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斯提投降地举起手,将怀里的电话放回桌上,对Bee作了个手势,"走吧。他睡不了要骂人的。"
那个时间他的表情分外诡异,然而颜苏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精力去注意。
柔软被褥,安静空气。他静静仰望着天花板。整个房间中感觉不到更加威胁的气息,盥洗室有些漏水的水龙头滴答作响,那个声音反而更加安静。
有音乐的声音弥散空气。小提琴。少女的祈祷。温和曲脉让年轻的蓝豺几乎打不起精神去思索那细若游丝声音究竟从何而来。
反正没有人。他安静地闭上眼睛,在羽被下收缩成一团。
达斯提轻轻吐出一口烟雾。真好听。他对海伦打着手势,没有开口。
说话的话,声音会传到那边,吵醒他就不好了。
年仅十九岁的小提琴少女冲他微笑,然后又垂下眼眸专注于自己的琴声。
谁都知道,蓝豺不肯在他人面前流露一丝的脆弱。因此,只有这样才能安抚你的暴躁吧。用我们的全心全意,无需语言的声音。
2001年1月。颜苏同23岁。达斯提21岁。Bee(冰砻彻)20岁。海伦19岁。
你知不知道/你并非独自一人/而我们并非一无所知
Antipersonnel
2002年再去西泠,是为了拍摄新专辑的MV,一曲东方式的悲情恋歌,是颜苏同对自己生身血统的一腔祭奠。
四月的西泠,欣欣向荣之感不算繁盛,那也许是因为南方的城市枝叶不落,所以除了温度冬春之分并不鲜明之故。在这一个暧昧不清时段,拍一场模糊不明故事。别有一场晦暗。
征徽来参加拍摄的女孩小巧白皙,看来只有十五六岁的脸孔身段,穿一袭长过身体一倍的软缎白衣,露出小巧肩头,仿佛正在蜕皮的白蛇,在山石碎草之间柔软逼真挣扎蠕动。她有一头美妙长发,过腰,漆黑披散,握在掌心如握住满把柔软绢丝。
伸长的细巧指尖一次次在空气中轻柔滑落,捕捉自己的脆弱无助。细雨缠绵染透衣襟。那是江南阳春时节特有的雨,绵长细密,好似女子的发丝,断藕连丝般的不舍。少女在明媚春色间挣扎游走,翩然如蝶,挣扎不出自己的翅膀。
颜苏同静静关上电视屏幕。还不错。他简短评价。
"最后几幕要等她回来再重新拍一下,感觉不够。"
女孩是本地人。今日一早回家,颜苏同没有过问原因,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原因。乐队成立将近两年,一直扶摇而上,他并不算轻松。无论别人是否明白,他所做这一切并非仅仅是出于工作使然。德鲁伊教的名声威望同他毫无干系。
他们抚养了他,而他为他们杀人。这已经足够公平。
他站起来。天色还在早晨同上午之间,然而想想已经没有什么更多需要去做的事情。他慷慨地叫大家放假休息,然后回自己的房间。
旅行牛仔包很旧,是用了好几年的东西。他掏出塑料文件夹,翻看曲谱,一边便习惯性拈起笔来。
只这样消耗一天,没人打搅,也不算稀奇。
入夜后有人敲门。开门来看却是那女孩。一头长发用古旧银簪盘在头顶,蓝布旗袍,真真的江南风情。不由得便怔了一怔。
那女孩轻笑,笑容不算妩媚但是甜美。她解释说从家里带了应时的点心,想大家都没见过,便拿了些来。
看时却是草绿色的饼子,软绵绵叠了一叠,真不曾见过。颜苏同犹豫,挑一点来尝。甜的。
甜腻,又带一点草色的清香。很好吃。
一时便食指大动。西泠这个城市景色极美,但是吃食上却没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颜苏同是挑剔惯了的人,怎么也觉得过的不舒服起来。这时才算得了解脱般的,一面舔着嘴唇回味一面问女孩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女孩却有点难色,用土话讲了句什么。颜苏同听不懂,要她解释却也解释不出。最后只大概了解到是一种草,摘回来捣碎,和着面粉和糖等团成的团子,蒸熟了便好。
"因为这种草只有在清明节时候才有,因此,是纪念死者的食物。"
她定定说,突然放轻了声音:"你们,不用为他扫墓么?"
颜苏同猛然抬头。
她悄声说,bee,我记得他安葬在伦敦。不是么?
"没错。"颜苏同垂下眼睛,"今年来不及回去。"
从西泠到上渔要两个小时,从上渔去伦敦要五个半小时。伦敦同这里的时差是八个小时,如果赶回去的话不会过了清明节的。
"他不会乐意我们这样丢下工作回去。"他这样说,用一种近乎冷僻的音调,那种音调让女孩不由自主地后退,小声道歉,然后关好房门。
只是,那完全是谎言不是么。锁扣搭合的那一刻他无声冷笑。让他去祭拜为他所害的人么?
这不是太可笑了。
清明节。清明节的点心。
他突然没了胃口。
走到阳台,俯视满地灯火通明。旧时用精致和娇懒装点的城市,如今也在逐步学习国际大城市作派,用不伦不类的高楼大厦装点碧波沉寂的湖水。
清明节,是祭扫坟茔的日子。
他点起一支烟,向着黑暗中近在咫尺的庭院丢去。
粉红色的蜘蛛/想要徘徊的世界/只有自己梦中的小小四角形