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无名指————草函[下]

作者:草函[下]  录入:12-23

"快坐下吧,小晴、宇珞都坐下来,站在那儿干什么!"
我坐在父亲旁边的休闲沙发里,发现自己的情绪始终平静如常,面对宇珞事隔10年后的突然出现远没有曾经以为的紧张不安,以及,心痛,看来时间果然是治疗一切伤口、错乱的良药。他也像我一样,没有什么情绪欺负,那双眼睛里曾饱含的激烈情感随风逝去,剩下的正是我们之间应该保留的,增加的也是我最希望他能拥有的理智成熟。他过得似乎相当不错,身边这个叫做小晴的女子应该属于那种外柔内刚的性格,配他刚刚合适,他也已经是个很成就名望的青年画家,家庭事业都如此美满,这便是我想看到的。
"程爷爷别光问我,您的身体还好吧?"
"呵呵,不错,特别是阿潜特意坚持举家来到南方以后,这边的空气干净湿润对我的肺大有好处,近年来倒还胖了不少。"
父亲有一点并不知情,我坚持离开小镇来到这个南方小城不仅仅是考虑父亲的病情,也是逃避,远离宇珞,远离乐子,在那天离开B市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阿潜现在在这边的私人航空公司工作,倒也不错。"
"叔叔,没有结婚吗?"小晴突然的问题让我和父亲都陷入困窘。这么多年来有太多人关注这个问题,有善意也有恶意,36岁,早算的上是大龄青年,如果我是个事业有成的男人现在应该被人冠上"最有价值单身汉",可我只是个平凡的小人物,坚持以家人为重的男人,却迟迟不肯结婚,毕竟只能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喜欢却也身不由己。前些年父母还催促我,也因此起过小争执,但这么多年里我以各种理由推辞久了,他们终于也只得放任我,只是当旁人问起,免不了心中还会不舒服。
"没办法,个人条件限制,先天不足啊。"
我这句理由也因为说过太多遍,已成条件反射,不必思考脱口而出。
小晴对于我的回答似乎并不满意,但是碍于初次见面并没有再说下去。
而一旁的宇珞拉住她的手,两只手在他们之间交握在一起,小晴转过头凝视他,目光中传递着他们彼此才能了解的讯息,很有默契,他们两个人,我想看到的就是这样。
"爸,你先陪宇珞和小晴,我去厨房帮忙。"
在走开时,我注意到宇珞抬头望我一眼,张口欲言却还是又扭过头去和父亲聊起来。

穿过饭厅,走进厨房,母亲正在炒菜,看到我便叫我出去等。厨房向来是母亲最爱的战场,自从退休后,她便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来研究各种菜式,父亲的身体逐渐衰弱后更是对食疗倍感兴趣,一门心思就想着如何能够养胖父亲。而我能为她做的,就是买下这套有超大厨房的公寓。
"宇珞这孩子越来越帅,和十年前相比可真不一样了。"
"是呀,小晴很漂亮,人也挺好,他们两个应该很幸福,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会找上门。"我边切菜边回应母亲的话,不过真的没有想到宇珞会突然出现在家里,十年没有见面,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与他相遇。
"他说在这附近旅行寻找灵感之类的,听小禧说过我们搬到这边就来了。"
袁禧?我记得她可是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泄露我的住处。

宇珞和小晴在家里住了几天,每天我去上班的时候宇珞都和我一同出门,他在附近有山有水有树的一处写生,往往一呆就是整天,等我下班到家他才回来,而小晴则陪着母亲买菜逛街,对宇珞的方式早已习惯,默默在他身后支持,毫无怨言。
其实,这十年里我对宇珞的事情毫不知情,是刻意为之,我打定主意将这个名字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所有可能与他有关的信息都被我忽略,只有遗忘他才能令我回归预定好的人生规划中,我知道我的平静幸福该如何寻获,不能有他就对了,同理,他的幸福也绝对不能包含我在内。事实证明我当初的决断是正确的,他慢慢学会成熟,融入周围的人群,成家立业,我则能够如愿静静陪伴在父母身侧,和他们共同品味闲适幸福的家庭生活。我们,如今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快乐。

"师傅,你看这个人是不是最近住在你家的那个男人?"
今年才来的小姑娘拿着一本时尚杂志,指着照片给我看,声音中有着难掩的兴奋。
"青年画家宇珞?他是个艺术家啊!师傅怎么认识的?看这里的介绍,他是近些年来很有名气成就的年轻艺术家,‘技巧成熟,对光线的把握已达完美',尤其,嗯,‘他的画中充满都市中难以品味到的沉静和淡淡的忧郁',一个名人啊!"
"忧郁"?在我的印象中,宇珞的画当是充满生命力和勃勃生机的。接过杂志仔细看上面刊登的宇珞的照片,我竟发现宇珞的眉宇间曾经拥有的年少般的冲动任性或者激烈偏激的淡漠全都消失不在,三十岁的他沉稳优雅,却也云淡风轻得惊人,眼神不再空洞无神,可也没有丝毫激情,无风无雨也无晴。这些天其实我一直没敢去盯着他本人看,倒是这几张照片才让我了解这孩子如今变成何等模样。
"师傅,下班和我们去吃饭?"
"抱歉,和家人约好回去吃饭,你们去吧。"
"师傅,这星期你可一次都没有和我们出去呢。"
"这不是有老朋友来吗,你们去玩,帐算我头上,ok?"
"拜托,都住多少天啦,用得着这么天天作陪吗?程工,你的什么老朋友啊!"
懒得向他们多做解释,我以工作之名堵住他们的嘴。往常每周都有一两天会和这些小孩子一起去吃饭聊天,最近却多次推拒。尤其主动没有加班这一点,在他们眼中足可比拟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奇景。十年未和宇珞见面,从未想过要见他,可这几天却时刻想着那个孩子,不想放弃任何与他相处的机会,这一生其实也就剩下这个机会。

回到家,宇珞尚未回来,母亲去邻居家学习一道当地特色菜的做法,父亲在阳台上收拾自己的花草,小晴则在做晚餐。怎好让她一个客人去做饭,我连忙走进厨房抢过她手里的活,她坚持留下来帮忙。
相处的这几天里,我觉得小晴和宇珞的感情算得上深厚,一个女人能默默守在男人身边支持他的事业,在这个年代也算不易,何况是小晴这等美丽聪慧的女子,竟能甘于平淡的生活守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宇珞何其有幸,得妻若此!
"叔叔。"
宇珞虽然变得健谈,温和易于相处,却依旧不习惯用这个称呼唤我,小晴反而相当适应。
"前几天看到你和女孩子在一起,是你的女朋友?"
"啊,怎么可能,那么小的孩子,她是新来的同事,也是我的徒弟。"
尽管对她突然间问起感到奇怪,觉得她不像个会管他人此等闲事的人,可还是如实做出回答。
"好奇怪啊,叔叔为什么不结婚,是眼光太高吧?"今天的小晴的确不对劲,堵着这个问题不肯放弃,干脆放下手中正在清洗的蔬菜,认真地看向我。"我觉得叔叔这样脾气好,也有事业基础的好男人会被很多女人喜欢才对,想必只是你看不上她们。"
被一个称不上熟的女子面对面质问这种私人问题,不可能不感到尴尬吧?我只好呆望着她,想不出该如何抵挡她直接的"进攻"。
"难道......"小晴的眼神变得疑惑紧张,"叔叔喜欢的是男人?"
"你在胡说什么!别开玩笑了。"她是否想试探我?可惜我欺骗他人,欺骗自己已久,这种来自旁人的逼问丝毫无法影响我的情绪,堪称完美的反应足以令她信服。
她盯着我足有半分钟,最终还是放弃在我脸上找到破绽的努力,又说道:"那么请你快些断了宇珞的痴念,结婚或者彻底远离他,别让他还有想着盼着的念头!"
听她说完,我完全愣住,只能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什么意思?"
"他心里根本没有我,看到这结婚戒指了吧,平常他根本不戴,我只见到结婚那天他戴在手指上,再就是在进入你家之后。我们只不过是在维持着这段婚姻,对于他来说,妻子这个位置上可以是任何女人,因为他不会真正去爱任何一个人,他爱的只是他画中的男人。"说到这里,她的眼眶红了,"在他的画室里,四处摆放着同一个人的肖像画,虽然他不肯解释原因,但谁都能看出来他有多依赖这个男人。过去没有人愿意告诉我那人是谁,直到看到你,我才知道。"
是我?!
宇珞依然在画我吗?为什么我的心中仍旧会因此而泛起几许甜蜜,不是已经彻底忘却?呵呵,难道宇珞在我心中竟还如此重要么?
"请你离他远一点,别再招惹他!"
小晴的情绪激动,双手狠狠拍向洗菜的水盆,水花溅了她一身。
宇珞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果确实如小晴所说,那么他对小晴便太过残酷。我本以为他能成熟些,理智的面对自己的情感、人生,会活的更痛快自由,可如今他真的过得好么?
可是我不会令我或者他们陷入深深的心理折磨,更自私的不能令自己的人生有所曲折。
"对不起,你的话我根本不懂,恐怕是你想多了,在我看来宇珞对你还是很好的。"
小晴的泪水几乎决堤,转头盯住我:"我不是傻子,宇珞究竟爱不爱我,难道我会看不出来!自从踏入这里他的眼神便不再一样,也许你根本不曾在意过他,可我却看的比谁都清楚,他的目光会时不时偷偷落在你身上,眼神中有激烈的情感,而不是在看向我或其他人时的那种平静。我一直相信他是个天生冷淡的男人,却原来他将所有的激情都投注在你身上。"
"小晴,你只是误会宇珞,他或许曾经一度歪曲我们之间的关系,但如今一切都步入正轨,他与你结婚,就说明他愿意与你共同面对经营今后的生活,有谁会和不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呢?请相信他,也给自己信心。"说出的这些话,我都不能相信,此刻大脑中乱成一团,搞不清自己究竟给宇珞造成何种影响。
沉闷的气氛终因母亲归来结束,可我不能不去想。

晚上,宇珞敲开我的房门,虽然让他进来,两个人却久久相对无言,这可是十年后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明明是他来找我,却用这样一句问话来开场。
"我听小晴说了......"
原来小晴已经将之前的对话告诉他,可我真的不想对他说任何话,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们之间已经站在最适合的位置上,不可能改变。想了想,我从抽屉中找到装戒指的绒盒,递给他。这枚戒指早就应该还给他,却推迟整整十年。
他初是惊讶,很快便一副了然的神情,接过去,拿出戒指。
"这个该怀给你的,对小晴好一些,你们很合适,我希望你们能够幸福。"
"这东西对我根本不再具有意义,"他将他父亲的戒指收起来,又脱下自己左手上的戒指,"戒指,很重要吗?只有你还被束缚在里面吧!"
冷冷的笑,他抛起戒指又接住,说着:"你希望我过得就是这种生活吧?我现在与你一样了,应该幸福了吧?"之后,他再不看我,转身开门离去。
眼睁睁看着门关闭,我的世界顿时陷入无尽的黑暗,眼睛再也睁不开。

终于在几次努力后,眼睛勉强得以睁开,却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慢慢大脑清醒,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由B市开往家乡的火车上,而之前的所有都只是一个漫长而逼真的梦。

30

火车上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实在真实到难以置信的地步,可不就是我正准备做的决定么?远离宇珞,将他排除在生命之外,而最好的朋友乐子也终于不得不放弃,换成我是他同样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关系最铁的哥们原来是个同性恋,对于任何正常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令人厌恶的吧?所以原来我就打算逃离,可是如果真的因此影响宇珞的人生,如果梦境成真,我是不是反而害了那个孩子。
所有的疑惑困扰在踏入家门后,被暂时抛诸脑后,不过分隔半年的时间,母亲的反应倒像是多年不见,不敢想像这段时间里她因为我身在远方而历经怎样的情绪波动,忍不住上前紧拥她,口中却只是淡淡带笑的一声"我回来了"。
我们是典型的中国式家庭,彼此深爱,却羞于开口,在我们的意识中关切思念并非只能用外露的方式表达,含蓄--早已历经几千年浸透在中国人的血脉中。
和大学毕业时一样,这个家又一次给我治疗伤口、平抚心情的安全地带。
亲戚朋友上门,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利用电话、网络,相距千里的人们也可以面对面送上一句新年的祝福,热热闹闹地放鞭炮、吃饺子、迎财神、祈愿家人平安快乐。过年或许在一些人眼中变得无聊,只会让人更加劳累,却让我看到平静延续中的美好,每个人坚守着幸福祥和的小小愿望,终于得以在激烈漠然的世界中寻找到亲近彼此的绿洲,希望这样的幸福可以不断延续下去。对我来说,还因为父母满足的笑而倍感快乐,这是种我可以把握的幸福。我需要,也可以在我的控制之下,不是么?我想大多数人都会喜欢这种可以把握的幸福。
大年初三的时候,袁禧打来电话,告诉我阿尤终于醒过来。电话那头的袁禧百感交集,泣不成声,那份难以抑制的喜悦不知为何在我听来却有着无限的苦涩。
再接到消息是一天之后,阿闻打来的电话,告诉我袁禧在阿尤的病床边整整看护了两天,根本没有休息睡过觉,东西也吃的很少。他和阿尤的父母都劝过,却没有任何成效,便只得求助于千里之外的我。唉,这个惹人疼的丫头,为什么总是善良执著到令身边的人难受。
"我做的只不过是我想做的事情而已,你不用担心,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现在呆在这里,或许辛苦,但只要看到阿尤恢复健康便很快乐。"
她的声音虚弱干涩,但语气中的乐观俏皮又回来了,我明白她是真的感到快乐,即使她爱的人不能爱上她......
"程潜,你是一个聪明人,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的心意,就算逃避到天涯海角,不甘心能消除么?你越来越压抑,只是靠不断自虐生存,可那只能让你像个行尸走肉,在无尽的心理折磨中生存。"
她在胡说什么,现在的生活方式就是我想要的,我的选择,同她一样,我又怎么可能会后悔!
"你太习惯欺骗自己,勉强自己去适应周围的环境,你需要的本来就少,可似乎越来越少,为什么呢,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就是最近这两年多吧,本来你身上的色彩褪得一点不剩,这是为什么?现在的你就像无个性无生命的灰,实际上只是你自己一次一次改变自己,想要得到并不可耻,并不该由于觉的得不到便过早放弃努力,放弃追求梦的机会!"
可能因为对阿尤的事情松了口气,她的注意力又回到我身上,我也知道她对我的匆忙离开,且并没有向她透露,更拒绝任何有关宇珞的话题感到不满甚至是愤怒。我的决定已经很直接的表达出来,可今天她又用另一种方式指责我,是以往没有听到过的。
"那你自己想吧,懒得理你了!"
"好,你不要再管我的事,以及别人的事情,现在回去睡觉,别逼我让阿闻监视你。"
"废话好多,我马上就去睡觉啦!啊,对了对了......不不不,算了,没事,bye。"
放下电话,还没有来得及消化这段对话,先看到母亲站在一旁冲我了然的笑,不用说又被她误会。子琪只会用错误的信息一而再,再而三误导他们,给他们不切实际的盼头,所以不成熟的女孩真的只会添乱,可那份热心却真的很可爱,淘气点更是她的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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