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爬上一个缓坡,就到达泰坦二号所在的高地了。这里也已经是烟雾弥漫。所有的通讯设备上都出现了表示通路故障的告警信号。
突然,一阵掺杂着尖叫声和碰撞声的混乱闯进了他的耳朵。
"......不要是......"贝兰特一阵战栗,他加快了速度,向泰坦号飞奔。
烟更浓了,十米之外看不到东西。
混乱的声音大了起来,全都是土著话,他不大听得懂。但不时传来的尖锐的摩擦声让他一阵惊恐。
在黑烟包围下的泰坦二号受到攻击了,那刺得人心很难受的摩擦声是企图切割登陆舱外壳的声音。
贝兰特很奇怪,那些土著能有什么办法破坏登陆舱那厚实又坚硬的外壳呢?他们的努力将会以失败告终。
他继续向前走,随着浓烟加重,他还感到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冲进他的鼻腔,紧接着是前方散发出的热气。贝兰特仔细辨认,发现他一路经过了不少正在燃烧的火堆,浓烟是它们发出的,卡伽德瓦人用这个方法来阻隔他们互相之间的通讯。
但是前方不断涌过来的热气是怎么回事呢。而且这股热气远比炎热的天气和灌木火堆要猛烈的多。贝兰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走向一个喷发着的火山口一样。
一定有什么地方的火势超出了控制。难道说卡伽德瓦人在用火烧登陆舱?那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办法。
前方越来越亮,不是烟散去了,而是那炽烈的火光太过强烈的缘故,它穿透了黑烟,把四周笼上了不祥的红色。
在亲眼看到泰坦二号的时候,贝兰特一切都明白了。
那浓烈的黑烟是登陆舱本身燃烧发出的,那强烈光芒是外壳燃烧发出的光,那刺鼻的气味正是金属燃烧的味道。
难以置信的一幕在他面前发生了:登陆舱的正面居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有一米多高,边缘的金属不断扭曲变形,最后化成液体滴落。在窟窿下面,火还在烧着,那是一种亮到刺眼的火焰。在火花声中还有一种兹兹声,是登陆舱内部在喷射灭火剂。
而在登陆舱侧面,一个已经不再燃烧的洞口旁边,聚集着一群卡伽德瓦人,他们正用手里的长矛、匕首和棍子企图冲进去。
"他们是用什么方法的?"贝兰特脑海里迅速闪过这个念头。
但是他明白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土著人已经破坏了登陆舱外壳,现在能做的就是阻止他们的进攻。他想到向赛拉求援,但通讯永远是无法接通。
贝兰特看了看还在燃烧的洞口。旁边没有人,看来卡伽德瓦人也知道这奇特火焰的威力,不敢靠近,他们必须等火焰自己慢慢熄灭,然后再过去。
突然一个黑影冲了过来,贝兰特本能地伏下身躲了过去。原来那个一直跟踪他的卡伽德瓦人耐不住了,打算在这个通讯设备无法使用的区域里干掉他。
贝兰特从腰间拔出了手枪。
"嘭"的一声枪响后,贝兰特看到那个黑影倒了下去。一个年轻的卡伽德瓦人趴在他面前,双手捂着肚子,嘴里在呲牙咧嘴地哼哼。
"说,你们的计划是怎样的?是不是要杀了我们?!"
那个卡伽德瓦人顾不上听他问话,一个劲地在打滚。
贝兰特踢了他一脚,"你死不了,这种橡胶子弹打不死人的!快说,你们想要干什么?"
"我们要灭掉你们!别想跟我们争夺地盘!"卡伽德瓦人说完这句后,突然间精神崩溃了,他哭着喊起来,"我要死了,这就是毁灭神灵的下场!亵渎神灵的人只有一死!他们说你们是假神灵,可是只要能这么杀死我们的就都是神灵啊!太阳,太阳,我看不到太阳了!乌露不见了,太阳神发怒了!"
他语无伦次地叫着,嘴角边泛起白沫,手捂着被橡胶子弹打穿的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
贝兰特后退了几步,觉得自己再也不能从这个疯狂的家伙嘴里问出什么来。他举着枪,向那个受到攻击的洞口走去。一边还在抱怨手里拿的要是真正的武器就好了。
奈丽·伯克斯自从嫁给菲尔·伯克斯那天起,就已经想到,自己不大可能过着平静的夫妻生活,他们不可能像一般的幸福家庭一样用教养孩子、到湖滨旅行、美食来充实每一天。她是个植物学家,每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野外和实验室度过;而他是物理动力学家,每天忙着设计新的动力设备,提高宇宙航行的效率。
他们两个人很少有一起工作的机会。这次对边缘行星的考察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次新婚旅行,虽然旅程经常被各种事情打断,但是对比其他的考察队员,他们已经是很幸福的了。奈丽以为这次考察将会以考察活动的圆满成功和他们夫妻二人长达半年多的陪伴告终,但是,她现在一个人坐在泰坦二号的控制室里,心惊胆战地观察着显示屏,为菲尔担心。
屏幕上的十几个监视器画面中,有三分之一都出现了异样,警报器也响成了一片,奈丽不得不把它们关上。
几个显示器中雾蒙蒙的,烟已经钻到了最外层的环行通道里了。她把连接外层通道和内部的封闭门都关上了。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些土著们究竟是用什么东西进攻的,那东西居然可以融化登陆舱的坚硬外壳。而在她和菲尔搞明白事实之前,那些卡伽德瓦人就开始试图进入舱体。
他们曾经想到干脆让泰坦号重新飞到空中,但是反重力垫刚刚开始工作就突然停了下来,已经离开地面半米的登陆舱又落了回去。监视器是看不到登陆舱底面的,但是从发回的测试数据上看,反重力垫也被破坏了。如果不尽快修复,他们将不可能离开这个星球。
奈丽揪心的盯着屏幕正中央的监视画面。
菲尔为了修复被损坏的重力垫必须到舱外去,但是他并没有走门,并不是他不想,而是不可能。他沿着外环行通道还没走到外舱门,就遇上了从融化的洞口钻进来的卡伽德瓦人,菲尔只得开始和他们展开战斗。
菲尔·伯克斯是登陆小组里最强壮的人,他是高山滑雪爱好者,长年的体育锻炼使他练就了敏捷的身手和坚韧的意志。但即使是他,也很难战胜一窝蜂冲上来的土著。
他带着可以连发的橡胶子弹枪,这东西可以让人受伤,却不会打死人。这对于驱逐游行群众或许是个好东西,但对于处于生死关头的人来说,它的这项优点立刻就变成缺点了。土著们是不懂什么叫公平交战什么叫人道主义的,他们对于胆敢挡在面前的人只有一个解决方法--消灭。这种情况下一把可以一击置人死地的光子枪或是老式的连发手枪要更合适。
但菲尔只有橡胶子弹。
在狭窄的外环通道里,手枪比棍子和长矛要易于使用,他在最初占了上风。但那些卡伽德瓦人很快就认识到武器的问题,都换上了适合小范围作战的匕首。趁着菲尔换弹匣的时候,他们一起冲上来,和他展开了肉搏。
他不得不拔出了短刀。它是炭纤维的,又轻又锋利,但是菲尔不是武术运动员,短刀拿在手里,比手枪更不适应。反而是那些土著们,匕首对于他们就像是每天要吃的饭一样,他们用它捕猎,用它杀人,用它切割食物,用起来就像是手臂的一部分。
交战了没多久,菲尔开始顶不住了,他开始一点点后退,同时身上还被划出了一道道口子。
"奈丽!"他叫起来,"我不行了。我要退到内舱里去,等我到了封闭门的时候,你的动作一定要快,不能把他们也放进去。"
"好的,"她的声音从墙壁上的扩音器里传来,"你左后放十米有一道门,你退到那里......等等!"她的声音充满异常的惊讶。
"出什么事了,奈丽!"
"贝兰特!我看到贝兰特了!现在起了风,烟散了一些......他就在洞口外面......他打中了一个卡伽德瓦人......他向这里跑过来了,他来帮我们啦!菲尔,坚持住,让他进来!"
听到有援助,菲尔立刻来了精神,他用短刀和拳头接连打倒了几个扑上前的卡伽德瓦人。与此同时,从洞口外面传来了惨叫声,几个冲进来的土著消失在洞口,贝兰特的脑袋出现在那里,他一看到菲尔就大叫起来。
"你好!伯克斯!"
"你好,贝兰特!你们回来的真及时!"
"我们?"贝兰特没好气地说,"没有‘我们',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
菲尔刚刚出现喜色的脸上立刻又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赛拉呢?鲍利呢?!他们在哪?"
贝兰特挥手打翻一个土著,说,"快回到控制室去,外面围过来的卡伽德瓦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他们两个人前后夹击,将不幸地夹在他们中间的几个卡伽德瓦人打倒,然后向奈丽指示的封闭门逃去。
"快开门!"菲尔喊。
"然后把通道里的门全放下来!"贝兰特又加了一句。
就在又一波进攻的卡伽德瓦人到来之前,他们冲进了内舱,门迅速地在他们身后落下,把外面的喧嚣挡住。两个人放了心,靠着墙壁猛烈喘气。
"......你刚刚说只有你一个回来了......是怎么啦?赛拉他们呢?"菲尔问。
贝兰特摇摇头,说:
"我不知道,一直和他们没有联系......我们只有自己守住登陆舱了......奈丽呢?"他问。
"她在控制室。"
"好,你先去那儿和他回合。"
"怎么?"菲尔喊,"你不和我们在一起吗?"
"谁说的?我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分开。你听我的,先回去......把你的枪给我,短刀也要。"
"你干什么?贝兰特?"虽然菲尔嘴里上是这么说,却已经把枪和刀都交到了贝兰特手上。
贝兰特笑了起来,但似乎又有些无奈,"你们可真是一帮笨蛋,别忘记,登陆舱里现在不仅仅有我们三个人,还有一个生力军呐。"
他这么一说,菲尔·伯克斯恍然大悟,但同时他想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事实。
"我的天!塔拉还被关着,那房间在外侧,会被卡伽德瓦人进攻的!"
贝兰特显然早已清楚这个情况,用力攥着武器,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所以我说你们是笨蛋。"
八
卡伽德瓦人刚进攻登陆舱的时候,塔拉并不知道。
因为此时阳光正直射进他的房间,非常刺眼,他把嵌板关上了,坐在地板上一边看全息图片的演示,一边研究现代技术。
对他来说,那些技术就像是神话。面对着无法理解的先进技术的时候,人类总是先把它看作是具有魔力的,从前是这样,以后也必然是这样。
他正在想着,觉得整个房间发生了震动。他以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塔拉站了起来,想打开嵌板,但他还没迈出去一步,紧接着的又一个剧烈震动让他措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难道是地震?"他想。
塔拉并不知道,此时的登陆舱已因为反重力垫受损,落到了卡伽德瓦人的包围中。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刺耳的摩擦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抓挠墙壁。
塔拉爬起来,打开嵌板,却被外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到处是弥漫的黑烟,透过烟雾,可以看到一群群的卡伽德瓦人,他们正在用石头和铁器猛击登陆舱外壁,另一些人把堆在登陆舱外面的树枝点燃,熊熊的火焰舔舐着窗子。他早听说窗子是只允许从里向外看的,外面的卡伽德瓦人看到的只是一个与其他外壳部分一样的墙壁。所以,塔拉可以贴在窗子上仔细观察他们。
塔拉发现这些树枝被点燃以前都被浇上了一罐罐的神油,正因为如此,才会发出那么强烈的火光。在这种热度的灼烤下,外层的窗壁开始慢慢变形。
他在明白这点时,立刻重新关上了嵌板。
如果卡伽德瓦人能烧毁登陆舱的外壁,他们迟早会闯进来的。但是卡伽德瓦人又是如何得到那么巨大数量的神油呢?难道自己部落一直严密守护的神油落入敌人手中了吗?
一定出事了。
塔拉越想越认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现在他必须首先做的就是从这个受到攻击的房间出去。他知道那些天人们可以看到他,听到他说话。于是他喊了起来。他喊登陆舱受到攻击,他喊卡伽德瓦人的神油会烧坏他们的屋子,他喊他必须回部落去。
但是与平日不同,他的叫喊没有引起任何反应。塔拉突然想起,那些人接受了卡伽德瓦人的邀请,去参观营地了,也许现在这儿只有他自己!
塔拉冷笑了一声。他居然要在神的领地内被卡伽德瓦人杀死吗?他的全部努力原来都是无用的吗?
可是他并不会服输,他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就气馁,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有充分的力量来应付失败或者不幸,并从失败本身找出斗争的力量。
他环视了整个房间,目光落在他曾用来砸窗子的椅子上。他把椅子腿别到坚固的床板上,用力压弯,然后又掰直,接着又压弯,又掰直,如此反覆,直到椅子腿被从根部掰断,变成一根短棍。他用手掂了掂,很轻,也很结实,而且锋利的断口还可以作匕首用。他很满意,于是接着把剩下的椅子腿全都掰下来。
然后他所做的事情就是脱去现在身上穿的天人的服装,换上他那塔代奥人服饰。头饰没有时间戴了,他就把那些绳子、贝壳、陶珠和金属片全放在一个袋子里,挂在腰带上。两只新的短棍也别在腰上,手里再各拿一只,他的装备就齐了。
当他做准备的同时,外面卡伽德瓦人的进攻仍在继续,喊叫声大了起来。塔拉明白,那层透明的窗子已经完蛋了。他谁也靠不上了,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冲出去。
他大概估计了卡伽德瓦人开洞的方位,把床挪过去,做成一个绊腿的障碍物,然后自己蹲在后面,等待卡伽德瓦人一冲进来,就袭击。
等待的时间是何其的长,又是何其的短。塔拉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眼前的乳黄色墙壁开始慢慢变色,从淡黄色变成土黄色,然后变成红色,接着是粉色,蓝色,最后变成耀眼的白色。随着颜色的变化,墙壁慢慢变软,向内凹进来。最后,当火焰出现的时候,墙也被熔成了流动的铁水一样的东西,顺着墙壁流了下来。
塔拉紧紧盯着那个洞口,手里紧握着短棍。
过了一会,火焰渐渐熄灭,外面传来了卡伽德瓦人的喊叫声和棍棒击打墙壁的声音,那个洞口在不断扩大,房间里吹起了风。
塔拉闻到了烟味,但那从外面吹进来的风所带来的不仅仅是烟,还有他熟悉的青草和花的气味。洞口更大了,他可以看到外面晃动的人头。又过了一会,一个脑袋伸进来,四下看了看。他没发现躲在床后面的塔拉,也没发现任何异样--他并不明白那断了腿的椅子和翻倒的床意味什么。
脑袋退了出去,但紧接着,一个人钻了进来。他正抬腿费力地跨过床。
塔拉准备探出身体,把短棍砸到那个家伙的脑袋上。却发现那个人突然变了脸色,手捂住了胸口,血从指缝间渗出来。
塔拉回头,正看到贝兰特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叫做枪的东西。他自己也曾经受到过那东西的攻击,当时他昏了过去,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贝兰特手里的枪还会让人受伤。
"快过来!"贝兰特冲他喊,"快来!"
外面的卡伽德瓦人把受伤的家伙拽了出去,一阵吵嚷的声音几乎盖过了贝兰特的叫声,另一个身影再次出现在洞口,但很快地,贝兰特又开了一枪,那个人又倒下了。
"快过来!"贝兰特有些不耐烦了,"你犹豫什么啊!"
他说对了。塔拉是在犹豫。仅仅隔着一个洞口,只要越过它,塔拉就可以回到他朝思暮想了很久的大自然,那才是他一直向往的地方。冲出卡伽德瓦人的包围是一件难事,但塔拉可以豁出一切。但是如果回到大自然就意味着落入卡伽德瓦人的手里,他还能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