地窗上憔悴地看见自己的脸。
这个晚上本应该是很高兴的，可为什么，会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那是猫第一次没有和俊杰睡在同一张床上。
在以往，猫和俊杰都是睡在同一张床上的。
他很享受这种和俊杰近距离接触的时光，每个晚上睡觉前他都会轻轻亲俊杰的手，和俊杰说晚安。而俊杰也会轻轻吻他的眼睛，俊杰喜欢他的眼睛，他知道。
猫常常会在夜晚看着俊杰宁静的侧脸，静心聆听俊杰柔和的呼吸声，有时候他会控制不住自己吻上俊杰的额头。不是说他对俊杰没有欲望，只是尺寸不合。
他知道他对俊杰的爱情没有未来，只是他没想到事实认清的时刻来临如此之快，而且如此无情残忍，血淋淋地控诉着他拥有一切却终究只是一只猫的无能。

他的俊杰可以接受男生，可是对象不是他。这个时候他只是一只叫小B的猫，傻里傻气。
而猫，是没有办法和他的主人做爱的。

而在那个晚上，俊杰和那个男生在那张床上，做爱了。

二

崇尚成为俊杰的男朋友，他们在那一晚之后开始正式交往，当然是秘密地下式。世界上有太多已经成为习惯的约束和规则，男性之间的爱情，终究见不得光。
但每次俊杰和那个男生约会回来，他都会非常幸福的样子。他总会把猫抱起来，然后告诉他今天崇尚今天带他吃了什么东西，例如他从来没吃过的慕司蛋糕，例如他从来没有吃过的龙虾鱼翅。
俊杰每天都在微笑，他觉得自己仿佛已到了云端，站在上方舞蹈。
他的日子每天都过得滋润无比，甚至有点微微发福起来。
"怎么办，小B，再这样下去崇尚会把我变成肥猪。"他傻傻地笑。
"喵，喵--"猫探出头来安慰他，他把爪子放在俊杰的肩。"喵，喵--"他在说，俊杰，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即使你变成200斤，我也会一样爱你。
不过俊杰不知道猫的心意，他还是傻傻地笑。
俊杰非常幸福，幸福得让猫，非常哭笑不得。
每天，崇尚都会开着汽车来接俊杰去学校，而每每这个时候，猫便会站在窗台上，看着他们，目光温柔如水。

俊杰不了解他的话象针，一根根全插进猫的心里，他只是自顾自地和猫说话，分享着他的幸福。猫用强自欢笑的眼睛看着他，眼泪都吞在了肚子里。
猫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的魔性之眼可以让他得到许多他想要的东西，比如在黑暗空间里的地位，以及无与伦比的权力。]
可是原来，他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只是不要紧，什么都不要紧。

"挖掉它的眼睛。"
那个男生说。
"啊？"俊杰抬起头来，他不清楚刚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我说，挖掉他的眼睛。"
崇尚依旧说着，语气再平静不过。
俊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不喜欢它的眼睛，它让我非常不舒服。"
在一边一直听着他们说话的猫，把眼睛眯了起来。

俊杰迷惑不解，语气着急，"可是如果你不喜欢，你只要不看就可以了呀，没必要...."
"怎么。不愿意？"崇尚的单眼皮轻轻挑起，狠毒得象一条妩媚的蛇，"看来在你的眼里，我还比不上一只猫。"他恶毒的眼神投注在俊杰身上，"成，如果你舍不得，那我们就分手吧。"
男生碰地把门关上，留下俊杰和猫在客厅里。
俊杰呆呆地坐在客厅里，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喜欢的人会说出如此残酷的话语。刚刚的事情就一阵响雷，把俊杰的世界震得天崩地裂。只是过了一个月，就要分手。

猫安静地抬起头来，用他魔性的眼睛看着他。
他安静，不说话。
刚才那个人，想要他的眼睛。
俊杰把猫抱在怀里。
"不行。"他说，他紧紧地抱着猫，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额头。
猫微微眯着眼睛，其实他是不在意的，从俊杰把他从垃圾堆里拣回去的那一刻起，他便在心中下了决定，他永远都不会让俊杰伤心。所以如果俊杰想要，他一定会给。
"不行，小B，我会保护你，谁也不可以伤害你。"俊杰喃喃自语，语气却象在哭泣。
猫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睁大了眼睛。他的心头，非常震撼。
他听见自己最喜欢的俊杰对他说，‘小B，谁也不可以伤害你'。
小B小B,他先前从来不知道原来俊杰竟然重视他，他好高兴。

俊杰象完全变了一个人，失魂落魄得象个游魂野鬼。崇尚没再来找他，从他身边消失不见。
他们是真的分手了。
失去崇尚的日子里，俊杰一天比一天消瘦。
有时候俊杰会彻夜失眠，有时候他会坐在餐桌面前整整两个小时不说话，有时候他会看着电视，直到电视的图象变成一片雪花。
他曾经去找过崇尚，可事情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俊杰不明白，为什么崇尚一定要和一只猫争风吃醋，难道他不知道他真正爱的崇尚这个人而不是那只猫吗？崇尚为什么一定要和他分手呢？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

"惊云， 你要怎样做。"
客厅上的水仙花问猫。
猫安静地，睁着他魔性的双眼。
"水仙，我喜欢他。"猫说。

猫的话语如此直白，如此不加掩饰，让水仙轻轻低下了眼眸，
"我知道。"她说。

此时的俊杰躺在床上，安静地呼吸着，由此看来，谁也不可以打扰他的睡眠。自和崇尚分手以来，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安静睡过。
"他很爱他。"水仙轻轻地说。
猫眯起眼睛，点点头。

俊杰，俊杰
猫温柔地看着他。
猫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上帝，那么俊杰就是他所向往的天使。他会穷尽一生去保护。
他没有办法变成人型，他只是以他猫的姿态一步一步走近床边，用他一贯的高贵优雅。
他靠近俊杰的脸，张着他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俊杰的面孔。他要记住俊杰的模样，这样便永远都不会忘记了。
他曾许诺过的，他永远都不会让俊杰伤心。

他轻轻吻上他向往已久的嘴唇，他知道自己已经把所有的温柔全部都给了这个人。
他不后悔。

为什么爱一个人，可以不后悔。
三

许多年以后，俊杰有了孩子。
如同这个圈子里的大部分人一样，他们最后都要走上这个道路。
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生儿育女，养育家庭。
他们不会辜负父母的期待，也没有胆量冲破世俗的道德。
同性恋的解释，是"一种不正常的恋爱"。
所以他结婚，生孩子。他把他的孩子叫做小B。许多人都说这个名字不好，他的妻子也不愿意，小B小B，多傻里傻气。

这一天，他开车到幼儿园接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读大班，小小的，非常可爱。他自己也非常喜欢，他对自己的这个产品非常满意。
回家的时候他的孩子忽然扯着他的衣袖大声喊，"爸爸爸爸，你看！"
俊杰随意地回头，这个世界上能引起小孩子注意的事物总是很多，不外乎是一只正在飞的蜻蜓，或是一个奇怪的露体狂。"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啊？"他随意地问。

只是这一回头，他便无法再转身。

他站在那里，无法动弹。

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养的，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猫。
可是自从那只猫失踪以后，崇尚无缘无故回到他身边以后，他便隐隐觉得空虚。
他曾经去找过它好多次，但都没有结果。
原本以为，一只猫不见了，只要重新再买一只就好，也没什么了不起。
但他时常想起他的小B那双美丽的魔性之眼。他知道，那双眼睛是小B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因为每次有人称赞它的眼睛的时候，它都会偷偷地把头高高昂起来，表示它小小的骄傲与欢喜。
他的小B，最喜欢最骄傲的是它的眼睛。

他看见一只猫。

猫抬起头来，他的眼眶里没有眼珠。

他走过去，一步一步地接近它。距离在他们之间渐渐缩短。

猫没有动，它已经看不见他了，它只是习惯性地，看着俊杰所在的方向。它总是这样的，俊杰所在的位置，就是它视线专注的地方。

他轻轻地把猫抱起来，象最珍贵的宝物，紧紧抱在怀里。

他终于再遇见它。

但这个时候的猫，已经不会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