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口的吞著沈安挑完了刺的鱼肉,浔罄顾不得抹去嘴边流出的红汁,道,"师傅,昨天你怎麽不在呢?"
"嗯?"沈安动作一顿。
"昨天小林缠著我要我带他来见你,可师傅却不在。"
昨天?
"我只是出去了一趟。"沈安随意笑应了一声,"对了,你的功课怎麽样了?"
"阿?"浔罄立马一脸的苦相,"师傅,你看我的剑练得差不多了,可不可以放我几天假阿?"
"可是你自己说要拿下什麽文武状元的。"沈安将挑好刺的鱼放进浔罄的碗里。
"我放弃了,可不可以,我就拿武状元便好了?"
沈安被他那滑稽的表情逗得一乐,"你还真当那武状元是说拿就能拿到的阿。"
"有师傅你在我身边,何事不成?"浔罄将椅子挪到沈安身边,环著沈安的脖子,嬉皮笑脸的道。
"唉,一天到晚就只会耍嘴皮子,你要什麽时候才能真正长大阿?"
"有师傅永远陪著我,我才不希罕长大呢,"浔罄别别嘴,"师傅,你别光顾了我,自己也吃啊。"
"我知道。"
"对了,师傅,"浔罄停了一停,"今晚,我可不可以留一晚?"
"怎麽了?"
"跟我二哥打了一架,不想回去。"
"你要留当然可以留下来了,不过,你怎麽老是跟你二哥打架,我教你武功可不是让你用到这上面的。"
"跟他打还用得上师傅教我的功夫吗?而且我也本不想的,谁叫他总想在芙葵面前显,更何况,"浔罄脸上浮现出一种得意之色,"芙葵在我们三个中只粘我,他嫉妒得一天到晚眼睛都是红的。"
沈安停下碗筷,看向浔罄,不知为何嗓中有一丝堵,苦笑一下,他道,"小小年纪,就想这些。"
收拾了碗筷,"你自己到里间铺床去。"
沈安在厨房中弄好一切出来,却见浔罄大大方方的霸占了他的床,对他笑著说,"师傅,我们就挤一晚好了,我晚上睡相可好了,不会乱动,又不会打鼾的。"
"可我会。"沈安一拧他的脸道。
"我不怕。"浔罄一等沈安靠近,就立马八爪鱼般抱住他不放。
"好了,好了,"沈安无法,只得笑道,"就这样吧,你放开我,自己好好睡里面,省得半夜掉下床去了。"
"我不放,师傅身上好凉快呢。"
"你这孩子。。。"
黑夜间突地掀出一道白光。
安安,哥哥回来了。。。。
一个挺拔俊秀的身影闪进沈安的脑海。
安安,哥回来了,哥我回来了,不是说好你会好好的等我回来的吗?你看,哥给你带回来了好多好玩的东西。。。你不要吓哥,说说话好不好?不要哭,安安,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哥什麽?你答应过要陪我一辈子的。。。
皱起的英挺的眉,如星般闪耀著泪光的深眸,高直的鼻梁,恰好的嘴形。
安安,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不能有事,你答应过哥哥的,你答应过的,不可以说话不算数。。。。
安安,你一定要撑下去,等著哥哥,哥哥一定会找来木龙真果,无论天涯海角,等著哥哥,安安,安安。。。安安。。。。
一声又一声痛苦的低唤,几近窒息的深拥,沈安一下从这梦中惊醒过来,满头大汗。
轻轻拉开紧紧环著他的浔罄,给他盖好薄被,沈安到厨房用冷水洗了脸,稍稍清醒了一下。
不是,竟然不是。沈安盯著水中自己被烛光照亮苍白的倒影有些发呆,原来自己并不是沈晴棕。
虽然隐约间有些相似,但却绝对不是。
说不清是什麽感觉,走到院中,仰望著缀满整个夜空的星星,沈安下意识的缓了脚步。
有多久没有像这般注意过夜空?
红色和蓝色星星中间的那三颗排成一线的?。。。。嗯。。。。安安,明天晚上,明天晚上你还没睡得话,哥哥就告诉你。。。。呃?嘿嘿,被看出来了,小机灵鬼,哥哥马上就去看书,要麽明天去问那些监天官儿去,反正明天晚上就能告诉你了。。。不相信?哼哼,如果,哼哼,那安安要怎麽。。。别躲,还躲?你躲不掉的。。。。哈哈,抓住了,跑不掉了。。。。
安安。。。。
安安。。。。
哥哥好喜欢安安,那安安。。。。
喜欢哥哥吗?。。。。
"师傅,"浔罄揉著眼睛从屋内走出来,"你在干什麽?"
"喔?"沈安回过头淡淡的笑道,"没什麽,只是,在看星星而已。你怎麽醒了?"
"看星星?"浔罄径直走到沈安身边挨著他坐下,枕在沈安腿上,仰看著天空,"好多的星星阿,好漂亮。"
沈安轻轻搂了他,嗯了声。
"师傅,看南边那颗火红色的星星,好亮啊。。。"
"那是青龙心宿中的一颗,是青龙的龙心,人们都叫它大火。"
青龙的心再漂亮也在天上,看得见摸不著,而哥哥的心可在安安的怀里藏著呢。。。呵呵,安安有什麽哥哥不知道的,有什麽需要瞒著哥哥的。。。。
"喔,这样,那师傅,那边七颗像勺子一般的星星呢?"
"那是北斗七星。除了北斗之外,还有南斗。"
"呃?哪里?"
"就是南天倒扣勺子般的那六颗星星。传说里说,北斗星主司死亡,而南斗星却主司出生,也叫寿星。"
"师傅,那传说会是真的吗?"
"有可能吧。看南斗东北方的那六颗星星,狗国狗星,就是来自地上的狗国。"
"狗国?"
"他们以狗作为图腾,以犬自称,人们都称他们为犬戎。在西周末年姬宫涅为天子的时候。。。"
这姬宫涅可是个花花公子,一天到晚沈湎酒色,不理国政。有个姓褒的人家便投其所好,买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姑娘,取名褒姒,献给了姬宫涅。姬宫涅得了褒姒,高兴得不得了。。。。
"而褒姒却终日闷闷不乐,姬宫涅怎麽样也没办法讨她欢心。後来,有个叫虢石父的人,想出了一个办法:点烽火,戏诸侯。。。"
姬宫涅後来竟真的采纳了,临近的诸侯见到烽火,便以为犬戎来犯,火速就领了兵马来救。没想等大家赶到这儿,一个犬戎胡兵的影儿也没见著,就听得山上一阵阵奏乐和唱歌的声音了。。。。
"褒姒看见骊山脚下这麽多往来兵马,那忙乱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姬宫涅顿时大喜,赏给了虢石父一千两黄金。。。"
而撤回的诸侯们则全都憋了满肚子的闷气。。。。
"犬戎民族得知周天子‘烽火戏诸侯'的消息,发现时机已到,便决定进攻镐京。。。"
姬宫涅大惊失色,慌忙再点了烽火,可这次就再也没有人来了。於是西边大多土地都被犬戎占了去。。。。
"後来继位的周平王就此迁都洛邑,史称东周。这便是有名的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了,而犬戎民族也因此在天上占了一席之地。"
"那个姬宫涅可真傻。"浔罄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那个姬宫涅是不是很蠢?可要是为了安安,说不定我也会这麽做呢。。。。
"好好睡吧。"将浔罄抱在怀里,沈安突然想,对於安安,晴棕会不会就像这环绕著的整个天空?
呃?安安别乱说,我才不会像姬宫涅那般花呢,我的心只会有一颗。。。。
而对於晴棕,安安何尝又不是他的全部世界,怀抱的全部。
那他呢?
沈安低头凝视著已经睡熟了的浔罄,微微皱著的小眉头,光滑的褐色肌肤。
也许,
他的世界,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怀中的这个小男孩吧。
"好好睡吧,罄,"沈安轻轻的吻了吻浔罄的额头,"有我在你身边,好好睡吧。"
沈默的看著天上颗颗璀璨如宝石的星星。
不知道离开晴棕陪伴的安安,每夜是如何面对这孤旷的幕穹的。
如果哪天你不再需要我了,罄,我又该如何?
"师傅?"一把拉住向後踉跄的沈安,浔罄道,"没事吧。"
"还好。"沈安稳下有些绪乱的内劲。
"师傅,那,我,我是不是可以出师了?"浔罄看著沈安,脸上带了一丝欣喜。
"嗯,看来,拳,剑,枪,我还真没什麽可再教你的了。"
"这算不算是师傅对我的肯定?"
沈安一笑,沈默了一下,转而道,"罄,你准备什麽时候上京?"
"这。。。对了师傅,我可专门学做了一道菜,待会儿你尝尝。"
"好啊。"沈安道。
孽子,你还知道我是你爹?三年竟都没有回过家,翅膀硬了是不是?几封书信就事了?说什麽找木龙真果,是把你老爹和你弟弟当累赘了吧?。。。。
不是的,爹,安安,我只是。。。。
哼,我不管你是还是不是,如果你还认这个家,从今天起就给我安下心来,尽快和惘诗完婚。。。。
这个,不行。。。。
什麽不行?是因为那个妖女麽?。。。。
妖女?荞荣?。。。。
这几年你干得什麽好事,以为我们都是聋子?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著一天,那个瑶族妖女的孩子就别想能贯上我们沈家的姓。。。。
没有的事,爹,那根本就是无中生有,安安。。。。
我不管这是真是假,反正你不和惘诗完婚的话,这辈子就不要想再出这道门。。。。
爹。。。。
"怎麽样,师傅?"浔罄目光炯炯的盯著他。
"嗯,不错呢。还真看不出来你还会这麽一手。"
"那师傅多吃一点。"
"你也动筷啊,别光盯著我看。"
"呵呵,"浔罄转过头去,低声道,"谁叫师傅让人百看不厌呢?"
"什麽?"
"没什麽,"浔罄埋下头拨弄著碗中的饭菜,"师傅,我大概过几天就会走了。"
"这麽快?" 沈安一惊,顿了一会儿,才又淡笑道,"也好,你长大了,路上自己要照顾好自己,不要逞强,如果得不了名次。。。"
"师傅,我可不可以叫你安?"
沈安抬头看向浔罄的眼睛。
"算了,师傅,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多照顾好自己,"浔罄抓起沈安的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暖著,"你的手一年四季都这麽冰,可偏偏院中有那棵榕树挡著,阳光晒不进来。。。"
安安,这个地方好不好,一年四季阳光都这麽灿烂,而且,就我们两个人,再不会有人来打扰。。。。
白天,我就当你的座垫抱著你到院中晒太阳,晚上的时候,就。。。嘿嘿。。。。
哇,安安,你下手好重。。。。
沈安回想著脑海中蓦然出现的晴棕那张笑得很美的脸,如此的幸福,就好似泛溢著香甜果香的金色秋风,这般的不加掩饰。
对了,沈安终於想起为何他一直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对劲了。
是那棵遮天的榕树。
以前,应该是没有的吧。
什麽时候长起的呢?
"师傅,我去洗碗。"浔罄起身收拾桌子。
"我也来。"
走向厨房时,浔罄停了一下,看向旁边道,"师傅,好早我就想问,那间关著房是做什麽的阿?"
"哪间房?"沈安疑惑的顺了浔罄的视线望去。
一道紧闭的门。
沈安手一抖,碗差点脱手落到地上,"没什麽,堆杂货的,太久了,里面大概都不能看了。"
安安,告诉我,我该怎麽办?。。。。
不要这样看我,安安,我会受不了的。。。。
安安,如果你要我娶惘诗,只要你一句话。。。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我就只想要一个人,可我却不能。。。。
不是,不是荞荣,那个是。。。那个是。。。即便杀了我,我也不愿伤害,也不能。。。。
安安?。。。。
安安,你,你知道你在做什麽?你。。。。
安安。。。。
真的吗?真的吗?不要骗我,不要骗我,安安,你真的。。。。
真的吗?。。。。
安安,我不在乎,我也不想再在乎了,即便你是我弟弟。。。。
安安,我真的真的好爱你,从你一出生,从你第一次裹在繈褓里对我笑,从你第一次开口叫我哥哥,我就无可自拔了。。。。
我爱你,安安,甚於世间上所有的一切。。。。
沈安一身大汗的醒来,浔罄仍然像以前一样紧紧抱著他。
心乱如麻,沈安默默的看著浔罄那张安静的睡脸。
良久,沈安才悄悄的拉开他的手,刚准备起身,浔罄又模模糊糊的要蹭过来,梦中呢喃了一句,"安,不要离开我。"
"乖,我一会儿就回来。"
看著浔罄再次熟睡过去,沈安到外间倒了杯冷茶,一口灌下去,浑身仍止不住的有些发抖。
耳边仍是那一片嘈杂的喧哗。
畜牲,你怎麽可以做出这种。。。这种。。。他是你亲弟弟阿。。。。
你们都给我滚下去,别碰安安,他是我的。爹,对不起,可这辈子我想要的就只有安安,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继承不了你的衣钵了,对不起,爹。。。。
惘诗,对不起,你,另寻个好人家吧。。。。
欠你们的,我下辈子再还,这辈子,我只要安安。。。。
我会带安安走,爹,就当没有我们这两个儿子好了。。。。
畜牲,你敢,你把安儿留下。。。。
拦住他们。。。。
晴儿。。。。
晴棕。。。。
沈安又灌下一杯冷茶,充斥在心中的那种杂乱、恐慌,翻腾著,挥之不去,却又奇怪的夹杂著一丝甜,一丝满足,暗暗从心底流淌而过的,又泛开至全身,甚至於梦中缠绵的交合,几近被撕裂的苦楚,一次又一次,却按耐不住那种占有的喜悦,紧贴的肉体,沈迷的喘息,泪水和汗水的交织,似乎就此定下了那永生永世的承诺。
浔罄上京的时候是冬天,沈安没有送他;浔罄回来的时候,已是夏末。
"师傅。"浔罄轻轻叫了声正坐在榕树下安睡的沈安。
平静安睡的面庞,却掩盖不住一种深深的孤寂和悲伤,仿佛积淀了千百年。
"安,"浔罄轻抚上那从一见面就再没有改变过的脸,苍白,冰冷,浔罄心中一紧,"安,怎麽了?"
沈安缓缓的睁开眼,盯著浔罄,久久的。
"安?"
"你回来了,怎麽样?"没有惊喜,沈安仍只是盯著浔罄,淡淡的笑著。
安安,我打听到有朝贡的木龙真果会从莘县经过。。。。
"第一。"浔罄平静的说,本来就不是太在乎,那仿佛不过一种生来的责任,更何况,人来人往的祝贺早已让他疲惫。
"嗯,"沈安站起身来,"我给你做了一桌菜,专门为给你庆贺的,我去热一热。"
安安,只要拿到木龙真果,你身上的毒就可以解了。。。。
"安,知道我今天会来这里?"
"嗯。"
没事的,安安,好好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会拿著龙果回来的。。。。
"安,不久,就是我和芙葵的大婚之日。"浔罄在身後低低的说了声。
"我知道。"一颤,沈安还是笑,而嘴中浸溢出来的涩,苦得却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